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献给妻子的犯罪


作者:土屋隆夫,曹逸冰     整理日期:2014-08-25 23:20:56

我没有目标了……不,整个社会都是我报复的目标!妻子和奸夫偷情时被大火烧死了。当我得知这消息之际,我满腔的怨恨和屈辱究竟有谁懂得?
  而我对“夜之童话”的热爱,正是从那时开始。
  只要到了夜晚,我就会随便拨一个电话号码,然后用恶毒言语挑拨接听者的夫妻感情。这阴暗的愉悦让我乐此不疲,直到有一天……
  “我刚把那个给他吃了。”
  我的电话竟然拨进了谋杀现场!犯人、死者甚至案发地点全都是一团迷雾。这种情况下的真相,到底要如何查明?
  作者简介:
  孤高寡作的推理大师。他自1949年开始创作推理小说,却直到1958年才推出第一部长篇作品《天狗面具》,1963年以《影子的控诉》(千草检察官系列首作)摘取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此后总要隔两三年甚至七八年才有新作印行,可谓寡作之至,但部部均是足以传世的佳作,其“千草检察官系列”更有日本推理小说史上最成功系列作品之誉。土屋隆夫性格怪僻,久居山间农村,晴耕雨写,几乎不跟东京的文坛往来,却深受文坛和读者敬重,2001年被授予日本推理界唯一的功劳奖——日本推理文学大奖。译有《失控的玩具》《危险的童话》等夜之童话黑暗中,我转动了拨号盘。总共七位数,三位区号……指尖摸索着拨号盘的圆形洞口,选择第一个区号。是6?不,兴许是5吧。然后是剩下的四位数。一次、两次、三次……拨号盘缓缓转回原位。我的指尖用力转动最后一位数。长长的旋转声与手感告诉我,那个数字可能是8或9。是8是9都无所谓。那是我没必要知道,也没必要记住的七个数字。那是我的手指在黑暗中随便选出的号码。电话铃响了。我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倾听电话那头传来的信号音。等候某个地方的某个人回应我的电话。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不知对方长什么样,也不知他是干什么的和住在哪儿。我们不会见面,也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喂?”是个男人的声音,怕是人过中年了。“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您是这家的主人吗?”我压低嗓门问道。我会根据对方的反应改变说话的策略。“是啊—您是哪位啊?”对方的声音很爽朗,语速很快。我脑中浮现出一个脸色红润、正当壮年的男人。他是个平凡且诚实的男人,生活很稳定,对家人深信不疑。“我不方便报上姓名……实不相瞒,您的朋友委托我办一件事—”我的声音更轻了,这样反而能激起对方的好奇心。“嗬,到底什么事啊?”“夫人在家吗?”“啊?在啊。在二楼呢。要我叫她来吗?”“啊,请您小声些。这事最好还是别让夫人知道为好……”对方已然进了我的圈套。这不,他跟我一样压低了嗓门。“这事跟我妻子有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但事实不容诋毁。既然我接受了您朋友的调查委托,我就得履行我的职责……”“调查?我的朋友让你调查我妻子吗?你是侦探事务所的人?”“我不方便详说,您可以随便猜。这件事本该由您的朋友亲口告诉您。但他不好意思说,所以他才让我们代为转达……”“你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妻子快下楼了。”“好,问题出在夫人的日常生活中。您此前毫无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就连我们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清楚。她费尽心机地保守秘密,每次出门都用各种借口与辩解粉饰太平……”“你……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得像是我妻子在外头偷人一样,你到底是谁?我妻子到底干什么了?我的哪个朋友闲得无聊对我们家诽谤中伤了?岂有此理,这简直是对我妻子的侮辱!”“很遗憾,您朋友的忠告与我们的调查结果伤害了您。要是您不相信,我也没必要说下去了。不,那样也许更好,您要是一无所知,家中就能太太平平的了。不打扰了……”“喂!等等!等等啊!我、我刚刚只是太吃惊了,一时冲动就……”“……”“喂!别挂啊!告诉我啊!我也不是完全没头绪……可……你是要跟我谈条件吗?”“不用担心,费用由您朋友负担。我想说的是,女人心中都有恶魔沉睡着。只是您此前并不知道住在您夫人心里,并支配着她肉体的存在……”“能不能说具体些?美纱子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她瞒着我偷偷去了哪儿?我真的想知道啊!”“您的朋友只让我通知您,希望您提高警惕。您还来得及斩断夫人和那个男人的关系。为此您的朋友希望您能跟夫人好好谈一谈,多么感人的友情啊……”“啊,我妻子要下楼了!”“那就这样。”“等等!快告诉我,那男人是谁?”“我不能说。再见。”“等等,别胡说八道,如果事情是真的,为什么不敢把名字说出来?”“我的任务是引起您的注意。”“就是诽谤中伤!这是恶作剧电话吧!”“您要这么想也不要紧。美纱子夫人是个好女人,我会跟您的朋友说的……”“嘟嘟嘟……”对方把电话挂了。我也缓缓放下听筒。一片漆黑之中,我露出空虚的笑容,将手伸向床头柜,拿起打火机与希望牌香烟,点着了火。深吸一口气,反复回味与陌生男人的对话。他会如何看待这通电话?信不信随便他,反正跟我没关系。但我的话定会在他心中留下小小的污点。(哼,无非就是个恶作剧电话吧。)男子会这么想。他希望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荒谬的中伤!肯定是恶作剧!)他想忘记电话里的声音。他想无视我的话。与此同时,微小的疑惑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要是电话里说的是真的……)黑暗的想象让男子越发不安。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不可能,怎么会……)男子赶忙否定。那是个骗子,不能相信那种电话。可……为什么那电话的声音总在耳边挥之不去呢?男子顶着苦瓜脸。这时,妻子从二楼下来,喊住了他。“谁的电话呀?”“哦,是别人打错了。”男子如此回答,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妻子的表情。熟悉的脸,熟悉的身体—她费尽心机地保守着秘密……只是您此前并不知道住在您夫人心里,并支配着她肉体的存在……您还来得及斩断夫人和那个男人的关系……电话里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散发着婚外情的味道,味道逐渐渗进他的体内……男子想忘却忘不了,想信却又信不了。他将会何等烦恼,何等痛苦。我留下的小污点,不知不觉中化作巨大的波纹,将他的心整个涂黑……黑暗中的我点燃了第二根烟,追逐着无边无际的空想。太爽了!这样就好。今晚的余兴节目到此为止。电话机帮我从一千万东京居民中选出了他。我不过是跟他讲了个小故事罢了。这种“游戏”对这时的男子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安眠药,也是某种见不得人的就寝仪式。我是从何时养成这种怪癖的呢?上学时,有一阵子特别流行给朋友打恶作剧电话。那是种既刺激又好玩的无聊游戏。所以我的朋友们一毕业,便将这种恶作剧抛诸脑后。他们的兴趣转向了新型轿车与便宜的住宅。他们忙着讨论公司内部的人员变动,忙着讨论升职,忙着当平凡且善良的工薪族。而年近四十的我—月丘女子短大副教授仍热衷于这游戏的世界。事出有因。去年我因交通事故住院三个月之久。出院之后,我发现我的身体失去了男性功能。“怕是腰椎遭到重击时伤到了神经。别着急。请夫人多多配合,耐心养病吧。‘怕失败’这种心理暗示是最大的障碍。没问题的。夫妻俩可以多想想办法。”我只得呆呆地点头听医生滔滔不绝。我有欲望,但无从发泄。我们才成婚三年。妻子悦子为我奉献了一切。无奈夜晚的床笫成了我们的地狱之榻。我熊熊燃烧的心与悦子火热的肉体在空虚的爱抚中疲惫不堪,在毫无内容的空疏拥抱中,我们无数次迎来惨淡的黎明。出人意料的是,我出院两个月后,U温泉的旅馆发生了一场大火。而悦子则被烧死在旅馆房中。火灾前一天,她谎称要去参加朋友妹妹的婚礼。我赶到现场,竟发现悦子的尸体旁还有一具男尸。两人是前夜入住的,喝了酒,跳了舞,起火时睡得正香,所以没来得及跑。她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熏死的。死者共十七人。裹着白布的遗体被转移到公民馆的大厅中。悦子与那个男人肩并着肩,静静地躺在房间的角落。两人的房间在旅馆三楼。火势只蔓延到一楼与二楼的一部分,三楼只有烟。所以死者的物品完好无损。警方之所以能立刻联系上我,是因为那男人带了名片,而我妻子也带着我的名片。“我还以为他们是夫妻呢……”旅馆员工尴尬地为我带路,不敢把话说完。我坐在两人枕边,掀开男子脸上的白布。竟是关登理雄—他是个编辑,跟我关系很好,我住院时他是第一个带着慰问品来探病的人。他,竟夺走了悦子。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关在神田的一家小出版社工作。这家出版社帮我出版了好几本应用参考书,所以我跟关一直关系不错。有时还会请他来我家吃饭。悦子总会用最好吃的拿手菜招待他。听说他是秋田人。小眼睛,圆脸蛋,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看起来与浪漫、情事无缘。然而他竟与我妻子有染,还躺在了这儿……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们有怎样的故事?有怎样的交集?其中的时间经过不为人知。对我而言,那就是一段空白。现在这空白中出现了两具尸体。唯有我孤零零地留在世上,处理这残忍的结果。悦子离开了失去“男性”功能的丈夫,躲进了这个男人的怀抱。他们可真般配,一个是逃兵,一个是强盗。我咬紧牙关,忍耐着源源不断的愤怒。不久,关的妻子也来了。我一言不发。我们用饱含敌意与憎恶的视线行了个注目礼。面对死者,我们一滴眼泪都没有掉。那天夜里,在旅馆的善意安排下,我们在另一家旅馆住下。晚饭后,身着浴衣的关夫人带着一身酒气来到我的房间。她叫佐代。警员问话时,我听见了。她身材娇小,肤色白皙。“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一个人喝酒,”说着,她将飘忽不定的视线投向了我,“不喝点怎么受得了啊。”“是啊。”我苦笑着回答。我眼前也摆着好几个德利酒的空瓶。“要不要跟我喝一杯啊?”“好啊。”我二话不说,接下了佐代给的杯子,一口饮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顺手给了她一个杯子。初次见面时的敌意与憎恶早已消失不见。谁让我们都是受害者呢。同病相怜。我横下一条心,道出了心中的烦恼。“夫人,我有个提议。这次火灾死了十七个人,算是挺大的事故了。被害者的名字肯定会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能不能当您丈夫和我妻子是偶然碰上的呢?”“我明白。家丑不可外扬。即便是火灾,也跟殉情没什么区别了。真是太丢人了……”我松了口气,拿起酒杯。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事。大学副教授的夫人与出版社的员工跑去温泉酒店幽会,双双葬身火海。世人会如何看待苟活于世的丈夫?我担心的不光是世人的风评。悦子的父亲是我们大学的理事。我现在的地位与将来的教授宝座都要靠他。听到悦子的死讯,岳父绝不会责怪女儿的红杏出墙,而是怪我这个不中用的丈夫把她女儿逼到了那般田地。人们对死者是宽容的,不当的非难与嘲笑只会对准生者。悦子的父亲也不例外。而且他的愤怒会直接导致我的生活土崩瓦解。必须将悦子的尸体与男人的影子划清界限。为此便需要征得对方妻子的同意。我一住下便开始思考这件事,没想到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我真得好好感谢眼前的女人。“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怕您不答应呢。”“到头来……还是死人的胜利啊……”女子抬起醉眼,凝视着我的脸,“您对夫人的事情毫不知情吗?”我默默点头,喝了口冰凉的酒。“我们—”她用破罐子破摔的腔调说道,“要是我们今晚在这房里有了一夜情,算不算报了一箭之仇呢?”听到这话,我的嘴边定是浮现出了扭曲的微笑。这并非同意的微笑,而是轻蔑的微笑。我早已算不上个男人了,没有回答她的资格。“对不起,我喝醉了……开始胡说八道了……”她别过脸,起身要走,却没站稳。“夫人您没事吧!”我赶忙冲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她靠在我怀里,顺势倒在地上,而我也被她拉倒了,双膝跪地。浴衣的衣角乱了。细巧的小腿肚与大腿的一部分露了出来,略显苍白的肌肤是何等刺眼。“要了我吧!”佐代的双手搂着我的脖子,带着酒精味的气息扑打在我的脸颊,“要了我吧!这是复仇啊!就今晚,就这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行!”她喘息着,吼叫着。这句话激起了我的欲望。不过,没有了性功能的我,只能产生黑暗的欲情罢了—我的手伸向她的下体。手指摩挲着柔软的肉褶。贪婪地吮吸着坚硬的乳头。“啊……”佐代喊出了声,扭动身子,“这是复仇……要做给他们看……就像他们做的那样!”然而,我虽欲火焚身,可身体并不争气。我起身关了灯。不能伤了她的心。黑暗中,我从后侧抱住她,将她紧贴着萎靡不振的我,持续着空虚的律动,等候她高潮的那一刻。疯狂与错乱的时间是如此漫长。我在她的汗水中闻到了关登理雄的味道。我指尖的黏液中,是否还混有他的汁液?佐代发出呜咽般的声音,瘫在我的肩头。我悄悄坐起。这真的是复仇吗?在“婚姻”这种形式主义的生活中,我相信着我的妻子,也爱着我的妻子。而我眼前的这个女人也曾相信她的丈夫,宣誓过永恒的爱。丈夫算什么?妻子又算什么?我在漆黑的房间中,忍耐着迫近的悲伤—不久,我便养成了打恶作剧电话的坏习惯。家庭,不过是雌性与雄性关在同一个小笼子里度日罢了。我的电话则是投进那笼子里的小石子。声音做成的石头,故事做成的子弹。相互欺骗的夫妻,无论打中哪一方,都不会有大碍。打不中,也是不赔不赚啊。如此有趣的游戏世界,教人欲罢不能。黑暗中拨通的电话可能会打去公司、宗教团体、商店或出租车公司。碰到这种情况,我会立刻挂断电话。除非打到个人家中,我才会编故事。如果接电话的是个小女孩,我就会压低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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