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银枝禁果


作者:丽莎·图托     整理日期:2021-12-26 05:26:15


  埃希丽·卡蒂斯头靠着冰凉的玻璃,透过巴士车窗注视着外面的格拉斯哥街道。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一座异国城市,但她并不觉得如何兴奋,甚至亲临此地都毫不动心。乳白的街灯、暗淡的街道使她想起过去的黑白电影,这些电影来自一个业已消逝、无法追寻的时代,在她————甚至在她父母————出生很久以前就有了。她像是从远处眺望一般,注视着格拉斯哥的一切,不知道她对这个城市的感觉————或者说缺乏感觉,是不是只是旅途疲惫和时空变迁的结果。?
  9月底的家乡正是夏天,人人都穿着短裤、T恤衫和艳丽的夏裙。格拉斯哥却是一派冬天景象。街上的行人都穿着外套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寒冷的空气中夹杂着雨腥,和街上的汽油、燃油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她往座位里靠了靠,闭上眼睛。巴士晃晃悠悠、抖抖索索,在川流不息的格拉斯哥街道上缓慢、艰难地爬行,从一个交通灯到另一个交通灯。她一定会坚持到目的地,眼下无事可做,剩下的四小时十五分钟内她心无挂碍,就等巴士把她送到最终的目的地。她该休息了。?
  离家前一天晚上,她激动得睡不着觉,在飞机上又夹在两个陌生人中间,极不舒服,所以睡觉对她像是一门生疏的手艺,很长时间无法进入状态。为了暖暖身子,也为了等车时能提高警惕,她在车站喝了一杯难喝的咖啡。可能就是因为这杯咖啡,此时她心神不安,心跳加速。
  她叹了口气,又坐起来,在帆布背包里翻找,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来排遣旅途的单调。找了很久,她发觉电话不在身边,这才蓦然想起,此时此刻离她所熟悉的一切都那么遥远,她已确确实实身处异乡,有电话也打不通。因为当初她想,不过短短六个月,不值得为此大费周折,去重新签订更昂贵的电话协议1。更何况即使有电话,她又打给谁呢?她最好的朋友已不在人世,和男朋友也断绝了往来。父母倒是希望她时常联系,但她又担心,经常给他们打电话,会使他们以为她孤独了,或者有什么别的不好。?
  她掏出祖母送给她的那本漂亮的旧式旅行日记本。到现在为止,她只记下了自己预计的行程,还有部分亲人的零星资料。这些亲人她素未谋面,这次是来专程拜访的,他们有邵娜·沃尔克(父亲的堂姐,菲米尔的哥哥的女儿),沃尔克的丈夫格兰姆,以及他们的孩子:杰德(六岁)、尤恩(十岁)、卡拉姆(十二岁)。她边看边想象着他们是什么样子,他们会不会让她帮着照料孩子。她有他们的家庭住址,还随身带着两个电话号码,以防他们当天有事不能按时到村里的巴士站来接她。背包里还有一个钱包,里面装着一张五百美元的旅行支票,一张信用卡,能够和父亲的账号联网当然只供紧急情况下使用,另有一张美国电报电话公司的国际直拨电话卡,还有一本《苏格兰旅游简易指南》。她不会有事的,知道她的人不应该有任何担心,她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但这种自足感只使她觉得空虚、沮丧。她推开日记本,转过头注视着车窗外一闪即逝的景色。这时巴士已经驶离市区,进入市郊。在看惯了得克萨斯风光的游人眼中,格拉斯哥市郊的景色不免局促、扭曲而古怪。她盯着一排排几乎千篇一律的房子,房前草坪只有门垫大小,还有鳞次栉比的珠宝购物街、加油站、超市、汽车经销店……终于看到了一小片开阔地带,有零零星星的空地,还有一所建筑,看上去像是废弃的工厂,厂牌上吹嘘说此处是重新开发的最好选择。?
  巴士继续缓慢前行,一路吱呀作响,每到刹车时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她低头看旁边车道上的车辆,注意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男人伏在小型红色轿车的方向盘上,一边听着她听不到的音乐,一边不住地点头微笑,那种超然物外的沉醉神情令人难忘。她习惯了驾车外出,也坐过几次飞机,但坐巴士旅游总让她觉得充满异国情调,匪夷所思。那是一种旧式的生活方式,就像坐火车或汽船一样,是另一个时代的事物了。她曾经乘巴士进行过几次实地考察,和三十个同学挤在一辆黄色校车上横穿小镇,实在没什么刺激可言。除此以外就只有一次坐巴士的经历了。?
  一想起那次去安东尼奥的巴士旅行,她身边空空的座位马上显得阴森而恐怖。佛莱尔本来应该坐在她身边的,因为如果佛莱尔还活着,她们合并排坐在达拉斯学校,憧憬她们伟大的法国逃亡计划。法国才是她们要去的地方————法国或者意大利。苏格兰永远不会成为她们的旅行目的地。佛莱尔对燕麦的产地、苏格兰风笛和穿格子花呢的苏格兰男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埃希丽四分之一的苏格兰血统和佛莱尔一半的瑞典身世都一样无足轻重。她们日思夜想、计议已久的境外旅游计划和“寻根”毫无瓜葛,只仅仅是为了开心,为了刺激,为了在众多伟大艺术品中一饱眼福,也是为了坐在路边咖啡馆里,一边喝牛奶咖啡,一边和当地出色的年轻人调情。至于“寻根”,等到中年以后,她们或许会有那样的激情。?
  面向车窗,她注视着窗外的市区废墟逐渐变为开阔的乡野,感觉到巴士在车辆渐少的公路上慢慢加速。一切是那么陌生,看不到艺术馆,看不到标志性建筑,看不到路边咖啡馆,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人值得暗送秋波。映入眼帘的只有起伏的田野,四散的羊群,平缓的小山在乳白色的天空下像一块久置的面包。这就是菲米尔生活过的乡村,是祖母五十多年前离开的家乡,而且她走得毅然决然,从那以后,关于家乡她只字不提。?
  埃希丽到这里来是因为菲米尔和佛莱尔都不在人世了,如果在世,她们不会希望她到苏格兰来。的确,这次苏格兰之行本来应该是父亲————杰西·卡蒂斯亲自来的。?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杰西·卡蒂斯一直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他对自己父系的亲属相当了解,知道他们是希腊人和德国人的后裔,但关于母亲杰西却知之甚少。母亲在世的时候,对杰西这种好奇心很不赞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菲米尔常说,何况她的过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告诉杰西她父母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至于她为什么到美国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她的解释不仅含糊其辞而且自相矛盾。杰西只知道父母是在加利福尼亚邂逅,并于1952年成婚的。后来母亲加入了美国籍,到杰西出生的时候说话已带着所谓的加利福尼亚口音。他还知道,菲米尔全称是犹菲米尔,在娘家时叫麦克法兰,1931年生于苏格兰的什么地方。这些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在母亲去世半年之内,杰西发现一个叫犹菲米尔·麦克法兰的人————也是1931年出生————1950年秋天从她苏格兰西海岸的家乡阿普尔顿突然消失。当地人现在仍然记得她。?
  菲米尔的父母去世很久了,但并不像菲米尔说的那么久。她母亲1975年在世时,还从来不知道她在美国还有一个外孙。菲米尔的长兄休三年前去世,但他的三个孩子都还健康地活着,各自都成了家。一个在英格兰,一个在澳大利亚,第三个孩子叫邵娜,就留在阿普尔顿。她嫁给了一个叫格兰姆·沃尔克的邮递员。沃尔克后来对当地地方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他听说了菲米尔的事,比她的妻子还要激动。杰西和格兰姆一取得联系,格兰姆就邀请他到阿普尔顿来,并且愿意免费提供食宿,还说要把镇上最年长的人们介绍给他,这些人肯定能够告诉他关于母亲早年更多的情况。?
  杰西本打算自己去,但工作上事情太多,不便离开。埃希丽觉得,父亲永远不会有方便离开的时候。父亲说明年可能能去。奇怪的是,不久父亲对此事热情减退,而埃希丽自己却越来越有兴头。她很爱祖母菲米尔,但以前从来没有真正对她的身世产生过兴趣,就像所有的孩子对待上辈人的故事那样,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她甚至都不相信菲米尔是犹菲米尔的简称,还以为那就是家里人对外祖母的一种爱称呢,就像佛莱尔的祖母和外祖母叫嘎嘎和咪咪一样。对埃希丽来说,祖母是个慈爱但乏味的老太太,她了解她,爱她,现在又听说她年轻时是个冲动而执著的美人,她当年的出走在当地人心目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埃希丽不由大为惊讶。?
  她记得圣诞节前和佛莱尔坐在一起包装圣诞礼物时,告诉过佛莱尔关于祖母的故事。?
  “没人知道她打算离家出走,大家都以为她过得幸福美满,人人都喜欢她,她已经订了婚,准备嫁给镇上最有钱的人。”?
  “财富不是一切,也许对方是个讨厌的家伙呢。”佛莱尔一边说,一边停下手里正在叠的丝带,端详着埃希丽从父亲那里借来的祖母的照片。照片上的菲米尔五十出头,是一个精力充沛、正当盛年的母亲,怀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笑容满面,浑身上下充满了母性的韵味。佛莱尔缓缓地点点头表示欣赏:“她很优秀,她甩掉的那个男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爸爸没说起过什么。我猜他肯定比她大。还有,好像她刚刚甩掉他时,他都快垮掉了。几个月以后他就离开了小镇,家里的买卖也很快就关了门。这可不是件好事,因为那买卖很大,镇上很多人都靠它吃饭。我堂姊妹都说,从那以后镇子就开始走下坡路,经济发展几乎停顿,这全都是一个女孩出走引起的。不过当时他们也说不准究竟她是不是自己出走的,有人说她是被杀了。也可能这就是她未婚夫离开镇子的真正原因,因为当时很多人都在怀疑他,就好像他杀了她又把她埋在树林里,在外人面前还要装模作样,好像心都要碎了似的。”
  “就算菲米尔没有被谋杀,这种情形一般都是男方的不是。不过谁又能知道,她要是留在镇上又会怎么样?”佛莱尔陷入沉思,“他们是不是包办婚姻?比方说,有人认为她应该把他拴在镇上,救救整个镇子,再给他生个继承人什么的。所以除了出走,她再没有什么别的出路了。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他是很有钱,但他年纪比她大,而且很讨人厌,但她家人却坚持要她嫁给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会不会是这样?”P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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