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 九月七日 醒来时,景致是最美丽的。日出时我们正驶入波罗波湖。河身开展得很宽,没有一线波纹,甚至没有一丝皱襞,来扰动平静的水面;纯净的天空映在水内发出微笑。在东方几片长云给太阳照成深红色。向西方,天与湖一样呈珍珠色,一种柔和而愉快的灰色,一种可爱的贝母色,一切混和的颜色还在潜隐着,但已经现出了光辉灿烂之前兆。远处,若干低低的小沙洲,好像在一种流体之上浮沉着……这种神秘的景致,只出现短短的时候;不久轮廓就清楚了,线条也确定了,我们又回到尘世上来了。 风往往吹得很轻,很温柔而愉陕,人家好像在呼吸着快乐。 整天,我们都是在沙洲中间穿来穿去;有些洲上树木很多,有些则生些纸草和芦苇。枝叶底奇异交错,浓密地插入黑色的水中。有时遇到乡村,那些草屋几乎看不清楚,但棕榈树和香蕉树告诉你此处有人家居住。交替着的单调风景,仍是很能感人的,我几乎不愿离开它去睡午觉。 美丽的落日,平滑的水面照出两重的曰景。浓厚的云已经使天际成晦暗了;但天上一角开朗出来,难以形容地,叫人看见一颗不知名的星。 九月八日 这是很有趣味的,想起了这位哀辞家所以能留存于后人记忆中之故,正因为他的最尘俗的特性,即他认为最虚幻的特性。 我期望能遇到更稠密的树林。树多的,不错,但不很高,不能完全遮掩水和天。今天早上,那些沙洲,在冈果河一平如镜的广阔水面上如此和谐地布置着,人家好像在一个水上公园中驶船一般。 有时一株奇树高耸在河岸稠密的矮树之上,在植物的合唱之中独奏着。没有一朵花;除了绿,没有其他的颜色,一一律是深暗的绿色,使这景致显出庄严的静穆,好像在沙漠中单色的绿洲,一种高贵气象,没有沾染着我们北方风景那种繁多的彩色。① 昨天晚上停靠在唔昆达,靠法属河岸。奇异的和美丽的乡村,想像力使它更美丽些;因为夜是最黑暗的。我们摸索着走的沙路微微映着光。房屋相互间隔离颇远;然而这里是一种街道或者是一种长形的广场;稍远一些,地面低陷下去,是泥沼或是小溪,几株不知名的大树,荫蔽在那上面;忽然,离这荫蔽的水滨不远,有个小园地,可以看出其中插着三个木制十字架。我们擦了一根火柴,看看上面写的文字。这是三个法国军官底坟墓。园地旁边,一株大戟树,样子好像扁柏。 一个名叫“列翁拿”的殖民者之可怕的咒骂。一个矮胖子,一头黑发梳成巴尔札克式,一绺一绺地垂在他的平坦的脸上。他酒醉得很,到布拉班号甲板上来,起初大闹大吵,关于某乘客刚才雇的那个仆欧,他要讨回去的。大家替这仆欧当心,倘若落在他的手里。然后他和那我不知道的什么葡萄牙人寻仇,破口大骂。我们黑夜中跟着他,在岸上走,直至一只小船对面;倘若我们没有听错的话,这小船就是那个葡萄牙人刚从他手里买去的,但还未付他钱。 “他欠我八万六千佛郎,这狗屎,这猪粪,这葡萄牙人。他还不是真葡萄牙人哩。真葡萄牙人,他们住在老家里。有三种葡萄牙人:真葡萄牙人,然后大粪一样的葡萄牙人,然后葡萄牙人病的大粪。他,那是葡萄牙人病的大粪。狗屎! 猪粪! 你欠我八万六干佛郎……”他又开始,重复着,大声喊着这几句话,恰恰是这几句话,一样的顺序,毫不疲倦地。一个黑女人挽着他的臂;这是他的“管家婆”,无疑。他凶暴地推开了她,大家以为要打她的。大家觉得他力大如牛。 一点钟之后,他又到布拉班号甲板上来了。他要同船长碰杯;但船长很坚决的,拒绝给他香槟酒,藉口一条章程,即是说九点钟以后不许喝酒。这醉鬼生气了,破口大骂船长。他终于下船去了,但还在岸上骂着;那个可怜的船长则退到甲板另一头黑暗中去,我去陪伴他,他全身战抖;噙着眼泪,忍受耻辱,一声也不响。这是一个俄罗斯人,曾当皇帝侍从,革命法庭判他死刑,他逃到比利时服务,丢下一妻二女在列宁格勒。 P23-25 1925年的这次刚果旅行,被纪德看作是“老年时实现的一种青年时的计划”,甚至被看成毕生中命运的一部分,恰如他在旅行之初所写的那样:“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迫得我非做这旅行不可。”摆在读者面前的这本《冈果旅行》,构成了中国翻译史上一个不可多得的文本。 一一北京大学教授吴晓东 本书根据1940年5月上海长风书店出版的郑超麟译纪德《冈果旅行》校勘修订而成。中译本完成于七十多年前,兼有当时的语言特点和译者本身的翻译风格,既可作为纪德思想文学的经典来欣赏,又具一定的中国现代翻译史价值。编辑加工时,充分尊重原版,基本保持原貌,仅对少量明显的讹误进行了修订。对于反映了现代汉语及其译介外来文化时所呈现的可能性与时代性,如“浓蜜”、“原故”、“智识”等表达,则予以保留。同时,对部分人名、地名作了简要的注释。全书脚注中除原有纪德自注外,其余则标明郑超麟所加“译者注”和本次修订时编辑所加“编者注”,以示区别。 本书的出版得到了郑超麟后人郑小芳女士的大力支持与帮助;又承北京大学吴晓东教授惠赐长篇导读,阐述纪德“冈果旅行”的思想意义、文学价值以及郑译本的特色,谨此一并致谢。 脉望 201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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