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力去计算过了多少天。一开始我会默算医生来的次数,后来他基本上就不来了。于是我又开始细数护士巡视的次数,但是她们来得很没有规律。其实最简单的是计算清洁女工来的次数,她每天夜里一点左右都会到我的病房来打扫卫生。我能知道时间是因为她挂在手推车上的收音机会整点报时。而这个报时声,我听了四十二遍。 我恢复意识已经有六个星期了。 六个星期了,却没有人发现我已经恢复了意识。 他们也不再给我做CT扫描了。如果我床头那个发出“哔哔”声的监控器没有显示我的大脑已经重新恢复了听觉。他们就不必大费周章地把我塞进那个价值八十万欧元的CT机了。 所有人都认为我不会醒过来了,就连我的父母都开始放弃了。我母亲不再那么频繁地来探望了,父亲大概是从出事后的第十天就再也不来了。只有我的妹妹,每周三按时来看我,有时她还会带着她当时的男朋友。 我妹妹二十五岁了,看起来还像个青春期的孩子,她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换个男朋友。我有时很想好好教训教训她,但现在的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听她跟我说话的份儿。 这些医生们最会说的一句话就是: “多跟她说说话。”每次听到医生这样说,我都想把他身上的绿大褂塞到他嘴里去。当然,后来他们也不怎么来了,也就清净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穿的大褂是不是绿色的,这只是我的想象。 很多事情我都要靠想象。 事实上,除了天马行空的遐想,我也无事可做。我妹妹的那些心事,我已经听烦了,虽然她讲的时候并没有添油加醋,但终归就是那点儿事儿。她总是在描述同样的开头、同样的经过、同样的结局,唯一不同的就是男主人公。他们有些是大学生,有些是机车党,感觉都不是很靠谱,但她总是不以为然。我以前从未对她说过我的这些想法,要是这次我能醒过来,我一定要告诉她我的想法。这对她是有好处的。 有妹妹在还是挺好的,比如当她为我描述起身边事物的那一刻,但这种状态通常只能持续五分钟。在她刚走进我房间的五分钟内,她会给我讲墙壁的颜色,外面的天气,护士穿在罩衫下的短裙,和她来医院时遇到的脾气极差的担架员。我妹妹是学美术的,因此当她为我描述这些场景时,我仿佛在阅读一首用画面写成的诗。但这样的享受只有短短五分钟,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给我朗读伯纳德·康沃尔的小说《丑角》。 今天好像是阴天,房间里乳白色的墙壁因此而显得更加难看。护士小姐为了显得活泼一些,穿了米色的短裙。妹妹最新一任男友名叫阿德里安,她说到这里时,我就开始屏蔽她的声音了,直到她离开,把门带上,我才再度打开耳朵的“收听”功能。 我又是独自一人了。 其实这二十个星期以来我都是独自一人,只不过最近这六个星期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却像。永恒”一般漫长。我要是能多睡会儿,让我的意识与外界脱离,或许时间能过得快些,但是偏偏我又不喜欢睡着。 我不知道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有没有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感应。要是把我比作一部机器,我到底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呢?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随心所欲,却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并且,我又不喜欢睡着的状态。 P2-4克莱丽?阿维,1986年出生,法国新生代作家。2015年,她凭借小说《我仍在》,荣获由法国布依格电信基金会(la Fondation Bouygues Telecom)发起创立的新才奖(le Prix Nouveau Tal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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