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微量的慰藉:黎明杀机(007谍海系列)


作者:[英]弗莱明     整理日期:2022-12-30 17:10:19

  风靡全球经典谍战电影007系列原著!自1952年创作第一本《007》小说开始,伊恩·弗莱明总共出版了15本《007》小说。当初他为自己笔下的主角起名时,认为需要一个简单的、毫不浪漫还要极具阳刚味的名字。结果他将这位特务命名为詹姆斯·邦德。从此,在每一集007电影中,一定会出现这句经典台词:“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弗莱明把一位充满魅力和冒险精神的英国间谍007介绍给了世界,受到世界各国影迷的欢迎。他充满魅力而且机智勇敢,他杀起人来铁面无情……他就是007,詹姆斯·邦德(JamesBond)。《微量的慰藉:黎明杀机》为007系列小说之微量的慰藉和黎明杀机。
  微量的慰藉
  詹姆斯·邦德离开伦敦来到巴哈马的首都拿骚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他这次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第二天将要去到迈阿密执行一项例行的调查任务。
  这是他在拿骚的最后一个晚上。总督特意为他举行了告别晚宴,一位总督的副官和巴哈马富翁哈维·米勒及其夫人作陪。晚宴上,邦德感到与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气氛也不是特别的热烈。人们一直在乐津津地谈论空中旅行,邦德更是觉得非常的无趣。
  米勒先生和太太要去蒙特利尔,副官陪着这对百万富翁夫妇去机场。邦德不得不和总督寒喧上一个钟头之后才能回旅馆睡觉。“我一直在想,假如我要是结婚的话,一定要找个空中小姐作妻子。”于是,邦德装作非常的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吗?这是为什么呢?”总督的口气稍微有些冷淡,但一直彬彬有礼。
  邦德心里很希望总督和他聊天时能够轻松一点儿,换句话说,多点儿人情味儿。“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想想,如果随时都有个可爱的姑娘服待我,睡觉时帮我掖好被褥,还能端水送饭,嘘寒问暖,那该多好啊!还有就是空中小姐常面带微笑,让人觉得心里舒服。”
  邦德其实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更没有打算要娶一位空中小姐做妻子,就算是要结婚,他也不会选择一个既乏味又无趣的奴仆作妻子。他的这些话无非是想和总督找到一些感兴趣的话题,活跃一下气氛罢了。
  “我觉得和空中小姐结了婚,恐怕和想象当中的会不一样。工作的时候,她们亲切的笑容和热情的服务自然迷人,因为那是她们的工作,下班之后很难说不是另外一副面孔。”
  听了总督的话,邦德觉得合情合理,赶忙解释道:“我没有迫不急待要结婚,所以还没有对空中小姐做过具体的调查。”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总督将手上的雪茄熄灭后,重新点燃。当他再次张口时,声音里似乎有了些感情:“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和你有过类似的看法,没想到他真的爱上了一个空中小姐,并且结婚了。想想这真是一段颇有趣的故事。”总督稍微的停了一下,侧过脸斜视着邦德,笑了笑,又说,“我想,你是看过很多生活的阴暗面的;而这段故事并不是什么美满幸福的童话故事,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乐意倾听。”邦德故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热情。他不太清楚总督所指的那些生活的阴暗面和自己想的那种一不一样;但至少和空中旅行这件事比起来至少会有趣得多吧!他在那张过于柔软的沙发上坐的有些不舒服,于是站起来,又往酒杯里倒了一些酒,拖了一张椅子,隔着放酒的小车和总督斜对面坐着。
  总督从始至终都在看着短短的雪茄烟头,就连讲话的时候,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雪茄头上的烟灰,好像在和眼前升起的一丝丝烟雾说话。总督开始叙述他的故事:“这个人叫菲利普·马斯特斯,他和我差不多大,我们在同一个部工作,我比他早去一年。马斯特斯虽然资质平庸,但是非常的勤奋干练,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让大家觉得他工作很踏实。他曾就读牛津大学,学业完成之后,申请去殖民地工作,被录用了。最初,他被派往尼日利亚,在那里干得很好。他思想开明,虽然他不一定是真正想和本地人亲近友好,但是他和他们相处的也非常融洽。”总督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的这种做法,在当时却让上司感到难以理解,于是他们之间有些隔阂。”
  总督停下来吸了口烟,然后俯身把马上就要掉下的烟灰抖到咖啡杯里。他依靠着沙发,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邦德:“我敢保证,他对当地人的感情和他的同龄人对异性的迷恋差不多。不过稍有些遗憾,菲利普·马斯特斯的性格很是腼腆,举止也很笨拙。同女人打交道时,总是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也一无所获。之前在牛津学习的时候,他也只知道应付各种考试,曲棍球是他仅有的爱好。放假的时候,他都是到威尔士的婶婶家消磨时间,去参加当地一些俱乐部组织的登山活动。他的父母在他上中学时就离了婚。虽说是独生子,但进入牛津大学以后,他的双亲就不再理会他的生活了。因为有奖学金和津贴,他吃穿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几乎没有时间去追求异性,甚至和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作自我介绍的机会都非常少。就是这么平淡无味,他的青春在缺乏情感交流的生活中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有时候,我常常想到他的这些经历,他为什么能和尼加拉瓜的有色人种的关系那么好!我猜大概就是因为长期以来他生活的环境几乎不存在爱,而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情感无处宣泄;而尼加拉瓜有色人种生性善良,他从他们的相处中得到了爱,也使自己蠢蠢欲动的情感找到了一个归宿。”
  “说白了,其实最麻烦的还是由于他不知道和那些漂亮的黑人姑娘怎么避孕吧!”邦德觉得总督有点太过于正经了,便插嘴说道。
  总督把一只手举起来,说话的口气中明显表明他讨厌邦德这种庸俗的论调:“不,不,你完全误会了。我刚才说的和性爱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了解他,他是那种绝对不可能和黑人姑娘发生关系的人。实际上,他的性爱知识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这种情况即使放在现在,也并不少见,更何况在那个时候。其实,正是这种对性爱的无知,才造成了许许多多的灾难性婚烟和其它的一些让人悲伤的事情。我想你会同意我的观点的。”邦德点点头。
  总督接着说下去:“我这么不厌其烦地介绍他的情况,就是想告诉你,一个人的内心情感丰富,而外表上只是一个蒙昧的单纯青年,他不是在自己成长的社会环境中寻找爱,而是跑到一个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文明都落后的社会中去追求爱,来达到内心的满足,这一切都是环境造成的。总之,他的心太过于敏感,而生理上又表现得非常冷淡。除了这点之外,他的确是个健全的、非常优秀的公民。”
  邦德伸直了双腿,轻轻地抿了一口白兰地,听得兴致勃勃。总督的叙述虽然平铺直叙,但给人以很强的真实感。
  总督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尼加拉瓜第一届工党政府做的第一件事吗?这届政府做的便是改革英国在海外的工作。年轻的马斯特斯干的一切恰好和这届政府的一些政策相吻合。当时尼加拉瓜新上任的总督思想很开明。当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下属中,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年轻人与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虽然他所做的仅仅是在他有限的职权范围内。这位总督为此深感高兴。从那以后,他大加赞赏菲利普,并委以重任。当他该升迁的时候,总督甚至专门为他呈递了一份资料,里面对他极尽赞美并大力推举,这样使他一跃成为百慕大政府的副部长。”
  “希望这个故事没有让你感到非常的乏味。我马上就要说到实质性的问题了。”总督透过一缕一缕青烟注视着邦德,语调中带着一丝歉意。
  “您请继续说吧,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马斯特斯这个人好像浮在了我的眼前似的。你一定和他很熟吧?”总督顿了一下,回答道:“在百慕大时我是他的上司,也是在那个时候了解他的。这要从英国和非洲刚刚开始空中通航的时候说起。有一回,菲利普没有坐轮船,而决定乘飞机回伦敦度假,这样他就可以在伦敦享受一段较长的假期。他先乘火车到内罗华,然后乘坐帝国航空公司的飞机。由于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他有些紧张,又很兴奋,对一切也都非常感兴趣。飞机起飞之前,空中小姐给了他一块糖含在嘴里,并嘱咐他坐好时请系上安全带。他发现这位空中小姐长得很可爱。
  “当飞机起飞后,飞行很平稳,这让他觉得乘坐飞机其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这时那位空中小姐又来到乘客较少的客舱,笑咪咪对他说现在可以解下安全带了。马斯特斯动作很笨,如何都解不下来,于是,她弯腰替他解了下来。这种有些亲昵的举动让马斯特斯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手足无措;接着她对他的感谢报以一个美丽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坐在过道另一侧的空位子的扶手上,询问起他这次的旅行情况来。两人轻松地聊着天,马斯特斯为她的美貌倾倒。在和他交谈时,这位空中小姐落落大方,也很自在,对他所讲到的那些非洲见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一点更令他有些爱宠若惊。她似乎非常羡慕马斯特斯那充满了趣味和魅力的生活。马斯特斯因此有些飘飘然了,感觉自己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午饭的时间快要到了,空中小姐去准备午餐了,留下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她的倩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际。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连书也看不进去了。他不停地抬头张望,渴望看到她。只要这位空中小姐一出现在客舱,马斯特斯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当他们的目光相遇在一起时,她就冲他微笑着点点头,这一点更让他感到意味深长,他觉得他们俩是这架飞机上仅有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彼此心有灵犀,还有着共同的兴趣和爱好。
  “马斯特斯将目光移转向窗外,尽管外面是一片白色的云海,但是空中小姐的倩影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耳边也回响着她那甜美柔和的声音。
  “马斯特斯仔细将她观察了一下,她让他觉得原来真的会有女人这么完美无瑕。样子娇小玲珑,皮肤白皙,红润的脸上嵌着樱桃似的小嘴,她总是微笑着,一对闪着蓝色光芒的眼睛不时地显出调皮来。马斯特斯钟情于女人的头发,他觉得那是一个正经的姑娘应有的标志,恰巧她的头发光滑柔软,并且干净整齐地在脑后系成一个发髻,他格外欣赏她这个发型。马斯特斯根据她的面部特征,判断这个女人有威尔士人的血统。后来打听了一下,果然如此。吃饭前在盥洗室旁,他无意中看见一张机组人员名单,在名单的末尾处是她的名字:琳达·勒薇琳。他试图不漏掉一个细节,仔细地观察和判断有关她的一切。飞机一直在朝着目的地飞去,航程越来越短。
  “他有些苦恼:下了飞机以后,他和她何时才能再相见呢?她有没有男朋友,或者数不尽的崇拜者?当然,还有一点更加让他忐忑不安:她会不会已经结婚了,是个有夫之妇?她在这趟飞行后,会不会休上几天假?倘若邀请她吃饭或者去剧院,她会接受吗?她会不会向机长抱怨遇上了一个无聊的旅客呢?他甚至还担心自己会因此被赶下飞机,告到殖民部,然后将他的前途断送了。
  “到了午饭的时候,空中小姐好像和他变得越来越亲密。她把就餐用的托盘在他的膝上平放好,告诉他如何打开餐盘上装着各种美味食品的纸盒,如何拧开色拉瓶上的塑料盖,又跟他说,那块被一层厚厚奶油包裹着的蛋糕做得格外的美味等等。垂下来的头发偶尔会轻轻掠过他的脸颊,把他弄得神魂颠倒,仿佛触了电一般。总之,她热情相待,温柔至极。而对于马斯特斯来说,他从未享受过如此美妙的待遇,甚至可以这么说,就算是在他的孩提时代也没有受到过母亲这般的关爱。
  “就在旅程快要结束的时候,马斯特斯终于鼓足勇气邀她一起吃饭,在和她说话时,马斯特斯紧张得直流汗。令他惊喜的是,她非常爽快地答应和他一起吃饭。就是这么一瞬间,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一个月后,她辞去了帝国航空公司的工作,成为了马斯特斯夫人。马斯特斯假期满后,两人一同前往百慕大。”
  听到这里,邦德插话说道:“我预感到结局并不是太美好。这位空中小姐本来会认为嫁给他以后,生活会充满了情趣,非常的滋润,也一定会成为政府办公茶会和晚宴上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会成为众人瞩目、高高在上的迷人女子。可是,没想到结婚之后,绚烂多姿的生活化为泡影。我有些怀疑,会不会到最后,马斯特斯悄悄地将她干掉。”
  “没有那么严重。”总督淡淡答道,“不过如你所说,她结婚的目的确实是那样。此外,她也已经厌倦了枯燥乏味的空乘工作,也不想再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空难而担惊受怕。这对新婚夫妇到了哈密尔顿,在市郊的一幢平房里安顿下来。值得提到的一点是,她迷人的脸蛋,富有感染力的语言以及欢快活泼的肢体动作给每个人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而马斯特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对生活从来没有这么的知足和满意,他简直就是生活在童话里的快乐王子。那时候,马斯特斯为了和她更像是天赐的一对儿,真是费尽心机,换衣服,抹发腊,蓄小胡子,刻意的打扮自己——或许这是太太给他的意见——认为这样会更加有军人的感觉。总之,他煞费苦心,甚至有的时候会打扮得非常滑稽可笑。下了班,他便匆匆忙忙地往家赶。他说话的主题总是围绕着琳达,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向别人打听什么时候总督夫人伯尔福德会邀请琳达吃午饭。这一切,回忆起来让人觉得可笑!但是他工作很勤奋,大家也都很喜欢这对年轻的夫妇。
  “这种平静而温馨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后来人们就会听到他们的争吵声,虽然只是有时候。但是很明显,幸福在一步一步远离这幢房子。我们可以先想得到,她会质问马斯特斯这样一些问题:为什么部长夫人从没邀请过她上街购物?下一次的鸡尾酒会为什么迟迟没有举行?这点少的可怜的收入怎么可能养得起孩子?为什么他还不提薪,还不升职等等。女人很不安定,不时地抱怨着日子过得非常的乏味,整天不是打扫房间就是煮饭烧菜……他们的行为仿佛预示着,他们已没有以前那般恩爱,如胶似漆了。两人在生活中的角色也完全的颠倒了,马斯特斯开始伺候夫人。每天上班前,他都会把早餐端到琳达的床上;下班回到家里,他还要打扫他满地的巧克力纸和烟灰。到后来,马斯特斯为了省钱给她添置新衣,他不得不戒烟戒酒。不管怎么说,这一切他都是心甘情愿的。在我们部,我比较了解马斯特斯,所以很早就注意到他们夫妻不和。
  “他常常愁眉苦脸,就算是给家里打个电话也是神色不安,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还经常提前10分钟下班,陪琳达去看电影,只为了博她一笑。还时常听到他开玩笑似的和别人讨教有关婚后的生活问题,比方说别人的老婆整天都做些什么?女人是不是比男人更加容易暴躁,心理状况更加不稳定等等。是啊,他太爱她了,她是他的星星和月亮,是他的整个生命,但凡她有一点儿的不快乐或者烦闷,他都会因此而苦恼,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他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就是为了找到一种方法让他的妻子快活起来。最后,他选择了高尔夫球,并为琳达把一切有关的手续都准备齐全了。
  “要知道,高尔夫球在百慕大可是贵族们的运动。为了她,他做出任何牺牲都心甘情愿。在著名的太平洋高尔夫球俱乐部,琳达得到很多和外界各色人物接触的机会,让她大开眼界。俱乐部里的会员都是百慕大当地的达官显贵,每次打完高尔夫球后,便凑到一起喝酒,天南海北地神侃。和这种上层社交圈打交道,正合琳达的心意。真不知道马斯特斯是怎么把那么多钱凑够的。后来,她几乎天天泡在俱乐部里,学得很带劲儿,没多久就可以参加比赛了。半年之后,她不仅可以参加有一定相当水平的比赛,而且在俱乐部里还受到了许多男性会员的青睐。
  “我在那儿能常常看到她,她穿着时髦的短裤,短得不能再短的那种,戴着绿色白条的眼罩,再配上她那橄榄色的皮肤,真的秀色可餐,美丽动人。可以说,琳达是我在高尔夫球场上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参加了4人组的男女高尔夫球混合赛。搭档是塔特赛尔家族的几个富商,他们在哈密尔顿算得上是一股能左右社会势力的飓风。我提到的这个人是个捣蛋鬼,但是年轻,一表人才,擅长游泳,是打高尔夫球的老手,此外还拥有快艇和各种高档体育用品。你能想象得到他是属于哪类型的人了吧?没错,就是花花公子!他和哪个女人在一起,一句话的事。如果对方略有迟疑,那么毫无疑问,她就会在一切社交场合受到冷落。当他和琳达合作,在一场决赛中获胜时,马斯特斯还混在一群风流男女中傻呼呼地为这场胜利而欢呼雀跃呢!
  “就是这样,琳达爱上了年轻富有的塔特赛尔,她的心不顾一切地随着他飘然而去。从此,马斯特斯再没有享受过片刻的欢乐。这可真让人替马斯特斯难受啊!”总督把手轻轻搭在饮料车上,接着说道:“而且更可怜、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也发生了。琳达肆无忌惮地和那家伙来往,甚至公开地把他带到家里来。而且,她还一直羞辱和折磨马斯特斯,她逼他睡到另外一间房去。偶尔地,她也会打扫一下房间或者做做饭,但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应付他,装装样子罢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事就传开了,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怜的马斯特斯被戴上了一顶绿帽子,成了当地出名的倒霉鬼。有一天,总督夫人伯尔福德出面找琳达·马斯特斯谈话,告诉她,她现在的做法无疑是在毁掉马斯特斯的前途。但问题就是伯尔福德夫人年轻时也是风姿绰约,从她现在的体态就能看得出来,这足以说明她曾经是个迷人的女子,和琳达一样年龄时可能也不那么安分。她也觉得马斯特斯的生活太单调乏味了,所以会稍稍地同情琳达,这样一来,她的劝说当然不会管用。
  “有时候,他们吵架时会动手动脚。他跟我说过,有一天晚上他们争吵时,他差点儿把她掐死。但这也无济于事。他开始变得冷谈,回避她,独自难过。你大概从没见过这样伤心欲绝的人。心都碎成一片一片了,邦德,这可是被人的冷酷和残忍撕碎的。总之,他太可怜了。曾经的幸福一下子就没了,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啊,他的脸上就剩下悲伤和绝望了。我总是想尽办法帮他减轻痛苦,其他同事都在安慰他。可是自从高尔夫球赛以后,事态就已经糟糕到没法收拾的地步了。他除了吞下苦果,其它什么都干不了。
  “马斯特斯像一只受伤的小狗,蜷缩在角落里,只要有人向他靠近,他就会愤怒地咆哮,他就这么一直躲着我们。我只好写信劝他,除此以外,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可是他呢,看都不看就把信给撕了,这也是后来他和我说的。还有一次,我特意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只有男人参加的交流晚会,并把他请来。我们把他灌得很醉,试图解除他的烦恼。可是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就听见盥洗室里传来一阵声响,好像是有人摔倒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他想用我的剃须刀割腕自杀。当时在场的人都被吓坏了。
  “事后我作为代表,将同事们的意见一一陈述给了总督。其实总督之前就听说过此事,所以并没有很惊奇,他只是不想干预属下的生活,所以一直没有出面。再之后,马斯特斯彻底被击垮了,打不起精神来,工作也一踏糊涂,就连他能否保住自己的职位也成了问题。我们谁都没法为这件事想个好的办法。幸亏有总督在,他看情况到了一定要采取行动的时候,就很果断的行事。如果任事态发展下去,总督没准也会被迫递交有关马斯特斯的报告,这更会让他陷入绝境。就在我和总督见面的隔天,殖民部电告总督,在华盛顿将举行有关沿海捕鱼权限设置的会议,要求他派遣代表出席。总督立刻授权马斯特斯出席会议,并要他妥善处理好家庭纠纷。一周后,马斯特斯出发前往华盛顿,并再接下来的五个月里认认真真地讨论捕鱼的权限问题。大家悬着的心也稍微地放下了,为了替马斯特斯出气,大家谁也不再正眼瞧琳达。”
  这段回忆也许是令总督兴奋不已,他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非常的安静,总督用手帕擦了擦汗,然后站起来给邦德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掺着矿泉水的威士忌。
  “这种事发生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邦德说道,“马斯特斯倒霉透了,娶了这么个黑心肠的小母狗。难道琳达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吗?”
  总督又点燃一根雪茄,喷出一圈一圈的烟雾,然后继续讲下去:“哼,她一点儿都不在乎。现在的生活正是她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良心上的不安她根本不屑于考虑。她只会和情人在小岛上畅游,在沙滩上和棕榈树下热情相拥,在高尔夫俱乐部奢靡享乐,在晚宴上花天酒地,还开着名车和快艇招摇过市……一切仿佛都美梦成真了。换衣服、洗脸、吃饭、睡觉……这些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单调乏味的生活,平淡至极,而她也只是丈夫的奴仆。可是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相比算得上是天壤之别,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甚至自信到,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要她愿意,马斯特斯都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牢牢吸引住他,然后装出一副忏悔的样子给周围的人看,并充分展现她的魅力,相信所有人都会原谅她的。这一切都是那么轻而易举。何况,马斯特斯不原谅她也没关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容易找吗?世界上比马斯特斯更有男子气概的人多的是,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傻事才划不来呢!她只要把帽子轻轻往地上一扔,高尔夫俱乐部里那些喜欢她的男人肯定会争先恐后地俯身拾起,双手奉上。毋庸置疑,生活是美好的。逢场作戏也没什么大不了,好莱坞的电影明星可以这么做,她琳达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没过多久,事情发生了转机,这下该轮到她尝尝苦头了。塔特赛尔开始厌倦她;总督夫人也作了一番工作,塔特赛尔的父母也不得不出面干预。于是塔特赛尔借口说他的父母不允许他们这样下去,如果他们继续来往,父母就要取消给他的津贴,他们必须一刀两断。况且他也巴不得赶紧抛弃琳达·马斯特斯,换换口味。时值盛夏,漂亮的美国女郎在海滩上漫步,这是多么让人快乐的事情。琳达对这样的分手早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怨言,大方得很。
  “两周之后,马斯特斯就要从华盛顿返回百慕大了。在被塔特赛尔抛弃以后,高尔夫俱乐部的一些球友对琳达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政府工作人员对她也开始嗤之以鼻。而她本人呢,对此毫不介意。可现在汉密尔顿的商人集团也认为她是一个蹩脚的货色,用过之后便随手可弃。她仍然想和过去一样,给人一种娇美活泼的感觉,但现在人们不再吃她这一套。这些改变,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和马斯特斯破镜重圆,除此别无选择。踏踏实实地从头做起,再慢慢求得成功。于是,她整天呆在家里,酝酿着新的计划,并且把所有的细节一一安排好,比如说眼泪、空中小姐那特有的温柔甜美、诚挚的自我悔悟以及一张双人床,然后反复地进行彩排。”
  “那马斯特斯重新回到她的怀抱了吗?”邦德迫不急待地问道。
  总督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邦德,说道:“你还没有结婚,对婚姻可能不甚了解。我观察了无数的夫妻,总结出在婚姻关系中存在着这样的一种规律: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结合之后,不经意之间他们就会形成一种特殊的关系。只要双方还有人类最基本的仁爱之心,婚姻关系就可以维持下去,不至于破裂。如果有一方对另一方的生死存亡冷谈、漠不关心,或者刻意诋毁对方的人格,甚至使之丧失自我保护的能力,那么受到伤害的一方是绝对不会原谅对方的。这种婚姻关系早一天结束,对受伤的人来说就是早一天的幸福。不过,只要双方还有爱,就算有一方不忠,或者有犯罪行为,甚至是一方得了不治之症,也不一定会破裂。反之,如果两个人之间的爱荡然无存了,那么任何灵丹妙药也挽救不了他们。”
  邦德说:“您真是一语中的,这样精辟的见解令人茅塞顿开。没错,生活中,随时都有不安的因素,一旦有人威胁你,甚至是要毁掉你,你只能退避三舍,力求自保,不是吗?面临这样的情况,夫妻也好,朋友也好,就都没有了存在的基础。”
  总督没有回答邦德的问题,而是继续有条不紊地说着:“琳达应该很清楚地知道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事情早就不可回头了。马斯特斯刮了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和他初次见她时一样。可实际上,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紧绷着的下巴表明了他的决心。那一天,琳达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素服、淡妆,坐在窗旁的椅子里,膝头静静地摊开一本书。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脸上和书上。她原本是计划着在他刚进门的时候,装成看书的样子,然后抬起头,温柔地凝视他,做出一副美丽贤淑的样子,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说话。接下来默默地走到他跟前,泪流满面,再把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说给他听。她相信,马斯特斯一定会紧紧地拥抱住她,然后她看好时机,给出种种诺言和保证。这个程序她已排练多次,烂熟于心了。
  “当马斯特斯踏进家门的那一刹那,她把眼睛从书上移到他的脸上,温柔地看着他。马斯特斯放下手提箱,踱到壁炉前,木然地瞥了她一眼,这个眼神冷漠无情。他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冷冷地说道:‘这个房子,我作了安排,把它分成两部分。卧室和厨房归你,这间屋子和另一间空房我住。盥洗室我不用时,你可以用。如果没有朋友来访,你不可以进我的房间。’琳达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音,他接着说道,‘无论你想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应的。有事找我的话,就在盥洗室里留个条。还有吃饭,饭要按时间准备好,放在饭厅,等我吃完以后,你才可以吃。每个月初,我的律师会给你20镑的生活费。我已经决定离婚了,他们正在准备一些必备的文件。你没有资格也不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私人侦探调查的很清楚了,证据也非常充分。相关事宜会在一年后办好,那个时候我在百慕大的任期也会满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继续扮演一对正常的夫妇。’
  “马斯特斯的手插在口袋里,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依旧无动于衷。他的态度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有些晕眩,犹如当头一棒。马斯特斯冷冰冰地又说:‘还有我没说清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的话,你最好现在就把你的东西搬到厨房去。’他低头看了看表又说,‘每天晚上8点准时吃晚饭,现在是7点半。’
  总督喝了一口威士忌,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些具体的细节,都是琳达告诉伯尔福德夫人的,马斯特斯和其他人一句都没有提过。不难想象,琳达打算使用一切手段去打动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必不可少。可是马斯特斯像是吃了秤砣,根本不动心。她简直是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从前的那个马斯特斯早已消失不见了,现在住在这房子里面,和她打交道的只是一个躯壳而已。最后,她不得不屈从这些条件。她穷得连一张去英格兰的机票都买不起。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服从他的安排。就这样,一年很快就过去了。这期间,凡是公开场合,他们相敬如宾;没有外人在场时,他们便沉默不语,甚至连招呼也不打。大家对这些变化深感意外,可是谁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羞于向外人提起,而他更觉得没有必要。慢慢地,他和我们疏远了,但工作依然很出色,大家也因此都松了口气,以为他们和好了。大家重新接受了琳达,她过去的种种行径也被人们逐渐地淡忘了。
  “一年后,马斯特斯任职期满,要从百慕大调到别处去。他对外声称,琳达要留下来处理他们的房子和其它事情。他俩参加各种为他准备的欢送会,然后他独自出发了。琳达没有去码头送他,我们觉得很奇怪,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琳达有些不适。两周后,英国便传来他们离婚的消息。琳达去到政府办公大楼,和伯尔福德夫人长谈了一回,很多细节这才披露出来,也包括后来琳达受到的那些更加严厉的惩处。”
  总督将威士忌一饮而尽,杯子里剩下的冰块哗哗作响。
  “就在马斯特斯动身的前一天,琳达在盥洗室留了一张纸条,希望在他们分手之前可以和他最后谈一次。以前马斯特斯会把这类留言撕得粉碎,然后放在脸盆上面的架子上。可这一次,他破例回应了琳达,答应晚上6点和她在起居室见。到了约定的时间,可怜的琳达从厨房走进起居室。她已不寄希于用旧情打动马斯特斯。她静静地站在一边说,现在她只剩下10英镑,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如果他走了,那么她只有饿肚子了。
  “‘之前给你的首饰和毛皮帽子呢?’‘那也顶多值50镑’‘那你自己去找活儿干吧。’‘但是找工作是需要时间的!两个星期后我就要搬出这里,另谋住处了!你难道一点儿东西也不留给我吗?我会挨饿的。’马斯特斯面无表情地说:‘你很漂亮,不会沦落到挨饿的地步的。’‘不,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菲利普。假如我要到政府办公大楼前去乞讨,你脸上也不会光彩的。’
  “他们住的那幢房子是他们结婚时,连同家俱一起租来的,现在除了一些杂物,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属于他们自己。一星期之前,他们和房主清点了所有的财产。所以现在,他俩的财产只有一辆二手汽车和一部收音机。
  “菲利普看着她,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看她。‘好吧,汽车和收音机给你。就这样,我还得去收拾一下。再见。’说罢他扭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总督看着邦德,无奈的笑了笑,说:“琳达这才觉得舒服,总算得到了点财产。马斯特斯一离开,她就将包括订婚戒指和狐皮披肩在内的所有东西,带去了哈密尔顿,并在那里找到一家当铺,首饰当掉换了40英镑,狐皮披肩换了7英镑。然后又根据挡泥板上的信息找到了一家卖车的中介,可是如意算盘并非那么好打。当她问到这辆车可以卖多少钱时,对方以为她在开玩笑,说道:‘夫人,马斯特斯先生是分期付款买这辆车的,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付款了。我想他一定跟你说了。我们听说他要离开此地,所以在一周前我们把律师的信发给他了。他回信说具体的事宜由你来交涉。稍等,让我查一下……’说着他从文件夹取出一页说:‘对,这里,他刚好还欠……200镑。’
  “琳达听到以后,顿时急得哭了起来。经过交涉,中间商同意把汽车收回,尽管这辆车已经不值200镑了。他要她把车当即留下来,连同油箱里的汽油及其它东西,琳达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尔后在收音机店里,她的运气更坏,还不得不付10英镑才说服老板留下收音机。为了省钱,她只好搭便车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地方下车,然后走回去。一到家,她便扑到床上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她现在的情况简直是糟透了,马斯特斯太狠了,将她落井下石,报复到家了。”
  总督顿了顿又说:“马斯特斯其实非常的善良,平时连只苍蝇都不愿意伤害,这回却做出了这么决绝的事情,实在是因为他被伤害到了极致,也是情有可原的。”总督淡淡地一笑,“无论她对他做的有多么地过分,但凡当初她能够给他哪怕一丁点儿的精神安慰,事情也不至于此。人之初,性本恶,这不是没有道理。爱之深,恨之切,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埋藏着残忍的种子,一旦生存受到威胁时,就会生根发芽。马斯特斯这么做是要让这个女人也知道什么是痛苦,她受到的苦远不及她折磨他的。就算是已经要分开了,他却还用汽车和收音机来折磨她,我想他之所以这么做是要她知道,他永远恨她,一辈子的恨。”
  邦颇感慨地说:“她的处境真是非常的糟糕。人有时候居然可以狠心到把别人伤害成这个样子!我现在倒有些可怜她了。那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
  总督看了看表,惊呼道:“上帝,都已经快半夜了。我把服务员和你耽误到这么晚了。”他走到壁炉前按下一个钮,一个黑人男服务员走了进来。总督点了点头对他表示歉意,吩咐他锁门,关灯。邦德站起来,总督转身对他说:“我把后来的事告诉你。从花园这边走,我跟卫兵打个招呼。”
  他们穿过房间,从宽阔的台阶走下来,直接到花园中。夜已经深了,但是一轮明月挂在晴朗的夜空中,被淡淡的薄云透得时隐时现,夜色显得清爽迷人。
  总督继续他们一直讨论的话题:“自从经历了那场婚姻的折磨之后,马斯特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内心中所有宝贵的品质已经荡然无存,徒有一副躯壳而已。当然,这些都是那女人造成的。可我猜想,他自己也无法忘记自己对琳达的报复,他会感到不安。马斯特斯依旧是在干他的老本行,可是再也没有升迁。尽管工作上尽职尽责,但在人际交往方面愈加的冷淡,连人情味都没了,成了一个呆板麻木的人。他没有再结婚,退了休之后就到尼日利亚定居,回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群当中,这里也是他生活起步的地方。唉,人生真是变幻莫测,苦多于乐。”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她过得很苦。出于同情和怜悯,我们多少都帮过她一些,给她找过活儿做。她也想过要回航空公司重操旧业,可当时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航线不多,不需要太多的空中服务员。后来伯尔福德夫人随丈夫去了牙买加,她随之也失去了靠山。琳达几乎是走投无路了。虽然经历了这些波折,但她多少还有些姿色,于是和一些男人混着过日子,可都没过多久就抛弃了她。她与警察甚至都发生了纠葛,简直与妓女没什么两样。也许是上帝认为她已经受够了惩罚,一个机会降临到她的身上。伯尔福德夫人从牙买加来信,信上说替她在布鲁希饭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当招待员,而且信中附上了路费。就这样,她离开了百慕大。我猜她的离开,让所有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总督和邦德走到政府办公大楼的大门前,周围静悄悄的。大门前的卫兵见到他们,“叭”一声立正,敬了个礼。总督把一只手举起:“好,稍息。”卫兵笔直的站好。一切平静如初。
  “故事到这儿马上就要结束了。一个加拿大的富翁去布鲁希尔过冬时,看上了琳达,和她结了婚,一起去到了加拿大,从此她又过上了好日子。”总督对邦德说。
  “她的运气可真好!不过她有些不配。”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命运本身就很难预测啊!也许是上帝觉得她已经赎够了罪,或者说真正的罪人不是她,而是马斯特斯太过于脆弱,他的父母把他培养的如此不堪一击,一旦卷进感情的漩涡,就注定要失败。性格决定命运,他的命运就该如此,只不过是选择了琳达作为这个故事的女主角而已,最后又送给她一个富翁,以示酬劳。这些事很难评判它的是非。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和那个加拿大富翁当真过得非常的愉快,也许此刻俩人正共度良宵呢。”
  邦德讥讽地笑了笑。忽然,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的空虚,虽然工作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和戏剧性的变化,但却还是少了点什么。自己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打开了《人间喜剧》中的画卷,在总督的讲述中,他看到了现实生活的残酷,人类真挚感情的脆弱。世事难料,命运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随心所欲地捉弄着人类,这比任何政府和秘密情报局策划的阴谋危险得多,成功的概率也更大。
  “谢谢您今晚的故事,它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邦德向总督伸出手说道。
  总督握着他的手,笑着说:“开始时,我还有些担心我的故事会让你觉得无聊呢!说实话,晚餐一结束,我就在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希望和你交流。我知道你的生活充满了冒险和刺激,而我们的生活又平淡且单调,想让你感兴趣可真不容易。我很高兴你觉得这个故事有意思。”
  邦德和总督简单地说了几句,就道了别,朝码头附近的不列颠殖民饭店走去。这一晚显得格外宁静,他考虑着第二天一早如何同迈阿密海岸缉查队以及联邦调查局派来的人会晤。他本来对这次会晤很感兴趣,甚至说是有些激动,但现在觉得很无聊,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最高机密
  有人说,蜂鸟是牙买加地区,乃至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它同时还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名字:“鸟大夫”。虽然雄性的蜂鸟身长大约有九英寸,但是它的尾巴就有七英寸长,似弓状般的黑色羽毛相互交织,在内侧形成一道扇面。墨绿色的羽翼,油黑发亮的脑袋,闪着智慧的深邃眼眸以及长长的尖嘴,无不显出诱人与美丽。每当阳光照耀在蜂鸟翡翠的身上时,就会反射出夺目的光彩,绚烂而又美丽。在牙买加地区,人们总是给自己喜欢的鸟类冠上美丽的名字。就像蜂鸟,因为它那两根长长的尾巴很像旧时医生的黑色燕尾服,所以被人们亲切地称为“鸟大夫”。
  哈夫洛克太太非常喜爱她所饲养的蜂鸟。自从她嫁到康坦克,就每天看着这两只家族蜂鸟吸食蜜糖,相互玩耍,垒窝筑巢,做爱生子。哈夫洛克太太早已经年过半百,这两只家族蜂鸟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女。在最开始的时候,按照哈夫洛克太太的姨妈夫妇和姑妈夫妇的名字为这两对鸟夫妻命名,分别为佩拉姆斯和西丝贝,戴福尼斯和奇洛。后来,这两对鸟夫妻的后代一直都保持着这几个姓氏。此时此刻,哈夫洛克太太优雅的坐在宽敞的凉台上,身边还摆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她看见佩拉姆斯凶猛的尖叫着,发出“啼——啼——啼——”的声音,并不断向戴福尼斯发起攻击,大概是戴福尼斯闯进了佩拉姆斯的领地,偷吃了只属于它独自享用的蜂蜜。好像墨绿色的流星一样,两只小巧玲珑的蜂鸟,一会儿旋转着在绿荫草地上掠过,一会儿又“嗖——”的一声,飞进远处的一小片柠檬树丛中,消失不见。可是,过一会儿它们还是要飞回来的。
  鸟家族间的战争虽然总是无休止,但这也不过是一种好玩的游戏罢了,绝对不会是为了争吃蜂蜜。毕竟坐落它们身边的这座植物园美丽而又巨大,足够供给它们蜂蜜。
  哈夫洛克太太轻轻的放下茶杯,顺手拿起一块诱人的三明治,说道:“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表演。”
  哈夫洛克上校手中正拿着一份《每日新闻》,忽然从上方伸出头来问道:“你说谁在表演?”
  “佩拉姆斯和戴福尼斯。”
  “噢,没错。”哈夫洛克上校应付般地答道。报纸上的那些消息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说:“依我看,过不了多久巴蒂斯塔就要逃亡了,而卡斯特罗还在不断地施加压力。今天早晨的时候,巴克莱公司告诉我说,有一笔巨款已经转到这边来了,准备购买比莱尔那块地方。噢,亲爱的,你也知道那地方,房子里全是可恶的红蚂蚁,牛虻在一千英亩的土地上到处乱飞,到不了圣诞节就肯定会被这些害虫蛀倒。就这种地方居然能值15万英镑!有个大人物在买下了那个破烂不堪的布鲁哈堡旅馆之后就突然离开了。甚至还有传言说吉米·法柯森也为他那地盘找到一个大买主。”
  “这对于尤苏拉来说倒是个好消息。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无法在这里支撑下去了。但我并不太希望把整个小岛都卖给那些古巴人。不过蒂姆,那些古巴人哪里得来的这么多钱来买这些产业呢?”
  “谁知道呢,不外乎是一些歪门邪道,游说募捐,再加上政府的一些公共贷款,没准还强取豪夺。那些家伙肯定是想把钱弄出古巴,然后再投资出去。牙买加就是个不错的资金周转的地方。我估计等政局稳定、卡斯特罗掌权肃清反对派后,也就一两年的时间,他们就会再把这些产业卖出去。真可惜,比莱尔家那地方在过去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
  “比莱尔的祖父活着的时侯,方圆有一万多亩呢。很多想绕过那里的人也要一连走上好几天才能走完。”
  “比莱尔只会吃喝玩乐,挥霍祖上留下来的财产,我敢说他早就打算移居伦敦了,没准现在都已经办好移居的手续了。看来又一个古老的家族即将衰亡了。真不知道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但愿不是我们,幸亏我们的女儿尤迪喜欢这里。”
  哈夫洛克太太颇有同感地说道:“是的,亲爱的。”她敲了敲铃,招呼仆人把用过的茶具收拾干净。阿加莎从客厅里走出来,客厅的墙壁是耀眼的橙色。她的肤色深黑,身材粗壮而又高大,一条旧式的白头巾裹在头上。这种白色头巾在牙买加早就已经过时了,只有在一些穷乡僻壤偶尔才能见到。一个漂亮的混血少女跟在阿加莎的后面,名叫菲丽普丝,她来自玛丽亚港,哈夫洛克太太有意要培养她接女仆的班。哈夫洛克太太对阿加莎道:“今年番石榴成熟得早,我们该装瓶了。”
  阿加莎显得很冷淡:“知道。但我们还得要一些瓶子。”
  “为什么?去年我刚从金斯顿弄了24个给你,那些可都是最好的啊。”
  “没错,但是有5、6个都已经用来装麦芽浆了。”
  “我的天哪,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阿加莎拣起一个大银盘,又看了看哈夫洛克太太,等着挨训。
  哈夫洛克太太不是牙买加本地人,所以她不清楚麦芽浆是什么东西,加之她又是非常随和的一个人,所以也不想寻根究底。既然瓶子不够用,她只好说:“那好吧,阿加莎。等我再到金斯顿的时候多弄些回来。”
  “好的,太太。”阿加莎边说着边领着年轻少女回到房里去了。
  哈夫洛克太太开始做针线活,她拿出一个花边,指头机械地动着,眼睛还不停地搜寻着她那惹人喜爱的鸟。哦,两只鸟战士回来了!它们在花丛间徜徉,就连翘着的尾巴都显得优雅。太阳低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鸟大夫”时不时炫耀着它们那美丽动人的翡翠色。一只鸟站在鸡蛋花的枝梢上,开始了它的晚场表演。树蛙发出了咚咚的声响。黄昏降临了。
  康坦克的面积大约有两万英亩,位于波特兰郡境内布鲁山脉最东部的一座叫坦德雷弗利山的脚下。是由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赐给哈夫洛克祖先的。与很多移民不同,哈夫洛克家族历经300多年的风风雨雨,也遭遇了不少地震和飓风的袭击,而且可可、蔗糖、柑桔和椰子的种植也都兴衰起落,可依旧能在今天支撑着这片巨大的种植园。丰收的香蕉和肥壮的畜群都足以证明这是岛上最富有、也是个人财产最丰盛的一家农场。经历了300多年风雨洗礼,并重建后的那幢楼房,活像个混血儿:古老的石基上搭起了二层楼,红松木做成了梁柱,两侧单层耳房悬出,室内结构是牙买加式的银杉木天花板套间。哈夫洛克夫妇此刻正坐在楼房正中凹进去的阳台上,面前是精致的花园。四周是茂密的密林,一直绵延到20里外的海边。
  哈夫洛克上校搁下报纸:“好像有汽车的声音。”
  哈夫洛克太太语气坚定地说:“如果那些人是从安东尼奥来的,你干脆就藏起来,不去理会他们。我实在忍受不了他们关于英格兰的那些高谈阔论。上次他们居然喝开了起来,害得我们一直开不了晚饭。”说着她忽地站起来说,“我去叫阿加莎,就说我现在偏头疼。”
  这时阿加莎正好从客厅走出来。她面色慌张,后面紧跟着3个男人。她紧张地说道:“这几位先生要见上校,他们从金斯顿来。”
  像是领头的男人头上带了一顶巴拿马礼帽,短边、帽檐呈波浪型。他用左手把帽子摘下来,放在胸前。阳光照在他那油亮亮的头发和两排白白的牙齿上。他从女管家身后挤上前,伸出一张大手:“我是冈查尔斯少校,从哈瓦那来。很高兴见到您,上校。”
  他说话时会带着牙买加出租车司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种美国音。哈夫洛克上校站起身来用手轻轻碰了碰伸过来的那只张开来的大手。他顺便扫了一眼那个少校身后的两个男人——他们各自提着一只在热带地区常见的新款旅行袋,即泛美公司夜宿手提包,看上去很重,他们就这种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这两个人同时弯下腰把提包放在他们的脚边,然后又才站直。他们戴着白色的扁平帽子,高高的颧骨映着透明的绿色鸭舌帽檐。他们直勾勾地看着少校,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校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副官。”
  哈夫洛克上校从衣袋里掏出烟斗,填满烟丝。他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这位少校和他的两位副手,心里一直盘算着怎样把眼前这3个人带到他的书房写字台周围,因为在他写字台的抽屈里面有一只左轮手枪。哈夫洛克上校点燃烟丝,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少校的脸:“先生们,请问有何贵干?”
  冈查尔斯少校摊开双手,金黄色的眼眸里显露出喜悦和友善,敦实的笑容挂在脸上。“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是想给您介绍一位绅士,来自哈瓦那。”
  少校右手一挥,一脸真诚的样子说,“他是个十分和善的人,非常德高望重。我相信您一定会喜欢他的,上校。他委托我转达他对您的问候和敬意,并想顺便询问一下您的资产价格。”
  这时,从始至终在一旁微笑着,显得彬彬有礼的哈夫洛克太太突然站到丈夫身边,说道:“真不好意思,少校。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好走。您的朋友应该事先写封信过来,或者是在金斯顿向人打听一下,实在不行就去政府问问看。您看,我丈夫一家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差不多有300年了。”
  哈夫洛克太太的这番话似乎是不想使面前的这个人过于尴尬,她依然温文尔雅,略带歉意地看着对方,“我们从来就没打算出售康坦克,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讨论。我也不知道您的那位朋友是怎么会打起这个主意的?”
  冈查尔斯少校含笑着弯了弯腰,好像没听见哈夫洛克太太的话似的,又把脸转向哈夫洛克上校:“我的这位先生为人很慷慨,您可以出任何一个合理的价格。何况这儿又是牙买加最好的一处地产。”
  “您刚才清楚地听到我太太说的话了,我的资产是绝对不会卖出去的。”哈夫洛克上校干脆地答道。
  冈查尔斯少校哈哈大笑,随后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您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上校。我的主人有一笔资金需要投资,正想在牙买加找出路,所以他希望能在您这儿为这笔钱找到归宿。整个牙买加,我的主人就只看上了您的产业,对于其它的统统不屑一顾。”
  哈夫洛克上校即将爆发,但仍旧忍住性子说:“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少校。可是非常遗憾,您这样仅仅是浪费自己的时间。起码在我有生之年,康坦克是绝对不会卖出去的。请您原谅了,我们家吃晚饭的时间总是挺早的,而你们也还要赶路吧。”他顺着凉台往右边做了个手势,继续说道,“这儿是通往你们汽车的捷径,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哈夫洛克上校颇为礼貌地先走了一步,但他发现冈查尔斯少校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冷峻起来。
  而此时冈查尔斯少校的目光也变得很强硬,笑容也在逐渐消失,只是态度依然没变,声音还是那么友好。“请稍等片刻,上校。”他向身后的两个副手简短地嘱咐了一句,哈夫洛克夫妇竟然同时注意到他那张快活的假脸孔随着他的厉声嘱咐悄然消失了。哈夫洛克太太感觉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往丈夫身边贴近了一些。那两个男人听到少校的命令之后,弯腰拎起他们的夜宿包走上前来。冈查尔斯少校将拉链拉开,提包绷紧的大口张开了——里面塞满了大叠崭新的美钞,仿佛都快溢出来了。冈查尔斯少校伸出双手说道:“这里全都是100美元的面值,一共50万,全部是真币,相当于18万英镑。上校,希望你清楚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这笔钱足够你们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过上舒适的生活。没准我的主人愿意再增加两万英镑,凑个整数,一周之内您就可以听到消息。而我们所需要的不过就是半张有您签字的纸片而已。其余的事儿可以找律师去商量。上校。”冈查尔斯脸上又露出媚笑,“让我们干脆一点,说声‘好’,握握手,然后这些钱就可以留在这儿了,你们也可以享用你们晚餐。”
  哈夫洛克夫妇对这些人愤怒和厌恶的程度很容易从他们脸上看出来。可以想象哈夫洛克太太第二天将怎样描绘:“庸俗卑鄙而且非常自以为是的小人,以为有两个肮脏的塑料提包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过蒂姆可真是好样的,他当即叫那些人连同他那恶心的臭钱一起滚蛋。”
  哈夫洛克上校撇了撇嘴,厌恶地说:“我想我刚才已经把我的态度讲得很清楚了,少校。无论你们出多高的价格,我的产业都不会卖出去的。我对金钱的渴望和一般人不一样。我现在唯一的要求是请您马上离开这儿!”哈夫洛克上校把熄了火的烟斗重重的搁到桌子上,好像准备要卷起袖子大干一场。
  此刻冈查尔斯少校虽然嘴巴还露着微笑,但整个人已经快要恼羞成怒,一副尴尬窘态,甚至连最初金色的眼眸也变成了两块硬硬的黄铜。他那压低的声音明显有一丝不快:“是你没听清楚,上校,而不是我。现在请你听明白了,我的主人告诉我,如果您坚决不接受他最仁慈的要求,我们还有另一种办法可以采用。”
  哈夫洛克太太将一只手放到哈夫洛克上校的胳膊上,使劲捏着,她有一种大祸将临的感觉。哈夫洛克上校抚摸着太太的手,试图安慰她,“少校,请您马上离开,否则我要叫警察了。”他紧闭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
  冈查尔斯少校的脸上没有一丝光,表情紧张而阴沉,他用红红的舌尖,轻轻地舔着嘴唇。他冷酷地说道:“上校,您说在您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出卖这桩产业,您确定了吗?”他把右手伸到腰后,指骨节“咔嗒”响了一下。迅速的,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亮出手枪,野兽般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少校放在身后的手指。
  哈夫洛克上校试图想说一声“是”,但嘴巴干得没能发出声来,而哈夫洛克太太也吓得赶忙用一只手捂着嘴。他咽了一口唾沫。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人难以置信。这些卑鄙下流的古巴无赖一定是在吓唬人。“唔,没错。”哈夫洛克上校含糊地应了一声。
  冈查尔斯少校微微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上校,我的主人就只好与您的女儿进行谈判了。”他把手指轻轻一勾,迅速闪开身,腾出地方,“砰,砰,砰……”枪声不断,眼前两个身体已经躺倒在地上。
  冈查尔斯少校弯下腰检查了一下弹着点之后,和两个枪手大步走进橙色客厅,穿过大厅里红木雕刻的家具,从前门走出来,沉着地钻进一辆标着牙买加牌号的黑色塞丹牌轿车。冈查尔斯少校发动了汽车,两个枪手笔直地坐着,汽车缓慢地开上了洛伊尔·帕姆斯大道。就在通往安东尼奥港的公路的交界处,被剪断一半的电话线悬在树枝上,好似闪闪发光的蔓藤。冈查尔斯少校小心地开着车,熟练地穿过泥泞的窄路,开上沿海的柏油公路,他加大油门。大约过了20分钟,3个人开到了一个装卸香蕉的小码头,这里很是喧闹。随后他们把偷来的汽车停在公路边的草地上,下了车向前走了200米左右,随后又穿过一条行人稀少而又宽敞的街道,来到码头。一艘小快艇正在这里等着他们,嘟嘟地排着气泡。3个人登上嗡嗡地叫着的快艇后,在静止的水面中冲荡起一轮一轮波纹,向远处驶去。曾经有个美国女诗人把这个地坊称之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港口。可是又有谁知道,这美丽的表象背后又隐藏着多少罪恶呢?
  没多久,快艇便驶到一艘重达五十吨的轮船旁边。3个凶手丢弃快艇,登上甲板。轮船的双缸柴油发动机沉重地咆哮着,沿着深水道扬长而去,留下片片鳞波在船尾荡漾着。
  与此同时,蜂鸟俯视着躺在康坦克凉台边上的哈夫洛克太太,不停的在她心脏的上方盘旋着。不,这事儿与它毫不相干。它快活地飞向树丛中那一片宁静的栖息处。
  马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小型越野车在一个急转弯后在门前刹住。
  如果哈夫洛克太太还活着的话,她准又会这样唠叨起来:“尤迪,我的宝贝儿,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开那么快,尤其是在拐角处,路上的那些沙子都被溅到草坪上了。你知道这会给刈草机带来多少麻烦呀!”
  一个月之后,伦敦。这是10月初的第1个星期,天气晴朗,情报局M局长的办公室里。窗外公园里刈草机的喧闹使詹姆斯·邦德不自觉的倾听起来,呼吸着刈草时那种时而渐弱时而渐强的草和泥土的清香,此时邦德正坐在局长对面。在邦德心中,电动刈草机工作的声音是明媚的秋天里最动人的声音,可惜的是这种破旧机器发出的钢铁的催眠曲正在永远地从世界上消失。
  邦德从3分钟前走进这间办公室,就一直这样遐想。这一次,局长称呼他——詹姆斯,而不是他的代号——007——的时候,他就有种感觉,这次任务不同以往,可能是从私人角度布置的,甚至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请求更加确切。时间已经过去了3分钟,局长仍像邦德进来时一样,那只烟斗还没有点燃,目光中散发的那种格外谨慎和担忧更加证明了邦德的猜测。
  终于,局长慢慢地点燃了烟斗,从写字台前将转椅旋转过来,紧接着,一盒火柴隔着红色的皮革桌面朝邦德飞过去。邦德敏捷地接住,很有礼貌地把它转了个向,又重新放回写字台的中央。M局长颔首一笑,似乎看穿了邦德的心思:“詹姆斯,你有没有想过,在一个舰队里面,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只有总司令除外。”
  “没有想过,先生。但我明白您的意思。司令却要作出决定,而别人只是按照司令的命令去执行。我想这意思是说最高统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最孤独的岗位。”邦德皱了皱眉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有些人易怒,有些人不得不在最后的时候做出决定。如果你连向海员快速的发布命令都做不到,那你就不配当这个舰队司令。有些人是虔诚的教徒,他们把决定权交给上帝。”M局长猛地把烟斗放在一旁说道,“我在情报部的时候,就常常想把决定交给上帝,可是上帝却总是把球又抛还给我,让我自己决定该如何去做。我猜这样对我也是有好处的,但同时也是让我难以承受的。毕竟人在40岁以后都容易力不从心,很难还能那样的有力量。人的意志会被生命中琐碎的烦恼、灾难、疾病慢慢地侵蚀。”M局长瞥了一眼邦德,“感觉如何,詹姆斯?你还没有到危险年龄。”
  邦德不喜欢谈他自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妻室儿女,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凡世的那些悲欢离合与儿女情长。他容忍不了愚昧和病痛,也从来没有想过他要怎么样去应付那些超出他的能力之外的事情。对于这个话题,他有些犹豫:“如果有必要,而且那样做是正确的话,那么,先生,我想我可以经得起最严峻最残酷的考验。我是说……”他觉得很难措词,“如果,唔,是为了一项公正的事业,”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当然,要弄清楚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非正义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我想假如部里硬是安排我去干一项我不愿意做的工作,那么它一定要是一项正义的事业。”突然,邦德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可能一语中的,正好说到了局长的痛处,心中有点儿惶惶然。
  “见鬼!”M局长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说了半天真是浪费口舌!你又把球踢回给我了,自己却没有一点责任。”他拿烟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还是要由我来作决定,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我现在还无法判断这件事到底对还是错。”他的眼神中露出沮丧和郁闷的神情,继续说道,“唉,算了吧。我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总要有无畏的人驾驶血腥的战车吧。”他深吸了一口烟斗,好像在细细地品味。
  邦德有一些不安。因为他不曾听到局长使用“血腥”这种恐怖的词语;而局长也不曾在他的下属面前表现出哪怕是一丁点儿自己不堪重负的迹象,哪怕是轻微的。
  自从局长接管了情报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自动放弃了成为第五任海军大臣光辉灿烂的前程,背上了沉重的担子。M局长将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邦德很想知道这个难题究竟是什么?它不会是很危险的,假如M局长可以大致准确地了解形势力量对比,世界上任何的地方他都赶去冒险;它也不会是政治上的,任何内阁职务的问题M局长都不会去为之伤脑筋,当然,也从来不会越过内阁大臣而直接接受首相的调遣。那么,有可能是良心道德方面的,也有可能是个人情感方面的。邦德问道:“那我能做点什么呢,长官?”
  M局长将深沉的目光从邦德身上移到窗外,盯着那高高的云天,然后又重新注视着邦德。“你知道哈夫洛克案件吗?”他突然大声问道。
  “恩,不过只在报纸上稍微读到过,应该是关于牙买加的一对夫妇。据说是几个哈瓦那的暴徒枪杀了这对老夫妻。直到他们的女儿回到家中,才发现两个人双双中弹身亡。3个凶手是共乘一辆汽车离去的,女管家认为他们是古巴人。后来调查发现车是偷来的。同一天晚上他们还在当地的码头买了一只快艇。我记得,当时警察全城搜捕,就是没有抓到人。我知道的好像就这些了。这个案子的任何其它消息我还没有看到。”
  “你当然看不到。他们与我有些私人的关系。我们没有受理过此案,只不过是偶然过问一下。”局长清了清喉咙,也许是这种公私兼顾在局长的良心上可引起了不安,“我和哈夫洛克夫妇一直是朋友。事实上我还做过他们婚礼的男傧相,1925年在马尔他……”
  “我了解了,先生。真惨。”
  M局长继续说:“他们是很善良的人。情报站一直在调查此案,但是他们从巴蒂斯塔的属下那里没有打听到一丝消息,倒是从卡斯特罗方面找到了一些线索。这样看来,卡斯特罗的情报人员比较了解政府内情。两个星期前我就掌握了事件发生过程的全部材料。简单来说这个事件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一个名叫汉迈尔斯顿,或者说是一个叫冯·汉迈尔斯顿的人杀害了他们。有很多的德国人隐藏在这个国家里多年,他们绝大部分是在战争快要结束时漏网的纳粹。这个人是巴蒂斯塔的反谍报机关的头目,以前是个盖世太保。专靠敲诈勒索、写匿名信和给人当保镖使自己的腰包变得充裕起来。这时候,卡斯特罗转运了。汉迈尔斯顿想溜出古巴,准确来说他是第一个想要溜出古巴的政府官员。他收买了手下一个叫冈查尔斯的官员,叫他带着两个枪手,环游加勒比海,用它购置有价值的不动产,为的是把他的钱转出古巴。他们专门收购一些高价值的地产,而且出价不菲。凡是他看中的地产,就一定要弄到手不可。如果金钱起不了作用,他就使用非常方法——诱拐小孩,烧房纵火,甚至谋财害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推测他可能下令,如果买不到这块地产,就杀掉这对夫妇,再向他们的女儿施压。顺便说一句,这对夫妻的女儿,今年约25岁,我还没有见过她本人。在两个星期之前,巴蒂斯塔把汉迈尔斯顿开除了,至于原因是不是因为这件案子,我不太清楚。后来,汉迈尔斯顿和那两个枪手逃了出来。这件事确实策划的很严密。”
  “那他们逃到哪里去了?”邦德低声问。
  “美国。再准切地说,是维尔蒙特州北部,和加拿大的边界很近。不过这种人大概也只有在边境混混。那地方是他从一个百万富翁那儿租下来的大牧场,叫做回声湖。群山,风景如画。当然,他非要选一处僻静、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居住,以避免一些麻烦。”
  “您是怎么样解决这一案子的,先生?”
  “我把关于这个案件的报告交给了埃德加·豪弗尔。他知道汉迈尔斯顿这家伙,他掌握了汉迈尔斯顿和他的3个帮手的信息,知道他们是靠一张限时6个月的旅游签证混进美国的。他曾经问过我是否需要收回他们的签证,一并把他们驱除美国。我认为暂时不必,因为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之后,我和阿尔托将军商量能否因为这一案件引渡这些人?他表示没有太大希望,除非我们能从哈瓦那得到确凿的证据。然而这样的机会不大可能有。目前我们了解到的这些信息还都是通过卡斯特罗的情报人员才弄到手的。古巴官方是不会提供任何帮助的。”
  M局长重新将烟斗点燃,继续说道:“我打算和我们在加拿大皇家骑警中的朋友聊一聊。我之前用电话和那里的司法专员讨论过这件事。他对我一直有求必应。他派了架边境巡逻机假装在边境迷了航,仔仔细细地俯瞰了回声湖一带。他说过只要我有需要,他随时都会鼎力相助。所以现在,”M局长把转椅旋回到他的桌前,“我想我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M局长的态度让邦德顿时明白局长为什么会感到事情棘手,为什么他一心想让别的人来做这个决定——死者是他的挚友,这个案子充满了私人的情感,局长只能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现在,关键的时刻已经到来,要申张正义,要惩处罪犯。但M局长还是在犹豫:究竟这么做是在申张正义,还是公报私仇呢?倘若在谋杀案件中一个法官与被害者有私交,那么这位法官就不能审理此案。因此M局长需要有人来帮他的忙,来做出一个决定,而这个人就是邦德。
  邦德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明白,自己并不认识哈夫洛克夫妇,但无论他们是什么人,汉迈尔斯顿残暴地对待两位毫无抵抗能力的老人,那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倘若说这是复仇,那这也是社会在向他们报复。
  “我一点儿也不会犹豫的,先生。要是这帮外国恶霸发现他们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之后还能逃之夭夭,他们就会天真的以为英国人软弱、好欺负。有的人就有这种心理。这可是一场为正义而战的艰巨斗争,我们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邦德说道。
  M局长盯着邦德,没有表现出一丝鼓励,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邦德狠狠地说:“绝不能轻易放过这些人,要严厉的制裁他们!”
  M局长怔怔地看着邦德的脸,眼前放空,好像很茫然。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地拉开写字台左边的抽屉,从抽屉里面取出薄薄的一叠卷宗。卷宗上面没有任何表示绝密的符号,比方说红星,也没有通常情况下的横栏标题。他一只手将卷宗放在邦德的面前,另一只手又在抽屉里翻找着,从里面拿出一只方型的橡皮图章和一个红色的印台。M局长把印台打开,使劲将图章在上面捣了捣,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印在卷宗那灰色封面的右上角。
  把图章和红色印台放回抽屉里之后,M局长将卷宗调了个方向,非常郑重地递给了邦德。卷宗上面的字母还显得很湿润,不过几个鲜红的字异常明显“禁止传阅”
  邦德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起卷宗走出了房间。
  邦德搭乘一架名为“星期五慧星”号飞机去蒙特利尔,不过这都是两天以后发生的事情了。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是太喜欢这种新式飞机,总觉得它飞得太高也太快,机上的乘客又太拥挤。对于邦德来说,他还是更加怀念以前乘坐的那种老式同温层飞机,虽然显得笨拙但很气派,飞越大西洋要用到将近10个小时,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吃顿安静而又美味的晚餐,还能在舒适的铺位上美美地睡够7个钟头,醒来之后一边吃着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准备好的丰盛早餐,一边还可以观赏晨曦初露时的美景,西半球的第一缕金洒在客舱,令人感觉极其美妙。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机组的乘务员总是匆匆忙忙地做每一件事,乘客在飞机上从四万英尺高空下降到一万英尺之前仅仅需要两个钟头,这个时间也只能打个盹儿罢了。
  邦德驾驶着一辆赫兹——普利茅斯豪华型轿车从蒙特利尔出发,行驶到渥太华的17号公路上面,这时离开伦敦也才8个小时,甚至还要更短。他一直在提醒着自己:这里和英国不一样,车辆是要靠右行驶的。
  渥太华国会大厦旁边的司法部里是加拿大皇家骑警总部的驻地。司法部大楼是一幢灰砖样式的建筑物,从外表看上去老式呆板,很容易让人觉得这幢楼房一定经受了无数漫长而冷酷的严冬的摧残,这和加拿大的绝大多数公共建筑一样。邦德按照M局长的指示,在门口报告求见司法专员时,报出“詹姆斯先生”的名字。
  邦德在一位帅气的加拿大皇家骑警下士的带领下乘坐电梯上了3楼,随后在一间整洁的大办公室里把他转交给了一名中士。在这间大办公室里有两个很年轻女秘书和许多陈旧的摆设。中士对着对讲设备讲了10分钟。趁着这个时间,邦德抽了一支烟,一边随意地翻阅着一本招募骑警的宣传册,这本小册子把皇家骑警队描绘得非常富有浪漫传奇色彩,在这里就仿佛置身于一个城市牧场。好像过了很久,他才被带到隔壁的一个房间去拜见专员。一个年轻人从窗前转过身,朝他迎过来,这个年轻人身穿白衬衫,扎着黑领带,外套是一件藏青色西装,个子也很高。“是詹姆斯先生吗?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琼斯上校,我想你就叫我琼斯吧。”那男人热情地说道。两人握了握手。
  “请坐。专员今日不能亲自迎接您,非常抱歉。他患了重伤风,或者说是流行感冒。”琼斯上校显得愉快,“我们最好先把今天安排一下。我正好可以帮助您。我以前有过一两次狩猎旅行的经验,专员责成我让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日。”上校停顿一下,“事情全由我包办了,好不好?”
  邦德听了这番话,笑了笑,暗自琢磨:想必专员一定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很愿意相助,可是又要如此微妙地解决这件事,看来他是不会再回到这间整洁的办公室了。顿了一下,邦德说道:“我了解。我在伦敦的朋友也没有想到要劳驾专员亲自处理任何事情。我自己也从未见过专员,和总部打过任何交道,所以我想也没必要一定亲自接见。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像朋友一样,随便的聊一聊吧?”
  琼斯上校听了以后,大笑起来:“当然可以,我是奉命先寒暄几句,然后回到正事上来。您知道,中校,我们将要合作。我们马上要做的是要搞到一张伪造的加拿大狩猎执照,然后就是需要您违犯边境法,甚至还会要求您犯下更加严重的罪行。但是如果稍有不慎,就会闯下大祸。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的朋友也专门吩咐我这点,他早就估计到了这一点。我想一离开这里,就会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我要是不幸进了美国监狱,只能算我命运不济。那么,现在就开始吗?”
  琼斯上校从写字台抽屉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卷宗。文件的最上面放着一份目录。他用铅笔在第一项上面勾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看邦德,说了声:“服装。”邦德穿着旧上装、白衬衫,系了一条细细的黑色领带。琼斯上校从卷宗里取出一页纸,递给邦德:“这上面列了一些你可能会用得着的物品,也有一家旧货服装店的地址。只是别弄得太引人注目,一条卡其布的夹克、深褐色的牛仔裤,还有高级登山靴或鞋子。相信这样的着装会让您觉得非常舒服。
  “另外,这个地址标注的店铺出售一些染色剂。买它一加伦,你需要涂上。这会儿的山里是一片棕色,所以争取不要穿迷彩服或其它伪装色的服装。倘若被什么人发现了,您就可以说是来加拿大打猎的游客,只是迷了路,误闯了国境。我会亲自把枪放到你的普利茅斯汽车的行李箱里面,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这儿还有一把崭新的萨瓦日99Fs手枪,可以连发5发子弹,气象使用的范围是6×62’,配高速250—3000旋转弹20梭。市场上最轻量级标准,只有6磅半。这枪是经过检测的,连续发射过500发子弹而未出过任何故障。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希望事情结束以后它还能回到我这里,回不来也没事。这是枪支使用执照。”琼斯上校把使用执照递给邦德,“您需要用护照上的姓名注册使用。狩猎许可证是复件,是个小把戏而已,毕竟现在离猎鹿季节还有一段时间呢。驾驶证也是使用临时的;还有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食物和指南针,也一同放在您汽车行李箱里。噢,对了,想顺便问一句,您自己有带枪吗?”
  “有。沃瑟PPK型手枪,伯恩斯·马丁枪套。”
  “哦,请将号码给我,我这儿还有个空白执照。要是可以还给我,那再好不过。不过我已经为它的遗失找了一个理由了。”
  邦德将枪抽出来,念起上面的一排数字。琼斯上校填好表格,递给邦德。
  紧接着,琼斯上校拿着一份地图绕过桌子走到邦德身边:“关于地图我们也要看一下。这是当地的地图,上面标了所有您想知道的东西。”
  “您的路线是从17号公路到蒙特利尔,转37号公路,经过圣安娜桥和一条河,再上7号公路,就这样一直开到派克河,在斯坦布里奇桥边再开上52号公路,往右拐,向弗雷斯堡方向开,到了地点把汽车停好。这些路都很顺畅,也就需要5个钟头就可以到达目的地。请您看这里,标的这个地方就是您要办事的地点。大概在凌晨3点您要到达弗雷斯堡,悄悄地从行李箱中取出安排好的物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您放心,那会儿车库的管理员准在香甜的睡梦中。”琼斯上校走回他的椅子旁,又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纸。第一张好像地图,上面划满了铅笔画;第二张则是一张从空中的角度拍摄的照片。“你看,这两样是最危险的东西,使用过以后,如果遇到麻烦,请当即把它销毁掉。”琼斯异常严肃地看着邦德,紧接着他又递过第一张纸,说:“这是一张古代走私路线的粗略图,从禁酒时期就出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这种图了,否则我也不会给您。”琼斯上校淡淡一笑,“沿着这条盘绕在山脚下的路,穿过福兰克林,进入山脉。格林山上长满了云杉和松树,还有一些红枫树。就算在那里转上几个月,没准连一个人都看不见。您可以从那里穿越国境线,经过两条公路,从埃诺斯堡瀑布往西走;再翻过一座很陡峭的山脉,那个山谷的上面就是您最后要到达的地方。这个十字点就是回声湖。从照片的角度来看,最好是从东边下去。明白吗?”
  “如果步行的话,有多远距离?十英里?”
  “十英里半。不迷路的情况下,从弗雷斯堡出发大约3个钟头就可以到达那儿。那么您到达目的地时大概是7点多钟。”
  琼斯上校把那张照片递给邦德。在伦敦的时候,邦德曾见过这张照片的放大版。照片中的房子都是由石头砌成的,就连房顶也是一块大石板,低矮而整洁。从照片中还可以看到极富艺术感的弧形门窗和带凉棚的院落。大门前的一条土路蜿蜒,路两边是几间车库和类似于下水道的东西,花园那一侧是花木围绕的石垒阳台,还有一片大概三英亩见方的草坪,并和一个小的人工湖相连。高高的石坝正好把这个人工湖和各种形状的草坪分开来。石坝的中间放置的一个木梯正好能登上湖岸。在湖的另一面是一片高高的树林。这里就是琼斯上校认为比较合适下去的地方。照片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庭院前面的石板上有一些看上去很贵重的铝制花园装饰品,还有一个玻璃桌放在庭院中央,上面摆着极为精美的酒具。邦德忽然回想起那幅放大的照片上,在花园中心还有一个网球场,外面是排列有序的白色的栅栏以及一片种马场。其实回声湖风光优美,是个很不错的休养胜地。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嘈杂,看来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一位喜欢隐居的百万富翁,仅凭种马场和出租一部分高级客房就能满足其大量开销。对于汉迈尔斯顿来说,他既能在这里重整旗鼓,又能将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在这个小小的湖水里洗掉,可谓是一个理想的避难场所。
  琼斯上校把已经空了的卷宗合上,将撕碎的目录扔进废纸篓。两人都站了起来。
  琼斯上校将邦德送到大门口握了握手说:“先这样,今天咱们就先聊到这里吧。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和你同行,重新感受一下战时的紧张和激烈的气氛。不过您是很清楚警察这个行业的,除了很多书面工作需要处理,做任何事情都得小心翼翼,一不留神,饭碗就砸了。那就这样吧,再见,祝你好运。当然,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会在报纸上看到很详细的报道。只要目的是崇高无上的,就可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对不对?”
  邦德非常感谢地握了握琼斯上校的手。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萨瓦日手枪是单发的还是双发的?我现在还没有仔细的研究一下,恐怕目标出现时更没功夫去检验了。”
  “单发的。你要使用它时候,要让手指离远一些。争取与目标保持在300米以上。你知道的,这些可恶的家伙都非常狡猾,记住距离别太近。”他一只手拉开门把,另一只手放在邦德的肩膀上面,“我们专员以前这样说过:‘只要是子弹能够到的地方,人千万别去。’希望您能记住这局话。再见,中校。”
  在蒙特利尔城外的柯兹汽车旅馆,3天的房钱都已经付过了,而邦德在这里呆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半天。之后他又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来修整汽车,以及试了一下在渥太华时买来的软橡胶的波浪登山鞋,另外还用买来的葡萄糖片、熏火腿和面包做成了三明治。
  他还特意买了一个大铝瓶,是那种细口的,将里面灌了三大杯波旁酒和一大杯咖啡。晚些的时候,他把买来的那种淡胡桃染色剂调好,把自己从头到脚上了个色。
  没多久,他就成了个印第安人,灰眼睛,红皮肤。临近午夜,他从边门直奔停车场,蹑手蹑脚地钻进他停在那里的汽车,一直向南往弗雷斯堡的公路开去。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抵达弗雷斯堡日夜汽车库时,守门人并没有像刚开始他和琼斯上校所商量的那样在酣然大睡。
  “先生,您打算去打猎?”
  “唔。”邦德将步枪抗在肩上。
  要知道,在北美地区,即使是最简洁的声音也可以表示不同种的意思。“唔”,“哼”,还有“嘿!”语调不同就会让人有不一样的理解,不过也说不清这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总之非常的言简意赅,足够应付一切。
  “据我所知,有人在‘‘期六温泉’那周围弄到了优等的河狸皮。”
  “真的?”邦德仍用刚才的那种语调。他缴纳了两天的停车费。离开车库以后,他又在离镇子很远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仔细的观察了周围。公路上前面的100码,就是要往右转拐进的那条伸进树林的土路。大约有30分钟,他就沿着这条小路来到了一座快要坍塌的农舍前。一只被铁链子拴住的狗狂吠着,农舍显得非常昏暗。绕过农舍,这里果然有一条河流,小路就此蜿延向前,邦德还要在这个羊肠小路上再走将近三英里的距离。狗的叫声渐渐留在了身后,直至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夜色渐浓,厚厚的云杉林立。皎洁的月光透过浓浓的夜色一泻而下。邦德沿着小路轻松地快步前行着。脚上的着一双登山鞋富有弹性,走起路来轻快方便。邦德拧了宁手表,上好弦,时间正好。4点钟,树木变得越来越清晰。
  福兰克林镇的灯光投射在前面一片开阔地上。邦德疾步跑过去,又穿过一条二等柏油路,然后踏上了一条很宽的道路。在树林的右侧隐隐能看到波光鳞鳞的湖面。又过了一个小时,他已穿过了108和120柏油公路,这两条路都位于美国境内。没过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写着“埃诺斯堡瀑布,一英里”的路标。冲刺的时候到了。只要沿着一条有狩猎者留下的轻微的足迹爬向陡峭的顶峰就可以了。邦德停下脚步,抽起一支烟,把背包和步枪在肩上换了一下位置,并点火照了照地图。天亮前的微微白色已经出现,树林中传来很微弱地吵闹的声音,还伴随着一种他从来没听过的小动物发出的沙沙声和鸟鸣,听起来很忧郁。邦德好像看到,有4个男人正在山对面的狭谷中那幢大楼里酣然大睡。这一刻,正义的力量穿越树林而来。邦德扔掉烟,继续赶路。他不时地抬眼观察着周围的景象,但仍旧奋力地向山顶尽头爬去。这究竟是小山丘还是一座山峰?到底多高的山丘才可以称得上是山峰?这里除了满入眼帘的白桦林,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呢?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可爱、动人。邦德边想着边爬上了山顶。一排低矮的树木生长在山顶,邦德看不见下面山谷里到底有什么。他稍微喘了口气,爬上最高的一棵橡树,将厚厚的树枝拨在一边,终于他看到了环绕山谷的格林山脉,把那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
  此时,金灿灿的太阳正从东面的山顶缓缓升起;正下方两千米的地方,一片树冠组成一个大斜坡,往下伸展开来,半路又被一片草场拦腰截断。清晨的薄雾时而渐浓,草场、湖水和那幢房屋忽隐忽现。
  目标区如同被清水洗涤过般,明快而清新,四周一片空寂。山谷迷漫,邦德倚靠在树枝上,沉浸在那一片微弱而苍白的晨曦中。一刻钟以后,晨曦轻掠过湖面,又钻进了晶莹的草场,映射到屋顶潮湿的石板上。
  邦德将望远镜慢慢对准焦距,侦查着下面的斜坡。与草坪旁边的阳台、庭院大约有500米,与湖边的跳水板大概是300米远。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是他可以开火的唯一地带,视野开阔,除非他穿过最后的那一片树林,靠近湖水边。这些家伙是如何安排时间的?他们的活动规律是什么?会不会去游泳?天气还不错,应该会下水吧。还有一整天时间。假如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他们还不打算下湖,他就只好等着他们在院子里活动时寻找下手的时机了。现在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在距离500米远的地方,使用3支性能都不太熟悉的步枪,可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要不他干脆移到草坪边上去?这要通过没有遮掩的500米路才能到达那里。或许在房子里面的人睡醒之前赶快绕到他们的后面。可是究竟这些家伙几点钟起床呢?
  这时,主楼左侧的一扇窗户里的百叶窗卷了起来,好像是在回答他刚刚所有的疑问似的。卷动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邦德的耳朵里面。回声湖!这里是回声湖!多么清晰的回声!可是邦德自己发出的声响会不会也产生回音呢?他刚刚应该没有折断树干和嫩枝吧?回声湖可以反射出山谷里的声音。还是小心为妙。
  左面的烟囱里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这让邦德感觉很像即将炸熟的熏肉和鸡蛋。他灵巧地翻了个身,从树枝上跳下来。他要先吃点东西,抽上一支烟,然后准备射击。
  吃完自己带来的三明治,准备喝咖啡加威士忌时,邦德又一次考虑起这个问题:他来执行这次任务的目的是什么?萨瓦日的枪声仿佛已经在怒吼,子弹就像一只缓慢飞行的蜜蜂,悠闲地飞进山谷,向那粉红色的皮肤射去,只发出了很小的响声。皮肤凹下去,裂开,合上,留下一个小孔的痕迹。子弹仍在肉体中穿越,一点一点地向着跳动的心脏飞去。到底自己的目标是谁?他和邦德有什么仇恨?邦德使劲的甩了甩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拿出瓶子,咕咚地喝了一大口。咖啡加威士忌的力量果然能把喉咙烧得火辣辣的,一股暖流也流进了胃里。他慵懒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将步枪背到肩上。他向四周看了看,确定了返回山上的路线后,就慢慢地走下斜坡,钻进树丛里去了。
  树丛里已经没有什么小道了,他只能踩着满地的枯树枝慢慢向前走着。树木越来越无序,像火焰般的红枫在云杉和白桦树丛中不停的闪耀。
  而树下是高低不一的矮灌木和吹得七零八落的枯木朽枝。邦德小心谨慎地走着,双脚被树叶和苔藓覆盖的岩页不停地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尽管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还是惊忧到了树林中的动物们。一只大羚羊和它的两个孩子见到邦德以后,凄厉地叫着怆惶逃去;一只红色脑袋的啄木鸟刚飞到他前边,他还没靠近,漂亮的鸟儿便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就连小松鼠也竖起来,抻着脑袋,昂起脖子,露出尖尖的牙齿,好像不停地嗅着他的味道,然后吱吱地叫着逃回窝里。火药味似乎充满了整个森林。邦德很想告诉这些动物们都别怕,他带的那只枪并不是用来对付它们的。当然,他更担心的是这一声声的兽叫鸟鸣会吵醒了下边房子里的人,他们会用望远镜朝这边看的。
  幸运的是,当他躲在最后一棵大橡树后面向下面张望时,草场对面的那片树丛、湖水和房子都很平静。百叶窗依然紧闭,唯一活动的就是那袅袅炊烟。
  已经八点钟了,邦德试图从草场对面的树丛中寻找一棵大树隐蔽起来。他刚刚看中了草场边的一株高大的红枫树,枫叶深红,间杂着橙色,与他所着服装正好一致。粗壮的树干耸立在云杉墙后面。从这里邦德可以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包括湖和房子周围。邦德环视了一下周围,考虑着怎么通过草场,找到一条草丛厚实、树枝繁茂的路。他在心里思索着。微风拂过草丛。邦德忍不住想,要是风一直这样吹着该多好,这样就可以掩护他穿过草地!
  就在这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根树枝突然折断了,一声脆响之后,再没有其他动静了。邦德立刻跪下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倾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持续了10分钟,高大的橡树干上映射出他那褐色身影。
  动物和鸟儿辨认得出枯木,所以它们不可能折断树枝。尤其是鸟儿也肯定不会踩在容易被折断的细枝上。就算是像长着粗角和四蹄的野鹿这样的大动物,在林丛里活动也是很安静的。难道……那些人在这儿设置了岗哨?邦德镇定地从肩上取下步枪,扣住扳机。假如那树枝不是岗哨所折断的,那就很有可能是猎人或偷猎者开枪时飞过树枝折断的。过了一会儿,两只鹿从树枝折断的地方跑出来,穿过草丛向左边慢慢跑去。它们不时地停下来回头张望,再吃上几口草,继续跑,直到钻进灌木丛中。
  邦德松了口气,显然是它们把树枝折断了。现在还要想办法穿过草场。
  真是件不容易的事!邦德在草丛里爬行了500多米,膝盖、手、胳膊肘一点一点向前蹭着,既要匀速,又要驱赶可能会钻进眼睛、鼻子、脖子里的粉尘和昆虫。他运气很好,微风一直吹拂着草地,像荡起的一层层海浪,掩盖住了他的移动,没有让房子那边的人们注意到他。当他爬到距离那颗红枫树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为了进行最后的冲刺,他特意停下来歇了一会儿,按摩按摩膝盖,放松一下腕关节。
  整个过程,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当从他左边仅一步之遥的草丛中传出一种微弱但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时,邦德的头“嗡”地一下晕眩起来,感觉脊梁一阵发凉。
  “敢动的话我就立刻杀了你。”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邦德头上响起,那语调与凶恶的男人一样可怕。
  邦德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钢料制成的箭杆穿过草丛,笔直地对着他的脑袋,那淬过火的三棱箭头闪着蓝色的光,而这些仅仅离他只有两英尺。
  弓倾斜着几乎与草地平行;拿弓的人可能是用劲过大,棕色的指关节抻得变成了白色。女人将嘴唇紧紧抿着,藏在摇曳着的草丛后,若隐若现的,黑黑的脸上满是汗水,一双灰色眼睛显露出凶狠。由于草场的原因,邦德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她是谁?哨兵吗?“你是谁?”邦德一边用轻松的口气地问道,一边将右手向腰间的手枪慢慢摸去。
  “右手别动,否则我射穿你的肩膀。你是哨兵?”那个箭头抖了一下
  “不是,你呢?”
  “不许滑头。你在这里做什么?”语调有些温柔下来,不像最初那样厉害,但仍然带着一丝凶狠和疑虑,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很重的地方音,或许是苏格兰人,没准是威尔士人?
  该进行谈判了,但幽幽的蓝色的箭头周围仍有一种怪异的气氛。“收起弓箭,然后我告诉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宾娜。”邦德脱口说道。
  “你保证不动枪?”
  “可以。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先离开这里。”邦德没有等女人作出回答,手脚并用,麻利地又往前爬。他现在必须抓住一切时机,掌握局势,在开火之前快速的安排好一切,这个女人是谁现在都不重要。天哪,简直没有思考的余地!
  邦德顺着那棵红枫树下来,谨慎地站起来,透过烈焰般的枫叶观察着下面。
  百叶窗已经拉起来了。两个身着花衣的少女在院落里摆起一张大的餐桌,动作缓慢。这个位置确实很好,只要爬过树丛的顶部,就能看清楚那小湖。邦德放下步枪和背包,倚靠着树坐了下来。那女人从草丛中走过来,立在枫树下,刻意和邦德保持着一段距离,虽然弓已经放下了,但是箭还是紧绷在弦上。两人注视着对方。
  女人头发有些蓬乱,衣着褴褛,像一个林中仙女。她的橄榄绿色衣裤都沾满了泥浆,一动起来就“吱吱”作响,甚至有几处都已经破了。一只金发卡将她满头浅黄色的头发卡在脑后。发卡可能因为刚从草地里爬过,已磨去了光泽。俊俏的脸蛋上带着一丝野性,性感宽厚的嘴唇,高高的颧骨,银灰色的圆眼睛傲视着一切。小臂和脸蛋上都有抓出的一条条血痕。
  箭袋搭在左肩上,里面装着满满的箭,金属制成的箭羽闪闪发光。腰际插着一把猎刀,一只深褐色帆布袋绑在大腿的一侧,里面大概装着她的食物。她在荒野中独自地游荡,阴森的树林和僻远的山村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而她就是这个花园中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侠。
  邦德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迷人,他冲她笑了笑,友好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叫罗宾娜·霍德。我是詹姆斯·邦德。坐下来吧,喝点儿饮料,再吃点熏肉,这里还有些干果仁,喜欢吃吗?”说着便摸出酒瓶,拧开盖递给她。
  她像红种印第安人一样在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坐下来,双膝分得很大,把一只脚高高地跷起,压在另一只大腿的下面。她接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又默默地递了回来,轻声地说了声“谢谢”,但是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她将一只握在手中的箭插进背后面的箭袋里说:“你是个偷猎者吧?你应该爬到更高的地方去,这地方没有鹿,它们只有在晚上才会悄悄地出山。白天的时候我知道哪儿有鹿,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有一大群呢。虽然现在有些晚了,但你还能赶上它们。你大概只知道偷猎,不像是个坏人,你应该不会找其他的麻烦吧?”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打猎吗?请让我看看你的许可证。”
  她把紧紧扣着的衣袋打开,掏出一张小纸片。
  这种许可证是在维尔蒙特的伯宁顿办理的,许可证上面是一连串的许可项目,“非居民狩猎” “非居民持有弓箭”方框里面都打了勾。支付捕鱼和狩猎费用一共用了18美元50美分。使用范围:蒙特利尔和维尔蒙特;姓名:尤迪·哈夫洛克;年龄:25周岁;出生地:牙买加。
  万能的上帝啊!邦德在心里呐喊一声。真是冤有头债有主。他带着一种同情和钦佩的口吻对尤迪·哈夫洛克说道:“真厉害,尤迪,牙买加离这里那么遥远,你却赶来了!你想用你的弓箭和他们抵抗吗?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复仇之前先挖两座坟墓’。你有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或许,你一直抱着必胜的信念,会凯旋而归?” “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我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尤迪直直地瞪着他问道。
  邦德低头想了一下,觉得目前只有一个办法能摆脱现在的困境,那就是助她一臂之力。
  真不走运!他友善地对姑娘说:“我是伦敦方面特意派来的。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我也很清楚,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替你报仇,让你不再受这些家伙的打扰。因为我们担心那些人可能会对你也下毒手,强夺你的那些财产。”
  姑娘的神情黯淡下来说:“他们已经行动了。三个星期前我可爱的小马驹帕洛雷诺就被他们毒死了,还把我从小养大的猎犬阿尔萨蒂安用枪打死了。之后又寄来了一封信,上面写道,‘死神有很多只手,现在就有一只正在向你伸去’。我甚至打算过要在报上的启示栏里面登一条启示:‘我认输了,尤迪’。我也曾找过警察局,但他们说除了向我提供保护以外,也无能为力。所以我到了古巴,住在这里最豪华的旅馆,在赌场大赌特赌。那时侯我穿的可是最好的衣服,戴的也是最好的首饰。”
  她边苦笑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自称是因为一时冲动而离家出走,为的是见识一下真正的黑社会和强盗。为了打听情况,我只得对那些向我献媚的男人热情相待。终于,我掌握了一些情况。他那时已经从古巴离开了,巴蒂斯塔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和罪行,而且他树敌太多。我了解到了他的很多事儿。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高级警官,从那里我又了解到很多信息。”尤迪停顿了一下,避开了邦德的目光,“为了查到这家伙的地址,我来到美国,在报纸上读到了宾克尔登私人侦探事务所的新闻,于是我付钱请他们为我调查。这就是事情全部的经过。”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坐飞机到伯宁顿,然后徒步。翻山越岭的走了四天。我们家的房产就在牙买加山区,那儿的路更加难走,所以我很习惯走这里的小路。”
  “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杀了冯·汉迈尔斯顿,然后就回伯宁顿。”尤迪说得非常轻松,好像她要折断一朵野花而已。
  嘈杂的声音从山谷下面传来。透过树枝,邦德向下看了看。3个男人和刚刚整理餐桌的两个少女正在往外搬椅子。然后他们坐在桌旁聊着什么。在两个姑娘之间的桌首有一张空着的椅子。邦德取出望远镜向那边看去。3个男人都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其中一直在笑的一个穿着时髦,他应该就是冈查尔斯了,另外没有参与谈话的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方桌的一端,看上去则有些土气和粗俗。而那两个少女都是白种人,穿着透明的泳装,浑身珠光宝气,不停地在咯咯地笑,但是她们的皮肤被晒得很黑,看上去像低俗的古巴妓女。她们说的是西班牙语,声音很清晰,以至在林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尤迪向邦德靠近,在他身后一步远站住。邦德将望远镜递给她,说道:“瞧,那个穿着整洁的人就是冈查尔斯少校,另外两个矮个子是枪手。不过我不太清楚那两个女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冯·汉迈尔斯顿应该还没出来。”她用望远镜望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又还给邦德。
  突然,那两个白种少女转过身,向通往室内的大门看去。其中一个好像是在问好。没过多久,从室内走出一个几乎赤裸的男人,身高有可能还不到五英尺半,好似拳击家的肩膀和臀部,腹部高高的隆起来。胸部和肩部都被覆上了厚厚的黑毛,就连双臂和双腿也不例外。可笑的是,他的脸和头倒是显得很干净,油光铮亮。脑袋后面有一块很深的伤疤,可能是被追捕时留下的。整个脸部棱角分明。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很短,眉毛也很秃。嘴巴很大,嘴唇厚得有些上翘。肚皮上还围着一条黑色布带,手腕上戴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除此之外,他全身裸露。整个形象非常丑陋。他绕过桌子,缓缓地走到石砌的阳台边上,开始进行起早锻炼。邦德倒吸一口冷气,又把望远镜递给了姑娘,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她的表情。姑娘紧闭双唇,目光犀利地注视着这个她有生命来仇恨的男人。
  邦德心里有点担心尤迪会给他带来麻烦,甚至还会扰乱他已经安排好的计划。这个姑娘背上弓箭正在扮演着一个愚昧的角色。邦德当然不希望她这么做。
  他沉思了一下,决定把她绑起来,待到行动结束之后再把她松开,她应该能明白他的用意。邦德伸手去摸枪。
  姑娘显得若无其事,慢慢地后退了几步,将望远镜放到了地上,又拾起了弓,把从背后摸出的箭娴熟地搭在弦上,然后抬起头看着邦德:“不要耍花招,站远一点儿。我知道什么叫远角度视野。相信我,50米之内我闭着眼睛都不会失手的,百米以外的飞鸟我也是百发百中。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的不是到你手上来送死的。我不希望把箭射到你的腿上,但如果你要耍花招,那别怪我不客气。”
  邦德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犹豫不决。“不要犯傻了,你以为就凭你的弓箭就能对付得了那四个凶恶的男人?”他狠狠地说。
  尤迪收回右脚,做出发射姿势,她倔强地说道:“少管闲事。他们杀了我的父母,你不了解这种感情。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呆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亲手替我父母报仇。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知道如何去制服汉迈尔斯顿。其他人我都不管。我要先杀了那个领头的!”她将张开一半的弓对准邦德的腿,“要么照我说的话去做,要么就对不起你了。不要以为我不敢,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明白了吗?”她傲慢地扬了扬头。
  这位倔强美丽的姑娘现在正处于极度歇斯底里的状态,邦德只能让步,否则很难想象她会干出什么蠢事来。同时,邦德又觉得,如果与她一起干也未尝不可。他没有消声的武器,而她有。两人若是联合起来的话,正好取长补短。于是他平静地说:“你听着,尤迪,这次是你父母的一个好朋友托我来的,我一定会鼎力相助。如果你坚持参与此事,那最好我们合作。这样也许我们既能达成目的,又可以活下来。何况,干这种事我比你内行,我的武器,至少比你的效力高5倍。我本想趁他在院子里的时候把他干掉,但如果等他们到湖边游泳时也许成功的机会会更大。瞧,他们都换上了泳装,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下湖。到那时我们就行动,你还可以给我火力支援。”说完,他又强有力的补充了一句,“这种帮助很重要!”
  尤迪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同意,我要亲手杀死那魔鬼。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来提供你所谓的那些火力支援。我同意你说的在游泳时候行动,昨天大概在十一点钟他们就全部下了湖。今天天气又暖和,他们一定还会去游泳。我已经在湖畔的树林边上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射击位置。那些警卫不下湖,在旁边坐着,他们都会随身带着一种托米牌手枪。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冯·汉迈尔斯顿,等到保镖们发觉出了事,我早就离开湖边了。放心,我的计划肯定能成功。不能再耽搁了,我要马上行动。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否则……很抱歉。”她说着有意识地把箭抬起了几英寸。
  “这该死的倔驴!”邦德感到十分的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说:“那好吧,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假如我们错过了这次绝佳的机会,那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去吧。剩下的几个家伙由我来管。如果事情平安的办完了,就回到这儿来见我。要是不能,那还得要我下去收拾残局。”姑娘稍稍松开了箭,说道:“很高兴你想通了,要不这箭射出去了可就收不回来了。别担心我,再见。”她第一次笑了笑,露出了一点女孩子的本色,然后转身穿过树林,朝山下摸去。
  待到尤迪在树丛中消失后,邦德立刻拿起望远镜,高度集中准备行动。他现在该做些别的什么呢?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没有。只有等她先发制人。如果要是他先开了火,很难预测那个现在正头脑发热的野姑娘会做出什么蠢事情来。突然,一阵嘈杂声让邦德赶紧举起望远镜。
  两个白种女人正在收拾桌子。冯·汉迈尔斯顿躺在门外的睡椅里读着一份报纸,偶尔会与冈查尔斯低语几句。冈查尔斯坐在一张金属转椅上,腿劈得很开,嘴里吞云吐雾,神气活现。邦德听出他们讲的是英语,但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邦德低头看了看表,十点半。邦德靠着树干坐下来,盯住那把萨瓦日手枪,想着现在的势态还不够明朗,应该怎么样麻利地处理眼前的这件事。
  邦德完全不喜欢这件差事。一路上,他都在想象着这些家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有一点可以肯定,冯·汉迈尔斯顿和他的那帮手下一定都是些极其残忍的暴徒,哈夫洛克夫妇的遇难就足以证明这一点。等到把他们消灭掉后,绝对会有很多人会为之感到高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女儿将要去做的事情的意义已不仅仅是个人的复仇。
  虽然邦德和他们无仇无怨,没有任何恩怨纠葛,但是他的职业道德要求他决不能对这些暴徒存有善心。这些暴徒是国家的敌人,换一种说法,他们也是敌对国家的情报部门的代理人,他们在英国的土地上向英国人民宣战,向英国人民挑衅。他们像碾死一只苍蝇一般杀了尤迪心爱的马驹和猎犬。他们……这一刻,邦德想了成千上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化身。
  蓦地,枪声从山谷里面传来,邦德忽地站起来,端起步枪,找寻着目标。又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阵喧哗声,还混杂着大笑和鼓掌的声音。
  一只翠鸟“砰”地一声摔落在草坪上,在地上不停地挥动着翅膀,掉下来的深色羽毛也慢慢飘落。一缕青烟从冯·汉迈尔斯顿的枪口里冒出来,他低头闻了闻,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一脚把翠鸟踢飞,翠鸟在空中转了一圈,又重重地掉落下来。站在一旁的人,讨好地欢呼大笑。冯·汉迈尔斯顿显得意洋洋,夸夸其谈地说些什么,邦德只听清了“百发百中”这个词儿。汉迈尔斯顿顺手把枪扔给了一名枪手,又大声地跟两个少女说了几句,两个少女赶紧跑回房间。然后,汉迈尔斯顿在几个男人的簇拥下,往湖边走去。不一会儿,那两个女人跑回来,手里都提着一个空香槟酒瓶,追上这几个人,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说笑着。
  邦德准备战斗。他把枪的放大器对准湖边的那些家伙,将标尺定在300米。他靠着大树,左手搭在树上面的一个树疙瘩上等待,静观下面的那群人。
  那两个枪手正往枪里装子弹,大概是要举行射击比赛。当冈查尔斯一声令下,他们就都端着枪站到了石坝上的跳水板前,面朝草坪,一动不动地站着。
  冯·汉迈尔斯顿一只手拎着一只空香槟瓶,身后站着的那两个少女用双手紧紧地把捂着耳朵。一阵含糊的说话声和大笑声又传到邦德的耳朵里面。从望远镜里望过去,两个枪手没有一丝笑容,反而是越来越紧张,面孔都快变了形。
  冯·汉迈尔斯顿大吼一声,两个聒噪的女人安静下来。空酒瓶在他手里不停地前后摆动着,嘴里还大声数着:“一……二……三”,“三”字刚一出口,他就使足了力气把酒瓶向湖对岸扔去。
  两个枪手迅速转身,对准目标,立刻,枪声划破了树林中久久的静谧,在湖面上引起深沉的回声。枪声惊动了鸟儿,挥着翅膀飞出了山林,被子弹射断的小树枝,劈哩啪啦地掉入水中。左边的瓶子被打得粉碎,而右边的那个仅仅中了一颗子弹,碎成两片。显然左边的枪手赢了。碎酒瓶在湖的中央溅起一层浪花。等烟雾散尽时,这些人已经走回到草坪上。山谷中仍在隆隆作响。一个枪手神情沮丧,另一个则得意洋洋。汉迈尔斯顿点头示意两个女人迎上去。但她们似乎有些不情愿,把嘴唇嘟得高高的。冯·汉迈尔斯顿和获胜的枪手说了两句,随即那人又向左边的姑娘点了点头。女人显得很不高兴,背过身去,不去看枪手。冈查尔斯和汉迈尔斯顿哈哈大笑起来。汉迈尔斯顿伸手在姑娘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在她耳边又说了句什么,邦德只听到“一晚上”这个词。姑娘把头抬起来看着汉迈尔斯顿,顺从地点点头。
  比赛结束,这个顺从的姑娘飞快地向湖边跑去,跳到湖里面,大概是要躲开那个赢了她的男人。另外一个姑娘也紧跟着跳下去。她们就这样在湖中打闹玩耍,相互叫骂。冈查尔斯坐在草坪上,把外衣脱掉,一只手枪皮套挂在他的肩膀上,一只中口径自动手枪插在里面,枪柄露在外面。冯·汉迈尔斯顿摘下手表,向跳水板走过去。背对着湖水站着的两个枪手看着冯·汉迈尔斯顿。
  两个姑娘从湖里面露出脑袋,慢慢地朝湖对岸游去。两个枪手举着枪,脑袋来回在花园和房子前面转动,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邦德心想,正因为冯·汉迈尔斯顿采取了各种严密地保护措施,他才得以活到今天。
  冯·汉迈尔斯顿走到跳水板尽头,看了看水面。邦德高度紧张,打开枪,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几乎就要裂开了。现在随时都会发生意外。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邦德的手指在板机上直发痒,那个野性的女人怎么还不射箭?
  邦德透过望远镜,看到汉迈尔斯顿已经做好准备:微微的弯着膝盖,双臂向后侧摆着。微风徐徐吹来,湖面荡漾起一阵阵涟漪。他双臂前倾,双腿蹬离板面。就在一瞬间,汉迈尔斯顿纵身向上一跃的那一瞬间,一道银光从他后背闪过,他沉重地跌入湖里。
  站在岸上的冈查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主人入水时怎么会激起一股湍流。他瞠目结舌地瞪着水面,还不清楚是不是有异常发生了。而那两个枪手好像已经嗅到了敌军的味道,做好了射击的准备——身体蹲伏着,又看看石坝后面的山林,看看冈查尔斯,等待着命令。
  邦德觉得嗓子已经干得快要冒烟。他屏住呼吸,用望远镜观察着湖面的情况。这时,湖水深处漾起一层一层红色波纹。汉迈尔斯顿的身体浮出了水面,跟随着波浪不停地摆动着。从他左肩下伸出一支钢箭杆,约有一英尺长,阳光下铝制的箭羽格外耀眼。
  两支冲锋枪在冈查尔斯的命令还未落下之时,就突突地开了火,子弹从邦德身下的树丛呼啸着穿过。邦德立刻扣动扳机,一击即中,把右边的那个枪手解决掉了。另一个枪手奋力地向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端着冲锋枪不停地扫射。邦德打打停停,瞄准了目标再进行攻击。突然,那人的腿一软了,踉跄地向前跨了两步,就一下子跌倒水中,手里紧紧握着的冲锋枪向天空漫无目标地扫射了几发子弹。
  而奸诈的冈查尔斯趁着邦德瞄准的间隙,飞快地躲到第一个枪手的尸体后面,拿起冲锋枪向邦德开火。冈查尔斯很幸运,或许他看见了邦德,也没准只是凭借着萨瓦日枪闪光的火舌确定了目标,但是他干得很利落。子弹呼啸着击中了红枫树,将碎树片溅到邦德的脸上。邦德毫无喘息地又开了两枪,但太低了,死尸被打得微微有些震颤。
  邦德压上子弹,再一次地寻找目标。他一把将落在他枪口前的一根树枝拨开。就是在这一刹那间,冈查尔斯迅速地站起来,跑到花园的摆设中间,力气十足地将铁桌一推,躲到后面。邦德的两颗子弹紧追不舍,击中了他脚后跟的两块草皮。而冈查尔斯有铁桌作掩护,可以瞄得更加精确。他一下子从桌子左边,一下子从桌子右边开枪,毫无规律,一阵阵的子弹似雨点般打在枫树上。相比之下,邦德的难度就大了很多,他多半都打在了铁桌上,有少数擦过草坪,因为他很难用望远镜从桌子的一侧到另一侧进行准确而迅速的瞄准。当下,邦德决定换到右边,固定一个好的姿势,从开阔的草地上射击,在冈查尔斯不注意的时候把他干掉。没想到他刚跑出来,冈查尔斯就冲了出来,大概他想尽快地结束眼前的僵局,越过水坝,一头钻进了树林,追击邦德。邦德停下站起身,举起步枪。见状,冈查尔斯赶忙弯下腰一边在石坝上移动,一边向邦德开火。邦德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子弹在面前呼啸而过。就在这时,准星中出现了冈查尔斯胸膛正中央的黑毛。邦德猛地扣动板机。冈查尔斯努力想站起来,可是力不从心,他摇晃着伸出双臂,手枪仍不停地往天空发射着,笨拙而沉重地栽进水中。
  邦德稍等了片刻,想看看冈查尔斯的身体是否还会抬起来。没有。他慢慢放下步枪,用手背往脸上抹了一下。
  巨大的回声一直在山谷中盘旋激荡。邦德发现右边湖畔的树林中那两个女人正在朝房子不住地张望着。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反应过来,会去报警。现在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立刻离开这里。
  邦德听着隆隆的回声,穿过草地往山上走,来到那棵枫树下,枫叶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了。尤迪已经在那儿等待了,她背对着邦德,倚靠着树干,把头埋在臂膀中间抵在树上,右侧的袖子上面有个黑洞,手臂不停地滴着鲜血,滴到了地上。武器都扔在了脚边,她的肩膀有些颤抖。
  邦德走到她的身后,环住她,温和地说:“干得漂亮,尤迪。我们成功了。你胳膊伤得严重吗?”
  “没关系。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真恐怖,我没有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开枪。”她声音显得很压抑。
  “这些暴徒都是杀人狂。我和你说过,这是男人的事情。来,让我瞧瞧你的胳膊,必须要包扎一下,然后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越早越过边境越好。不能让警察抓到我们。”邦德安慰地说。
  尤迪转过身,汗渍和泪痕在她那美丽动人的脸庞交错。她用充满了温柔和驯服的眼神看着邦德说道:“你是个好人。很抱歉我一开始对你那样粗鲁。我总是伤别人的心,对不起。”
  邦德听了以后笑了笑,从她腰带上抽出猎刀,从肩膀处把她的衣袖割下来,撕成带子,绑在一起。由于子弹伤到了肌肉,伤口血流不止。邦德从身上掏出手绢,撕成三条系在一起,然后用带来的咖啡和威土忌为她清洗伤口,然后又摸出一块大面包按到尤迪的伤口上,用手绢撕成的带子包扎好。最后将用衣袖结好的带子绕到尤迪脖颈后面,打了个结。靠近她时,邦德被她由身体中散发的那种温馨可爱的原始香味深深吸引了,此时,邦德离她的嘴很近,使他忍不住在她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不满足,又狠狠地吻了一下。他系好了结,看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大眼睛,惊恐而幸福。他低头再次吻了吻她的嘴唇,她笑了,不再有惊恐。邦德笑望着她退后了一步。他轻轻握住她的右手,把手腕小心翼翼地伸到吊带里。
  “你要带我到哪儿去?”尤迪一反先前的凶悍和野性,语调非常温柔。
  “伦敦,那儿有位老人想要见你。但我们要从这里越过边境去加拿大。你的护照也需要改一下,我在渥太华的一个朋友可以帮忙料理这件事。另外,还得给你买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这就得花上好几天。我们会住在一个叫柯兹的汽车旅馆里面。”
  “太棒了,我都没有住过汽车旅馆呢。”她望着他,温柔地说。邦德拾起地上的枪和背囊,挎在一边的肩膀上,又把眼前这个女人的弓和箭袋挂在另一边的肩上,转过身向草丛方向走去。
  尤迪跟在他身后,边走着,边把已经被磨得褪了色的金色发带取了下来,浅黄色的秀发像瀑布一般倾斜下来,散落在身后。
  借刀杀人
  3天前,M局长通知詹姆斯·邦德到他办公室去。
  “现在手头上有工作吗?”邦德进去后,局长并没有面对窗户,和往常一样向外面看上半天,再把转椅转过来对准邦德,这次是直截了当地问他。看来,局长的情绪很不好。
  “只是一些案头的工作。”邦德回答。
  M局长一下子把烟斗插进烟缸里,厉声说道:“什么意思?谁不干点抄抄写写的工作?”
  “呃,我的意思是我没做什么具体的事情。”
  “嗯。这些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吸毒者的材料,英国刑警总署提供的,也有一部分是内政部和卫生部提供的,另外的一些是日内瓦国际麻醉剂控制组织提供的长篇报告。这些资料你全部拿回去看一下,应该会花费你不少时间,就算是从现在开始看也要看到深夜呢。明天你去趟罗马,和一个高大的男人会面。至于接头的时间、地点和方式,都在卷宗里面标着呢。”M局长将放在桌子上面的一捆深红色的卷宗推向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邦德,邦德赶紧用手接住。邦德清楚,事出有因,否则M局长的态度不会这么不好。要知道,M局长一向不喜欢把他的手下调去做其他的工作。他们都是从事谍报工作的,必要时也会干一些破坏和颠覆的活动,可如果让他们去做其他的事情,无论是对他们的才干,还是那点少之又少的秘密经费来说都是一种资源浪费。
  “还有什么问题吗?”M局长稍稍地将下巴抬了抬,像翘起来的船头一样,好像在暗示邦德:赶快抱上文件滚出去,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处理。
  “局长,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要我们去办这件事?还有一号站和参与这次行动的人是什么关系?”邦德知道M局长的性格,于是,他轻声问道。
  天空中的云朵大片大片地飘过,M局长的眼中有一丝不快的神色,他把转椅转过去,透过宽大的窗户向外面看去。随手拿起烟斗轻轻吹了吹,之后又将它放回桌上,好像这么做能缓解一下他满腔的怒火。当他再次开口的时侯,语气明显比刚才平和了许多。“你要知道,007,我非常不愿意情报局被牵涉到这件毒品案中。你一定没忘记,今年年初的时候,刑警总署把你借调两个星期,让你帮忙去墨西哥追踪种植鸦片的嫌疑犯,结果呢?你差点儿连命都没了!现在,他们又想让你去对付那帮可恨的意大利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尤尼·瓦兰斯马上到内政部和卫生部,说服两个部长向我施压。我一再地告诉他们,我这儿非常需要你,其他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抽调出去。结果这两位部长又去找了首相。”M局长顿了一下,接着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不得不承认,首相是个挺会做思想工作的人。他说海洛因是一种心理战的武器,倘若真的大批地走私进来,国家的力量就会慢慢被削弱。他还说,这件案子绝不仅仅只是一帮贪财的意大利贩毒分子,甚至可能背后孕育着一起颠覆政权的阴谋,这可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论调。”M局长苦笑了一下,“我估计这些话都是瓦兰斯特意炮制出来为首相准备的。要知道,他的部署全都正全力以赴地阻止毒品走私进入我国,避免我们的孩子踏入美国同龄人的后尘,陷入毒品不可自拔。从目前来看,他们的工作并不是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障碍重重。兜售海洛因的小商贩,在舞厅和一些娱乐场所周围不同寻常的多。瓦兰斯号称‘魔鬼行动小组’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一个负责毒品中转的人,并且调查清楚了那些毒品是藏在旅游者汽车里从意大利偷运走私进来的。瓦兰斯已经得到了意大利警察当局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协助和支持,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他们只是顺着发现的那条地下运输线抓到一些小角色,就在马上要捞到大鱼的时候却突然没了线索。估计是贩运毒品的重要人物感受到了一些风吹草动,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也没准是因为他们已经赚足了油水,想暂时休息一下。”
  “或许他们有某种非常严密的自我保护措施,局长。他们干这类活儿,一定知道风险很大,必须要按照一定的安全规则行事。”邦德插嘴道。
  “极有可能,这也是你必须弄清楚的事情。”M局长耸了耸肩,接着说,“不过我总觉得,只要你肯出马,必能将这一贩毒集团一网打尽。无论如何,首相命令我侦察此案,我只有服从命令。我已经和华盛顿方面通了气。中央情报局也很乐于合作。你也知道的,二战结束以后,禁毒署在意大利有一个侦破队成立。而这个侦破队和中央情报局没有非常直接的关系,他们都隶属于美国财政部下设的一个秘密行动组织,主要任务就是搜寻和侦破贩运毒品和制造假币的活动,这么做可真是有点儿天马行空。我很好奇,不知道FBI对这个组织的成立有什么想法呢?”M局长将身子慢慢转过来,仰靠在椅子上,双手在脑后交叉,盯着邦德说,“幸亏中央情报局驻罗马办事处和这个迷你型的毒品侦破队关系密切。中央情报局的艾伦·杜勒斯还亲自告诉我那支禁毒侦破队上司的名字,叫克里斯托夫。但实际上,这个人具有双重身份,他表面上是靠走私少量毒品以掩人耳目。杜勒斯对我说,可以让中央情报局的罗马办事处给克里斯托夫捎话,因为他不方便让他的手下介入这件事,就说我们这里有一名非常优秀的员工想和他们做笔生意。我立即同意了,而且很感谢他的这一提议。昨天我发出了消息,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后天。详细情况都在这个文件夹里面。”M局长在邦德面前指了指。
  邦德稍事停顿了一下,在脑子里在迅速地盘算着这项任务的把握性。这件事听起来让人感到不安,倒不是因为会有什么危险,主要是没有太大意思。邦德站起来,拿着卷宗,说道:“那好吧,局长。这差事估计得花不少钱。你准备拨多少?”
  M局长将身体向前倾了倾,两手合起来平放在桌面上,声音显得有些沙哑:“首相的意思是10英镑,可以使用任何货币支付。可我不希望你有生命危险,打算再给你拨10英镑,以备万不得已的时候使用。毕竟吸毒集团在各种犯罪组织中规模最大、组织也最为严密,所以一定要小心。自己多保重。”
  邦德到了罗马之后,按照约定来到埃克塞尔斯酒吧,准备和一个独自喝着“亚历山大”饮料的人碰面,这个人长着密密的小胡子。邦德对这种接头方法和神秘的暗号觉得很有趣。和人们习以为常的接头方法——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报纸,或是把一朵鲜花插在衣领孔上,亦或是戴上一双黄色手套——不一样,用一杯女人钟爱的奶色饮料作为暗号显得不那么庸俗。它另外的一个优点就是,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接上头。邦德走进酒吧看着四周,仔细地观察着,里面有谁留着小胡子。在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碟橄榄和一碟坚果,旁边则放着一个高脚玻璃杯,里面装满了奶油和伏特加。邦德没有任何停顿,直直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晚上好,先生。克里斯托夫先生正在打电话,请您稍等片刻。”侍者走过来说道。
  邦德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说道:“来一杯内格罗利。”待到侍者刚走到柜台前报出名字,一个声音响起:“非常抱歉,我刚才不得不去和艾尔弗雷德打了个电话。”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像拿起一个火柴盒一样轻松,就把椅子提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俩人没有握手,只是冲着对方点了点头。在周围人眼中他们应该是一对老朋友、老搭档,还有点儿进出口商人的味道和派头。年轻的那位长得有些像美国人,可打扮得和英国人一样。这个年轻人就是西德罗·克里斯托夫。此刻,他将自己的一双黑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邦德。和邦德预先估计的一样,他是个地道的职业老手。
  “艾尔弗雷德的小男孩儿最近好些吗?”邦德像个老朋友似地问道。“还是老样子。能指望他做什么呢?”克里斯托夫把双手摊开,一副无奈的表情。
  “小儿麻痹症确实是疑难杂症。”邦德回答。
  两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端上来的酒。邦德觉得气氛还算融洽,对这次接头比较满意。但他也知道,克里斯托夫还在不断打量、观察着他。取得对方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小时后,斯帕格纳广场附近的一家名为“金鸽”的小餐馆,他们再一次碰头。邦德发现克里斯托夫对他依然不敢信任,一直在观察和掂量着自己。他们双方都清楚,这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交易。M局长的判断是正确的,克里斯托夫处事如此的小心翼翼,说明他肯定掌握着一些很重要的资料。邦德当然也不可能完全的信任克里斯托夫,倘若可能,他俩可以合作,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易,想到这儿,邦德大受鼓舞,信心徒增。他把最后的火柴盒的碎片扔到烟灰缸里,轻声说道:“作为经验之谈,我想告诉你,只要报酬超过百分之十,或者是需要在晚上进行的交易,那么必定是桩非常危险的买卖。咱俩做的这笔生意报酬能有百分之一千,而且几乎都要在晚上来做。”他又压低了嗓门,“酬金要什么有什么,美元、瑞士、法郎或者委内瑞拉博利瓦。”
  “那太棒了,我手上弥里拉太多了,正想兑换点美元什么的。不过,我们先要吃点儿东西,空着肚子可做不出重大决定来。还有,邦德先生,凡事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那我就直接说了吧,你打算出多少钱?”西德罗·克里斯托夫边拿起菜单边问。
  “事成之后,5万英镑。”
  “漂亮,是笔可观的经费。”克里斯托夫看似毫不在意地答道。
  这时,侍者走过来,用意大利语问他们要点些什么。克里斯托夫点了一份五香火腿口味的香瓜和一份巧克力冰激凌。然后,他又对邦德说:“我晚上吃得很少。本地人喜欢喝这里的红葡萄酒,味道不错,你可以来一点尝尝。”
  邦德点了一份面条,上面淋了一些热那亚调味汁。克里斯托夫说这味道可不怎么好。
  邦德看着克里斯托夫,他脸色阴沉,咬着根牙签,沉默不语。突然,他脑袋像变了气候似的,黑眼睛不停地转着向周围扫视,只是都不看邦德。邦德觉得他一定在筹划什么大计划。“有必要的话,酬金还可以增加。”为了让他尽快地作出决定,邦德说道。
  “真的吗?”克里斯托夫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边说着,边推开椅子站起来,“对不起,我先去趟洗手间。”然后转身向餐厅后面走去。
  邦德觉得有些饿了。他把满满地一大杯基安蒂红葡萄酒,一口气就喝掉了半杯,然后把黄油抹在面包圈上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一直认为只有法国和意大利的面包圈和黄油才那么诱人。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彼此信任,邦德只要等着克里斯托夫开口。没准他正在和什么人打着电话,以便作出最后决定。
  邦德把目光投向窗外来往的行人,根本没注意到餐厅里也会有人注视着他。这个正方形餐厅的一角里,靠近收款处的一张桌边,一个打扮时髦,稍有些丰满的金发女人正在对她身边的男友说:“就算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冷酷,不过他长得确实很英俊,这么一表人才的间谍可真是不多见啊!你肯定他是个间谍吗?”
  她的男友正低头专心地吃着面条,一边不停地用餐巾擦了擦沾满番茄汁的嘴,打了个饱嗝之后,他答道:“桑托斯对间谍非常敏感,完全可以放心他的眼力,绝对不会看走眼的。否则我又何必选他去长期跟踪克里斯托夫呢?我想,能和克里斯托夫那样的密探一起消磨整个晚上的也就只有间谍了。我们会搞明白的。”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锡制的有些类似于按扣的东西,他将它放在嘴里一轻轻吹,领班和侍者立即闻声赶来:“您有什么吩咐,先生?”男人伸了伸指头,领班忙弯腰凑上前,听男人耳语了几句,随后又点了点头,起身向着厨房隔壁的一间挂着“办公室”样的屋子走去,进门后顺手把门关上。
  很快,领班又走出办公室,穿过餐厅,大声向副领班吩咐道:“再摆一张4个位置的桌子,赶快!”副领班点了点头,跟在领班身后,走到邦德身边的一块空出来的地方,“叭”地打了下手指,把其他侍者都招呼过来,接着搬来两把椅子,向邦德道了声对不起,便取走了他桌旁的空椅子。领班把从办公室拿来的第4把椅子和其它3把对称摆好,两名侍者将一张桌子抬放在椅子中间。副领班娴熟地摆上酒杯和餐具。“我跟你说了,是3个人用餐,3个,你为什么摆了4个?”领班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他只好把第四把椅子又推到邦德桌边,向那些侍者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各忙各的去。从头到尾,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分钟。
  没多久,3个意大利人结伴走了进来。领班亲自上前迎接,并深深鞠了一躬,将他们安排在刚摆好的餐桌前。这套程序虽然显得很不起眼,可是完成得有条不紊,迅速利落,可见是长期以来不断重复的结果。坐在收款旁的男人虽然在起劲地狼吞虎咽着一盘面条,但是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离开刚刚发生的一举一动,就仿佛是在观看一局快棋赛。
  克里斯托夫悄悄地坐了回来,以至邦德一点也没有察觉。侍者上起了饭菜,他们便吃了起来。
  他们边吃边聊着什么意大利的选举、英国鞋哪个好等等,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克里斯托夫好像无事不知似的,非常健谈。再耸人听闻的消息,经他嘴说出来之后,立刻会变得无足轻重、漫不经心。他说话时使用的是英语,但总要夹杂一些别的语言,显现出一种生动的混合体,让邦德觉得挺有趣儿的。克里斯托夫虽然显得有些粗野,但却是个知道内情的人,所以还是很有用的。要不怎么连美国特工人员都会觉得他有价值?
  侍者又端上了咖啡,克里斯托夫把一支刚刚点燃的细长的雪茄叼在嘴里,雪茄在他紧绷的嘴唇里不停地上下摇摆,他又将双手平放在餐桌上,低下头看着桌布说:“我走下来和你谈这桩买卖。要知道,我只和美国人做买卖。他们不清楚我会跟你说些什么,我也不愿意对他们讲,当然更没这个必要,毕竟这件事和美国人没多大关系,只是有一些涉及美国,你说对不对?界限要分清楚比较好,是不是,老板?”“对,我明白这个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活动的地盘,这类事情更是如此,我懂。”
  “你说的完全正确。好吧,那在我给你们提供情报之前,咱们不如像诚实的商人那样,把一些条件先讲一讲,行不行?”
  “没问题。”
  “明天午饭时给我1万美元,我要小面额的票子,事成之后,再给2万美元。这是第一个条件。我并不贪财,不是么?我并没有把你们的经费要光,是不是?”西德罗·克里斯托夫一口气说完。
  “很公道的价格。”
  “第二个条件是,你们必须死守情报的来源,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严刑拷问。”
  “那是当然。
  “第三嘛,你要知道这个组织的头目罪大恶极。”说到这里,克里斯托夫有意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邦德,一丝杀气从眼睛里面流露出来。他取下叼在嘴上的雪茄,铿锵有力地说:“把他干掉,杀死他!”
  邦德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非常好奇地盯着对方。克里斯托夫等着邦德的反应,他身子微微向前倾,倚在餐桌上。事情没有想象当中那么简单了,这里面加进了家族间的仇恨。克里斯托夫的算盘打得真是足够的精明,这样他既找到个杀手,又省下了一笔钱,而他提供的信息又能让这个杀手付钱给他。这个奸诈的家伙!居然计划着利用秘密资料为他了结一笔私仇,同时还能得到一笔酬劳。只是邦德不明白这里面的蹊跷,于是轻声问道:“为什么?”
  “这一点恕我无可奉告。”西德罗·克里斯托夫冷冷地回答。
  邦德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犯罪活动通常都是这样,一般人顶多看到表面的一些现象,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他只是奉命执行任务,只要这项任务圆满完成就可以了,至于其他别的什么人从中捞一点好处也无所谓,M局长对此也并不关心。邦德的任务很明确,就是搞垮这个贩毒集团。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至于手段完全可以不考虑。“我做不了任何的承诺,这点你应该清楚。我只能说,假如这个人要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他。”邦德说道。
  克里斯托夫剥开牙签外包装,细致的用牙签掏着指甲缝,一一掏完之后才抬起头说:“我这个人有个习惯,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轻易下赌注。这次我愿意干,完全是因为你下了赌注,而不是我。我会立即把情报给你,然后一走了之。明天晚上我要飞卡拉奇,有笔大生意要谈。我只能提供情报给你,其余的都要靠你自己。”说完,他把牙签往桌上一扔。
  “好吧。”邦德答应道。
  克里斯托夫把椅子向邦德挪了挪,把要交代的事情低声地说了起来。他说话很干脆,不含糊其辞,既不长篇阔论,也不漏掉重要细节,甚至连具体的日期和人名都提供了。故事短小精彩,大致如下:在这个国家,约有两千个美国血统的歹徒,无恶不作,所以他们被逐出了美国。警方也把他们列为最危险的人物。这些意大利籍美国人都有前科,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这里面大概有100个家伙属于最无赖的那一种。他们把自己的本钱凑在一起,结伙搭帮地到贝鲁特、伊斯坦布尔、丹吉尔和澳门等世界大的贩毒中心去买货,剩下的一些人则负责运输和贩卖,内行人叫他们“信使”。在米兰,他们有一个规模不大却很可观的药品交易中心,在那里把搞来的鸦片及鸦片制品加工成海洛因,然后这些“信使”想尽各种办法,把毒品藏在汽车里,运到英国的中间商手中。
  “但是我们的海关人员都知道这其中的把戏,这些人没有办法蒙混过关的。”邦德将他的话打断。
  “他们通常会把毒品藏在备用轮胎里,这样大概可以藏价值2万英磅的海洛因。” “难道他们在米兰时没有被逮住过吗?” “怎么没有?这是常事。但他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顽固得很,绝对不会吐出一个字的。就算是被判了刑,在监狱里每蹲一年大牢,集团就会给他们一万美元的酬劳,他们的家人还可以得到额外的照顾。坐上几年牢,无非是花上些时间,他们到因祸得福,赚了钱。因此,这个集团里的所有人都能严守秘密。并且每人都能分到一份红利,而这个组织的头目得到的则是一份特殊的红利。” “原来如此。这个集团的头目是谁?”“代号是鸽子,真名是埃恩里科·科鲁姆博,正是这家饭馆的老板。我特意带你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让你看看他。你往收款台旁边的那张餐桌那儿看,那个和金发碧眼的女人坐在一起的肥胖男人,他就是。那女的叫热丝尔·鲍姆,维也纳人,是个妓女,放荡不羁。”克里斯托夫的手夹住雪茄,很自然地挡住了嘴,低声说道。“是她?”邦德有些吃惊。
  他知道克里斯托夫指的是谁。因为他刚迈进这间餐厅,就一眼注意到这个女人了。事实上,大概没有人会没注意到她的。一般人会觉得放荡、泼辣、热烈奔放是维也纳女人的特点,这个女人看上去便是如此,但是实际并非如此。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很迷人,嘴很大,尤其是笑的时候,活泼之余带着一股不容易被驯服的感觉。邦德觉察到她不时地在打量着自己。她旁边的那个肥胖的男人看上去就很富有,应该是一个乐观,会享受生活的人。这种人作情人很合适,慷慨大方,就算是分手时两个人谁也不会感到难过。第一感觉,邦德认为这男人还不坏,是个开朗、富有生活情趣的人,邦德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向那边望去,他们俩正开怀大笑。肥胖的男人轻拍一下女人的脸蛋,起身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了。这么一来,就是这个人一直控制着英国的毒品运输线。M局长居然为了这个人不惜出价10万英镑;克里斯托夫又要借刀杀人,稳赚不赔,又可以了结私人恩怨。邦德紧盯住女人不放,直到她抬头时目光交错,邦德礼貌地向她笑了一下。女人似笑非笑,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漂移,她慢慢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仰起头把烟冲着天花板吐出来。细细的脖颈露在外面,从侧面看很美。邦德推测,这个女人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餐厅旁边的电影院马上要散场了,餐厅里开始骚动起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侍者在领班的催促下麻利地收拾和布置着餐桌,一阵玻璃杯“乒乒乓乓”碰撞和挪椅子的声音。赌桌旁的空椅子也被挪到了餐桌前。邦德问了向克里斯托夫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埃恩里科·科洛姆博的住所、生活习惯及他在米兰的那家交易中心的地址,他是否还做其它生意?餐厅里在不停地布置着,那把空椅子从一张桌子被移到另一张桌子,最后移到了印着“办公室”字样的门口。邦德对此并没有注意,他在意的只是克里斯托夫提供的情报。
  椅子被抬进了办公室里面。等到领班一出办公室,埃恩里科·科鲁姆博就把门关死。他走到椅子面前,拿起厚厚的垫子,放到书桌上面,从一边拉开拉链,里面有一部袖珍的收录机。他放进录音机,倒回磁带,按下播放键,调好音量和速度之后,坐到书桌边,侧耳倾听。不时地,他调整一下机器或者倒回带子重听某段对话。最后,邦德微弱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来:“是她?”紧接着餐厅的嘈杂声将说话声中断了。埃恩里科·科洛姆关掉收录机,怔怔地愣了一分钟,一动不动。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但是脸上一片茫然,过了一小会儿,他低声咒骂:“该死的狗杂种。”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刚要打开门,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台袖珍录音机,更加凶狠地骂了句,“该死的狗杂种。”这才走出办公室,回到柜台边自己的桌旁。
  埃恩里科·科鲁姆博焦急地和他的女伴谈论着什么。女人边听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邦德。这时,邦德和克里斯托夫正打算离开餐桌,耳边就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她压低了嗓子在骂科鲁姆博:“你这个虚伪阴险的家伙,大家都让我对你防着点儿你,看来一点没错……。”她越骂声音越大,抓起提包,起身走了,没想到正好挡在了邦德和克里斯托夫。他们只好站住,彬彬有礼地给她让路。
  “你这该死的奥地利母狗……”埃恩里科·科鲁姆博也勃然大怒,站起来身来破口大骂。
  女人伸手抄起酒杯,扔过去说:“你竟然侮辱我?你这只意大利癞蛤蟆。”不偏不倚,酒杯正好打在科鲁姆博的脸上。科鲁姆博大吼了一声向她扑过去,她身子一歪向后退了几步,倒进了邦德怀里。埃恩里科·科鲁姆博气呼呼地站住脚,拿起一张餐巾纸抹掉泼在脸上的酒,气急败坏地嚷道:“立刻给我滚,你别想再到我的餐厅里来!”说完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回到办公室。
  餐厅里的客人都停止了就餐,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侍者也马上赶了过来。“我替你叫辆出租车,好吗?”邦德握着那女人的胳膊问道。
  “男人都是色狼。”她用力地挣脱身子,怒气冲冲地嚷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也许你除外。”说完便昂首走向门口。
  客人们津津有味地小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闹剧,议论着这个有些泼辣但是非常美丽的奥地利女人,餐厅里又恢复了餐具的碰撞和嗡嗡的声音。领班紧绷着脸,帮那女人和邦德打开餐厅的大门,对邦德说:“真抱歉,先生,谢谢您的光顾。”一辆出租车缓缓开来,邦德向车招了招手,出租车停在路旁。他打开汽车门,让那女人先上,自己紧跟着也钻进了汽车。坐在车上,他从窗口对克里斯托夫说:“我明天早上会给你打电话。再见!”没等克里斯托夫回答,他已经扭过头问那个女人:“你要去哪里?” “阿姆巴萨多里饭店。” “想找个地方再喝点什么吗?”开了一会儿后,邦德问道。
  “不用了,谢谢!”稍稍有些迟疑,又说,“您真是个好人,可我今晚太累了。”
  “那换个时间可以吗?”
  “应该可以,可是我明天要去威尼斯。”
  “我也正要去那儿,要不明晚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我一直觉得英国人都很腼腆。你是英国人吧?你贵姓?干什么的?”她微笑着问道。
  “没错,我是英国人,全名詹姆斯·邦德。我是作者,专写惊险小说。现在正在写关于贩运毒品的小说,以罗马和威尼斯为背景。可重要的是,我对这方面几乎不太了解。所以四处搜集素材。请问,你知道什么有趣的事吗?”
  “这么说,你和那个克里斯托夫一起吃饭就是为了了解一些有趣的故事。我知道这个人,名声不好。至于我嘛,我知道的事情别人也都清楚。很遗憾,无法向你提供有趣的故事。”
  “街头巷尾的那些精彩议论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素材了,对于作家而言,它们就像钻石一样珍贵。我就是对这些故事感兴趣。”
  “你把那些称作——钻石?”她不禁开怀大笑。
  邦德说:“你要知道,我不仅仅是写些小说,有的时候我也会写写电影剧本之类的。想要卖出去赚大钱,剧本就得写得好,叫人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你能懂我的意思吗?”他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上,她没有缩回来。邦德继续说:“你说这像不像钻石一样珍贵?”阿姆巴萨多里饭店到了,她把手从邦德的手中抽出来,拿起提包,把脸转向他。饭店的门卫打开车门。路旁的灯光照进车内,衬得她双眼迷离,不停闪烁。她面色庄重,如同两团星光的眼睛盯着邦德:“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许会有例外。好吧,我同意和你见面,但不想一起吃饭,也不想在公开场合见面。我每天下午都会在巴尼·阿尔伯罗尼晒日光浴,那儿和那些大家都爱去的海滨可不一样。很早的时候,你们英国诗人拜伦就常常在那里骑马。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我要好好地享受最后一次日光浴。后天下午3点,你可以搭乘公共汽艇到那里找我。到了那儿以后,在沙丘的中间有一把淡黄色的太阳伞,你在那儿就可以找到我。”她微笑着接着说道,“你最好先敲敲伞,然后问,是弗劳莱·莉丝尔吗?”
  他们下了汽车,她向邦德伸出手:“谢谢你帮我解围。晚安!”
  “那好吧,一言为定,我们后天下午3点见。晚安!”
  等到她转身登上台阶,邦德才返身坐进汽车,打算去民族饭店。霓虹灯不时在车窗外闪过,彩光连成了一片。一切都发展得太快,甚至连这辆出租车也在飞速的奔驰着。邦德心里有些忐忑,除了现在乘坐的这辆出租车以外,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长控之外。他让司机把车开慢一些。
  隔天中午,邦德乘坐拉古纳直达快车去威尼斯,拉古纳列车外形精致华丽,呈流线形,但内部设施却不怎么样。列车的座位好像是为个子较小的意大利人设计的,邦德坐在上面感觉有些拥挤。而且他的座位邻近过道,正好在车轴的上方,把他摇晃得有些不自在。就算此时的窗外展现出童话的仙境,邦德也不会抬头瞥一眼。在晃动的车厢里,他在专注地看着一本书,偶尔会活动活动,缓解一下坐得僵硬的长腿,心里面则暗自咒骂着意大利这个破地方。
  火车经过梅斯特雷,进入了威尼斯城境内。威尼斯的迷人景色在窗外快速地展示着。运河将落日映在水里,泛着片片红光,令人赞叹不已的丽蒂宫饭店赫然出现在眼前。邦德早就订下了丽蒂宫饭店2层最好的双人房。
  晚上邦德挥霍了一大把面额都是1000里拉的钞票。他进出一个又一个的豪华酒吧,目的是为了告诉人们,他是个有着远大前程、地位显赫和收入丰厚的作家,就和他向那个女人所叙述的一样。在威尼斯的第一个夜晚让邦德觉得非常的兴奋。他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了饭店,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邦德在大街小巷漫步,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眉目。他参观了两座教堂,但不大喜欢它们的内部结构和装饰,他进去只是想从在侧门出去之前,仔细观察周围有没有人尾随自己。当确定没有人后,他便来到弗洛里思酒吧,点了一瓶阿麦里坎开胃酒,自斟自饮起来。一对法国男女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朵里,他一时心血来潮,买了一张明信片寄给他的秘书。秘书很早之前随乔治亚小姐到过意大利。邦德在明信片上写到:“威尼斯极其迷人,让我沉浸在其中。之前去了火车站和证券所。一切还算满意。下午参观了市喷水装置,又在影院看了《布丽奇特·巴多特》。你曾听过‘啪!我的太阳’这首曲子吗?太动听了!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浪漫和有趣儿。”邦德写得有些夸张,但确实真实地反映了他对威尼斯的感受。威尼斯最美丽的季节就是五月份和十月份,白天阳光温暖,夜晚凉爽宜人。阳光普照,但却不会有灼热的感觉,清新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游人缓慢地散步在由石头铺成的路面上,丝毫不会感觉疲惫。这段时期游客比较少。尽管威尼斯城可以轻而易举地容纳十万余名游人,将他们分散在不同的街道、小巷、广场或是塞进公共汽艇中,但是在人少时,这座城市会格外地令人感到逍遥自在,心情舒畅。
  兴趣盎然地游览之后,邦德吃过午饭,回到了旅馆。他把房门关上,匆匆脱下外衣,检查了手枪,关上保险,并练习了两次快速的拔枪动作,然后将枪插进枪套里。是该动身了。他登上了开往阿尔帕罗尼的12——40路公共汽艇。汽艇快速地向前开去,把威尼斯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层层波浪。邦德坐在船首,心里依旧忐忑不安:究竟是不是在等待自己呢?
  在阿尔伯罗尼码头和阿尔伯罗尼海滨浴场中间有一条长约半英里的土路,路面上尘土飞扬。一些别墅、还没有竣工就被遗弃的建筑物和一片片废旧的场地在阿尔伯罗尼岛上散乱分布着;一些长满了野草的炮台,都是战时遗留下来的;在不远处的地方,一片铁丝网将一片空地围起来,铁丝网上面挂着很多画着骼髅的木牌,铁丝网上面还标注着“危险”的字样,提示着人们不要靠近,而里面的那块空地,以前应该是个高尔夫球场。这里给人一种荒凉、神秘的感觉,甚至有些阴森恐怖。没准铁丝网周围的那些沙丘和灌木丛里还残留着不少战时遗漏的地雷。这里和他刚刚离开的繁华而又热闹的威尼斯城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邦德走过半英里长的土路,穿过半岛来到海滨时,已经满身是汗了。他在一棵银叶的相思树下休息了片刻。他向前望了望,发现前面已经再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可以稍微遮挡一下烈日了。目的地近在眼前了。在他前面有一个用蓝色油漆写的“巴尼,阿尔伯罗尼”的木牌路标,上面的字都已经有些褪色,而且摇摇欲坠。路标的前面是几排很破旧的小木屋,再往前便是一片有百米平米的沙滩和一片湛蓝的大海。海滩上很寂静,一个人都没有,他穿过路标后,听到从前方的茅屋里传来阵阵的那不勒斯音乐,这是一个看起来快要倒塌的小茅屋。可口可乐和各种意大利饮料的广告将小茅屋贴得很满。一些破旧的躺椅、两辆自行车以及一只瘪的儿童气垫把茅屋的靠墙处堆得满满的。所有的设施都是那么破烂不堪,任谁也猜不出这里会是个营业场所。松软沙地被晒得滚烫,他踏在上面绕过茅屋,来到了海边。宽阔起伏的沙滩在他的左面展现开来,一直通向岛的中心。在他右面是大约绵延一里长的海滨,与半岛顶部的防波境相连。海滨后面的沙丘,与那块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破旧高尔夫球场连成一片。在离邦德约500米的沙丘边沿,有一点醒目的黄色。
  邦德朝着那团黄点走去。
  靠近黄色遮阳伞后,邦德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先敲上两下,而是径直俯下身子,一面望着遮阳伞下那暴露在阳光下黑里透红的身体,一面打着招呼:“你好。”
  她身着黑色比基尼,躺在一块黑白条的浴巾上面。当邦德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她迅速把比基尼向上拉了拉,半睁着眼睛说:“你早到了5分钟。我告诉过你,事先要先敲一下。”
  遮阳伞下,邦德紧挨着她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脸说:“沙地里唯一的一棵棕桐树被你给占了,我只能赶紧先躲到树下再说。亏你想得出要在这种地方见面。”
  “我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不愿意被别人打扰,就和葛丽泰·嘉定一样。”她笑了起来。
  “这里就我们俩个人吗?”
  “怎么啦?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要带保镖?”她瞪大眼睛问道。
  “你不是觉得男人都是猪,没有一个是好的吗?所以我想,为了以防不测,你会……”
  “哈,你可真是个猪绅士、猪先生。这儿这么热,不是个开玩笑的地方,更何况我们是在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说对不对?我给你讲有关毒品的故事,你给我一枚钻石别针,是这样吧?”
  “没错,那我们从哪儿说起?”
  她把身子支起来,双手抱膝而坐,眼睛里没有之前的挑逗,取而代之的是提防:“你想知道些什么,问吧。”
  这微小的改变并没有逃过邦德的眼睛。“我听人说你的朋友科鲁姆博是贩毒的大人物,那就从他说起吧。我想他会成为我小说中的主要角色,放心,我不会使用真名的。可我关心的是细节问题。你能不能说说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吧?这种事作家胡编乱造可不行。”他尽量表现得漫不经心。
  “埃恩里科倘若知道是我把他的事说出去的,肯定会大发雷霆的。我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垂下眼睑。
  “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她认真地看着他说:“先生,如果他愿意的话,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而且他做事向来不择手段,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一点我太清楚了。”她扫了一眼他的手表,接着说道,“他这个人疑神疑鬼,说不定现在他就已经派人跟踪我了呢。”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突然神色慌张起来,她急切地说,“你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你不应该到这儿来的。”
  邦德低头看了看表,3点半整。他转过头,向后面的海滨审视了一番:3个黑衫人在茅屋附近,他们正朝着海滨走来,步伐一致,好像是在列队操练。
  邦德站起来,冲着眼前这个低垂着头的女人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了。也请你转告科鲁姆博,我是个执着,而且轻易不会放弃的作家。从现在起,我将开始写他的生活经历。再见。”沿着沙滩,邦德向半岛尽头跑去。他想从那儿顺着另一条海岸跑回村子,也许只有回到有人的地方,他才安全些。
  突然,3个黑衣人加快步伐朝海滨这边跑来,胳膊和双腿的每一次摆动都非常地有规律,好像是正在训练的长跑运动员。当他们从遮阳伞旁经过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向女人举起一只手,她也同样地挥了挥手招呼了一下,然后脸又朝下趴在沙滩上。没准她只是想晒晒脊背,当然不排除她是不愿看到这场追逐。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邦德跑得满头大汗,他边跑边扯下领带放进口袋里。3个黑衫人同样是汗流浃背。现在就要看哪一方更有耐力了。半岛的尽头离邦德越来越近,当他到达那里以后迅速爬上防波堤,转身看了一眼。他们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他们已经呈扇面形状散开,其中的两人向高尔夫球场奔跑过去,绕着周围的铁丝网不停地奔跑,完全没去注意上面标着骼髅的警告牌;而邦德还在沿着堤坝飞奔,可是暗地里一直估算着双方的角度和距离。按照现在双方的速度,他还可以勉强脱险。
  汗水侵透了邦德的衬衫,他的脚也疼了起来。跑了将近一英里的路了,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达安全的地方呢?奔跑的这一路上,邦德有那么一会儿就会经过一个炮台,他估计至少还要三十个炮台才会到达防波堤尽头的渔村。这段距离也得有一英里远。他能不能跑下来呢?他必须要抢在两个黑衫人前面率先到达安全地带。邦德的心狂跳不已,汗水浸透了外套,双腿一直被裤子摩擦着。他身后大约300米的一个家伙紧追不舍,而另外两个家伙在右面的沙丘中若隐若现,和邦德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左面则是一个石砌的斜坡,大约二十英尺长,一直延伸到广阔无边的亚德里亚海。
  邦德累得气喘吁吁,脚步正想放得慢一些,歇一口气,抬起头看见前方有6、7个打扮得很像渔民的人,有的在水里呆着,有的在堤坝上晒着太阳。顿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沙丘中传来,一时乱泥腾空,碎石四溅,一阵微弱的冲击波向邦德袭来。他不由地把脚步放慢。一直在沙丘中不停地追击着邦德的那个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出可怕的咕咕声。突然,他用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向前扑倒。邦德意识到,这个人再也不能动弹了,除非别人将他抬走,否则他是离不开这里的。邦德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距刚才的那些渔民大约仅有200米远。那些渔民正凑在一起望着他。“我是英国人,打扰一下,这里哪儿有警察?”邦德大声地用几个简单的意大利单词来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且他边说着边朝后面看去,那个奇怪的黑衫人,竟然毫不在意那些渔民,仍然奋力地向他逼近,同时还挥舞着手中的枪,他和邦德之间的距离只有100米左右了。而前面的渔民全部散开,呈扇状堵住了邦德的去路。他们将鱼叉炮对准邦德。一个穿着红色泳裤的、戴着绿色面罩、脚上绑着一副橡皮脚掌的大个子男人站在最中间。他把面罩掀到脑袋上面,双手叉着腰站在中间。邦德刚刚放松的神经,不得不又紧绷起来。他喘着气粗气,放慢些脚步,已经满是汗的手试图从衣服下面拔出手枪。没错,这个大个子男人就是埃恩里科·科鲁姆博。
  科鲁姆博紧盯着邦德,一步一步逼近。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20米时,科鲁姆博冷静地说:“把你手上那个小玩意扔掉,情报局的邦德先生!我手里握的可是COZ型鱼叉炮。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站在那里不要动。”然后,他用英语向站在他右侧的人问道:“上个星期,那个阿尔巴尼亚人站在多远来着?”
  “20米,头儿。那家伙可比眼前的这个肥上好多,抵得上他两个,但鱼叉照样能从他身上对穿过去。”
  邦德冷冷地答道:“就算是我身上中了五支鱼叉,你也一定不会少吃我的一颗子弹的,科鲁姆博先生。”他顺势往旁边一坐,手枪靠在膝盖上面,对准了科鲁姆博肚皮。
  科鲁姆博点了点头,笑得有些阴森。原来,哪个黑衫人早已站在了邦德的身后,突然,他用手上的卢植手枪猛地向邦德脑袋上面砸去。邦德一下子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邦德稍微地恢复了意识,恍惚中感觉自己在海上,躺在一艘船里。“没事了,我先走一步。放心吧,他没事的。”一个男人正用一块浸湿的凉毛巾擦拭他的前额,一面用不是很流利的英语喃喃地说道。
  邦德无力地躺在一张床上。这间小屋布置的很典雅,窗帘的色调也让人觉得很舒服,屋里有一种女人的气息。一名衣着有些破旧的人正俯身看着他,邦德觉得他是那几个渔民之一。他看到邦德醒了,便微笑着说道:“感觉好点儿了吗?很快就会恢复的。”他有些抱歉地挠着后脑勺说,“你受伤了,不过已经快好了,结了疤之后,用头发一盖,姑娘们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邦德虚弱地和他笑着点点头,突然袭来的一阵疼痛使他不得不又把眼睛闭上,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水手一脸愧疚的神色,轻轻地摇了摇头。水手让邦德看着时间,已经快到7点。他又用小拇指指着手表上的9点,用意大利语说:“吃饭,好吗?”
  “好的。”邦德回答道。
  水手又把一只手贴在脸上,然后把头枕在手的上面说:“睡觉。”
  邦德又说:“好。”
  水手说完走了出去,把关上门,但并没有锁。
  邦德慢慢地从床上起来,站到脸盆前打算洗洗脸。旁边的橱柜上整齐地摆着他身上的东西,只是没有他的手枪。见状,他把上面摆着的这些东西整理好,放进口袋,然后又坐到床边,点了根香烟,如有所思起来。他始终不他明白。从刚刚那个水手的态度看来,他们并没有把他当作敌人,但是他们又要为什么抓他呢?虽然是一时的疏忽,但是科鲁姆博的一个手下还是送了命。也许他们并不是想杀他,只是要和他做一笔交易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九点钟,那个水手准时来了。他做向导,带着邦德穿过一条很短的通道,走进了一间很破旧的小餐厅,然后便离开了。屋子里有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食物和饮料,旁边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邦德走向餐厅尾部,拉了一下舱盖,没有拉动。他又转身打开舷窗,头向外望去。外面的光线很暗,但仍可以看出这是一艘上百吨级的大船,船上有帆,过去大概是条渔船。马达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台靠单缸柴油机发动的大船。航速大约为六七海里。邦德看见远处漆黑的海面上,偶尔会掠过点点微弱的黄光,这表明船正在沿着亚德里亚海岸行驶。
  邦德听见舱盖外传来“嘎嘎”的声音,是在取下铁柱,于是将头缩回来。这时,一个身穿汗衫,脚踏粗蓝布拖鞋的男人从舷梯上走下来。他就是科鲁姆博。眼中带着狡猾和嘲笑的意味。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向邦德挥挥手,招呼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来,我亲爱的朋友。你看这里准备了这么丰富的美餐,咱们边吃边聊,甚至无话不谈。咱们都不要像孩子那么任性了,应该理智做事,你觉得呢?来,喝点儿什么?松子酒,威士忌,还是香槟?这是波洛尼亚最美味的香肠;这是我们自己庄园里种的橄榄;还有上等的面包、奶油和新鲜无花果。来尝一尝,味道好极了,你一定会胃口大开的。”他的笑声富有感染力。
  “你们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吗?我们早晚会见面的,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变得这么富有戏剧性?实际上,这么做你是在自掘坟墓。要知道,我早就向我的上司汇报了情况,包括在你的餐馆时,那个女人为了结识我所设计的一套幼稚可笑的鬼把戏。而且他们知道我要亲自闯这个陷阱。国际警察组织和意大利警察局如果在明天中午之前没有看到我平安的返回,一定会采取行动的,那这可就不好玩儿了。”邦德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
  科鲁姆博很吃惊,他说:“假如你真是有意地钻进圈套,那么为什么见了我的手下还要跑?我只是让他们来请你上船。我们本来可以更友好一些的。可现在呢?我损失了一员大将,你的脑袋也险些开了花,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么糟糕。”
  “那你为什么不让那个姑娘给我传话,非要叫个男人,我还以为你要干蠢事。我看那三个男人都来者不善,何况,谁是打手我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莉丝尔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恐怕这会儿她比你还生气呢。生活可真难啊!本想和大家交朋友,没想到一个下午却树了两个仇人。真是糟糕透了。”科鲁姆博摇了摇头说。
  科鲁姆博确实表现出一些遗憾和后悔。他切下一片厚厚的香肠,用牙将裹在肠外面的一层薄薄的皮用力地撕开,不耐烦地嚼了起来,又用一杯香槟把塞得满嘴的香肠连酒带肉吞下去。他摇着头,抱歉地说道:“我就是这样,心里烦躁的时候就喜欢不停地吃,虽然吃下去不一定能消化得了。你说的这些话把我弄得心烦意乱。你说我们本来能把事情当面说清楚,言下之意是我在自找麻烦了。”他无奈地摊开双手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啊?按照你的说法,马里奥是我给害死的了?可我又没让他抄那条该死的近道啊。”
  科鲁姆博对邦德大吼道:“这一切可不都是我的责任。正相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是你说过要杀了我。你觉得有人会和一个要杀他的人,像朋友一样地见面呢?”科鲁姆博抓起一个面包圈往嘴里面塞。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似的。疑惑地看着他说:“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科鲁姆博站起来,把刚刚吃了一半的面包圈一扔,走到柜子前。用愤怒的目光一直盯着邦德。他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把那袖珍型收录机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面,按下按钮。录音机里传来酒吧餐厅的嘈杂的声音。
  邦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杯里的威士忌。录音机里的声音微弱地说道:“你说得完全正确。好吧,那在我给你们提供情报之前,咱们不如像诚实的商人那样,把一些条件先讲一讲,行不行”那声音又继续道:“给我一万美元。第二个条件是,你们必须死守情报的来源,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严刑拷问。第三嘛,你要知道这个组织的头目罪大恶极。把他干掉,杀死他!”邦德竖起耳朵,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声音。当他们谈到第三个条件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有好一阵子没说话。他记不起来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了。这时录音机里传来邦德的声音:“我做不了任何的承诺,这点你应该清楚。我只能说,假如这个人要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他。”
  科鲁姆博将收录机关掉。
  “这并不能证明我要杀你。”邦德喝掉威士忌,抬头看着科鲁姆博,反驳道。
  科鲁姆博没精打采地瞧了一眼邦德:“可我只有这么理解。战争的时期,我给英国干过事,参加了抵抗组织,英王还授予我勋章。”他从衣兜里拿出一条红、白、蓝三色条纹的授带,上面别着一枚银质的勋章,他将勋章扔到桌上,说:“瞧!”邦德仍然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他说:“你认为磁带后来的对话说明了什么?你已经不再为英国效力了。滑稽的是,你为了钱与它为敌。”科鲁姆博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用食指轻叩着录音机。“我已经听过了。全都是瞎说八道。”忽然他握紧拳头,用力地捶打着桌子,震得酒杯在桌上乱跳,而且不小心把身后的椅子也翻倒在地,“这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科鲁姆博站起来,扶起椅子,拿起一瓶威士忌给邦德倒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他平静下来很多,和气地说道:“这里也并不全是谎话。那个家伙至少还有些真话。我也不想辩解什么。你并不信任我,打算搬动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把我们也弄得非常麻烦。就算你不杀我,他们也会制造事端把我毁掉。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和你说实话。你来意大利的目的不是也因为这些吗?用不了几个小时,天亮之前,你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科鲁姆博把手指头掰得“啪啪”直响,接着说,“这样够快的了吧?”
  “究竟克里斯托夫说的假话是哪些呢?”邦德问。
  科鲁姆博看着邦德,心里盘算要怎么回答:“我走私贩运商品,这话不假。甚至说在地中海一带,我能称得上是老大,意大利销售的美国香烟,有将近一半都是我从丹吉尔运进来的;还有宝石,我在贝鲁特派有专人供货,离塞拉利昂和南非都非常近;至于黄金,走私市场上的货源绝大部分也都是我提供的;我也用过像金霉素、盘尼西林这类的药品赚钱,有一段时间这类药物匮乏,我通过贿赂美国后方的医院拿到货。其它生意不计其数了,你明白吗?我还从叙利亚偷渡过女人,是为那不勒斯的大人物;偷渡犯人出境的事我也做过。”科鲁姆博用拳头捶着桌子,“可是,海洛因、鸦片、大麻和麻醉剂这些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干的!否则太卑鄙,太龌龊了!我厌恶沾上毒品。和走私毒品相比,其它事情都只是鸡毛蒜皮。”科鲁姆博把右手举在头上说,“朋友,我发誓,我拿我的母亲作保证,我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邦德有些头绪了。科鲁姆博虽然贪婪,还很粗躁,像个强盗一般,但是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邦德对他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克里斯托夫为什么要暗算你呢?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邦德问道。
  科鲁姆博在镜子前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摆了摆,说道:“亲爱的朋友,克里斯托夫是典型的两面派。他不想暴露自己,一直扮演着双重角色,为了能够得到中央情报局和禁毒署的保护,他还丢出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作为牺牲品。它事关一张巨大的地下运输网,想要保住这张网,不得不牺牲一个更重要的人物。所以克里斯托夫,或者可能是比他职位还要高的神秘人物,他选中了我。当然,如果你花时间,出大钱去调查和买情报,你或许会调查出来我暗中究竟经营的是什么买卖。你们别忘了,越是把我逼得越紧,就离你们真正的目标越远。那个情报局的确很厉害,到最后或许我去蹲监狱,可是真正狡猾的狐狸却在一旁自鸣得意,嘲笑你们的无能,轻易地就被引入歧途,到那时候,真正的猎物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克里斯托夫为什么要借刀杀人,把你干掉呢?”
  一丝狡猾的笑容从科鲁姆博的脸上闪过,他回答说:“亲爱的朋友,因为我所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们都是干走私贩运的,难免有意或无意之间就会了解到别人的一些稳私。前不久,就是在这条船上,我们和一条来自阿尔巴尼亚来的小船交上了火,击中了对方炮艇的燃料箱,结果引起了大火,对方只有一人幸免于难。他成了我们的俘虏,说出了不少的秘密,但最后还是让他给溜走了。一系列的麻烦就从这儿开始。我也就被克里斯托夫这个无赖给盯上了。不过,”一丝残忍的微笑取代了他之前的狡猾,“现在我得到一个重要情报,可是他还蒙在鼓里。明早天快亮的时侯有人要去和他碰个面,地点就在安科耶北面铺一个小渔港,叫圣大玛利亚。明天我们将要看到许多精彩的事情。”
  “那我需要付你多少钱?你说我的任务明天就可以结束。你打算要多少呢?”德不动声色地问道。
  “一个子儿也不要。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利害一致。不过你要保证,今晚的事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实在有必要的话,也只有你伦敦的顶头上司能知道,仅此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意大利人听到一丁点风声。明白了吗?” “我同意。”科鲁姆博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邦德的枪,还给他。“明天最好把这个也带上。那种场合,它会有用的。现在你最好去休息一会儿。明早五点,我会给大家准备好甘蔗酒和咖啡的。”说完他伸出手来和邦德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这一刻,邦德对科鲁姆博已经没有丝毫的敌意。两人尽释前嫌,成了朋友。他稍稍有些尴尬地与科鲁姆博道了再见,走出餐厅,回到自己的舱室。
  隔天凌晨五点的时候,科鲁姆博准备好了甘蔗酒和热咖啡,船上的十二名年轻、健壮的小伙子一边喝着,一边轻声交谈着。科伦比那号上除了一盏防风灯以外,周围漆黑一片。这样的景色,颇有些前往“金银岛”的感觉,让人感觉既兴奋又紧张。邦德心里暗自微笑。科鲁姆博将船员们的武器逐一进行了检查。皮带下面的衬衣里是清一色的卢枪手枪。每个人的口袋里还都有一把弹簧刀。科鲁姆博对这些人的武器或褒或贬,不时地做着评论。邦德强烈地感到,科鲁姆博沉醉于自己现在这种充满着冒险、刺激和危险的生活方式。然而这却是一种罪犯式的生活方式:无视着国家的法律,不断地碰触着国家的道德底线,为了贩运走私,与海关和警察较量、周旋。可是,在这样的生活中,虽然是在犯罪,但似乎有种顽童一直在恶作剧的气氛,它将种种犯罪行为淡化,不能完全说使之从黑色变成了白色,但至少也变成了灰色的。
  科鲁姆博看了一眼手表,吩咐手下人立刻做好准备。他把灯笼熄灭,借着微弱的发着灰白色的曙光,和邦德先后来到甲板上。他们的船现在正沿着一条布满岩石的海岸行驶,船速已经减慢了许多。科鲁姆博指着前方对邦德说道:“港口就在前边的海岬绕过去的那边,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到达哪里。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现在正有一条大小和我们差不多的船,正靠在码头上卸货。那些货从表面上来看并非是黑货,全部都是一些所谓的印刷品。绕过海岬之后,我们就要全速前进了,靠近那条船,然后占领它。那是阿尔巴尼亚的船,船员都很彪悍。现场肯定会发生一场混乱的,除非他们先开枪,否则我是不希望用子弹来解决问题的。这些人是你我共同的敌人。所以,一旦真的开起火来,你也要加入进来。假如你被打死了,那也只好听天由命,知道吗?”
  “知道。”邦德的话音未落轮机室的传令钟就发出了“叮铃”的声音,然后脚下的甲板也锁了起来。小船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绕过前方的海岬,直奔港口。
  正如科鲁姆博所料,石砌的码头旁正停着一条船,随风慢悠悠地晃动着。船和岸上之间用一块木板连起来,木板一直伸向一座仓库入口,仓库有些破旧,从远处望去是黑乎乎的一大团,至少极其微弱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船上约莫有二十来人,一堆堆印刷品一样的货物在船的甲板上堆着,正在一筒筒地沿着木板搭成的斜面滚进仓库里面。科鲁姆博必须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迅速地把船俘虏。这时候两船之间的距离不过50米,对面船上有一个人停了下来,朝他们的船望过来,然后跑进了仓库。就在这时候,科鲁姆博发出号令,轮机立即停止,往回开倒车,向阿尔巴尼亚拖网渔船行驶过去,并慢慢和它平行着靠过去。甲板上面的探照灯突然将一切照得雪亮,“呼”地一声和那艘船靠近。科鲁姆博的手下将铁丝甩到对方的船舷上,科鲁姆博一行人呼拉一下子全都跳到了对方的船上。
  邦德早就想好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他踏上敌船,从甲板上迅速穿过去,到了船航的铁栏杆上,又跳到码头上边去。船身和码头之间的距离大约有12英尺高,邦德弯下腰,用脚趾和手指轻轻着地,然后顺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甲板上的探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灭了,双方在一片昏黑之中打斗开来。突然,一具尸体从船上面摔到邦德面前的石头上,四肢摊开,脑袋向旁边一歪,然后就一动不动了。与此同时,破旧的仓库门前一阵轻机枪声响起。从它发出的阵阵轻点射声中,不难判断枪手是个内行。船身的阴影范围很大,邦德借此向机枪方向跑去。枪手立刻发现了他,随即便向他开枪,子弹呼啸着从他耳旁飞过,打在船身坚硬的铁壳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邦德跳到由木板搭成的斜坡下面,以木板为掩护,匍匐前进着。子弹不时击中他头上的木板,他现在已经爬到头了,无法向前移动了。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从左边还是从右边跳出来,向机枪扑去。就在这时,科鲁姆博手下的人将捆着印刷品的绳子割断了,整筒的印刷品顺着斜坡滚下来,发出咕噜声和轰隆声,而邦德趁机从左面跳起来。机枪手正背对着仓库墙壁趴在地上,向右侧瞄准。邦德的两颗子弹趁机枪手要调转枪口时就已一发接一发地射出,机枪手立刻倒地,但手指仍然按下扳机,火舌从枪口喷出,然后枪从他手中掉落,机枪手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邦德趁机向仓库跑去。突然他脚下一滑,向前扑去,脸上粘到地上的一滩黑乎乎的粘液。他在地上喘了一口气,然后手脚并用,纵身一跃,向仓库墙角的一堆印刷品卷筒后面跳去。一个像是装印刷品的纸筒被机枪子弹打开了一个洞,黑色的浆液从里面慢慢流出来。邦德使劲儿地想把脸上和手上的粘液弄掉。这种粘液的气味就像是一种发了霉的芳香,这和邦德在墨西哥时闻到过的一种气味相似——未经过加工的鸦片。
  又一颗子弹从邦德头顶擦过,击中了墙壁。邦德将出了汗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身子一闪,向仓库入口靠去,侧身倚在门上。他有些奇怪:刚刚为什么仓库里没有人向他开枪。仓库里安静得出奇,散发出一阵阵凉意。灯已经被关掉,外面反而显得要比仓库里亮。仓库里隐隐可见的印刷品整齐地一筒筒摆着,中间留出一条道儿,伸向仓库尽头的一扇小门。这地方四处都存在着危险,时时刻刻都要把人引入陷阱似的。邦德立即转身退到门外,船上的枪声,比先前的舒缓了很多,只是断断续续地响着。科鲁姆博向邦德飞快地跑过来,和所有的体形肥胖的人奔跑时一样,给人一种脚不离地,但却可以带动巨大气流的感觉。邦德命令似地向科鲁姆博喊道:“你守着这个门,千万别进去,也不能让你的手下进去。我现在就绕到后面去。”还没等对方回答,邦德已大步流星,在拐角处消失了。
  仓库大约五十英尺长。邦德轻手轻脚走到顶端,放慢步子,贴墙而立。他向前探头,又赶紧缩了回来:门的后面正站着一个人,从门上的窥视孔对外面进行监视。他手中握着引爆器,引爆器的一根导线从引爆杆上一直连向门的底部,然后消失在仓库中。这个人的旁边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汽车,不断嗡嗡地发出声响。车头朝着一条满是灰尘的道路,路面上竟是一条一条深深的车胎印。
  这个人就是克里斯托夫。
  邦德单腿跪他,双手握着枪,使身体尽可能的保持稳定。他将身子微微前倾,探出来,对着克里斯托夫脚上开了一枪,但是却没有击中,只是将地上的灰尘扬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声巨响,紧接着煤炉的冲击力把邦德甩出去很远,倒在地上。
  仓库开始倒塌。克里斯托夫早已钻进车,将车启动向前开去,尾部腾起一片灰尘。邦德从地上爬起来,站稳身子,做好射击的姿势,再一次瞄准。汽车疯狂地连续加速三次,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开到了五十米以外。“砰”的一声枪响,开车的人双手放开了方向盘,头往前伸了一下子,撞在方向盘上搭拉下来。他的右手伸出了窗外,像是在打手势要向右转。邦德追上前去,本以为车会停住,没料到车轮深深地陷到车辙里卡住了,可是死者的右脚仍然踩在离合器上,汽车一阵咆哮之后,又全速奋力向前驰骋。邦德停下脚步,想要看看汽车会怎么冲出路面,撞在哪里。可是已经失控的汽车却扬起一团一团黄白色的尘埃,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了。
  邦德把手枪保险拉上,把抢插回皮带里。他转过身,却看见科鲁姆博正在向他走来。这个胖子咧开嘴开心地大笑着,他走到邦德的面前,出乎意料地张开双臂将邦德紧紧抱住,并在他的脸上一边亲了一下。邦德觉得非常尴尬,急忙叫道:“我的上帝,科鲁姆博——”
  科鲁姆博放声大笑:“哈哈,害羞的英国人,无所畏惧,可是却羞于表露感情。可我,”他边猛地拍打着胸脯,边说着,“我,埃恩里科·科鲁姆博,既然喜欢你,当然应该大声地说出来,不会感到难为情的。假如你没干掉机枪手,那么我们就没有人可以活着见你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损失了两员大将,还有一些人受了点伤。可是你看看那些阿尔巴尼亚人,能站起来的也就只有六七个了,现在也都逃回村子里去了。就让警察去对付他们吧,一个也跑不了。你还把克里斯托夫这让人憎恨的家伙连车带人一块儿送进了地狱,漂亮的活。也不知道那辆车开上大路以后会怎么样?他右手不是伸出来了吗,不是示意向右去吗?哈哈,只是希望他可别忘了开车要右行啊!”科鲁姆博用力地拍着邦德的肩膀,然后又转了个话题,“朋友,是时候撤了,过不了多久,那条阿尔巴尼亚船就要沉底了。警察从那些渔民嘴里肯定搞不清楚情况,还不如让警察来这儿开开眼,可这地方连个电话也没有。所以我事先和这儿的渔民头目儿谈过了。看来在这地方没人喜欢那些阿尔巴尼亚人。不过,我们得马上返航了,回去时候是逆风。何况受伤的弟兄们也需要立刻包扎医治,这鬼地方的医生可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整个仓库早已沦陷于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在空中大朵大朵地散开来,火光闪闪,将天空照得亮了很多。大火将鸦片燃烧起来,有一股蔬菜的味道。海水漫过了阿尔巴尼亚人的船甲板,慢慢在下沉。他们趟过甲板上的水,登上了科伦比纳号。这时,有几个人迎上来,和邦德握手,又非常亲密地在他背上拍拍打打。船沿着来时的航线返航。小石屋前,一大群渔民正站在那里朝科伦比纳号观望,他们身旁有几条渔船,科鲁姆博向他们挥着手,用意大利语大声地向他们说告别之类的话,渔民们也挥着手在告别,其中的一个人不停地喊着,逗得科伦比纳号的船员们哈哈大笑。科鲁姆博向邦德解释道:“他们说我们的表演很精彩,比在安科纳看电影还有意思,并让我们一定要再来。”邦德点点头,待到兴奋的劲头过去以后,他忽然想好好清洁一下个人卫生,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胡子也一直没有刮,身上一泛着一股汗酸臭。他来到船舱,问一个船员借来干净的剃刀和整齐的衬衫,回到自己的屋里换衣和清洗。他把手枪扔到床上,枪膛里还残留着一股火药味。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些恐怖和死亡的情景——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邦德把舷窗打开,海面上波涛汹涌,来时还是漆黑的变幻莫测的海岸,而现在却变成了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这时一股香酥火腿的味道从走廊里飘过来,诱人香味让邦德赶忙放下舷窗,穿戴整齐后,向船上的餐厅走去。
  餐桌上摆了一大盘煎鸡蛋和一大盘火腿。科鲁姆博一边呱唧呱唧的吃着,一边说着:“这一次,我们把克里斯托夫在那不勒斯工厂将近一年的生产原材料都给干掉了。不错,在米兰我们也有类似的企业,为了省事,我也会在那里贮藏一些货物。不过,在那里只是顶多生产一些阿斯匹林之类的药物。而克里斯托夫所告诉你的,其实很多就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却像屎盆子一样统统扣在我科鲁姆博的脑袋上。他用鸦片提炼海洛因,然后让‘信使’把海洛因走私到伦敦。可这一回,克里斯托夫损失惨重,要知道,那些货也值个上百万英镑呢!但是,亲爱的詹姆斯,这些东西他没有花一分钱就弄到了手。知道原因吗?因为那是俄国人送给他的礼物,这是俄国人放到英国人饭碗里的毒药!俄国人无限制地给克里斯托夫提供货物,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俄国人在高加索地区种植罂粟,然后经过阿尔巴尼亚运到这里。他们所欠缺的只是投放毒药的设备和人力,所以,他们选中了克里斯托夫,让他来干这一切。谁都不会想到,我们用了30分钟就把他们的阴谋给粉碎了。现在,你可以回到英国告诉那些人,贩运的网络已经就要瘫痪了。要让他们清楚,这些秘密战争的武器源头是俄国,而不是意大利。必须承认,这个所谓的秘密武器也是俄国情报部打心理战的重要武器。亲爱的邦德,”科鲁姆博面带微笑,有些赞许地说,“也许,他们还会派你去莫斯科搜寻有关的情报。假如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幸运地碰上像朴劳莱·莉丝尔那样吸引人的姑娘,她会向你揭示真理的另一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科鲁姆博,她是你的朋友啊!”
  科鲁姆博摆摆头:“亲爱的詹姆斯,我有许多朋友。我猜测,你应该会在意大利待上些日子,写报告,而且要把我告诉你的事情重新再核实一下,对不对?”他笑了笑,“也许你还会兴冲冲地花上30分钟,跟你的美国情报部门的同仁聊聊克里斯托夫吧。所以我觉得在这段日子里,你也许需要个伴,充分享受我们家乡的美丽。在某些原始部落,按照当地风俗,当一个人喜欢上或是想向某个人表示敬意时,他通常会把他的两个妻子暂时借给他。你知道,我可不是妻妾成群。但是朴劳莱·莉丝尔这样的朋友我也有很多。就这件事,她完全不需按照我的意思行事。等着吧,她会今晚一直期待你回到她身边呢。”科鲁姆博从上到下,将衣兜摸了个遍,摸出一把钥匙,拿在手里在邦德眼前晃了晃,然后放在桌子上,“你看,这是我的心意。”科鲁姆博把一手放在胸口处,非常认真地看着邦德,说道,“我是真心真意地这样做,她也如此。”
  邦德从桌子上拿起钥匙,上面挂着的金属牌,标注着:丹尼饭店65号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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