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尔米卡 我又来到了冶炼厂。大老远我就瞧见送饭工雅尔米卡正拖着大汤桶在走着。我疾步迎上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垂下了眼帘。她怀孕六个月了,嘴一张就露出了残缺不全、掉了一半的牙齿。不过,她很纯朴,仍不失为美人中的美人儿。 我走到她身旁低声说:“哎,雅尔米卡,咱俩什么时候结婚呢?” 她回答:“等牛鞭子开花吧!” 我说:“瞧您,瞧您!您不喜欢我啦?” 她毫不留情地说:“不喜欢,因为您成天在这波尔托夫卡厂子里跑来跑去瞎忙乎,活像屁股上长了刺似的。” 我放下帮她提着的汤桶,责备地注视着她,她垂下了目光。我看见了她浮肿的眼圈、脸颊上的雀斑……没错,今天她仍然穿着那件棉布外套,用根绳子系着。她抬起眼皮来,说: “您干吗这样看着我?活像老汉看犁过的地。” 我解释道:“因为您近来对我有点儿冷淡。”我拎起汤桶继续朝前走,我不能眼看着一个怀有身孕的妇女提这么重的东西吧。到技工学校的拐角处,她倚着墙角呕吐起来。当她把那张扭曲的脸转过来时,歉疚地对我说:“瞧这闹的。”她两手托了托隆起的肚子又补上一句:“您是知道的,大叔,我身子重了。” 我说:“那又怎么样?您那位上你们家去了吗?” 她兴奋起来:“去啦。那会儿我已经躺下,茨复尔乔维采的一帮小伙子来了,他们隔着篱笆嚷嚷:‘大婶,雅露什在家吗?’我妈走到门口,说:‘哟,这可是来了稀客啦,雅罗斯拉夫先生!把我们家的姑娘糟蹋了随后又甩了她,这叫什么作风呀?’” 雅尔米卡打住了,神色变得严峻:“您知道吗,大叔,他是怎么回答的?” “这真是不知道。” 雅尔米卡提高了嗓门儿:“他对我妈说:‘那该怎么着呢,大婶,难道要我把大腿挂在脖子上?’您说说看,当未婚夫的有这么说话的吗?” 我拎起汤桶承认:“没这么说话的,至少不该这么说话。” “可不,况且我们该举行婚礼呀。不过,我不会死皮赖脸地再去找他。这都怪他妈!可是我不会白白给她的,总有一天我会跑去对她说:‘给您吧,您的宝贝儿子,好让您把他掖在您的……您知道掖在您的什么地方!’” 她怒气冲冲,可是我们已走到了食堂,一伙男工朝雅尔米卡围上来:“哎,姑娘,你可是美美地灌足啦。你吞了个硬玩意儿吧?” 雅尔米卡也不示弱:“去你们的,你们这帮子无赖,去你们的!你们个个都装作光棍儿,女人跟你们才说了几句话,你们就放肆起来,让她丢丑。这还不够,还写匿名信给女人的家里,说她死乞白赖纠缠有妇之夫!” 雅尔米卡提高了嗓门儿,可是脸上出现了笑容,甚至显得挺高兴。她了解他们,他们也了解她。小伙子们抚摩她的肩膀,她一躲闪,汤洒出来了。她举着汤勺吓唬他们:“怎么样!瞧我打你的嘴巴子!” 我站在远处注视着雅尔米卡,暗自把她跟我认识的所有的女人做了比较,我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我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反正有的是时间,我又会单独和她在一起的。 她终于坐到了桌旁,脸贴在镀锡烤盘上冰着。 我说:“您告诉过我,说星期天您跟雅罗斯拉夫先生谈了话……” 她脸对着烤盘回答道:“是的,可是他不理睬我。他不停地跟人家跳舞,气得我姐姐走进舞圈来到他面前说:‘你这玩弄女人的无赖,你就一点儿不害臊吗?你玩完了我妹妹,这会儿就这样追别的姑娘啦?’”雅尔米卡说着站起身来。“可他呢,竟然在舞圈里打了我姐姐一巴掌!您倒说说看,大叔,在舞圈里打一位妇女耳光,这像话吗?” “这确实不像话。”我答道。 “这可不!我要上法院告他去,他得为此付出代价!” “雅尔米卡,听我说,情况以后会好的。他只是现在,没结婚的时候,才乱打人耳光。” 她把汤盘收拾起来,困惑地向旁边扫了一眼。她的心软下来了:“您认为会是这样?真的认为会是这样?要知道,我,我这傻瓜,可真是打心底里喜欢他!您说说看,大叔,没有他那将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我会一辈子吓破了胆的。我怎样地恳求他啊,伤心地哭了又哭……” 她挥了一下手。我站起身来,我必须走了。 雅尔米卡打开门,在我身后喊道:“您再来,大叔。” P1-3 赫拉巴尔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作家。 ————米兰·昆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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