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差几千岁的同龄人 一觉醒来,发现城市里洪水肆虐、其他人不知去向,这已经是够可怕的怪事了,可是,眼下的形势还要加倍可怕得多。水面之上风平浪静,星月交相辉映的夜空一派祥和,可是在这月圆的深夜里却即将上演一场悲惨血腥的屠杀。 那是强蛮对弱小的屠杀,是凶残对良善的凌辱,是粗野对文明的洗劫。 对于两名被困在洪水中的孤苦无依的少年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变故了。 那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兽群,现在俨然成了城市的主人。它们的突然出现仿佛不是凑巧,而是有所预谋的;它们似乎一向隐伏在黑暗中,满怀仇恨,瞳孔里闪着凌厉绿光,咬牙切齿盯着人类居住的市镇,好像那些地盘是人类从它们的尖牙利爪下抢夺去的。奴隶找到复仇的机会,压抑在野兽身体中的那种神秘的愤怒和凶恶爆发出来。它们发动攻击也许根本不是因为饥饿;它们认准这是向人类反戈一击的绝佳机会。这样的机会它们已经等待得够久了。 至于对手是否成年,完全无关紧要。人类不是曾经驱赶猎杀过它们吗?好的,无情的报复恰逢其时。 谁说生命总是美好的?生命常常也是粗暴的、凶狠的、丑恶的。 这种体型丑陋的动物敏捷、顽强、迅速、果断,一个武装好的成年人也无法抵抗它们,更不要说赤手空拳的少年了。它们拥挤着划水,牙齿间发出急不可耐的低鸣,争先恐后爬上破败的筏子,它们那粗壮的、被水浸湿的脖子在月亮的照耀下呈现出不祥的蓝黑色。两个少年被围在当中,群狗在焦躁地等待着自己的首领一声令下。水滴不停地从它们头顶流下,从露出的惨白的尖牙边滑落。 几乎被撕扯成碎片的筏子好像也被恐惧慑服了,颤抖着、哀鸣着,绝望地没入水中,那些被大军攻克的城墙就是这么垮掉的。 张开血盆大口、目露寒光的鬣狗们还没有彻底疯狂,但也差不多接近彻底疯狂了。它们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嗅到放弃抵抗的敌人的气息。看上去它们并不急于消灭对手,它们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是自己占据绝对优势。它们要让敌人在粉身碎骨之前品尝到屈服、绝望和无尽悲惨的滋味。 这种滋味,也许世界上每一种动物都深切品尝过。迫使它们品尝这种痛苦滋味的,正是人类。 这种滋味,人类自己又何尝没有一再品尝?又是谁强迫人类品尝呢?是他们自己。 报复的种类有很多,然而不管哪类报复,该来的总会来。人类常常以为动物很弱小,认为自然界可以任由他们支配使用,以为自己是地球万物的主宰。他们常常坚信大自然会毫无怨言地承受一切,可是,他们却往往遭到空前可怕的报复。 报复就像一扇房门,人类尽管会忘记它,却不得不来来回回面对它。因此,就产生了无数的战争:人对大自然的战争,以及人对人的战争。 此刻,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正是一场战争,胜利已然分晓的战争。失败者的微不足道的阵地已经沦陷,等待他们的是无可避免的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 此刻,泽帛在想什么?他有没有记起什么事情?牛皮唐会不会想到什么主意? 洪水不足以毁灭两个弱小者,现在要换作野兽再来完成毁灭的工作吗? 必须要击退疯狂丑恶的畜牲,必须拯救无辜的少年。 必须有人类去坚守被洪水和野兽攻陷的城市。 然而,那曾经帮助过人类、为人类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力量,如今躲藏在哪里呢?它是否听见了回响在少年内心那不绝的祷告? 城市可怕地沉默着,夜空也沉默着,包围无数房屋的洪水不敢发出一点声息。它们在惴惴不安地等候那可怕的、灭绝人性的一刻来临。 突然间,一声高亢的号角吹响了! 是下令鬣狗发动最后冲击的号角吗?显然不是。伴随那号角声,响起了充满激愤、杂乱的大呼小叫。 那是人类发出的声音,是一群人在叫喊。 是只有孩子们才能发出的、高亢而又尖细的喊声。 泽帛和牛皮唐猛地睁开眼睛,顿时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夜色中爆发出夺目的闪光,到处响起猛烈的爆炸声。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们很清楚:鬣狗群没有向他们扑上来。他们拼命揉着眼睛,借着炮火一般的闪光,依稀可见鬣狗们溃散了,惊叫着慌忙逃窜。他们抬起头,望见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劈开水面向自己驶来。那庞然大物的速度飞快,转眼间冲到他们面前,眼看就要迎头撞上、把他们脆弱的身躯碾碎在水下。 身处绝境的少年们情不自禁发出“啊”的一声呼喊。 刹那间,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下子托了起来、脱离了水面,然后迅速移动着,就像是坐在一艘快艇上,或者说骑到一批马背上,只不过这匹马不是在陆地、而是在水波上疾驰着。 他们避开了撞击。 深夜好像烧着了,这一带水域被照得通亮,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在空城中听上去撼人心魄。他们仰视星空,密集的、绚烂的烟花正在你追我赶地呼啸绽放。他们回头寻找刚才闯过来的庞然大物,只见它散发出阵阵火光和烟雾。 是一艘大船,五光十色的焰火从甲板上不断腾空而起。 大概是救援的人们从城市其他地方赶到了吧。是这只巨轮冲散了鬣狗,是它施放的焰火驱震慑了嚣张的兽群。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野兽仓皇溃散了。 泽帛和牛皮唐听见从大船的甲板上上传来鼓掌声和欢呼声,那是少年人特有的、真诚的、由衷的欢呼。 “咱们得救了!”泽帛大声说道。 “那还用说!”牛皮唐简直兴奋得忘乎所以。他一会儿瞅瞅大船,一会儿瞧瞧天空,一会儿望望洪水,咧开嘴大呼小叫。“酷!”他嚷着。“有种再冲我来呀,小野猫,看你们能咬断我哪根骨头!” “小野猫?它们可不是什么小野猫。”有个低沉声音不清不楚地嘟囔着,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群挤在一处嗡嗡作响的马蜂。 泽帛和牛皮唐吓了一跳,因为声音是从他们身下发出的。好像是搭救了他们的快艇在讲话! 他们在洪水上行驶的速度减慢了。 “你听见了吗?”牛皮唐低声询问伙伴。 泽帛点点头,用手指了指他们坐着的东西。 “是条船?” “像一条鱼……” “哼,我不是鱼!”再一次响起了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仿佛是在表达抗议。伴着哗啦哗啦的水响,有什么东西在少年们的前方浮出水面。 “我叫区可怒。虽然活在海里,可我告诉你们,从头到脚我跟鱼不是一回事。” 这句话比先前几句清晰的多。没错,是那个刚冒出来的湿漉漉的东西在讲话。它慢慢转动着,焰火的光芒和月色照亮了它。 它未能完全转过来。没有完全转过来的必要了,泽帛和牛皮唐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赫然是一张人脸!探出水面的竟是一颗硕大的头颅! 那张铜盆一般大小的面孔上长着挺拔的鼻子、粗犷的嘴唇,还有一双明亮和善的眼睛。水淋淋的头发贴在前额和脖子上。这幅脸孔虽然宽大,却十分柔和,看上去没有成年人的神情,倒是显示出和泽帛、牛皮唐一样充满纯真、坦率以及好奇的稚气。 毫无疑问,泽帛和牛皮唐坐着的正是巨人结实的后背。这个巨人游进包围圈,从狗群的鼻子底下把他们抢救出来。 P7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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