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走着走着,小仲发觉自己竟来到了新宿的歌舞伎町。 他想找个公园的长椅,坐上一段时间,但就是想不出哪里有。天色已晚,四周都亮起了漂亮的霓虹灯。 他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茫然地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心想,这里面是不是也有————哪怕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可看上去所有的人都比他健康和快乐,可以不用恐惧死亡降临。这些人是多么幸福啊。 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可一点食欲都没有。活着,既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乐趣,这破破烂烂的人生…… 小仲出生在东京墨田区,在所谓的“下只角”长大。他从本地的公立初中、公立高中毕业后,报考了当时“一期校”的国立大学,却没有成功。他失学不起,随即进入“二期校”的都立工业大学就读。当时学生运动正“日薄西山”,他参与社区睦邻运动和反核运动,与朋友一起通宵喝酒,高谈阔论。毕业后找工作,想进名企,从一开始就屡屡碰壁,不得已只能把目标集中在福利业界,最后进了一家名为“马卢埃产业”的专门生产残疾人用品的公司,但两年后公司就因经营不善倒闭。后来,他曾先后在尿布宅配服务、出版社、自然食品通贩公司干过,但时间都不长。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不爱曲意奉承的耿直性格,人际关系上常常和别人闹僵。 直到32岁那年,他才经职业介绍所介绍,进了现在的东辉印刷株式会社,至今已与印刷机、纸张打了20年的交道。刚进公司的那会儿还主要是活版印刷,有单色机和双色机,工作非常辛苦。胶版印刷,手艺的好坏很讲究,他十分喜欢这个靠技术吃饭的行当。不过,现在一切都电脑化了,操作机器只要按按键盘就可以,调配墨色一张磁卡就能搞定,虽然乏味,但那是时代潮流,没法抗拒。正在他感叹自己也快成为落伍的老头时,健康检查竟然查出了胃癌。 卡拉0K大楼旁边,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正在垃圾桶里翻找吃食。此人满脸污垢,头发上好像还黏着糖块。小仲想,就是乞丐也比我强啊。借着路灯的亮光,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印刷工特有的厚实手掌,是常年与一沓沓厚重的纸张打交道留下的印记。这双手瘦了,肤色也是黄黄的。此时,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就像一束点燃的火花往四处迸开。 这一生不管怎么苦我也要活下去,再怎么不幸,我也不想死。 他又想起了医生说的那句话————做自己喜欢的事,将余下的日子过得有意义些。真这样想能干什么事?是死了心去泡温泉,逍遥一番?我才不呢。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要给你这样的恶医一点颜色看,杀了你我再去死。那才是我眼下最大的愿望。 小仲嘴里喃喃着,加快了脚步。他从科玛剧场前走过,拨开人群,穿过铁路高架桥。 他从西边进入车站,一抬头,旁边的一块广告牌攫住了他的目光。广告牌上几个醒目的大字使得他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呆立不动。 啊,还有这一招? 我怎么没想到呢?说得还真有理。嗯,这回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争口气给那个不把病人感受放在眼里的医生看看。 小仲感到体内有一股热量正在升腾而起,眼前豁然开朗。他不禁朝着大都市的夜空挥了挥拳头。(P15-17) 因癌症晚期已毫无治疗希望的病人与不得不将这一事实告诉病人的医生之间会发生些什么?《恶医》讲的就是当事人与怀着义务感要让病人有尊严、有意义地度过余生的医生之间发生的纠葛。 ————筱田节子 围绕病人和医生因立场不同而产生的矛盾、分歧,毫不隐讳地展开情节进行叙述,这是《恶医》的魅力所在。 ————海堂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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