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我躺在女人的怀里。女人身上散发出甜美的清香。十三年来，我的身边从未有过这样的清香。即使翻遍了我们家，也找不到带有这种香味的物品或生命体。
我们家的卫生间里有两种香皂。沾有水垢的塑料香皂盒分为两栏，一边放着环保洗衣皂，另一边放的是外形像鸵鸟蛋的阿得兰洗面皂。两种香皂有着各不相同的香味，阿得兰略胜一筹。不过，这种气味不能称作香味。那不是香味，而是异昧。那么多香气扑鼻的香皂妈妈都不喜欢，偏偏钟爱阿得兰。每次去干元店，她都会往购物筐里塞满成堆的未包装的阿得兰。
“还是这个最耐用。”
妈妈买了两千元的千元三块的阿得兰。阿得兰硬邦邦的像石头，一块能用一个月。为了快点儿用完阿得兰，，我反反复复地打香皂。阿得兰却还是不见消耗。等我长大赚了钱，我要立刻换掉我们家的香皂。我的愿望就是用上像多芬或黄杏那样散发着轻柔芳香的洗面皂。反正我们家的香皂闻不到那样的香味。
除了香皂，倒是还有样东西也带着香味。那就是妈妈的化妆品。强生婴儿润肤油，盛在粉红色的塑料瓶里，润肤油本身也是粉红色。强生婴儿，名字就显得与众不同。我联想到白皮肤蓝眼睛的金发婴儿。反正我就感觉这东西和我们家格格不八。这是我们家唯一带香味的东西。强生婴儿润肤油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妈妈的梳妆台上，我不得而知。有一天，我看了看梳妆台，它已经在那儿了。妈妈洗脸之后，往手心里倒出大小如豆粒的强生婴儿润肤油，擦在脸和手背。香气隐隐弥漫开来。这肯定不是异味，而是香气。
现在，这个女人身上的香味强烈而浪漫，不像强生婴儿润肤油那样的轻柔感觉。我躺在女人胸前，如果不抬头仰视就不知道她是谁。散发着这种香气的女人，脸颊应该也很漂亮吧。我的心跳加快了。女人的乳沟近在眼前。把手伸进乳沟，我单是想想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了。女人垂落到肩头的柔软发丝掠过我的额头。这时我不能不看看女人的脸了。我微微抬了抬头，偷看女人的脸。令人惊讶的是，她竟是102号素妍。我吃惊地坐起身来。
我睁开眼睛。原来是梦。素妍不见了，香气也消失了。我的下面湿了。这感觉真不爽，以前从未有过。我用手摸索着下身，碰到了犹如阿得兰般硬邦邦的小辣椒。我没有撒尿，内裤却湿了。狼狈和惶恐之感涌上心头，脸上热烘烘的。’我环顾四周，旁边的哥哥睡得正酣，打着呼噜。我拉了拉湿漉漉的内裤，不让它碰到皮肤。睁开眼睛的同时，梦中的恍惚化作了泡影。我重新闭上眼睛，然而无济于事。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等会儿再醒了。就像嘴里含着黑巧克力，感觉甜蜜却又苦涩。我把手伸进内裤，潮湿的内裤滑不溜秋，犹如阿得兰那浅薄的滑腻。我从内裤里掏出手来，放在鼻子底下。这不是香气，而是异味，恰似阿得兰。既不讨厌，也不愉快，就像两者混合的感觉。我用被子擦了擦手。现在我也变成大人了。
哥哥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吗？哥哥比我大四岁，现在还不会自己小便。妈妈还要在旁边帮他抓住小辣椒。哥哥自己能做的只有呼吸和睡觉。他比我强的地方只有身高和块头，我很不满为什么要管他叫哥哥。如果较起真来，个子高、块头大也没什么了不起。妈妈动不动就说，“傻大个”、“可惜了块头儿”。只因为比我先出生，他才享受到哥哥的待遇。不过我也没怎么把哥哥当成是哥哥。心情不坏的时候，我就喊他“喂”。我喊“喂”和别人叫他“哥哥”的级别相同。
我走近哥哥。突然，鼾声平静下来。我伸开手掌，靠近哥哥的眼前左右摇晃。哥哥没有反应。我叉开双腿，站在哥哥腿上，弯腰去脱哥哥的睡裤。哥哥翻了两三次身，不过有惊无险，我还是成功地脱掉了他的睡裤，然后就是三角内裤了。黑暗中看不清楚，应该是无彩色的条纹短裤。妈妈没有给他买白色内裤。妈妈喜欢给他买灰色或黑色的条纹内裤，穿得再久也看不到污点。这绝对不是妈妈的个人风格。晾衣绳上妈妈的内裤都是像黄杏香皂那样美丽的杏黄色，或者像强生婴儿润肤油那样的粉红色，有的还带着华美的蕾丝。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我和哥哥的内裤。我小心翼翼地脱掉哥哥的三角内裤，隐约看见了哥哥的小辣椒。小辣椒胀鼓鼓的。哥哥也在做梦吗？我赶紧脱下湿内裤，穿上了哥哥的内裤，感觉很宽松。哥哥的内裤是100码，我的是80码。我往哥哥腿上套我的湿内裤，好不容易才提到腰部。内裤很紧，几乎要撑裂。尤其是小辣椒部位明显地鼓了起来。我强忍着笑的冲动。智商停留在七岁的哥哥不可能察觉。哥哥的梦里也有素妍吗？P3-5
现代城市华灯闪烁，光怪陆离，然而在光鲜的表象之下，却蜗居着疲惫而无奈的人群。他们生活的地方被称作“月亮村”，名称固然浪漫，现实也很残酷。“月亮村”往往位于高高的山坡之上。距离天上的月亮最为切近。家庭环境可以天差地别，少年的心事、成长的烦恼却有着相似的质地。尚镇，一个青春动荡的少年，月亮村的小小居民，处在人生懵懂而又多情的阶段，心里有着奇妙而不可言说的怪想法，像潮水不断冲刷着灵魂的堤岸。少年站在贫寒的屋顶，眺望喜气洋洋的人世间，忽然感觉世界多么像个火山口，“凌乱的胡同和破败的房屋分布在火山口的表面。现在，火山口正冒着白烟。只是没有人看出来罢了。说不定哪天火山口就会喷出火焰，然而没有哪个人为此担忧。人们根本就不关心生与死的问题。”
多么深刻的忧虑没有人听，多么玄远的思考无处诉说，一片简陋屋顶倒像是包容他的世界，赠予他消解孤独的舞台。一天，少年看见了那只银白色的狐狸。狐狸跃上栏杆，跳上教堂尖顶，踏着十字架，渐渐消失了。这次奇遇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一眼对视却让“我”懵_董地领悟到什么是————凄凉。
凄凉是人生。少年已经过早地领悟了。他的父亲是爆破工程师，因为事故而落下残疾，只能窝在家里看电视，继续做着远大而不切实际的梦想。为了维持家计，妈妈只能千方百计拼命赚钱，开过卡车，后来改行经营大排档，每天早出晚归，笑脸奉献给酗酒的客人，独自咽下委屈和眼泪。哥哥是弱智儿，同样处在青春期的年纪，恍然不知世事。条件如此，“我们家”只能租住在贫民区的阁楼里，日复一日在荒芜的生活里挣扎。银狐的出现仿佛献给暗黑生活的亮点，然而没有人愿意相信，没有人愿意体会蕴涵其中的意义。当“我”告诉妈妈的时候，毫无疑问地招来妈妈的呵斥，家庭的每个成员都认为“我”是胡说八道。幸好还有个同样孤独的老人“全仁斯坦”，与之同声相应，两个心灵的沦落人彼此走近，彼此安慰。
《狐狸呀，你在干什么？》基本上算是简单而常见的故事，青春的迷惘、成长的烦恼、爱情的懵懂、家庭社会的压抑……这些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因素会苦遍地遭遇每个少年，谁都不会陌生，我们也得以通过阅读来温习这样温暖的辛酸或辛酸的温暖。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赵蛉娥本身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却在文字之间化身为小学六年级的小小少年，揣摩他的心理，延伸他的想象，如春雨润物，如清风拂面，贴心至极，丝毫没有间离隔膜之感。
赵蛉娥是极为沉静的作家，行迹很少见诸报端，作品出版的速度也明显缓慢。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耐心打磨，她的作品才会洋溢着难得的温情，字里行间总是情绪饱满。
“萨克斯的声音震撼着我的心灵。那里藏着悲伤。听到这个声音，我忍不住想哭。莫名的悲伤从心底油然而生。我想起了在房间里凝视64大厦图纸的爸爸。嘴里塞满短蛸的莫窄面也掠茸我的脑海。还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就睡的妈妈。我常常想起妈妈怀抱里散发出来的烤串的香味。”
“我的心里打起了小鼓。我和狐狸四目相对。感觉我们相识已久了。我久久地注视着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并不陌生的眼睛。如果下次再出现，你就主动跟它说话。我想起了全仁斯坦的话。狐狸呀，你去哪儿了？”
“我猛地扑进爸爸怀里。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爸爸的怀抱如此温暖。我强忍了半天，终于哭出声来。我大声地哭。爸爸默默地拍打我的后背。我看着爸爸。不用我说，爸爸似乎什么都知道了。我拉着爸爸的手，走回了家。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月光朦胧的夜晚，黄色水箱低头望着我们。”
“狐狸会知道吗？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可是我们无处可去。凄凉的我想起了说过不再凄凉的狐狸。我想起它说还会再来的承诺。只要下雪，狐狸就应该会出现。我打开窗户，望着天空。阴沉沉的天空那么低，仿佛触手可及。周围很暗，好像马上要下雪的样子。我对着楼顶小声私语，狐狸呀，狐狸呀，你在于什么？”
这样的句子和段落俯拾皆是，静静地触动着阅读者的心灵。我们不由得和多思敏感的“尚镇”同欢乐，共悲伤，不经意间便步入了他的内心世界。外面的世界每天都在新生，却常常以牺牲少数个体的幸福和平静为代价，这片月亮村很快就要被拆除了，他们面临着无家可归的窘迫处境。爸爸的宏大梦想终于没有实现，妈妈的大排档也开不下去了，“我”朝思暮想的少女“素妍”也先行搬家了。少年就是这样被迫成长，成长就是这样屡屡遭受挫折，好在那只神秘的狐狸始终留在心底，伴随着少年继续长大。“狐狸呀，狐狸呀，你在干什么？”如此深情而忧伤的呼唤令人想起了《麦田里的守望者》《我亲爱的甜橙树》等成长小说，当然这样的比较似乎并无意义，赵妗娥观照韩国社会现实，同时又源出于心，既让我们充分领略韩国风情，也能发现自己成长的影子。
“今天夜里悄悄地整理行囊的人们啊，尽管以后再也看不到杏花凋零的风景，然而我还是祝福，希望你们的心灵深处怀着一只银狐。阴沉而朦胧的远方，又一栋房子倒了，一只狐狸从尘土中跳出来。”作家后记里的这句话清晰地点明了主题，任凭世界日新月异地变化，任凭生活大刀阔斧地改造我们的生命轨迹，我们还是不能忘失初心，时时安慰那只教会我们“凄凉”的银狐，带着温暖的情怀上路。
《狐狸呀，你在于什么？》出版于2006年7月，一举斩获第1l届韩民族文学奖，深受读者和评论界好评。同年9月，同名电视剧也亮相荧屏，引发了收视热潮，很多中国观众也都欣赏了这部韩剧。当然，除了题目撞车之外，小说和电视剧之间并无关系。2008年，赵蛉娥推出了第二部长篇-小说《寻找绿鬣蜥》，刻画了现代社会中艰难生活的父亲们，审视以父亲为核心的现代人们的生活，描写人世的孤独和凄凉。“我”在妻子陪着儿子出国留学之后，终止了职场生涯，前往牙科医院接受治疗，却在偶然间亲眼目睹了工人在工地自杀的悲惨现场，深受触动的“我”开通了名为“出借父亲”的网站，根据顾客的不同需求，履行各种各样的父亲角色。赵妗娥丰富的想象力游刃有余地穿行于现代人的生活夹缝，探问繁华都市里孤独的现代人，给予他们微不足道却又弥足珍贵的慰藉。暌违伍年之后，赵蛉娥的第三部长篇《狩猎》终于姗姗来迟，主人公诗雨来自山野，被纪录片导演带入现代社会，他接受城市文明改造的过程被拍摄成纪录片，供人们猎奇欣赏。在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面前，传统文明已经沦为人们观赏的猎物，当人们在无意之间戕害少年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有人反躬自问，那个被俘获的孩子是不是曾经的你我？
2013年10月于京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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