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越狱的囚徒芬恩,终于来到了外面,可迎接他的并不是一个完美世界——这是个有星星却受禁锢的时代。狡诈的女王在他的登基之路上,设置了重重陷阱;钢铁狼也在暗处伺机而动。时而失忆、时而眩晕的芬恩,对所处现状和自己的身份略显迷茫,对他身处监狱的结拜兄弟奎朗的思念更是有增无减。奎朗在芬恩离开后,在印卡塞隆里继续着逃亡之旅。此时的监狱,温度骤降,能源枯竭,饿殍遍野。在他的逃亡之路上,遇到了强盗、多体怪物、黑暗魔术师、监狱长甚至监狱等各方面的重重阻挠。在得到龙爪——萨普菲克的神秘手套后,更是得知了一个有关监狱的惊人秘密…… 一场逃亡与反逃亡的交锋随即展开,而芬恩和奎朗,这对结拜兄弟最后能否重逢,解救无数的囚徒和这个受禁锢的时代?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简介: (英)凯瑟琳·费舍尔广播员兼评判员,现居纽波特。她曾是小学教师、考古学家,曾在格拉摩根大学教授儿童写作。之后她开始创作诗歌并发表,并出版了三部诗集。1980年起,她开始创作儿童科幻作品。1989年,她凭借作品Immrama获得威尔士艺术委员会青年作家奖和加迪夫国际诗歌大赛奖。她的19部作品迄今已被译为17种语言,并且多次被提名文学奖。费舍尔的角色总是富含共鸣、缺陷、坚定和烦恼等无法理解的问题,里面必含一些令人震惊又恰如其分的曲折情节及一个戛然而止的结局。 ——《书单》 费舍尔出色地构现了一个异位未来。在那里,科技与落后共存在如万花筒般的镜像和时代里……她非常优雅、坚韧,常常令人充满惊奇。 ——《号角》1 人们说,萨普菲克在跌倒之后就不一样了。 他的心灵伤痕累累。 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比这座监狱的深渊还要深。 他爬进了癫狂隧道。他寻找着阴暗的地方和危险的人。 ——萨普菲克传奇 走廊非常狭窄,阿提亚身体靠在一边墙壁上,脚能踢到另一边的墙。 她在昏暗的走廊上等待着,竖起耳朵听着,嘴里呼出的气在微光照亮的砖墙上映出白白的水渍。走廊拐角处的火光在墙壁上荡漾出红色的波纹。 喊叫声比原先更大,肯定是群情激昂的人们所发出的。她听到了喜悦的号叫声,偶尔也听到突然间迸发的哄堂大笑。人们吹起了口哨,兴奋地跺着脚,还有阵阵喝彩声。 她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有一股粗沙粒的咸味,她明白自己必须面对这一切。她已经走得太远、找得太久,不能在此时退出。无论她感觉多么渺小、多么害怕,这都是没用的,她别再妄想可以逃出去。于是她挺直身体,慢慢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放眼望去。 几百个人挤在被火把照亮的小广场上。他们挤成一团,她站在他们身后,汗臭和体臭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难受。在人群后面,一些老妇人也赶来瞧热闹,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半人们蹲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男孩子们踩着彼此的肩膀,爬到旧房子的屋顶上。由俗艳的帆布搭成的摊位上卖着热食,辛辣的洋葱味和吱吱响的热油唤醒了她饿扁的肚子,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座监狱也很有趣。在她的头顶上方,在脏兮兮的稻草屋檐下,一只小小的红色监视器正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 人群发出了兴奋的叫喊声,阿提亚不由得绷起了肩膀,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一些狗在争抢人们扔在地上的剩饭,她绕过它们,走到昏暗的广场入口处。有人从她身后溜了出去,等她转过身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小刀。 “想都别想。” 小偷吓得后退几步,接着笑嘻嘻地摊开了双手。他身材瘦削,浑身脏兮兮的,牙齿掉得没剩几颗。 “好的,亲爱的,是我不好。” 她看着他溜进人群中。 “本来就是。”她嘀咕道。她把刀子收进刀鞘,跟在他后面往人群里挤去。 往前挪一步都很艰难。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迫不及待地想看最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起叹息、大笑、喘着粗气。衣衫破烂的小孩们在人们脚下滚来滚去,一不小心就被大人踢到或踩到。阿提亚骂骂咧咧地奋力往里挤,见缝就往里插,在别人胳膊下闪来避去。个子娇小也自有好处。她一定要挤到最前面,一定要看看那个人。 她气喘吁吁地冒着被擦伤的危险往前挤,终于挤到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中间,得以停下来喘口气。 空气里满是呛鼻的烟味。周围都点着火把。在她面前,一块泥地被绳索围了起来。 在泥地上,趴着一头熊。 阿提亚盯着这头熊看。 这头熊身上的黑毛脏兮兮的,两只小眼睛里闪烁着残暴的光。它脖子上拴着一根铁链,哐当作响,驯兽师站在暗影里,手里牵着铁链的另一端,他是一个蓄着长胡子的秃顶男人,皮肤上的汗水微微闪着光。他身体的一侧还挂着一面鼓,他击打这面鼓的时候,就会短促地拉动这根铁链。 这头熊缓慢地用后腿站立起来,然后开始跳舞。 熊站起来比一个成人还高,笨拙地舞动着,转着圈。它戴着口笼的嘴流着口水,铁链在脖子上留下了鲜红的血印子。 阿提亚皱起了眉头,她太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 她举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原先戴铁链勒出的伤痕和淤青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她和这头熊一样,都做过铁链的奴隶。如果不是芬恩出现的话,她也许现在仍然做着别人的奴隶。或者,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她现在已经离开人世了。 芬恩。 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道伤痕。一想到他背叛了自己,阿提亚就心痛不已。 鼓声敲得更响了。熊一跃而起,笨拙地用爪扑向铁链,人群发出一阵喧哗声。阿提亚面孔铁青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突然间,她看见了熊背后的海报。海报贴在潮湿的墙壁上,整个村子到处都贴着这样的海报,她走到哪里都能看到。 这张海报边缘参差不齐,湿漉漉的,四周的角都卷了起来,内容非常抢眼。 来吧,善良的人们。 见证奇迹! 见识失传的宝物!! 见识死去的活人!!! 见识印卡塞隆最伟大的魔术师。 戴着萨普菲克的龙手套! ——黑暗魔术师 阿提亚沮丧地摇了摇头。在过去的两个月内,她找遍每一道走廊、每一间空空的厢房、每一个村落、每一座城市、每一片布满沼泽的平原、每一间纵横交织的白色牢房,就是为了找到一位智者,找到一个牢房生人,找到一个听说过萨普菲克的人,而到头来,她找到的只是一场在陋巷举行的俗气杂耍表演。 人群跺着脚鼓掌叫好。她被旁边的人挤向一边。当她又被挤回来的时候,她看见熊转过身,把头扭向驯兽师,驯兽师吃了一惊,赶紧扯着铁链把熊往下拽,并拿起一根长棍把熊往阴暗处赶。她身边的人们发出轻蔑的喧哗声。 “下回你自己和熊跳舞吧!”人群中有人叫道。 一个女人也咯咯地笑起来。 人群后面传来喧闹声,人们大声要求驯兽师再耍些不一样的花样,听起来既不耐烦又尖刻。人们慢慢地开始鼓掌。接着掌声又消退了,重归于一片沉寂。 在火把照亮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仿佛是从暗影和火焰里走出,然后幻化成人形似的。他身材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衣服上闪烁着成百上千道细细的奇异微光。他一张开双臂,宽大的袖子就自动打开了。这件衣服是高领。他长着一头黑黑的长发。在黑暗中,他看起来很年轻。 没有人说话。阿提亚能感觉到,大家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顿时一片安静。 他长得跟萨普菲克一模一样。 每个人都知道萨普菲克长什么样子,有关他的画像、雕塑和传说何止千万。他长着翅膀,有九根手指,并且从监狱里成功出逃过。他跟芬恩一样,也答应过会再回来。阿提亚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她的双手在颤抖。她捏紧了拳头。 “朋友们,”魔术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人们竖起耳朵听他讲话。“欢迎来观看我的奇迹表演。你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你以为我会拿镜子、假牌和藏起来的小机关哄骗你,但是我和其他魔术师是不同的。我是黑暗魔术师,我给你们看的是真正的魔术:星的魔术。” 人们一齐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他举起了右手,他的右手上戴着一只手套,这只手套是黑色的,闪烁着白色的亮光,并且发出响脆的噼啪声。墙壁周围的火把一下子亮了起来,接着火光又暗淡下去。站在阿提亚身后的一个女人害怕得发出一声怨叹。 阿提亚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她看着前面的情景,下定决心不让对方吓倒。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那真是萨普菲克的手套吗?难道手套没被毁掉,而且仍然残存着一些神秘的魔力?但是接下来,她的疑惑渐渐开始消除了。 这场表演简直惊心动魄。 魔术师的表演让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他拿起某件东西,让这件东西消失,然后再把它变回来。他凭空变出鸽子和甲壳虫。他向一个女人施魔术,使她睡着,然后让她的身体毫无支撑地缓缓上升,最后消失在烟雾缭绕的夜空中。他从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口中掏出蝴蝶。他用魔术变出金币,并把金币抛向伸出双手不顾一切乱抓的人们。他打开了空中的一扇门,走进门内,人们在下面大声呼唤他赶紧回来。而当他从门背后出现的时候,却对他们狂躁的情绪置之不理,平静地迈着步伐,于是他们惊恐地往后退,好像害怕碰到他的身体似的。 当他走过的时候,阿提亚感觉到他的外衣擦到了她一边的胳膊,她立刻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立了起来,仿佛有静电扫过一般。他朝她身边的人群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正好和她对视了一下。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叫声:“救救我儿子吧,大师!救救他!” 一个婴儿被举了起来,掠过人们的头顶,从人群后面往前传。 魔术师转过身,举起了一只手。 “过一会儿我再治,现在不行。”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现在我要召唤全身心的力量。我要展示读心术,要进入死亡之地,然后再起死回生。” 他闭上了双眼。 魔术师独自站在黑暗处,嘴里念念有词:“这里有太多的悲伤,有太多的恐惧。”当他睁开眼望向人群的时候,仿佛被人数众多的观众吓了一跳,几乎面露为难之色,对眼前的任务有些迟疑。他轻声说:“我需要三个人走上来。但是他们必须愿意流露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只有那些愿意向我袒露灵魂的人才行。” 一些人举起手来。女人们大声要求参加。在片刻的犹疑之后,阿提亚也举起了手。 魔术师向人群走去。“那个女人。”他说完后,就有一个女人被人群推到前面来,她满脸通红、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来。“那个男人。”一个高个子男人本没有自愿举手,但他周围的人把他拽了出来。他嘴里嘟囔着,局促不安地站着,似乎被恐惧吓着了。 魔术师转了转身。他冷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阿提亚屏住了呼吸。她觉得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如同热浪一样扑到自己脸上来。他停下来,目光往回扫。有那么一刹那,他们的目光交会在一起。他慢慢地举起手,用中指指向她所在的方向,人们顿时大叫起来,因为他们发现,他和萨普菲克一样没有右手的食指。 “你。”魔术师低声说。 阿提亚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心脏由于恐惧,怦怦跳个不停。她必须挤过人群,才能走到那片昏暗、烟雾缭绕的空地上。然而,她必须保持冷静,把内心的恐惧隐藏起来,这一点非常重要。她必须表现得与其他人并无二致。 他们三个被安排站成一排,阿提亚能感觉到,站在她身边的女人激动得颤抖不已。魔术师从他们面前走过,眼睛仔细审视着他们的脸。在他的注视下,阿提亚尽可能表现得不卑不亢。他别想读懂她的心思,她心里确信这一点。她亲眼见识过和听说的事情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她可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拿起另一个女人的一只手。片刻之后,他用轻柔的声音说:“你很想念他。” 这个女人满脸惊讶。她满是皱纹的额头飘着一缕乱发:“是的,先生。我想念他。” 魔术师微微一笑:“别害怕。他平静地生活在印卡塞隆,很安全。这座监狱并没有忘记他,他的身体在白色的牢房里,完好无损。” 这个女人听罢便身体发抖,喜极而泣,她吻了吻他的双手:“谢谢您,大师。感谢您告诉我这些。” 人群发出了响亮的赞叹声。阿提亚露出了嘲讽的微笑。这些人太愚蠢了!难道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位所谓的魔术师其实并没有告诉这个女人什么吗?只是侥幸猜中而已,几句空洞的话竟然就让他们全盘相信了。 这些对象是他精心挑选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惊恐万分,只要问他,他就会什么都说。魔术师询问他生病的母亲情况怎么样,结果他结结巴巴地说,她正在好转。人们鼓起掌来。 “她的确正在好转,”魔术师举起那只缺了一根手指的右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我预言,她到黎明时分就会退烧。她会坐起来,并且叫你过去,我的朋友。她会再活十年。我看见你的孙子们坐在她老人家的膝上。” 这个男人说不出话来。一看见他眼里的泪水,阿提亚就觉得恶心。 人们嘀咕起来,也许他们并不太相信,因为当魔术师来到阿提亚面前时,他突然转过身朝向人群。 “你们有人会想,预测未来是件容易的事。”他抬起年轻的脸庞,注视着人们,“你们会想,我们哪会知道他是对是错啊?你们的这种怀疑是合理的。但是我的朋友们,一个人的过去就不同了。我接下来会告诉你们这个女孩过去的经历。” 阿提亚紧张起来。 也许他觉察到了她的恐惧,因为一丝微笑在他嘴角浮现。他凝视着她,他的眼睛渐渐变得呆滞起来,仿佛很遥远,像夜空一样黑暗。然后,他举起戴手套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前额。 他低声说:“我看见了一条很长的路。很长很长,你长途跋涉了很长时间。我看见你像野兽一样蜷缩起来。我看见你脖子上拴着一根铁链。” 阿提亚咽了一口唾沫。她很想马上逃走,不过她并没有,她点了点头,人群一片静寂。 魔术师拿起她的一只手。他用手握着她的这只手,他手套里的手指长而瘦。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解:“我看见你记忆里有一些奇怪的事情。我看见你爬上一架很高的梯子,看见你从一头庞大的野兽身边逃走,看见你乘坐一艘银色的船飞过城市和铁塔。我看见了一个男孩。他的名字叫芬恩。他背叛了你。他把你抛在身后,虽然他承诺一定会回来找你,但你却担心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爱他,你也恨他。我说得对吗?” 阿提亚的脸烧得通红。她被握的那只手颤抖起来。“对。”她疲惫地说。 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 魔术师注视着她,仿佛她的灵魂是透明的,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开视线。他又发现了些什么,他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就连他的眼睛也不例外。他的外衣上闪着细小的亮光。他那只戴手套的手握着她的手指,如寒冰一般冷。 “星星,”他气喘吁吁地说,“我看见了星星。在星星下面有一座金色的宫殿,里面点着蜡烛,窗户透着一片光亮。我走到一扇黑暗的门前,从门的钥匙孔往里看。这座宫殿离这里很远很远,那是外面。” 阿提亚惊得目瞪口呆,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他。他的手抓得她生疼,可她不能移开。他的声音很低。 “有一条通往外面的道路。萨普菲克找到了这条路。这个钥匙孔很小很小,比一粒原子还要小。老鹰和天鹅张开它们的翅膀,守护着这个出口。” 她必须动一动,打破这个魔咒。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人们,他们把这片空地挤得严严实实,有驯兽师,有七个杂耍演员,还有剧团的舞蹈演员。众人纹丝不动地站着。 “大师。”她低声叫道。 他眨了眨眼睛。 他说:“你在寻找一位可以给你指明出路的智者。而我,就是这个人。”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他对人们说:“萨普菲克所走的路就是死亡之门。我会把这个女孩带到那里,然后再把她带回来!”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他用手牵着阿提亚,走到这块空地的中央。这时,只有一只火把还在摇曳。地上放着一张睡椅。他示意她躺到这张睡椅上去。 她满心恐惧地坐到睡椅上。 人群里有人叫出声来,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 人们向前探着身体,热气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魔术师举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说道:“我们畏惧死亡,我们竭尽全力阻止死亡的来临。但是,死亡是一道双向的走廊。你们可以亲眼见识死去的活人。” 睡椅非常坚硬。阿提亚用手抓住睡椅两边。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 “注意了——”魔术师说道。 他转过身来,人们发出一阵惊叹,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把剑。他凭空拿出这把剑,慢慢从黑暗中拔出了剑,剑锋闪着蓝色的冷光。他举起了剑,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监狱高高的屋顶上方几英里高的上空掠过一道闪电。 魔术师抬头望了望,阿提亚也眨了眨眼。 雷电隆隆作响,仿佛是有人在大笑。 一时间,所有人都倾听着雷鸣声,不安地等待着监狱有所行动,以为街道会塌陷、天空会舒展开来、毒气和闪电会把他们掀倒在地。 然而,印卡塞隆这座监狱并没有作出干扰之举。 魔术师快速说道:“我的圣父监狱注视着这一切,并允许我这么做。” 他转过身去。 睡椅上有一些铁链,他用铁链捆住阿提亚的手腕。一条皮带缠绕在她的脖子和腰部。他说:“保持绝对安静。”他明亮的双眼审视着她的脸庞:“要不然会极度危险。” 他转向观众。“注意了,”他大声说,“我把她放出去。然后再把她带回来。” 他用双手扬起了那把剑,剑尖悬在她胸部上方。她想大叫“不”,可她的身体却生硬而麻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闪闪发光而锋利的剑尖上。 她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他就将利剑插入了她的心脏。 这就是死亡。 死亡温暖而黏糯,死亡的味道一波波袭来,像疼痛一样浸透了她浑身每一个角落。没有了呼吸的空气,没有了要说的话。她的喉咙透不过气来。 接着就是一片纯净,像她在外面看到的天空那么蔚蓝而空旷。她看到了芬恩、看到了克劳迪娅,他们俩坐在金色的宝座上,转过身来望着她。 芬恩对她说:“我并没有忘记你,阿提亚。我来找你了。” 这时的她只能说出一个词,说完之后,她看见了他惊诧的表情。 “骗人。” 她睁开了眼睛。 她的听觉似乎一下子开阔起来,像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冒出来似的。人们大叫大笑起来,她身上的束缚被解开了。魔术师把她扶了起来。她低头去看,发现衣服上的血迹消失不见了,他手里的那把剑的剑锋是干净的,而且她也能够站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双眼也变得清晰起来。她看见人们站在房子和屋顶上,还有的人扯着遮阳篷,将头探出窗外,掌声经久不息,人们用尖叫来表达对魔术师的崇拜之情。 这位黑暗魔术师拉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向观众鞠躬,他戴着手套的那只手将剑举向观众上方,杂技演员和舞蹈演员小心翼翼地溜进来捡如同流星雨般落在地上的钱币。 当这一切结束之后,人潮逐渐散去,只有阿提亚一个人紧抱双臂站在广场的一角。她胸部下面隐隐作痛。一些女人聚集在魔术师刚才走进的那扇门旁边,怀里抱着自己生病的孩子。 阿提亚慢慢地呼吸着。她觉得自己既呆板又愚蠢。她觉得仿佛身体里发生了一次大爆炸,让她丧失了知觉,而且不知所措。 趁人不注意,阿提亚飞快地转身躲在遮阳篷下,她走过熊栏和杂技演员们住的破篷子。有个杂技演员注意到了她,不过他并没有动,仍然坐在生起的火堆旁烤肉。 阿提亚打开一扇通往屋顶下的小门,悄悄地溜了进去。 房内黑漆漆的。 他就坐在一面脏兮兮的镜子前面,屋内只点着一根蜡烛,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了她。 在她的注视下,他摘下黑色的假发,伸开那根“缺失”的手指,擦掉涂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的化妆品,然后把那件破烂不堪的外衣扔到地板上。 他用手肘支在桌子上,露出稀疏的牙齿,朝她一笑。“一场出色的表演。”他说。 她点了点头:“我就说我可以做好。” “的确,我现在深信不疑,亲爱的。这个工作归你了,如果你想做的话。”他把一块开特(ket,注:一种食物)丢进嘴里,开始嚼起来。 阿提亚环视四周,压根儿不见手套的踪迹。 “哦,好的,”她说,“我想做。” 2 你怎么能背叛我呢,印卡塞隆? 你怎能任我堕落呢? 我原以为自己是你的儿子, 却似乎只是你的玩偶。 ——萨普菲克之歌 芬恩把文件朝墙上扔去。接着他拿起砚台,将砚台也扔了出去。砚台碎裂之后,黑色的墨汁洒了一地。 “殿下,”管家见状吃了一惊道,“请不要这样!” 芬恩没有理会他。他又举起桌子,将桌子抛了出去,桌子撞到墙壁后,发出很大的声响。桌子上的纸和卷轴如雪片般落在地上,盖有印章的文件和捆卷轴的缎带摔得七零八落,乱成一团。他脸色阴沉地向门口走去。 “殿下,至少还有十六份……” “扔到一边去。” “殿下?” “你听到了?烧了、吃了、拿去喂狗!” “有些请帖需要您的签名。您要签署《幽灵协议》的文件,还有加冕礼的命令。” 芬恩没好气地转过身,冲正在手忙脚乱地整理文件的管家说:“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不举行加冕礼!” 管家听罢张口结舌。芬恩转身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守卫挺直身体,敬了个礼,然后跟随在他后面,他骂了他们几句。接着他开始跑起来,穿过狭长的走廊,跑过帷幔和大会客厅,跳上软垫沙发,一把抓起精致的椅子扔了出去,把紧跟在他后面的守卫累得气喘吁吁。他飞快地跳上桌子,在光滑的桌面上爬了起来,他避开银烛台,一跃跳到窗座上,接着哧溜一声跳出窗扉,消失不见了。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发出一声哀叹。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狭小的侧室,关上房门,腋下有气无力地夹着一沓皱巴巴的纸,他把这沓纸拿了起来。他仔细地环视一周,拿出她给自己的小型计算机,然后离得远远地按下了计算机的按钮,他有些迟疑,因为这么做违反了协议。但他又不敢不这么做,因为她几乎和王子一样可怕。 计算机发出一声脆响。“怎么了?”一个严厉的女声传了出来。 管家紧张得咽了咽唾沫:“对不起,克劳迪娅小姐,您让我在有情况时向您汇报。现在,有情况发生了。” 芬恩四脚着地地跳到窗户下面的碎石地上,然后站了起来。他大踏步穿过草地。一群朝臣看见他走过,赶紧列队向他行礼,撑着精致阳伞的女人们慌慌张张地弯腰行屈膝礼,男人们则连忙脱帽鞠躬。芬恩目不斜视地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他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脚下的小道从花圃中间穿插而过,修得甚是精致,人从上面走过的时候,白色的贝壳在脚下咯吱作响。一个怒气冲冲的园丁从树篱后面走了出来,可他一看到是芬恩,就连忙单膝跪了下来。芬恩见状露出一抹冷笑。在这个美丽的天堂当王子还是有些特权的。 这真是完美的一天。朵朵白云飘荡在天空中,可他还是无法习惯天空那令人惊叹的蔚蓝色。一群小鸟在湖畔的榆树上欢腾雀跃。 他需要的是这片湖水。 如镜的蓝色湖水像磁铁一般吸引着他。他解开了脖子前的硬领,这是仆人叫他穿上的,拉开衣服,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这些绷得紧紧的衣服、让人头晕的种种规矩礼貌,还有无数的礼仪。突然间,他开始奔跑起来,他经过供奉着鲜花的雕像和墓碑,一群白鹅正在草地上觅食,结果被他吓得嘎嘎叫,拍着翅膀跑开了。 他现在的呼吸变得顺畅多了,眼睛的晕眩和疼痛也减轻了。一回到那间沉闷得叫人受不了的办公室,一看到那张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他就会犯这个毛病。这种感觉像愤怒一样在他内心滋长。也许这本来就是愤怒。也许他应该任其发展,并且满怀感激地逐渐适应,这种疼痛的爆发总是像路上的幽暗泥潭一般不期而至。因为无论他看到什么,无论他多么难受,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他就能够休息了,他要酣畅淋漓地睡上一觉,在他的梦里,再也没有监狱,也没有奎朗这位留在监狱的结拜兄弟。 在微风的轻拂下,湖水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摇了摇头,此时的温度恰到好处,湖面清澈如镜,可这只叫他生气。湖畔的栈桥边停着几艘小船,小船一端的绳子在水里荡漾,周围是扁平而翠绿的荷叶,一些小昆虫在荷叶上翩翩起舞。 芬恩不知道这些景象哪些是真实的。 至少,他在监狱的时候能够分辨事物的真假。 他坐在草地上。他感觉筋疲力尽,并且开始生自己的气。管家只是做好本分而已,而他竟然打翻了墨水,真是蠢极了。 他趴在地上,把前额埋在双臂下,享受着和煦的阳光。阳光很热,也很明亮。他直到现在才适应了这种阳光,他刚到外面的前几天,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必须戴墨镜,因为他的眼睛一接触到阳光就会流泪。在过去几周的时间内,他的皮肤褪去了那种苍白,他一直忙着洗澡、除虱,杰瑞德还给他开了好多药。在这几周内,克劳迪娅耐心地教导他如何穿着、如何谈话、如何用刀叉进餐,还有称呼和鞠躬这些规矩,以及如何做到不喊叫、不吐痰、不骂人和不打架。 两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毫无希望的囚徒,还是个饿着肚子、衣衫褴褛的小偷和骗子。而现在,他却是天堂的王子。 然而,他现在却是前所未有地不开心。 一个人影走到他面前,他眼睑之外的红色阳光变暗了。 他仍然紧闭着双眼,不过单凭她身上所散发的香水味,他就清楚地知道她是谁了。她坐到他身边低矮的岩石护墙上,身上的衣服沙沙作响。 过了一会儿,他说:“梅斯特(注:即女导师)诅咒了我,你知道吗?” 克劳迪娅冷冷地回答:“不知道。” “她的确诅咒我了。梅斯特的死难道是我的错吗?我从她身上拿了水晶钥匙。她临终说‘但愿它毁了你’。我觉得她的诅咒要成真了,克劳迪娅。” 她没有答话,彼此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她穿着一条桃红色的真丝裙子,双膝屈起,双臂抱膝。她看着他,脸上流露出带有一丝忧虑的愠色,这种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芬恩……” 他坐起身来。“不要!不要告诉我应该忘记过去。不要再告诉我,这里的生活只是一场游戏,而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和每一次优雅的鞠躬只是游戏里的举动而已。我不能过这样的生活!我不愿意!” 克劳迪娅皱了皱眉头。她看见了他眼睛里流露的痛苦。每当他难受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副表情。她本想吼他一顿,不过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他耸了耸肩。“那种感觉又来了。不过现在已经消失了。我以为……我以为从那里逃出来之后,就不会再受这种痛苦了。那么一堆破文件……” 克劳迪娅摇摇头说:“不是文件的原因,还是因为奎朗,对吗?” 芬恩凝视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说:“你非得老是这么直接吗?” 她大笑起来。“我可是杰瑞德老师的徒弟,擅长观察和分析。”她接着苦涩地说,“我还是印卡塞隆监狱长的女儿。我是这场游戏的最佳选手。” 让他惊讶的是,她竟然主动提起了她父亲。他揪起一片草叶,一点一点地撕着。“你说得没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奎朗,他可是我的结拜兄弟,克劳迪娅。我们发过誓忠于彼此,忠于死亡和一切。你压根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在监狱里,没有人能独自活下去,即便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照顾我。我参加过上百场打斗,而他就是我的后盾。那次深陷兽穴的时候,是他回来救了我,就算他没有钥匙,就算他本可以自己跑出去逍遥快活。” 克劳迪娅没有说话。后来她开口了:“是我让他找到了你。你不记得了吗?” “就算你不帮他,他也会那么做的。” “他会吗?”她凝视着湖水说,“在我看来,奎朗是个傲慢、无情,并且极其虚荣的人。你承担了所有的风险,他却只关心他自己。”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你没见过他和我们的侧翼之主打架。他那天的表现很棒。他是我的兄弟。我答应过把他带出来,可我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个鬼地方。” 一群年轻人从射箭场那边走过来。克劳迪娅说:“那是卡斯帕和他的亲信。快点。” 她跳起来,把一艘船用力往湖畔拽。芬恩跨进船里,拿起船桨,她也跟着上了船。划了几下之后,他们就来到了静谧的湖面上,行进的船头在郁郁葱葱的荷叶间荡起了涟漪。蝴蝶在温暖的空中飞舞着。克劳迪娅躺在靠垫上,抬头望着天空。“他看见我们了吗?” “看见了。” “很好。” 芬恩用嫌恶的目光看着那群毫无活力的年轻人。从这里能清楚地看见卡斯帕的红头发和他身上华丽的蓝色双排扣长礼服。他大笑着,向船的方向鞠了个躬,立起身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诡笑。芬恩阴沉着脸往后看了看,说:“在他和奎朗之间,我肯定不会选他做兄弟。” 克劳迪娅耸了耸肩,不以为意:“我赞同你一点。别忘了,我差点嫁给了他。”回想起了往事,她还记得自己故意把婚纱上的蕾丝和衬裙撕个粉碎,心里涌起那种冷静的快乐,仿佛她撕碎的是自己的人生或者她和她父亲的身体。 “现在你又嫁给他了。”芬恩轻声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船桨拍打着湖水。克劳迪娅把一只手垂在船舷边,眼睛并不去看他。他们都明白,她从小就和贾尔斯王子订了婚,当人们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年纪较小的王子卡斯帕夺走了他的王位。不过,芬恩现在是贾尔斯王子了。她皱了皱眉头。 “听着……”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克劳迪娅大笑着说:“你先说。” 他耸了耸肩,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听着,克劳迪娅,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果你认为,把我带出印卡塞隆就能使我恢复记忆的话,你就错了。我的记忆力并没有好转,只在头痛发作的时候想起一些情景。杰瑞德开的药并没有任何作用。”他忽然停下了手中的船桨,任小船随波漂流,他向前探着身体,“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也许并不是真正的王子。撇开一切来讲,我也许不是贾尔斯王子。”他仰起头,看见一只冠鹰雕从上空飞过,腹部的花纹渐渐在视线里消失。“就算我是……我现在也不同了。”他费力地说,“印卡塞隆改变了我,我在这里格格不入,我不能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你怎么会喜欢像我这样的卑贱之人呢?我老是往身后看,老是觉得空中有监视器在监视我。” 克劳迪娅惊愕地望着他。他说得没错,她原以为这会是件容易的事,她一直想找一个伙伴、一个朋友,而不是这样一个备受煎熬的小混混,他连自己都厌恶,只是将大把时间浪费在看星星上。 他别过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做不了国王。” 克劳迪娅坐起身来。“我告诉过你,你必须做。如果你想得到权势救出奎朗的话,你就必须做!”她生气地扭过头,凝视着湖畔的草地。 朝臣们声势浩大地在岸边聚集起来。两个男仆抬着一摞镀金的椅子,还有一个仆人抱着一些坐垫和球杆。一群汗流浃背的次等仆人在搁板桌撑起黄丝遮阳篷,一些男管家和女仆用银托盘端来果冻、糖果、冻鸡、精致小点和冰镇果汁。 克劳迪娅抱怨道:“是女王的餐会,我给忘记了。” 芬恩望了望说:“我是不会去的。” “你可得去。把船摇回去吧!”她神色严厉地看着他说,“你必须好好表现,芬恩。这是你欠我的。我拼死拼活可不是为了把一个没出息的人推上王位。杰瑞德成天废寝忘食地寻找入口,我们会成功找到的,我们会把奎朗救出监狱。还有那个坏女人阿提亚,我知道你是故意不提她的。不过,你必须做好自己的本分!” 他的脸色阴沉起来。他拿起船桨,两个人向岸边驶去。 他们快回到栈桥的时候,克劳迪娅看到了女王。西雅女王穿着一件白色耀眼的礼服,一圈圈精致的裙摆看起来像是牧羊女穿的围裙,小巧的双脚上穿着一双亮缎鞋。她脸色白皙,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肩膀上优雅地罩着一件披肩。虽然她看起来大约二十岁的样子,不过她肯定有八十岁了,克劳迪娅不无妒意地想。她的双眼很奇怪,虹膜的颜色很浅。女巫的眼睛。 小船靠岸了。 芬恩深吸一口气。他扣好衣领,爬上岸边,然后伸出了一只手。克劳迪娅郑重地拉着他的手,姿态优雅地走上木板。两个人一起向聚会的人群走去。 “记住,”她喘着气说,“要用餐具,不要用手抓。不要骂人,也不要沉着脸。” 他耸了耸肩。“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恨不得我们两个都死掉。” 克劳迪娅向旁边走了一步,离他远了一些,因为女王快步迎上来了。 “原来你们俩在这儿啊!我亲爱的孩子,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 芬恩笨手笨脚地鞠了一躬。克劳迪娅也在他旁边行了个屈膝礼。女王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拉起芬恩的胳膊,飞快地把他拉走了。“过来坐我旁边,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她带着芬恩走到遮阳篷下,让他坐在她的镀金宝座旁边,然后拍一拍手,招呼仆人多拿几个坐垫过来。 “大概他觉得自己已经当上国王了。”一个含混的声音在克劳迪娅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发现是卡斯帕,他的紧身衣敞开了怀,手里端着一只半满的高脚杯。“这就是我的好母亲。” “你身上一股酒味。”克劳迪娅咕哝道。 他满是嫉妒地朝她眨了眨眼睛。“比起我,你更喜欢他,对吧,克劳迪娅?他这个举止粗鲁、浑身肮脏的小偷。别和他走得太近,否则母后会对付你的。你完了,克劳迪娅。没有你父亲的保护,你什么也不是。” 克劳迪娅大怒,她离开他走到别处去,可是他一直跟着她。“现在好好瞧吧,看母后怎么主动出击,她现在是最有权力的决策人。你本来也可以做王后的,克劳迪娅。” 西雅女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接着她声音悦耳地说道:“亲爱的朋友们,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塞比恩提人议会汇报说,已经作好了公布继承人的万全准备。所有的法令都起草好了,我亲爱的继子贾尔斯的王位继承权将得到承认。我决定明天在水晶宫举行盛大的仪式,届时将邀请各国大使莅临,要让每个人都见证这项盛事。仪式结束之后将会举行一场化装舞会,希望每个人都能参加。” 朝臣们鼓起掌来,女人们高兴地低声谈论着。克劳迪娅佯装成一副开心的样子,不过听罢她马上就警觉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西雅想干什么?她可是憎恶芬恩的呀。这肯定是个陷阱。杰瑞德总是说,女王会延迟公布王位继承人,可能会一拖几个月,更别提举行加冕礼了。可是她现在却公布了这个消息,而且时间就定在明天! 西雅和克劳迪娅透过兴奋的人群对视了一下。西雅正咯咯笑着,她让芬恩站起来,握起他的手,然后举起一杯酒向他表示祝贺。 克劳迪娅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她压根不敢相信。 “跟你说过的。”卡斯帕得意地笑着说。 芬恩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克劳迪娅在瞪他,于是不再作声,把情绪压抑了下去。 “看来他很生气啊。”卡斯帕笑道。她转身朝向他,但他却立刻惊慌地跳开了。“天哪,快把这个脏东西拿掉!” 那是一只蜻蜓,翅膀上泛着绿色的微光,它冲向卡斯帕,他用手去打它,但却没打中。蜻蜓扇着翅膀,落在了克劳迪娅的衣服上。 在其他人没发觉之前,她向湖边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低声说:“是杰瑞德吗?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没人回答。蜻蜓收起了翅膀。有一会儿,她以为自己认错了,这真是一只蜻蜓。这时蜻蜓喘着气说:“克劳迪娅……请你快点过来……” “杰瑞德吗?怎么了?”由于焦急,她提高了嗓音,“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 “老师?” 只有微弱的声音。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马上转身跑了起来。 3 从前,印卡塞隆这座监狱变成了一条恶龙,而一个囚徒爬进了龙穴。他们立下一纸赌约。他们出谜语让对方猜,答不上来的一方就算输。如果这名囚徒输的话,他就要舍弃自己的性命,反之,监狱要向他指出一条出逃的秘密通道。不过,虽然这名囚徒对赌注并无异议,但他也觉得这个赌约背后隐隐露出诡异之气。 他们的这个赌约持续了一年零一天。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火光。死去的人也没人拉走安葬,食物更是没有。监狱对囚徒们的哭叫声充耳不闻。 萨普菲克就是这个囚徒。他手里只剩下一个谜语。他问道:“打开心门的钥匙是什么?” 印卡塞隆思考着,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最后他答道:“就算我知道答案是什么,现在也忘了。” ——癫狂隧道里的萨普菲克 杂技团的人很早就离开了村子,连黎明时分都没等到。 阿提亚在摇摇欲坠的墙外等着他们,她站在一根砖柱后面,柱子上仍然挂着巨大的镣铐,上面生了一层厚厚的红色铁锈粉。监狱的灯突然打开了,发出刺眼的亮光,她看见七辆运货车已经驶下了斜坡,其中一辆车上放着装熊的铁笼,其他几辆车上则仔细地蒙上了亮闪闪的油布。这些人走过来的时候,她发现熊的那双红红的小眼睛正瞅着自己看。七个装扮完全一样的杂技演员一边走着,一边玩着非常复杂的抛球游戏。 阿提亚跳上车,一屁股坐在魔术师旁边。 “欢迎来我们剧团,”他说,“今晚的表演地点离这儿有两个钟头的路程,要穿过隧道。隧道里老鼠乱窜,不过我听说这些老鼠藏了不少银子。你可以赶在我们前面去那里。记住,我亲爱的阿提亚,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你并不认识我们。” 她看了看他。在刺眼的灯光下,他已不复舞台上所呈现的年轻形象。他的皮肤上长满疔疮,古铜色的头发细长,还油乎乎的。他的一半牙齿都没了,也许是在某次打斗中被人打掉了吧。不过他的双手却十分有力,指关节也很纤细。这是一双魔术师的巧手。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她低声问。 他笑了笑说:“像我这样的人改名字就跟换衣服似的。我曾是‘沉默预言家’,也曾是‘戴蒙尼亚来的独眼巫师阿列夏’。有一年,我是‘流浪恶棍’,而下一年,我就是‘灰翼的千变逃犯’。魔术师是一个新的职业方向。我觉得做这个职业有些尊严。”他轻拉缰绳,拉车的那头牛耐心地绕过金属轨道上的一个坑。 “可你肯定有真实的姓名吧!” “肯定有?”他对她咧嘴一笑,“像阿提亚?你觉得这就是真实姓名吗?” 她闻言生气了,一把将随身带的行李丢在脚下:“就是真实姓名。” “那叫我以实玛利吧!”说罢他大笑起来,这样尖锐的笑声把她吓了一跳。 “什么?” “这个名字来自我读过的一本羊皮书。讲的是一个男人对一只大白兔着了迷。他追着兔子跑进一个洞里,结果兔子把他吃掉了,他在兔子的肚子里待了四十天。”他望着前方平凡无奇的金属斜路和路边多刺的灌木丛,“来猜猜我的名字。我出一个有关我名字的谜语,阿提亚你来猜。” 她皱了皱眉头,并不作声。 “哪个是我的名字?阿杜斯、马尔文,还是克里斯坦?是汤姆塔图,还是拉姆贝尔斯蒂尔特斯基?是……” “算了。”她说。他眼睛里闪烁着可怕的光芒,他盯着她的样子使她很不舒服。让她害怕的是,他一下子跳起来,大声喊道:“是御风而行的狂人埃德里克吗?” 拉车的牛继续大步往前走,似乎这些吵闹声与它无关。与车并行前进的是那七个装扮一模一样的杂技演员,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询问道:“没事吧,里克斯?” 魔术师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事。他好像身体刚才失去了平衡似的,重重地坐回座位。“你还是告诉她了。对你这个笨家伙来说,我就是里克斯大师。” 这个杂技演员耸了耸肩,朝阿提亚看了一眼。他用手拍了拍额头,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皱起了眉头,她原以为他的道行很深,不过或许是她看走眼了,把一个疯子当成了大师。在印卡塞隆,这样的货色一抓一大把。她不由得想起了芬恩,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不过无论这个叫里克斯的人是谁,他身上都有些故事。他真的有萨普菲克的手套,还是只是舞台上耍的小道具?如果他真有这只手套的话,那么她该如何把它偷走呢? 他现在也不说话,一下子就阴郁起来。他的情绪似乎瞬息万变。她也不出声,出神地望着外面监狱的冷酷景象。 在侧翼这边,无言地立着一排强光灯,仿佛不远的地方着了火。屋顶看起来很高,不过当货车在路上驶过的时候,拐弯处有一道垂下的铁链。她抬头向上看,这根铁链的那一段却消失在铁锈色的乌云里。 她曾经乘坐银色之船到达过那里,当时有朋友做伴,还拿着出口的钥匙。但她和萨普菲克一样,从高处掉落下来了。 前方横亘着一道山脉,山的形状奇怪,呈锯齿状。 “这是什么山?”她问道。 里克斯耸了耸肩,答道:“这是迪斯山。山上没有道路。过山的路在地下。”他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你以前是奴隶,现在为什么加入我们这个小剧团了?” “我告诉过你,我要填饱肚子。”她边啃指甲边说,“而且我很好奇。我想学一些小把戏。” 他听罢点了点头说:“你和所有人一样。不过,小妹妹,我的秘密是不能告诉别人的。这是身为一名魔术师要恪守的诺言。” “你不愿意教我吗?” “我的秘密只传授给我徒弟。” 她对魔术并不十分感兴趣,不过她必须打听手套的事。“是你的儿子吗?” 他发出一阵大笑,把她吓了一跳。“儿子!也许我在监狱里有几个儿子吧。不是的,每名魔术师都会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徒弟,这个徒弟是一辈子难得一遇的幸运。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他把身子凑近了些,眨了眨眼,“我只有听他们说话,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我徒弟。” “你是说,像对口令那样?” 他向后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夸张的尊敬表情。“这正是我的意思。我从一个字、一句话里就能听出来。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有一天,我会听见有人说这个字或这句话。而这个人就是我要教的徒弟。” “然后把你的绝学传授给他?”她轻声说。 他的目光转向她。他拉了一下缰绳,拉车的牛一声低吼,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阿提亚的手赶紧抓起那把刀子。 里克斯扭头看她。后面的车夫在喊,但他并不去理会,只是用敏锐而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原来如此,”他说,“你想得到我的手套。” 她耸了耸肩说:“如果手套是真的的话……” “的确是真的。” 她气呼呼地说:“当然了。萨普菲克把手套送给你了。” “你想使激将法,让我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你吧,”他松开缰绳,牛车又继续缓慢地向前行进,“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愿意。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三年前,我身处监狱里一个叫‘癫狂隧道’的地方。” “真的有这个地方?” “真的有,不过你不会想到那儿去的。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遇到一个老妇人。她当时生病了,躺在路边奄奄一息。我喂她喝了一杯水。为了报答我,她告诉我,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曾经见过萨普菲克。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的幻象出现在她梦里。他跪在她身边,从自己右手上摘下了手套,然后放在她的手下面。‘在我回来之前,替我保管这只手套。’他说道。” “她准是疯了,”阿提亚低声说,“每个到那儿去的人都会发疯。” 里克斯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正是如此!我自己也从此不一样了。我当时并不相信她的话。不过她从身上破旧的衣服里掏出一只手套,然后放在了我手里。‘我藏了一辈子,’她低声说,‘监狱一直在寻找这只手套,我知道,你是一位了不起的魔术师,由你来保管,我很放心。’” 阿提亚不知道他所说的话究竟几分真假。不过她对最后一句话并不怀疑。“你保管得很好。” “很多人企图偷走手套,”他向旁边望了望,“不过没人成功。” 很明显,他疑心很重。她笑了笑,锲而不舍地问:“昨天晚上,在你表演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有关芬恩的事的?” “是你告诉我的,亲爱的。” “我只告诉过你,我以前曾是奴隶,而芬恩……救过我。可是你却说到了背叛,还有爱。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哦,”他很快地把手指交叉起来,说,“我在你身上施了读心术。” “胡说。” “你亲眼见识过的。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都是明证。” “哦,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流露出浓浓的嫌恶之意,“用那套屁话骗他们!他在印卡塞隆平静地生活着。你这么做能心安吗?” “那个女人想听这样的话。你也的确对芬恩既爱又恨啊!”他眼睛里出现那种亮光,不过随后整张脸很快就沉了下去,说:“可是雷鸣声!我承认这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印卡塞隆在看着你吗,阿提亚?它是对你感兴趣吧?” “它对所有人都感兴趣!”她大声反驳道。 后面传来刺耳的声音,有人催促道:“走快点,里克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从车上蒙的油布后探出了脑袋。 “那么钥匙孔是怎么回事?”阿提亚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什么钥匙孔?” “你说你能看到外面。你说能看见繁星和一座华丽的宫殿。” “我说了吗?”他的目光很迟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我不记得了。有时候,我戴上手套的时候,老觉得有什么东西控制了我的思想。”他边拉缰绳边说。她本想继续追问下去,不过他又说:“我建议你下车散散步吧。我们马上就要到达迪斯山了,到时候我们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是在向她下逐客令了。阿提亚生气地从货车上跳到地上。 “该走了!”后面车上刚才喊话的那个女人又咆哮道。 里克斯张开没几颗牙齿的嘴,对那个女人微微一笑:“亲爱的杰甘蒂娜(Gigantia,有“女巨人”之意),别叫了,还是睡觉去吧!” 他扬起鞭子抽了一下拉车的牛。阿提亚并不阻挠,任货车在前面行进。所有的货车都走到前面去了,装饰华丽的车身、红黄相间的车轮,还有车子里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这一切都在向前移动。最后面的一辆货车上拴着一头驴子,一些小孩子吃力地走着。 她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低头思考。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当初她听传言说,有个魔术师声称自己有萨普菲克的手套,她唯一的计划就是找到他并把手套偷走。如果芬恩真的抛弃她的话,她必须自己想办法逃走。她踏着金属路往前走,有那么一会儿,她内心又回想起那些悲惨的往事,她被囚禁在世界尽头的牢房里,饱受奎朗的嘲笑和怜悯,他曾对她说:“他不会回来了,接受这个现实吧!” 当时她也反驳了他:“他答应过的!他可是你的兄弟!” 虽然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但是她一想到他的冷漠和不屑,就觉得心头发冷。 “不再是兄弟了,”奎朗在门口停了停,“芬恩是个大骗子。他最擅长让别人觉得亏欠他。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了。他现在有了克劳迪娅,回到了自己的王国,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你要去哪里?” 他当时笑了笑,说:“去寻找我自己的王国。等着瞧吧!”说罢他扭头就走,穿过倒塌的走廊,不见了踪影。 可是她还在等待。 她独自在昏暗而死寂的牢房里等了三天,直到受不了饥渴的折磨才被迫离开。在这三天里,她拒绝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她怀疑、她愤怒。她想象着芬恩在外面那个世界的生活,那里繁星高照,有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大理石宫殿,而他正受着众人的朝拜。他为什么不回来?一定是因为克劳迪娅。一定是她说服了他,施符咒迷住了他的心智,让他忘记了以前的事。或者,一定是钥匙折断或遗失了。 可是现在,她不会那么想了,因为事实由不得她不相信。两个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当她疲惫或沮丧的时候,她心里又冒出另一个念头:芬恩已经死了,他在外面的敌人害死了他。 然而昨天晚上,在她假死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 这时,前面传来喊叫声。 她抬起头,发现迪斯山就耸立在眼前。 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这个地方面积不小,比一座山还要大,四周是白色的,微微有些发亮,仿佛是一个巨人把一堆方糖掀翻在地,光滑的山谷五个或六个地连在一起。有些地方长着一些矮矮的植株,裂缝和山谷里长着一种像草一样的浅色苔藓。没有上去的道路,长方形的山体大理石般坚硬,而且很光滑,不可能爬上去。前面的路指向山底的一条隧道。 货车都停下了。里克斯站起来说道:“大家听着——” 突然之间,人们从货车里探出了头,所有人都长着短而宽、满是皱纹、侏儒样的脸,乍一看像是一场怪物秀。七个杂技演员凑上前来,就连驯兽师也从前面慢慢走过来。 “听人说,把持这条路的那些人既贪婪又强壮。”里克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钱币,然后抛了出去,硬币在空中消失了,“所以我们应该可以顺利通过。如果遇到……阻挠的话,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大伙儿都保持警惕。记住,魔术就是制造幻觉的艺术。” 他冲大家鞠了个躬,然后坐回车上。阿提亚看着七个杂技演员向人们分发剑和刀,还有蓝色和红色的小药丸,她感到迷惑不解。随后每个杂技演员爬上一辆货车,并坐在赶车人的旁边。这些货车之间挨得很近,保持紧密的队形。 她赶忙爬上里克斯的车,坐在他和杂技演员后面。 “你们不是真的要拿这些折叠刀和假宝剑迎战拦路的强盗吧?” 里克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咧嘴笑了笑。 货车向隧道的入口一步步逼近,阿提亚解下了自己的刀子,内心无比渴望现在有一把真枪。这些人真疯了,她可不想和他们一起送命。 漆黑的隧道终于到了。很快她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不,并不是一切。她不由得露出苦笑,因为她发现,如果自己探出身子的话,还能看见后面那辆货车上用夜光漆写的标语:独一无二的巡回娱乐表演。除了这几个大字,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这条隧道很窄,前进的车轮发出轰鸣声,雷鸣般在隧道里回响。 他们越往前走,阿提亚就越担心。每条路都有主人,而这条隧道的主人也一定会在某处伏击他们。她抬起头想看看顶部在哪儿,看看有没有人埋伏在上面,结果除了一张大蜘蛛网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当然,还有暗中监视着他们的那双眼。 很明显,监视器都装在暗处。印卡塞隆的小型监视器不时观察着她,这就是满足好奇心的小工具。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图画书,想象着自己在监狱好奇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的,一定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孩从货车向上望的形象吧! 她痛苦地想:看吧,别忘了,我听过你说话。我知道你那里有一道出口。 “他们来了。”里克斯低声说。 她看了看他。这时一声巨响令她吓了一跳。在黑暗中,一堵栅栏在车队前面从天而降,紧接着另一堵栅栏也从后面落了下来,两头都给堵死了。空气中一股尘土飞扬的味道,里克斯猛一拽缰绳,拉车的牛停住了脚。货车咯吱咯吱地陆续停稳。 “你们好!”从前面的黑暗处传来一声大叫,“欢迎来到‘屠夫’收费站!” “坐着别动,”里克斯低声说,“听我指挥。”他跳下货车,瘦削的身体在黑暗中伫立着。一束光立刻打在他的脸上。他用手遮住眼睛,躲避强光的照射。“我们十分乐意满足阁下的任何要求。” 对方发出一阵哄笑。阿提亚抬头往上看。她敢肯定,一些强盗就在头顶上方。她想起,上次自己就是在科密塔斯被飞网逮到的,于是暗地里拔出了刀子。 “您就直说吧,好汉,过路费要多少?”里克斯的声音里满是焦虑。 “黄金、女人、金属都行。我们要什么都行,你这个小丑。” 里克斯鞠了一躬,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那么就请众位上前来,拿走想要的东西吧。我只要求别带走我们的表演道具。” 阿提亚生气地说:“你就这么让他们……” “别出声。”他低声命令道。他又问坐在身边的杂技演员:“你的名字是?” “我是昆塔斯。” “你的兄弟们呢?” “作好准备了,老板。” 有人在黑暗中走来。借着监视器红色的微光,阿提亚看见了他的样子,这是一个秃顶的男人,长着一副结实的肩膀,披挂着一身光亮的金属盔甲。他后面跟着强盗的其他成员。 在隧道的每一侧,绿色的灯发出嘶嘶的电流声。 阿提亚盯着前方,就连里克斯也暗暗咒骂。 强盗头子是个半人。 他的光头上戴着金属头盔,一边耳朵就是一个皱成一团的小洞。 他手里拿着一件可怕的武器,其中一部分是斧,一部分是刀。站在他身后的人也都剃光了头发,好像光头是他们团伙的标志。 里克斯咽了咽唾沫。他举起一只手说:“阁下,我们都是穷人。我们只有一些可怜的银币和宝石,把它们拿走吧。拿什么都行,不过请不要拿走我们破旧的表演道具。” 这个半人伸手抓住了里克斯的咽喉:“你的话太多了。” 他的随从们已经爬上每辆货车,把杂技演员推到一边,然后在车里翻找。一些强盗被吓得后退几步。 “妈的,”一个强盗骂道,“这些都是野兽,哪是人啊。” 里克斯对强盗头子赔笑说:“人们愿意花钱看丑人。这样他们会觉得自己活得更像人。” 阿提亚看着强盗头子阴沉的脸,心想:干吗要说这些蠢话。 强盗头子微眯着眼说:“那你们要给我们钱。” “当然。” “女人呢?” “好的,阁下。” “你的儿女呢?” “随您的便。” 强盗头子冷笑道:“你真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 里克斯露出羞惭的神色。强盗头子嫌恶地把他放开了。他瞥了一眼阿提亚,问道:“你呢,姑娘?” “你敢碰我,”她轻声说,“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强盗头子哼了一声:“这才是我喜欢的,有胆量。”他走上前来,用手指摸着刀刃问:“那你告诉我们,胆小鬼。这些道具是什么?” 里克斯吓得脸色苍白:“是我们表演时用到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这些道具这么珍贵?” “它们并不珍贵。不,我的意思是说……”里克斯结结巴巴地说,“对我们来说,很珍贵,但……” 强盗头子把脸凑近魔术师的脸庞。“那你不会介意我看看这些道具吧?” 里克斯惊呆了。阿提亚心想:还不是怪他自己吗! 强盗头子从他身边挤过去。他走到货车旁,掀开赶车人踏足板下的小洞,然后掏出一个盒子。 “别,”里克斯急得口干唇裂,“阁下,求您了!我们的什么您都可以拿走,但这个不行!没有了这些小玩意儿,我们就表演不了……” 强盗头子若有所思地砸开盒子的铁扣,然后说:“我听说过有关你的事迹。讲的都是一只手套。” 里克斯没有说话,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 这个半人扔掉盒子上面的盖,往里面看了看。然后伸手拿出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阿提亚吸了一口冷气。在这个强盗头子的手里,这只手套显得很小,而且很破旧,曾经缝补过,食指上似乎染有血迹。阿提亚动了一下,强盗头子看了她一眼,于是她不敢再动。他贪婪地说:“这就是萨普菲克的手套。” “求您了,”里克斯哀求道,“拿什么都行,别带走这个。” 强盗头子笑了。他嘲弄般缓缓地把这只手套戴在胖胖的手指上。 4 我们在为监狱安装门锁时特别小心,没有人可以闯进来或逃出去,监狱长保管着唯一的一把钥匙。如果他在把知识传授给别人之前死去的话,就必须打开秘传之书。不过只有他的继任者有这个权力,因为这些事情现在是被禁止的。 ——项目报告:马特?塞宾斯 “杰瑞德?” 克劳迪娅上气不接下气地穿过门口,冲进老师的房间,四处打量着。 房间是空的。 床铺收拾得很整洁,斯巴达式的书架上摆着一些书籍。木地板上,香茅撒得到处都是,桌子上有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满是面包屑的盘子和一个空酒杯。 她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衣裙旋转产生的气流卷起了一张纸。 她注视着这张纸。这张牛皮纸压在酒杯下面,看起来像是一封信。即便从这里,她也看得到纸背后的皇家图案,那是一只戴着皇冠的哈瓦阿纳鹰,这只鹰用一只爪子把世界托举起来,还有女王的白玫瑰。 她这会儿匆忙得很,急着找到杰瑞德,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停下来看了这张纸。这封信已经被人打开看过了。信的主人把信随便放在这儿,这表明信的内容并不是秘密。 但她还是犹豫起来,就算让她偷看任何一个人的信,她都不会有半点不好意思。在这个皇宫里,每个人都是陌生人,也许还是敌人。他们都只是这个游戏里的人物罢了。但杰瑞德是她唯一的朋友,而且他对她的意义远不止如此。她对他一直怀有强烈的热爱之情。 因此,当她穿过房间,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这么做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早晚都会告诉自己的。他们什么事都彼此分享。 这封信是女王写来的。克劳迪娅在读信的同时,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 亲爱的杰瑞德老师: 我之所以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必须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讲清楚。你和我在过去一直是敌人,不过将来我们真的不需要再保持敌对关系了。我知道,你现在正忙于重新促成这份协议。克劳迪娅一定迫不及待地想打听有关她父亲的消息,不过不知道你是否有时间和我谈一谈?我今晚七点在房间等你。 西雅女王 正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我们可以帮上彼此的大忙。” 克劳迪娅看罢皱起了眉头。她合上信笺,将信重新放回酒杯下面,然后匆匆离开了。女王总在筹谋着暗算别人,可是她想联合杰瑞德做什么事呢? 他一定是在入口。 她抓起一根蜡烛,拿在手上使劲儿晃了晃,尽量安抚一下此刻的激动情绪。她打开房门,走到装饰着华丽镶板的走廊上,飞快地沿着通向地窖的旋转楼梯走下去,一路闪避着滋生速度惊人的蜘蛛网。地窖深处又潮又冷。她费力地挤过摆放得到处都是的琵琶桶和酒桶,匆忙朝地窖最黑暗的角落走去,在这个角落有几扇高耸入地窖顶部的青铜门。使她惊恐万分的是,这几扇青铜门关得死死的。冷冰冰的铜门上爬满了巨型蜗牛,潮湿的门表面上沾满了蜗牛爬过留下的黏液。 “老师!”克劳迪娅攥起拳头大力拍门,“让我进去!” 一片寂静。 她一度以为,他现在或许无法为自己开门,以为他肯定是失去知觉了,以为他缠身多年的慢性病发作,正在里面疼得死去活来。她心里还有另一种担心,那就是他终于成功启动了大门,然后把自己困在印卡塞隆里出不来了。 突然,青铜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她赶忙溜了进去,定睛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旋即大笑起来。 杰瑞德双膝着地,正手忙脚乱地捡地板上成千上万根闪闪发亮的蓝色羽毛,他有些不耐烦地抬头看着她说:“这没什么好笑的,克劳迪娅。” 她笑得停不下来。找到他并发现他无虞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内心着实狂喜。她一屁股坐在房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一开始她只是咯咯地笑,后来竟狂笑起来,一直笑到连眼泪都出来了,才拉起真丝裙子的一角去擦。杰瑞德向后仰坐在一片蓝色的羽毛堆里,然后抬头看着她。他穿着一件深绿的衬衫,袖口卷起。他的塞比恩提人长袍就扔在椅子上,衣服上也是一堆羽毛。他的头发很长,乱蓬蓬的。不过当他微笑起来时,却显得楚楚可怜。“好吧,没关系,也许就是这么好笑。” 这个房间以前总是纯净洁白的样子,但现在却好似有千万只翠鸟被拔光了羽毛。金属桌和摆放着不知名工具的银色书架上到处都是羽毛。地板上的羽毛也有脚踝那么深。一些羽毛还时不时飘浮起来,然后又落下。 “当心。我打翻了一只瓶子,正想把羽毛捡起来。” “为什么是羽毛?”她终于开口问道。 杰瑞德叹了一口气说:“只是一根羽毛,我在外面草地上捡了一根羽毛,这根羽毛既小巧又有趣,正是实验的好材料。” 她盯着他:“一根?那么……” “没错,克劳迪娅。我的研究终于有了进展。不过这与我的初衷并不吻合。” 她吃惊地环视了一周。大门是通往印卡塞隆的唯一通道,而只有她父亲知道这个秘密,不过他已经在逃进去之前把门破坏掉了。他当初就是在这张椅子上消失的,她知道他已经消失在监狱这个微型世界的某处了。杰瑞德数月来都在研究如何控制这张桌子,虽然他全神贯注地探究,但芬恩仍恼火不已,因为到目前他还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发生什么事了?”她闻言马上跳下椅子,突然间害怕自己也这样消失不见。 杰瑞德从头发上拿起一根蓝色羽毛。“我把这根放在这张椅子上。在过去几天,我一直在实验用各种替代品置换损坏的部件,而最后一种替代品就是我去市场从一个商贩那儿买来的非法塑料。” 克劳迪娅马上问道:“有人看见你了吗?” “我捂得很严实,相信应该没人看到。” 不过他们俩都知道,他有可能被人跟踪了。 “然后呢?” “一定是这种塑料起作用了。因为我看见一道闪光,而且椅子……颤抖了一下。可是这根羽毛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小,而是数量成倍增加了。而且每根羽毛都一模一样。”说完,他用苍白而无助的眼神环视着四周,这让克劳迪娅吓了一跳。她马上收起脸上的微笑,轻声说:“老师,你千万不要太劳累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用轻柔的声音说:“我知道。” “我知道芬恩经常来这儿烦你。” “你应该称他为‘贾尔斯王子’。”他站着说,微微有些动容,“他马上就登上王位了。” 他们对视了一下。克劳迪娅点了点头。她环视周围,看见了一个装着工具的粗麻袋。她倒空麻袋,然后开始用手捧起羽毛往里面塞。杰瑞德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芬恩能够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吗?”他轻声问。 她愣了一下。他看见她捧着羽毛的手在麻袋里停了一刻,接着她把手拿出来,更起劲地以更快的速度继续装。 “他必须承受住。我们之所以把他从印卡塞隆带出来,是让他当国王的。我们需要他。”她抬起头,“非常奇怪。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我所关心的只是不嫁给卡斯帕和想战胜父亲。我一生都在不停地筹谋和计划,简直对这些事情上瘾……” “现在你实现这些目的之后,却还是不满足,”他点了点头,“人生就是一级级往上爬的台阶,克劳迪娅。你读过塞隆的哲学著作,你的眼界已经发生变化了。” “是的,可是老师,我不知道……” “你明白的,”他伸出瘦长的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等芬恩登上王位后,你想让他做什么?”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陷入了思考。不过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仍然在他意料之中。“我想让他推翻协议,但不是采取钢铁狼的手段杀死女王。我希望找到一种和平的方式,这样我们就可以再开始纪年,过上自然的生活,抛开这种时间停滞的生活,抛开这段令人窒息的虚假历史。” “这有可能实现吗?我们的能源储备不是很足。” “是的,能源都浪费在为富人修建宫殿、维护天空的蔚蓝色、用残暴机器管理监狱并镇压可怜人上面了。”她愤怒地抓起地上最后一撮羽毛,然后站起来说,“老师,我父亲不见了。我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觉得自己的一半魂魄都跟着他走了。可是我是他的继承人,如果说现在有人够资格当印卡塞隆监狱长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我。所以我要去学院,我要读秘传之书。” 说罢,她转过身,不想看到他脸上的惊讶神情。 杰瑞德什么也没说。他拿起外衣,跟在她后面离开房间。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他们都觉察到周围那种奇怪的变化,好像身后的房间突然挺直了腰杆似的。克劳迪娅转过身,看着这个房间洁白的墙壁,在她家里有一个跟这间房格局一模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父亲的书房。 杰瑞德关上房门,用铁链拴牢门把手,然后用工具把门锁上。“这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迈德利寇特今天早上来过这儿。” 克劳迪娅惊讶地说:“我父亲的秘书?” 杰瑞德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给我捎来一个口信。他当时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里。我觉得他和皇宫里的所有人一样好奇。” 克劳迪娅向来不喜欢她父亲手下这个沉默寡言的高个子男人。不过她这次轻声问道:“什么口信?” 他们已经走到楼梯旁边。她把手里装着羽毛的麻袋递给一个仆人清理。杰瑞德退后一步,有礼貌地请她走在前面。她小心翼翼地从蜘蛛网下走过时,内心突然涌起一丝恐惧,她害怕他会撒谎或者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不过他的声音却显得很正常:“是女王的口信,我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她想和我见面。” 克劳迪娅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应该去。我们需要知道她想干什么。” “说实话,我觉得她很可怕。不过的确,你说得没错。” 她站在楼梯顶端等他上来。他走出门口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喘着气停下了脚步,仿佛疼得不轻的样子。他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于是马上挺直了身体。他们一言不发地穿过雕栏玉砌的走廊,然后拐进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两侧摆着几百尊蓝色和白色的花瓶,每尊花瓶都有一人那么高,里面装着陈旧得发霉的枯萎花朵。他们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地板就吱吱作响。 “秘传之书就放在学院里。”杰瑞德说。 “那我必须去那儿一趟了。” “你需要得到女王的批准才行。我们都知道,她其实并不希望有人重开入口。” “老师,不管她怎么说,我都得去。你也得和我一起去,因为我看了也不懂。” “这就意味着要把芬恩一个人留在外面。”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就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好几天了。“我们必须为他找个保镖。” 他们来到了金银花宫。这里繁花遍地,花朵馥郁的香气就像盛夏的微风一般袭来,让她心情好了起来。当他们走出道路弯弯曲曲的宫殿时,落日的余晖照在造型各异的水晶和金器上,折射出细微的光芒,一群蜜蜂在修剪过的艾菊和薰衣草丛上嗡嗡地飞舞着。 远处高塔上的钟开始鸣叫报时,显示已经是晚上差一刻七点了。克劳迪娅皱起了眉头:“你最好马上动身,西雅不喜欢等人。” 杰瑞德从口袋里拿出怀表,对了对时间。 克劳迪娅说:“你现在总是随时戴着表。” “这块表是你父亲送给我的,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保管它。” 这块怀表是一块数字表,时间一秒不差。在金色的表壳下,完全不显示年份,这一点一直让她惊讶不已,因为她父亲是一个对细节注重到一丝不苟程度的人。她注视着精美的表链和表链挂着的精巧表盘,内心不由得担心起父亲来,他在监狱里能忍受得了肮脏和艰苦的环境吗?不过好在他对那里相当熟悉了,因为他曾经多次去过。 杰瑞德合上了表盖。他握着怀表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柔和的声音问:“克劳迪娅,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女王七点钟见面的?” 她愣住了。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的脸此刻一定烧得通红。 “明白了。”他说。 “老师,真……真对不起。那封信就放在桌上。我拿起来看了。”她摇了摇头,“我很抱歉!” 她觉得十分难为情,而且内心也懊恼自己刚才说漏了嘴。 “我必须承认,这让我有点难过,”他一边说,一边扣好了外衣扣子。他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看着她,然后急切地说:“我们绝不能怀疑彼此,克劳迪娅。他们想尽办法离间我们,想让我们三个反目成仇。你、我,还有芬恩,可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我以后不会了,”她激动地说,“杰瑞德,你生我的气了?” “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我一直明白,你是你父亲忠实的女儿。我现在去见女王,请求她允许我们去学院。你一会儿来塔这边见我,我会告诉你具体的情况。” 她点点头,看着他渐渐远去。当他走过两个侍女身边时,她们向他屈膝行礼,他也向她们微微弯腰致意。她们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修长的背影,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克劳迪娅。她冷冷地瞪了两个侍女一眼,她们连忙匆匆走开了。 杰瑞德是属于她的。不过,虽然他刚才把情绪掩藏得很好,但她明白自己的行为还是伤害到他了。 杰瑞德在回廊的转角处停住,转身朝克劳迪娅挥了挥手,然后走进了拱廊。他一离开她的视线就停下了脚步。他一只手倚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去见女王之前,他必须先把药吃了。他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前额,腹部抽搐的疼痛有所缓解,接着他用手指静静地数起了脉搏跳动的频率。 他不应该觉得这么沮丧。克劳迪娅只是好奇罢了,她并没有什么错。毕竟,他的确有一个秘密没告诉她。 他掏出怀表,拿在手里握了一会儿,直到表盘开始变暖。有那么一会儿,他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她先无意间泄露了偷看女王来信的事情。他当时为什么不张口告诉她呢?难道她不应该知道,他手里握着的那只怀表就是印卡塞隆,那个囚禁着她父亲、奎朗和阿提亚的地方吗? 他握着怀表,想起了监狱长嘲讽他的声音:“你就像是一个上帝,杰瑞德。你把印卡塞隆握在了手中。”额头上滴下的汗珠把怀表打湿了,他赶紧把汗水擦干。他合上表盖,把怀表装回口袋里,然后赶回自己的房间。 克劳迪娅阴郁地盯着脚下。她刚才简直恨自己恨得要命,不过事已至此,便暗暗决定不能再鲁莽行事。她必须马上去找芬恩。对他而言,宣布他当王位继承人的消息是很难接受的。她一边叹息着,一边快步穿过走廊。在过去的几周时间内,当他们两个出去打猎或到树林里骑马的时候,她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她总是害怕他会逃走,会调转马头跑进王国的树林中,逃离皇宫,逃离这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当王子的重担。他以前一直渴望逃走,渴望在自由的星空下生活。可是他努力的结果就是来到一座新的监狱。 走廊的那边就是饲养室,克劳迪娅一时间心血来潮,穿过低矮的拱门来到满是尘土的门厅。她需要时间来思考一下,而这里是她在这个人迹遍布的皇宫里最喜欢待的地方。夕阳的余光从大厅另一端高高的窗户里照进来,空气里有一股陈旧的稻草、泥土和鸟类粪便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皇宫里所有高贵的老鹰和隼都用绳子拴在柱子上。它们有些头上戴着红色的眼罩,扭头或者啄羽毛的时候,就会响起清脆的铃铛声,还会竖起羽毛抖一抖。当克劳迪娅走在过道上,经过鸟笼时,有些鹰还会盯着她看,体形较大的猫头鹰会睁着圆圆的眼睛,无声地扭着脖子;食雀鹰瞪着黄褐色的利眼;灰背隼则打着瞌睡。在过道的另一端,一只绑着皮脚带、体形庞大的鹰傲慢地怒视着她,这只鹰长着黄色的尖喙,眼神寒冷如铁。 她拿起一只长手套戴上,从一个悬挂着的包里拿出一块肉,然后把肉伸了出去。这只鹰转头看了看,它像雕塑一般愣了片刻,凝视着她。接着用喙把肉啄了去,用利爪撕得粉碎。 “真是王室的真正象征。” 克劳迪娅吓了一跳。 石屏风后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借着夕阳的余照,她只能看见他一边的手和胳膊,因为空中到处都飘浮着灰尘。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这个人是她父亲,一种莫名的感觉促使她握起了拳头。 她开口问:“你是哪位?” 她听到稻草发出一阵沙沙响。 她身边没有武器,没有人可以帮她,她不由得后退一步。 那个人慢慢从屏风处走出来。阳光洒在他高而瘦削的身体上,他并不茂盛的头发油腻腻的,戴着一副满月形的小眼镜。 她生气地喘了口气,开口叫道:“迈德利寇特!” “克劳迪娅小姐,我希望没吓到您。” 原来是她父亲的秘书,他生硬地向她鞠了一躬,她也冷冷地行了个屈膝礼。她心里暗暗惊讶的是,虽然过去她父亲在家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见这个人,却可能从未和他讲过话。 他身材消瘦,微微有些驼背,一副长时间从事文案工作进而累弯了腰的样子。 “当然没有……”她撒谎说。然后她又迟疑地说:“实际上,我很高兴可以有机会和你交谈。我父亲的事务……” “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竟然打断了她的话,这让她吃了一惊。她注视着他。他走上前来。“克劳迪娅小姐,请原谅我的唐突,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也许您认识这个。” 他伸出染着墨水的手,将一个凉凉的小东西放在了她戴着长手套的手里。夕阳的余光照在它上面。她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牌,上面画着一只奔跑的野兽,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在咆哮。她之前从没见过这个东西。不过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钢铁狼。 5 “我要朝你身上喷火。”电狼咆哮道。 “喷吧,”萨普菲克说,“只是别把我扔进水里。” “我要把你的影子叼走。” “与被扔进黑色的水里相比,这根本没什么。” “我要把你的骨头和肉咬得稀烂。”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害怕被扔进那可怕的水里。” 电狼一怒之下把他抛入湖水中。 于是他就大笑着游走了。 ——电狼回归 手套太小了。 阿提亚满心惊恐地看着手套被撑得老大,连接缝处都被扯裂了。她瞥了一眼里克斯,他的眼睛也痴痴地正盯着强盗头子的手看。 他脸上露出了笑意。 阿提亚松了一口气,她突然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刚才那番请求对方别碰表演道具的话——原来正是他的本意所在! 她看了看身边的杂技演员昆塔斯。他手里拿着一只红球和一只蓝球,一副警惕的架势,后面剧团的那些人在黑暗中等待着。 强盗头子举起了手。在漆黑的隧道里,他手上的那只手套几乎看不到,好像手臂在手腕处断掉了一般。他发出了一阵狂笑。“现在,如果我打了响指的话,手里会掉出金币吗?如果我用这只手指着某个人,那么他会立刻倒地而亡吗?” 没等人回答这些问题,他就开始试验了,他转过身,用食指指着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手下。这个手下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为什么选我,首领?” “害怕了吧,马特?” “我只是不太喜欢您这样。” “真傻,”强盗头子转过身,轻蔑地盯着里克斯说,“我在一个货车轮下见过比这更好的道具。你这个魔术师一定有些本事,竟然叫所有人都相信这堆垃圾。” 里克斯点了点头:“我是有些本事。我是印卡塞隆最伟大的魔术师。” 他说着举起了一只手。 强盗头子的轻蔑口气顷刻之间不见了,他低头看着戴着手套的那只手。 他突然杀猪般号叫起来。 阿提亚吓了一跳。喊叫声在隧道里回荡着,强盗头子痛得直叫,用另一只手抓着手套往下扯。“把它拿开!它烧得我难受!” “真是不幸。”里克斯低声说。 强盗头子的脸由于愤怒而涨得通红,“快杀了他!”他大叫道。 他的手下正要动手,这时里克斯说:“你们敢轻举妄动,就永远别想把手套摘下来。”他将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瘦削的脸上毫无表情。阿提亚心想,如果这是场表演的话,那真是绝了。她趁人不注意,慢慢地溜到赶车人的位置上,然后坐下。 强盗头子一边大声咒骂,一边拼命往下扯手套。“疼啊!它在腐蚀我的皮肉!” “既然你敢滥用萨普菲克的东西,还指望有什么好下场呢?”里克斯的声音里流露出一股得意劲儿,阿提亚不由得看了看他。他不再咧着嘴笑,脸上浮现出一副强硬的、着魔般的表情。昆塔斯坐在她后面,紧张地咂了咂嘴。 “那就把其他人杀掉!”强盗头子气喘吁吁地说。 “谁也不能碰。”里克斯紧盯着强盗们说,“你们要给我们放行,等我们走到迪斯山的时候,我就会解除诅咒。你们若敢违背,萨普菲克的怒火就会永远折磨你。” 强盗们面面相觑。 “退下!”强盗头子大叫道。 这一刻极度危险。阿提亚知道,此刻一切都取决于这群手下对他们首领的敬畏之情。如果他们有人不理会首领的命令,那么里克斯就完蛋了。不过他们似乎被唬住了,众人都是惶惶不安的样子。一个强盗退回去了,接着其他强盗也跟着向后退。 里克斯转身点了点头。 “行动。”昆塔斯一声低吼。 阿提亚拉住了缰绳。 “等一下——”强盗头子尖叫道。他那只戴手套的手抽搐着,仿佛身体通了电似的,“别动手,别动手。” “我可什么都没做呢!”里克斯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强盗头子的手指扭成了一团。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从挂在货车下面的金漆桶里抓起一把刷子,金漆淅淅沥沥地滴到隧道地面上。 “怎么了?”昆塔斯低声问。 强盗头子脚步不稳地走到隧道墙边。他扬起戴手套的那只手,然后大力一甩,在弯弯曲曲的金属地面上写下三个大字: “阿提亚。”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些字。里克斯看了看她,然后问强盗头子:“你在做什么?” “不是我在写!”他由于恐惧和愤怒都快窒息了,“是这只该死的手套控制着我!” “你会写字吗?” “我当然不会写。我根本不知道这写的是什么!” 阿提亚吓得喘不过气来。她赶忙跳下货车朝隧道墙边跑去。这些金漆字还没干,笔画颇为细长。 “什么?”她着急地问,“还有什么?” 强盗头子身体一怔,仿佛有人拽着他似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挥动刷子写道: “星星真的存在,阿提亚。芬恩看见了。” “芬恩。”她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我很快也会见到的。在远离大雪和风暴的地方。” 有东西划过她的皮肤。她用手抓住了,是一个小而柔软的东西,从黑暗的隧道顶上飘了下来。 那是一根蓝色的羽毛。 就在这时,柔软如丝的羽毛飘落下来,落得到处都是,像下了一场蓝色羽毛雨,每一根羽毛都一模一样。羽毛落到货车上,落到强盗们身上和地上,无声无息地掉落着,这真是罕见的奇观。这些羽毛一团团呼啸而下,落在拉车的牛蹄下,落在人们的眼睛和肩膀上,落在帆布货车顶上,落在斧刃上,也落在凝固的金漆字上。 “这是监狱在作怪!”里克斯的声音里满是惊慌。他一把抓起阿提亚的胳膊:“快点,趁……” 可是为时已晚。 风暴突然从黑暗中席卷而下,里克斯一下子没站稳,被吹得倒向阿提亚,她一个趔趄,幸好被他及时拉了起来。印卡塞隆的愤怒在肆虐,一阵猛烈的飓风穿过隧道,把两端的入口都摧毁了。强盗们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里克斯把阿提亚拖到一边。她看到强盗头子被刮倒了,黑色的手套快速收缩,生生在他手上裂开了,他手上满是血洞和揭掉皮肤的伤口,一片血淋淋的惨状。 她随后登上货车,里克斯则扬起鞭子,大声呼喝拉车的牛往前走。他们跌跌撞撞地驾着车往风暴外面跑。羽毛风暴刮向阿提亚的时候,她双手抱头。透过可怕的羽毛雨,她看见杂技演员们花花绿绿的演出服卷成团在空中飞舞。 简直寸步难行。拉车的牛韧性十足,但它们却只是低下头,在狂风中蹒跚而行,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挪。阿提亚听见旁边传来一阵轻笑声,她抬起头看见里克斯正顾自地浅笑着,蓝色的羽毛粘在他的头发和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开口说话,但是阿提亚还是费力地向后看了一眼。视野所及之处,再看不到那伙强盗的踪影。二十分钟之后,隧道里的光线变得越来越亮,货车走了很久之后,她看见了前方的亮光,那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出口,他们终于从这场羽毛风暴中逃出来了。 他们离出口越来越近,风暴也突然间停止了,就像它来袭时那般迅速。 阿提亚缓缓地将双臂从头上放下,长舒了一口气。走到隧道出口的时候,里克斯问道:“后面有人吗?” 她努力朝后看了看:“没人。昆塔斯和他的兄弟们还没赶上来。” “很好。一些突如其来的羽毛就能截住追兵了。” 她的耳朵被冷风冻得生疼。她紧紧裹起外衣,把羽毛从衣袖上揪下,并吐出嘴里刚才吸进去的蓝色绒毛。这时她忽然惊恐地说:“手套被毁掉了!” 他耸了耸肩:“真可惜。”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嘴边流露出一丝自鸣得意的笑意。她见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连忙朝外看,她透过他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那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他们下面的道路两侧是成堆的冰雪,到脖子那么高。她看得出,这是一片开阔的冻原,人迹罕至,狂风肆虐,一直通向阴暗的监狱里。他们前方横亘着一道护城河,护城河上有一座桥,桥上装着由黑色金属锻造的吊闸,在冰雪的侵蚀下,吊闸已经有些破旧。桥下面有一个锯齿状的入口,铁栅栏的两端已经弯曲了。踩得发亮的雪泥路是平时出入的要道,不过对于阿提亚来说,突然而至的寒冷像恐惧一样让人受不了。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她低声说,“这里是冰翼。” “你真聪明,亲爱的。这里的确是。” 拉车的牛在冰上直打滑,好不容易爬下了斜坡。她一直没有说话。后来她终于开口问:“刚才那并不是真正的手套,是吗?” 里克斯的身体因颠簸往边上晃了一下。“阿提亚,只要他在这辆车上打开任何一只盒子或隐藏的格子,他都能找到一只手套,而且是小小的黑色手套。我从没说过那是萨普菲克的手套。事实上,哪只手套都不是萨普菲克的手套。萨普菲克的手套放得离我的心脏很近,外人不可能偷得走。” “可是……那只手套把他烧伤了。” “哦,你说得没错,他的确被烧伤了。关于他无法摘下手套的问题,其实他完全可以摘掉。但是我叫他相信,他是无法摘掉的。这就是魔术,阿提亚。要控制别人的思维,然后让对方去相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接下来,他全神贯注地指挥拉车的牛绕过一根突出的钢梁。“他一旦放我们走,他就会相信魔咒马上会被解除。” 她从侧面看着他,问道:“那么写字是怎么回事?” 里克斯扭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还打算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问我?” “我可没有让一个不识字的人去写字的超能力,那些字是写给你的。阿提亚,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她意识到自己在用牙齿咬指甲,她连忙把手缩回衣袖。“是芬恩,一定是芬恩。他在外面想跟我讲话。” 里克斯的声音很平静:“你觉得那只手套能派上用场?” “我不知道!也许……如果你让我看看手套……” 他突然停下货车,差点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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