《贡布罗维奇小说系列:横渡大西洋》这部半自传体讽刺小说,是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的一部重要作品,囊括了他对文学、哲学、心理学和社会的想法。贡布罗维奇用荒诞的手法,在《贡布罗维奇小说系列:横渡大西洋》中描绘阿根廷波兰人社区的自我主义和浮夸。在绚丽夺目的文风和百转千回的情节中,挖掘出波兰的民族性格。 一个也叫贡布罗维奇的年轻作家,因为纳粹入侵他的祖国而滞留阿根廷。一文不名的他,只得寻求波兰公使馆和波兰人社区“供养”。荒唐的冒险常常让作家陷于波兰人身份和难民地位的矛盾之中。在经历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事件之后,他成了一场决斗的联络人,而公使也参与其中,公使要让决斗成为展示波兰人血性的事件。 作者简介: 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Witold Gombrowicz, 1904-1969),波兰著名小说家、剧作家,被米兰·昆德拉誉为“我们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与卡夫卡、穆齐尔、布鲁赫并称为“中欧四杰”。 贡布罗维奇出生于波兰,曾在华沙大学学习法学,后赴法国深造两年。1939年横渡大西洋到阿根廷后,适逢二战爆发,滞留南美达二十四年之久。1963年获得福特基金会全年奖金,在柏林逗留。1964年,他到法国南部的旺斯定居,1967年获得国际文学奖。1969年7月24日,贡布罗维奇在旺斯辞世。贡布罗维奇用母语写作,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出版,由于他不接受二战后的政治体系,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不得在波兰出版,直到1986年,波兰才出版了他的全集。我感觉我必须向家人、亲戚和朋友叙述我在阿根廷首都这已经延续了十年的经历起初的情况。我不邀请任何一个人来品尝我这些古老的面条(也许还有萝卜),因为在我的锡制盘子里,这些面条又细又糟,而且,飘在我的罪恶、我的耻辱上面,令人羞愧。还有我这些厚重的麦片粥,掺上了黑色的稀饭,唉,最好不要送到嘴里,以免受到永恒的诅咒。 在我没有尽头的人生道路上,我的耻辱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一日,我乘坐“勇士”号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从格登尼亚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客轮十分豪华……我甚至不愿意登陆,因为在二十天的旅程中,人一直处在蓝天和水波之间,一无所思,沐浴在空气中,在波浪间颠簸,迎接阵风的吹拂。切斯瓦夫·斯特拉谢维奇和我在一起,和我共用一个舱房;因为我们两个人是文学家,上帝保佑,虽然羽翼未丰,我们却应邀参加新客轮的首航;除了他之外,船上还有伦别林斯基议员,马祖尔凯维奇公使和其他许多人,我都得以结识。还有两位美丽的女士,身材姣好,在闲暇时刻,我跟她们搭讪,献殷勤,引得她们扭过头来。除此之外,我再重复一句,就是蓝天和海水之间静静的…… 船靠岸的时候,我和切斯瓦夫先生、伦别林斯基一起进城,但完全像是进了死胡同一样摸黑乱窜,因为谁也没有来过这儿。在我们经历了清洁而有咸味、串珠般海浪中的宁静之后,这儿的嘈杂、尘埃和灰白色的土地令人感到不快。不过,我们经过了有英国人建造的高塔的莱迪罗广场之后,便大踏步拐进佛罗里达街,那儿有奢华的商店,罕见的物品,商品十分丰富,有贵人专用的鲜花,有大开本杂志,还有糖果糕点店。 伦别林斯基议员在那儿观看手提包,我看见了一张海报,上面印了“大篷车”这样的一个词;在这晴朗而嘈杂的一天,在我和切斯瓦夫先生单独散步的时候,我问他:“嗯……您,切斯瓦夫先生,您看见那些大篷车了吗?” 但是我们必须尽快回到船上,因为船长普莱泽苏夫要招待此地波兰人社区派来的人。来了一大堆的主席啊、代表的,我很快就结下了仇敌,因为在这么多新的生脸当中,就像和在森林里一样,我迷失在等级和头衔之中,把人、事和物品都弄混了;刚喝了点酒,又不喝了,到处转悠,像摸黑在野地里走似的。科修比茨基·费利克斯阁下,我国派到该国的公使,赏光莅临聚会。他手里拿着酒杯,站在那儿长达两个小时,会见宾客,以他的身份,时而给某一个人、时而给另外一个人带来荣幸。在声明和言谈的浊流中,在毫无生气的灯光中,我似乎是通过望远镜观看一切,我在所到之处目睹了生疏、新奇和困惑,我被虚荣和灰色调包围,心里呼唤着我的家园、友人和同伴。 这也就罢了。但是,还有不好的事呢。因为,先生,您瞧啊,那边乱哄哄的,虽然空荡荡的像夜晚的荒野,但在森林和谷仓后面,出现了惊慌和上帝的惩罚,似乎要出事了;但是每个人都认为,很快就都会过去的,大块乌云里落下小雨,就像一个婆娘,撒泼、吼叫、呻吟,挺着大肚子,黑色又丑陋的大肚子,好像要生一个魔鬼似的,其实只不过是闹了一阵肚子疼;所以用不着害怕。可是,的确是不好的事,不好的事,咳,不好啊。在战争爆发前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我和切斯瓦夫先生、伦别林斯基议员以及马祖尔凯维奇公使一起参加过多次招待会:科修比茨基阁下和领事、还有一个什么侯爵夫人在阿尔韦亚尔旅馆举办的;只有上帝知道都有什么人参加,所为何事,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但是我们离开招待会的时候,街上传来报童震耳的尖叫声:《波兰社区报》,《波兰社区报》。只有到这个时刻,我们才会觉得无比的难受和悲哀,每个人都垂下耳朵,似乎感受到了痛苦而缓行,因为充满了焦虑,又因为肚子里撑满美味食品。这个时候,切斯瓦夫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进了我们的舱房(因为我们仍旧住在船上):“战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一定会爆发的,没有办法!所以船长已经下令,明天抛锚起航,我们的船即使已经回不了波兰,也要到达英国或者苏格兰的什么地方。”他说完这句话,我们大家都泪流满面,相互拥抱,立即下跪,请求上帝护佑,准备为上帝献身。 下跪以后,我对切斯瓦夫说:“你们和上帝一起航行,一起航行吧!” 切斯瓦夫对我说:“怎么回事,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我回答(我故意跪着,不站起来):“你们航行,航行,顺利到达目的地。”他说:“你说的什么话?你不走了吗?”我回答:“我想坐船返回波兰,可是为什么要去英国?我为什么要去英国,或者苏格兰呢?我要留在这儿。”我这样嘟嘟囔嚷地对他说(因为我不能说出全部实情),他瞪眼瞅着我,瞅着我。他变得悲哀,回答我说:“你想留在这儿吗?但是你要到我们的公使馆去,向他们报到,不要让他们宣布你是逃兵,或者更糟的身份。到公使馆去,你去不去呀?”我回答:“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当然会去公使馆,因为我知道作为一个公民的义务,不要为我担心。 但是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也许我还会改变主意,跟你们一起走的。到这个时候我才站了起来,因为最坏的情况过去了,善良的切斯瓦夫现在感到悲哀,他依然贡献出了诚挚的友谊(虽然我和他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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