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苍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因为苍鹰很难找到。你见过鹰在你们家后院抓鸟吗?我没见过。但是我知道这事肯定发生过,因为我有证据。房子周围铺着石板的地面上有时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有时是一只鸣禽的像昆虫一样的小腿,爪子还紧紧握在一起。还有比这更血腥的:可能是一半鸟喙,或许是麻雀的上喙或下喙,类似锥形的珠状物,铁灰色,略微透明,上面还粘着几根羽毛。也许你见过,也许你碰巧从窗口望出去,正好瞥见一只大鹰在草地上猎杀一只鸽子,或是一只乌鸦,抑或一只喜鹊。那只大鹰是你见过的最大的野物,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好像有人在你家厨房里放进一头雪豹,那雪豹正在吞食你家的猫一样。经常有人在超市或图书馆朝着我冲过来,瞪着大眼说:“今天早晨我在后院看见一只鹰捉住一只鸟!”我刚要张口说是雀鹰,他却告诉我:“我查了鸟类图书,是苍鹰!”我知道你看到的根本不是苍鹰,你查什么书都没用。在草地上捕杀鸽子的鹰看上去或许确实很大,而鸟类图书里的插图和你的记忆从来就对不上号。书里是这样描述雀鹰的:灰色,胸前有黑白相间的斑纹,黄眼,长尾。苍鹰和雀鹰外表相近,也是灰色的,也是胸前有黑白相间的斑纹,也是黄眼、长尾。书上是这么描述的:雀鹰体长30~40厘米,苍鹰体长48~60厘米。那么,你看到的鹰块头很大,所以你确定它是苍鹰。虽然雀鹰和苍鹰看上去一模一样,但是苍鹰更大。这是二者在外表上的唯一区别,它们只有大小的区别。 你错了。现实中,说苍鹰像雀鹰,就好像说雪豹像家猫。苍鹰不但比雀鹰大,而且更显壮硕,更凶猛,更致命,也更可怕,并且非常非常难见到。它们是密林深处的鸟类,极少光顾人类的后花园。它们是观鸟者梦寐以求而不得的目标。你在苍鹰聚集的森林里花上一星期可能一只都见不到。你只能找到它们存在的蛛丝马迹。有时,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寂静,紧接着林中鸟雀惊恐地尖叫,然后你感觉到在视线以外有点儿动静。也许你发现林问散落着一地白色的羽毛,中间躺着一只被吃掉一半的鸽子。也许你比较幸运,在清晨,走在林间的雾中,在回头的瞬间,你瞥见一只鸟,利爪半握,双眼盯着远方的目标,一闪而过。这惊鸿一瞥让你铭刻在心,也给你更多的渴望。寻找苍鹰就像寻求恩典。恩典偶尔降临,不经常出现,更不可能召之即来。但是,在早春的清晨,看到苍鹰的机会稍多,因为这时候苍鹰会离开树林在空旷处寻求配偶。这也正是我要找的机会。 我用力关上锈蚀的车门,手里握着望远镜,步入被寒霜染成银色的树林。与我上次来时相比,这里有些地方已不复原样。地上被挖出一块块边界清晰的正方形,树根被切断,干松针散落在沙土地上。这是林间空地,正是我要找的地方。渐渐地,我的大脑开始正常工作,数月闲置的脑细胞开始激活。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生活在图书馆和办公室,两眼紧盯着计算机屏幕,修改论文,追踪学术论文的出处。现在是另一种追踪,在这里我是另一类动物。你见过鹿从隐蔽处走出时的动作吗?它们往前迈一步,停住,站一会儿,一动不动,鼻子对着风向,看一看,又嗅一嗅,肌肉有时会紧张得抽动一下,颤抖传遍全身。然后,确实感到安全之后,它们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树丛开始吃草。那天早晨,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鹿,不是像鹿那样在风中嗅,也不是因恐惧而站立不动,而是在走过一处风景时,被一种无形之物震慑住,身不由己,注意力和行为都超出理性的控制。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支配着我,告诉我该如何迈步,在哪里落脚,我完全身不由己。也许是100万年进化的结果,也许是出于直觉,在我追寻苍鹰时,当我行走在阳光下的时候,我浑身紧张,会下意识地躲着阳光,专拣松树投下阴影的小道走。乌鸦的尖叫声会吓我一跳。这种愤怒的警示有两层意思:一种是,警告,人来了;另一种是,警告,苍鹰来了。那天早晨,我想隐藏人的警告,找到苍鹰的警告。那些古老的幽灵般的直觉,千万年来把肉体和灵魂捆绑在一起的直觉,此时充当领导者,完全控制着我的行动,在阳光下让我感觉不适。走错山脊让我感觉不舒服。还有一次,我靠着直觉从一片隆起的干草坡后面绕过去,走到一个水塘边,惊起一大群小鸟,里面有苍头燕雀、山燕雀,还有一群长尾山雀,它们正好从柳枝问飞过,像风中摇摆的棉花花蕾。 P4-6 在这本摄人心魄的书中,科斯塔奖和塞缪尔·约翰逊奖得主海伦·麦克唐纳用羽毛般轻灵的文字刻画了一只猛禽和她自己的内心,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书中没有对文字进行刻意的精雕细琢,但语言却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薇琪·柯罗珂,《纽约时报书评》 海伦的书,美丽,近乎野性。它提醒我们,优秀的自然写作同样可以将荒野的秘密表露无遗。她的书好得让人读时有时会心痛,它以某种方式让人滴血却又有疗伤之效。这是一部时尚经典。 ————德怀特·加纳,《纽约时报》 这是一本非常奇特的书……将回忆录、景物描写、历史和驯鹰术融合在一起……与我之前读过的书完全不同。作者以令人信服的口吻告诉我们,只要直面世界,我们就可以改变按部就班、逆来顺受的人生。 ————苏珊·史崔特,《洛杉矶时报》 人们热衷于谈论能改变人生的书。但是,我更喜欢这本书,因为它比改变人生更有价值。它不改变任何事情。它让一切保持不变,却让一切更加清晰,更加自我;它让你睁开眼睛,更加深入到我们已知的一切;让你认识到,我们人类相处在一起,我们和周围的一切生灵也相处在一起。 ————劳拉·贝蒂,《河畔掠影》作者 为了撰写此书,我还需要获得关于怀特的更多的资料。为此,我在位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翰瑞·兰瑟姆中心住了一个星期。这个中心的档案馆里保存着怀特的手稿和日记。坐在有空调的图书馆里读着有关英国泥泞的冬天的描写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窗外,秃鹫在32摄氏度的高温下在高空翱翔,细嘴拟八哥在烫脚的人行道上蹦来跳去。我翻看卷宗,阅读手稿,浏览怀特曾经拥有的图书。我带着大量笔记和各种新的念头回到家。但是,我感觉还缺少点儿东西,似乎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因此,在炎热的7月的一天,我驱车横跨英格兰来到斯托。怀特曾经执教的学校仍然在,但是对公众开放。我停下车,买了门票,手里攥着一张地图,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到学校大门口。“进门后向左转可以看到最好的景色。”门卫告诉我。完全出于和他对着干,我进门后却右转。那座巨大的帕拉迪奥宫殿式建筑出现在地平线上,熠熠生辉,在强烈的阳光下,青柠叶子显得发黑,湖水也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深蓝色。水面上密集的水莲花一簇簇地反射着阳光。燕子在厚重的空气中穿行,翅膀在微风中几乎不扇动。这里就是怀特曾经教过书的学校。几百年来这里的花园风景一直吸引着众多的游客。 我在校园内漫步,走过带凹槽柱前廊的庙宇、涂漆的大门、圆顶阁、方尖碑、圆柱门廊和花园城堡。我穿行于这些建筑之间前后不足一小时就开始感觉恐怖。这里的一切对我没有丝毫意义:希腊式的庙宇,罗马式的建筑,立在长满橘色地衣、刻着古代北欧文字的基座上的萨克逊神祗,一座巨大的用红色铁矿石建造的哥特式教堂,帕拉迪奥式桥梁,凝灰岩的洞室,陶立克式拱门。除了树,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虚无缥缈,莫名其妙。这些建筑凌乱无章地散布在这个园林环境中,好像被一台失灵的时间机器丢在了这里似的。我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是要给我上一堂课,提醒我这里的景观代表贵族的道德准则。建在这里的亭台楼阁是为了教育游客,告诉他们现代堕落的危险和古代美德的道理。或许是因为阳光过于强烈,或许是因为我感觉要中暑,我开始对这一切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我站在大英名人堂前看着这些雕像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转身离开向汽车走去,心里为怀特难过。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地方,充分展示着权威。但是,我感到这一切都非常虚假。我也会像怀特一样从这里逃离,而且我的确是逃走的。我离开了学校,回到车里,开车去了我必须去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怀特的小屋,也是想象中梅林的石屋。它安宁地坐落在瑞丁的山坡上,看上去非常平常,是一个没有任何魔力的地方。黑色的树影在高山墙上晃动。一匹灰马在屋外的草地上吃草。栅栏柱子上的电线一直延伸到草地边。屋后的树林还在,但其中的一部分已经消失。原来雀鹰光顾的树林已经被跑马场取代。怀特架着高斯经常去的小教堂也不复存在。曾经的教堂所在地现在不过是跑马场的一个拐弯。早已作古的人们仍然长眠于此。我站在那里,暴晒在强烈的阳光下,开始耳鸣。这声响对我十分陌生,好像无风的日子里我能听见橡树林里传来海啸的轰鸣。这是冬日的历史。时间似乎正在消退,也许是中暑造成的幻觉。我真希望当时身边有水可以喝。 我站在那里久久地打量着小屋。这里是私人领地,我不愿意太靠近它,也不愿意打扰住在那里的人。我注意到这里的树已经长大,过去的仓房已经被改造成车库。那口井估计还在。正在这时,我听到一声铲土的声音。我一下僵住了。我看到花园里树丛后面闪过一个白衬衫的影子。一个人正弯着腰跪在地上。他是在种东西吗?他在除草吗?还是在祈祷?我站在远处,只能看到他的肩膀,看不到他的脸。我看不出他在干什么,只知道他的精神集中于什么事情上。我打了一个冷战,有一阵以为那个人正是怀特本人,在那里种他最中意的天竺葵。从前被怀特附体的那种感觉又重新出现。我开始犹豫是否应该走过去和那个人打个招呼。我完全可以走过去和那人聊一会儿。我知道他不是怀特本人,但是,这一带肯定还有认识怀特的人,我可以和他们聊一聊。那个农舍还在。农舍再往前是高斯曾经洗澡、怀特曾经钓鱼的水塘。或许那些鲤鱼仍然在水塘里。我可以打听到更多关于怀特的故事,把关于怀特的记忆挖掘出来,把他写得更加有血有肉。有一阵,过去那种想越过某个界限把什么人带回来的欲望又像火焰一样升腾起来。 但是,我把这个念头撇在一旁,让火焰熄灭。这带给我巨大的解脱,好像一个重逾半吨的重物被从体内拖走,抛在路边的草地上一样。怀特已逝,高斯也已飞走。我该做的是尊重生者和死者,为他们祝福。虽然他看不到我,但我还是默默地对他施了一礼。这个礼施得极不规范,自己都感觉很滑稽。随后,我转身离开,告别了那个我知道不是怀特鬼魂的人,开始向南走去。前面是明亮的、水天一色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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