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无简介 一对酷似而又迥异的孪生姐妹 Page 1 在南方国家的一座城市——我不愿说出她的名字——,当我在该城的某处拐出一条小巷时,一幢古老式样建筑的巍峨景象猝然使我惊讶不已。两座气势雄伟的塔楼兀然屹立,它们的形状大小竟是如此一模一样,在朦胧的暮色中就像彼此是对方的影子。它既不是一座教堂,似乎也不像是在那早已忘怀的年代里建筑的宫殿;它有一点修道院的气派,可从它的宽阔、厚实的壁墙来看,它又像是一座世俗的建筑。总之,很难确定它到底是属于哪一类。这时,一位两颊红润的市民正在一家小咖啡馆的阳台上,喝着一杯藁草色的葡萄酒,于是我彬彬有礼地脱下帽子,向他打听这座犹如鹤立鸡群的硕大建筑的名字。这位神态安详闲适的人好奇地抬头望了我一眼,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酒,一边慢慢地微笑着,然后才回答我这样的话:“我也不可能告诉您完全可靠的说法。在城市地图上,这座建筑可能会有另一种名称,不过我们总还是沿用古老的说法:把它叫做姐妹楼。这或许是因为这两座并排矗立的塔楼竟是如此酷似,或许是因为……”他停住了说话,慎重地收敛起笑容,好像是要看看,他是否已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当然,一半的回答总是使人焦急地等待着全部的回答——我们就这样进入了交谈。我愉快地听从他的要求,也要了一杯这种微酸的金黄色的葡萄酒。这时,我们面前这两座塔楼的尖顶在渐渐明亮的月光中梦幻般地闪耀着。葡萄酒很可口,质地也好。就在那个和风温煦的夜晚,他向我讲述了这个关于一对既酷似而又迥异的孪生姐妹的小小传说。我在这里尽可能忠实地把它复述出来,尽管对于这个传说的历史真实性,我也很难担保。 那是忒奥多西注国王的军队在当时阿奎泰尼亚注的首都驻扎冬营的时候。军队由于过度的养息,那些疲惫不堪的战马固然重新养得体壮膘肥,身上的皮光滑得像绸缎一般,然而士兵们却感到百无聊赖。就在那个时候,骑士首领——一个名叫海利龙特的伦巴人注热恋上了一个美貌的小杂货铺女店主——她在城里低洼地区的一个阴冷潮湿的角落里出售调味香料和甜味的蜂蜜面包。热切的情欲把这个骑士首领完全了。他不顾她的出身微贱,匆匆忙忙与她结婚,就是为了尽快地同床共衾。他带着她一起搬进了一幢坐落在市集广场旁的王公贵族的住宅。他们在那里住了许多个星期,没人看见。他们彼此迷恋陶醉,忘却了世人,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国王和战争。他们完全沉溺于爱情之中,每天夜里都是互相搂抱着迷迷糊糊地睡觉,可是时间并没有睡觉。暖风一下子从南方吹来,热烘烘的暖风,足迹所至,江河冰雪消融,草地上番红花和紫罗兰含苞欲放,色彩斑斓。一夜之间,万木吐翠;在冻僵的树枝上,从湿润的树节间,绽出绿色的嫩芽。春天从冒着热气的大地上苏醒,可是随着春天的到来,战争也重新开始了。一天清早,大门上的铜环被急促地敲得砰砰直响,敲醒了这对正在清晨睡乡中的情人:国王的一位使者命令这位骑士首领整装出征。战鼓催醒了各个营帐;风在晴空中把旗帜吹得猎猎作响;配上了马鞍的战马顷刻在市集广场上发出橐橐的马蹄声。海利龙特迅快地从他冬天夫人的柔软的缠抱中脱身出,因为他的爱情还没有如此灼热;而功名心和男子对于戎马疆场的乐趣在他内心燃烧得更炽烈。他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并且严词拒绝了她要伴随他的愿望。他把妻子留在宽敞的住宅里,自己带着一大队人马出征到里塔尼亚去了。他在七次战斗中很快击溃了敌人,一鼓作气地扫平了萨拉森人注强占的城堡,摧毁了他们的城池,并且乘胜掳掠,一直追到海边。他不得不在大海边上雇用一些帆船,然后连同战船一起,把战利品送回家乡。所有的船只都装载得满满登登。从来没有一次胜利能取得如此之快,也从来没有一次出征能这样闪电般地完成。毫不奇怪,国王为了感谢这位如此勇敢的功臣,把所夺得的领土的南北边陲,以极少的佃金转让给他作为采邑。戎马一生的海利龙特就可从此舒适安逸地享乐余年,一生荣华富贵。然而他的虚荣心远甚于那得之极易的犒赏。他不愿成为一个臣仆,不愿使自己向领主承担佃赋的责任。他觉得,惟有国王的王冠才有足够的光辉和他女人洁亮的额角相配。于是他秘密地鼓动自己的部队起来反对国王,并且策划一次;可惜这次事先被人叛卖了,阴谋破产。海利龙特在战斗中被击败,他被逐出教门,离开了自己的骑士,不得不逃向深山;而当地的一些农民为了得到高价的悬赏.终于用棍棒在这个逃犯睡着的时候把他打死了。 国王的追捕人马在谷仓的干草床上找到了这个叛逆者鲜血淋漓的尸体,剥去了他的服饰和衣装,然后把他赤条条的躯体扔进了剥皮场。可是就在这同一时刻,他的妻子在那座住宅的锦缎床上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对孪生姐妹,而全然不知他丈夫已身毁名裂;城里来的贺客云集门庭,主教亲自为这两个女孩举行了洗礼,命名为海伦娜和索菲娅。正当钟楼上的钟声响个不停、宴会上杯觥交错之际,关于海利龙特谋反和身败的消息突然传来;紧接着又很快传来了第二个消息:国王按照惯用的法律没收了这个叛逆者的住宅和一切所有,纳入国王的财库。于是,这位美貌的杂货铺女店主在她几乎还没有恢复元气,仅仅享受了如此短暂的荣华之后,终于重又穿上破旧的薄衣,回到了城里低洼区那条散发着霉味的小巷。所不同的是,她现在还要带着两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去饱尝绝望的辛酸与痛苦。她又重新从早到晚坐在她小铺的那只矮木凳上,向邻近的人出售调味香料和甜味的蜂蜜商品,当她收下那些少得可怜的铜币时,还常常要咽下那恶意讥诮的冷言冷语。她那明亮的目光很快就忧伤地消失了。鬓发也早早地灰白。不过,这一对惹人喜欢的孪生姐妹的活泼可爱却使她感到慰藉;弥补了她的不幸遭遇和痛苦。这两姐妹都从她们母亲身上继承了非凡的美貌,并且长得十分相像,无论是体态容貌、言谈举止,都是一模一样,以致人们误以为,这一个是另一个娇美形象的一面活镜子。不仅是陌生人,即使是她们自己的母亲也无法把这两个年龄和形貌都相同的海伦娜和索菲娅辨认出来。由于她们长得完全一模一样,母亲只好在索菲娅的手臂上系上一块廉价的麻布臂章,作为辨认的标志。不过当她只见她女儿的声音,或者只看到她女儿的脸面时,她还是不知道该叫谁的名字好。 正如这对孪生姐妹从母亲身上继承了绝伦的美貌一样,她们也像命中注定似地继承了父亲的那种不顾一切的虚荣心和权势欲。所以,尽管她们年龄完全相同,但是谁都想处处超过对方。当一般的孩子还在无所芥蒂、不怀邪念地一起玩耍的时候,这一对孪生姐妹却已经在各种活动中互相较量,彼此嫉妒。要是有个陌生人觉得其中的一个孩子非常可爱,高高兴兴地把一只装饰用的指环戴到她的手指上,而没有另一个孩子相同的礼物,那么,那个孩子就会像陀螺似地在地上打滚,母亲会看到这个感到屈辱的孩子平躺在地上,痉挛地咬着双拳,愤怒地在地上跺着脚跟。她们两人,谁也不夸谁,没有丝毫亲昵的感情。尽管她们长得如此相像,左邻右舍风趣地把她们称为是彼此的一面小镜子,可是她们互相又是这样的妒嫉,这就使得她们的日子过得非常没有趣味,甚至感到痛苦。母亲曾想阻止这种毫无手足之情的过分的虚荣心,但无济于事;母亲也曾想缓和一下这种剑拔弩张、互相争斗的紧张状态,同样没有奏效。不久,母亲终于认识到,这种不祥的遗产在这两个尚未成熟的孩子身上愈来愈严重。惟一能弥补她忧愁的小小慰藉,就是由于这种毫不示弱的竞争,反倒使这两个姑娘很快变得十分精明能干,可以说在她们那个年龄是最精明能干不过的了。因为总是这样:当一个女孩开始学习点什么,另一个孩子也就急不可待地立刻去做,竭力要超过对方;又由于这对孪生姐妹都有着灵活的身体和敏捷的头脑,所以她们两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学会了各种有用的和妇女们羡慕的技艺:织布、染布、镶嵌金银首饰、吹奏笛子、翩翩舞蹈、吟诗作赋,随后伴着琴弦悦耳地歌唱;到后来,她们甚至比宫廷中的一般妇女还要更高一筹呢,她们会拉丁文、几何学,还懂得哲学方面的高深学问。这些都是一个年老的神父出于一片好心教她们的。很快,在阿奎泰尼亚再也找不出一个姑娘可以在体态的妩媚、举止的娴雅、思想的机智方面与这两个杂货铺女店主的女儿媲美。不过谁也说不清,在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中,究竟哪一个更应受到称赞,是海伦娜呢,还是索菲娅。因为她们无论是形貌、动作、谈吐,都是难以区别的。 随着她们对各种优美的艺术的热爱,随着她们对温柔多情的事情的了解——这些事情她们的心灵和肉体倾注了一股热情,使她们想入非非,渴望着脱离这狭窄的小天地。这两个姑娘很快就对她们母亲的卑微地位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她们在学院里和博士们辩论过,在舞会上听到过各种音乐,每当她们从学院或者舞会回到那条被烟雾熏得漆黑的小巷,看到头发邋遢的母亲坐在一堆香料后面,为了一点点胡椒饼和几块发霉的铜钱讨价还价一直忙到深夜时,她们就为这种含辛茹苦的生活感到羞辱恼怒。她们睡的是硬梗梗的旧草垫,粗糙不平的垫褥磨得她们已经青春火旺然而还是处女的身体发痛。她们常常夜不成寐,躺在床上叹息自己的命运。要论风姿的妩媚、心智的聪颖,她们超过那些珠光宝气、穿着柔软飘忽的服装、蹓跶漫步的贵夫人,但她们却被埋在这潮湿发霉的小窝里。她们最好的前景,不过是给箍桶匠或者铸剑匠当主妇。可她们是那个伟大统帅的女儿,她们生来就有高贵的血统和傲慢的思想。她们渴望着富丽堂皇的闺房和一大群侍从;渴望着财富和权势。所以当一个穿着轻裘的贵夫人坐在微微颤动的轿子里,被侍从、保镖簇拥着,偶尔从她们身旁路过时,她们的脸颊顿时就会变得刷白,就像嘴里洁白的牙齿一样。而她们那个叛逆的父亲的那种暴躁和虚荣心这时就在她们的血液里激荡起来。——她们的父亲同样不安于平庸的生活和区区的命运。她们日日夜夜所想的,无非就是她们能有什么办法来摆脱这种卑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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