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一日情人


作者:(捷克)伊凡·克里玛     整理日期:2021-12-26 05:45:29


  “漂亮。”我低声说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承认,我也曾试图用小小的图像让纸片上住满人,在我稍稍快乐一点儿的时候,在我考虑到有朝一日走出这个森严壁垒的地方的时候,我也曾向往着在某种具有见证意义的职业中一展才华————当一名诗人,一个演员或一位画家。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能给您一点儿汤吗?”
  直到这时老人才向我转过身来。“那是什么呀?”他惊讶地问道。“他们已经发完黑面包了?要不就是你病了?”
  “我姑姑结婚了。”我解释说。
  赫尔·斯皮诺从地上拎起铁罐,里面一滴汤也没剩下,我将自己那份甜菜帮子汤倒了一大半给他。他微微躬了躬身说:“谢谢你,非常感谢你的这一片好意。上帝会奖赏你的。”
  只不过,上帝在哪里呢?晚上躺在爬满臭虫和蚤子的草褥上时,我不由得想。他又如何奖赏善事呢?我想象不出他,我想象不出这一世界之外还有什么希望。
  而这一世界呢?
  每晚,我都会在焦急不安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黑暗中的动静。听走廊里是否响起靴子声,听外面是否有打破寂静的绝望的叫喊,听门是否猛然打开,传令兵是否已经走来,手里捏着一张打上我名字的纸条。我生怕自己会睡着,生怕冷不丁被抓住。因为那样的话,我就无法躲过他了。
  我在储存土豆的地窖里为自己选好了一处藏身之地。关闭时问过后,我会悄悄地从那狭窄的窗户爬出,将自己深深地埋在土豆堆里,任何党卫队员都不会发现我,任何狗都不会嗅到我的气味。土豆会让我活着。一个人靠吃生土豆能活多久?我不知道。可是战争还将持续多久呢?是啊,这才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我知道此时此刻,恐惧这个幽灵将从炉旁的角落里溜出。一整天它都躲在那里,在烟道或空煤桶里哆嗦。一旦人人进入了梦乡,它就会打起精神,轻轻向我走来,在我的额上吐出一股股冷气。它那死白的嘴唇就会发出声声细语:咳……大祸就要降临到你头上了……
  我悄悄地从草褥上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我十分熟悉外面的景色:古老的欧椴那幽暗的树冠,砖砌的大门那阴森森的空洞。还有壁垒那鲜明的轮廓。我小心翼翼地掀起窗纸的一角,愣住了:有一棵欧椴的树顶发出一道蓝光。像鬼火,阴冷而又刺眼。我凝视了一会儿。我隐隐约约看到了每一片叶,每一根闪烁的枝丫,同时意识到那些枝和叶纠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硕大无比、龇牙咧嘴的面孔,正用灼热的目光盯着我哩。
  我感到窒息,感到自己即使有胆量,也叫不出声来。我放下窗纸。窗户又一次被黑暗吞没了。我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极想再一次掀开窗纸,再看一眼那张面孔。但我没有勇气。再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我紧闭双眼,我也能看见那张面孔,透过窗纸,在幽暗的天花板上闪现,在我的眼前摇曳。
  它意味着什么呢?它究竟属于谁呢?它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但我怎么才能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到了早晨,夜里的欢乐或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前去领我的那份苦咖啡,迫不及待地吞下了两片面包和人造黄油。我松了一口气,战争又进行了一晚,那难以想象的和平也就又靠近了一夜。
  我到五金店后面玩了会球。午饭前一个小时,我就端着铁罐,排起了队,等着领我和弟弟那份八分之一升的牛奶。队伍通向一个低矮、拱状的屋子,恰似茜尔维娅姑姑住的那间。里面,在一个铁桶后面,站着一位系着白围裙的姑娘。她从谦恭的排队者手中接过凭证,用一只小量器在桶里捞了一下,然后将一点点脱了脂的牛奶倒进向她伸过来的铁罐里。
  我站到她面前时,她望着我,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她,但并没有真正注意过她。她的头发乌黑乌黑的,脸上长着雀斑。她又一次在铁桶旁弯下身来,接过我的铁罐,拿起最大的量器,伸进大桶,倒人我的罐子,又匆匆地加了两勺,然后才把铁罐递给我,又对我笑了笑。她仿佛想通过微笑向我传达一些意味深长的信息,仿佛想用微笑打动我。她将装得满满当当的铁罐递还给我时,我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谢”。我什么也不明白。我一点儿也不习惯接受生人的微笑和救助。来到外面走廊上时,我倚着墙,立马喝了起来,仿佛害怕她会追上前来,收回她那不合常规的施舍。我至少喝了三分之二的牛奶,心里十分清楚,即便这样,也并不会让弟弟吃亏。
  晚上,乘恐惧幽灵还没从角落里钻出来,我力图以某种方式挡住它或者延误它。我想起了那件奇怪的事。也许此事与老画家郑重的感谢有关,因而也就与一种神力的作用有关,我真想这么对自己解释,但转而一想,还是决定不把自己的行为看得如此重要。可昨晚那燃烧的符号意味着什么呢?它唐突地显现在我眼前,那道光令我浑身发冷。那道光会是某种吉兆吗?
  我不由得从草褥上起身,屏住呼吸,掀起了窗纸的一角。
  窗外,依然是一片黑暗,欧椴那幽暗的树顶在阵阵风中摇荡,云朵从天空上掠过,夏日的闪电草草点燃了它们的边缘。P5-7
  伊凡·克里玛是一位具有强大力量和独创精神的作家。他的作品是一种能从存在于国家强权压制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精神压抑下的普通金属中提炼出金子的炼金术。
  ————《纽约时报》
  故事讲述的是建立感情联系、实现伟大爱情理想的尝试,不过最终均未成功。克里玛笔下的角色枉然地试图逃离父母为他们制定好路线的世界,这里没有道德,没有同情,没有爱也没有美。在这种孤独之外,还有一种孤独,那便是无法与上帝沟通,无法寻觅生活意义的孤独。
  ————海伦娜·高斯高娃(捷克裔瑞典文学批评家,翻译家)
  我敬重克里玛的一个原因,在于他不知疲倦地、有几回近乎是孤立无援地在为捷克语的美和纯粹而抗争。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除恰佩克以外被译介最多的捷克作家,他的作品在30个国家被译成29种文字。
  ————伊瑞·斯特朗斯基(捷克笔会中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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