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皮斯塔的出现对我们而言是一种拯救。当时天色已暗,但是由于藏身于多瑙河畔一座建筑下面散发着霉味的地窖里,我们早已分不清黑夜与白昼。 然而手表依旧继续工作,泰然地指示着时间。指针绕着表盘从容不迫地走着:我们如同鼹鼠一般的生活究竟持续了两周还是两年了呢? 在这样幽暗、漆黑的地窖中,我们还有多少个“今天”、多少个“明天”?还是将永远待在这里呢? 在地窖中生活的头三天过得相当快。每当听到楼梯发出嘎嘎的声响,我们就思忖着是不是苏联人来了,附近街区的战斗是否已经结束,我们是不是终于能够回到楼上各自的房间了呢?我们多么希望恢复突然被中断的正常生活:看完才读了一半的书;重新弹奏那首未弹完的奏鸣曲————琴谱还摊放在钢琴上呢;打开蓝色封面的作业本,把要求用匈牙利语完成的作文写完。 到了第五天,身处这地下流放地的我们意识到,德国人已经下定决心坚守这座城市。那之后,我们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枯燥乏味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用一种沉重而缓慢的速度更替,令人烦躁。防空部队的可移动炮台不停地在屋前叫嚣着,使得我们头顶上方的区域变得极度危险。这台安装在卡车上的小火炮对敌军的飞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充其量也只起到了戏弄对方的作用。发出一阵排射之后,它就立刻逃到一两个街区之外,重新开始它的游戏,之后又开回来。苏联人的重型轰炸机从房屋上方飞过,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它们胡乱扫射,寻找和它们捉迷藏的敌人。在这场可怕的捉迷藏游戏中,我们才是那个被蒙上了眼睛的人!我们闭着眼睛,双手掩面,窥伺着飞机的飞行轨道,时不时用颤巍巍的手指惶惶不安地触摸一下潮湿的墙壁:这些石头经得起如此强烈的震动吗? 这所房子的房客们全都挤挤挨挨地聚集在地窖里。其实直到战斗发生前,大家都几乎互不相识。现在,我们在同一个极度拥挤的空间里睡觉、吃饭、洗澡甚至拌嘴。地窖的主室用一些粗大的木梁加固过,已经变成防空洞,大部分人都看中这里,在这间屋子安了家。可是在周围与头顶不断响起的战斗声中,这些木梁看起来并不比牙签牢固多少。 我们选择了一间偏安一隅的地窖附室,在和平年代,这间屋子是用来存放煤炭的,所以到处都是灰尘与煤粉。现在,我们放了两张床、一张长沙发和一张桌子在里面。一开始,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取暖炉,烟管与面对庭院的通风窗相连,将炉烟释放出去。但是没多久,我们就不得不放弃这套供暖系统,因为到了晚上,铁皮烟管透出的亮光可能成为敌人的射击目标。当我们在煤堆上打哆嗦的时候,周围的城市正在燃烧。我们得去加纳尔街打水,因为在那儿还有一个仍在供水的龙头。从包围战的第一天起,电就断了。为了照明,我们把熬出来的猪油放在一个雪茄烟盒里,又找了一根鞋带作为灯芯。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这盏油灯散发出淡黄色的微光。 紧挨着我们屋子的是另一间地窖附室。看门人夫妇住在里面。妻子是一个高大壮实的女人,平时爱占小便宜;丈夫则矮小瘦弱、面色苍白,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他们的儿子刚结婚,住在护城堡垒附近,供职于一家自己父亲当了二十年门卫的机构。这位年轻的扬斯基是看门人夫妇的骄傲,因为他们把他培养成了“知识分子”,一位有地位的“先生”。这家人有很多食物储备,也不缺水————他们有酒可以喝。 我们另外一边的小屋子住着伊露丝和她的宝宝。她的年纪在三十六岁上下,长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小巧的娃娃脸透着几分憔悴。她的眉毛颜色很淡,所以用煤灰描了一下。即使轰炸最为猛烈的那些天,她也没有忘记这么做。几周前,她被丈夫抛弃了,留下六个月大的孩子让她一个人抚养。她的父母住在多瑙河另一边的城里,但是她没有勇气穿过外面的枪林弹雨,回到父母家去。 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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