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 过去几周里,我意识到时间并没有实体。没有。前一分钟我三十四岁,做着同龄人都在做的事,一切我们可以免责的事;后一分钟我又回到十四岁,蜷缩在床单下面,宁愿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个恶臭的梦。对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时间旅行似乎很荒谬,除非我们真的体验到时空的混乱和颠倒。 我妻子裕美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化解悲伤的方式。 我们出生,活着,死去。这些是事实,算不上是好是坏。人们总在挑战这则生死理论,而这个循环从未被打破,我们明知如此却还是没有放弃。爱子出生了,活过,然后死了。如果这个游戏有哪怕一个漏洞,我都会把银行里每一分存款砸进去,确保她能找到那洞口逃生。我的小丫头。六年来她主宰了我和裕美的生活;那段日子似乎总是带着一抹微笑,总是快乐的,能够掌控的。六年来,这段日子在流逝时几乎像永恒,结束后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开始认为时间是一面实实在在的钟,每当我想起它,就会探究它内部的机制,承重的弹簧,上油的齿轮,一切部件彼此完美契合,但同时也静候一切意外的发生。当你这么一想,就会发现有太多地方会出差错。如果这些微小部件中任何一块有断裂的可能,那么这种可能就一定会到来;弹指之间,整座钟就会缓慢地停下来。一道小小的裂痕出现,时间就会全盘停滞。 我们知道它可能发生,它将来会发生,然而不到冲击真的到来的那一刻,我们始终不肯真正相信它。至少我就是这样。各式各样的威胁环绕着我们,高耸过头,就等着某日坍塌。不是迫在眉睫的核战威胁,就是六英里宽的流星朝地球俯冲而来,满心谋划着重演它光彩耀人的同类曾给恐龙带来的灭顶之灾。这些以及其他一百万种忧虑悬于我们头顶,像一架吊在绳上的钢琴,然而我们继续向前跋涉,光荣地、坚定不移地对它视若无睹,并感到满足。我们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这种必然的结果超出了我们可接受的范围。我想,正是如此,我们才能在头晕目眩、目瞪口呆的麻木中,躲开一场接一场的灾难,去承受一切。真相是我们什么都控制不了,无论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还是别人的。平衡,只不过是我们的又一个执迷不悟罢了。 一位医生曾经对我说,现实只是一个概念。他说这话时带着微笑,所以我也微微一笑,尽管我并不想笑,无论是当时,还是那之后。但他是认真的,他用来佐证观点的例子是昏迷的患者。那些刚经历车祸、房屋倒塌或单目中弹的可怜之人,我们以为他们的现实是被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在我们看来,这是他们的现实,除非他们有一天恢复意识,或者就此死去。但研究表明在他们安宁的睡眠之下发生着别的事情。病房里不仅仅有百合的香气、冰凉的白色灯光、机器发出的博普爵士乐般的嘀嘀声和屏幕上滚动的正弦波浪线。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但的确有这样一些个例。用个不太准确的词,那就是“梦境”。潜意识对科学家来说仍是神秘莫测的;它和“无穷的空间”“上帝的年龄和旨意”在同一个理论领域运行。对这些不幸的昏迷的患者来说,有可能,很有可能,梦境变成了现实。一个概念问题,医生说。他们大脑看见的被认为是真实的。当然,他是一位精神科医生,我们当时正在讨论其他事情,但他的确说了这句话:一个概念问题。 我就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我躺在一张巨大的棕色皮革躺椅上,透过诊室窗户看向灰暗的天空,然后发觉他说的话并不太准确。我希望他把情况解释清楚。如果现实真的那么脆弱的话,该怎么解释实感这东西呢?大脑又如何区分梦境和物理世界呢? 医生的第一反应是死盯着我,嘴上的微笑绷出一种新的形状————弧线,从一条波浪形的曲线,几乎变成一个三角形。治疗到了眼下这个阶段,我开始理解游戏规则,因此对他的沉默并不感到意外。但当我以为他又是在提出观点而不对此提供解释时,他敲了敲左边的太阳穴,问我如果触觉不是一种感官上的反应,激增的内啡肽涌入柔软的神经末梢,那么它又是什么?他颀长白皙的手指在继续敲击。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我明白原来大脑控制着一切,世间存在的一切感官————味道、气味、触觉、视觉和声音,包括所有情绪。内啡肽喷涌,化学物质释放,神经元像通电的电线一样闪烁着喷出某个概念,旋即又落回休眠的沼泽。我们的全部人生都在这撒了少许盐的三磅重的脂质、蛋白质和水里上演。这道复杂的炼金术配方每天要以小得可怜的概率产生出七万个与行动相关的思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长达数十年。我们的身体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了,所有的骨骼、肌肉和脂肪不外乎是一个便捷的传输组织,一件贵重圣诞礼物的包装纸。P1-5 没有一位作家像比利·奥卡拉汉一样善于探索那些被重击的人类心灵……悲伤得心痛,超群得美丽,奥卡拉汉是英语语言的一座宝藏。 ————罗伯特·奥伦·巴特勒(普利策奖得主、《奇山飘香》作者) 比利·奥卡拉汉的文字具有一种优雅的力量,直击人心,令人久久无法忘怀。他是爱尔兰最杰出的短篇故事写作者之一。 ————西蒙·范·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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