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出差,妈妈进城,只有我和妹妹在家。我们已经把可以玩的游戏轮流玩了两遍,可以吃的东西也统统吃了一遍,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把保安找来玩追追追。”我说。 保安正在赶鸡,看样子也很无聊。它把所有的鸡从这头赶到那头,耸起肩假装凶巴巴地汪汪叫着,害得所有的芦花鸡、来亨鸡都把脖子伸得直直的,拼命支着脚丫子向前乱跑。一地的黄土被刨松了,棕色、白色、黑色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 “保安来!”妹妹甩着两根小辫子跑到院子里。 保安立刻遵命,围着妹妹兜圈子。 我把客厅纱门和走道纱门打开,用椅子顶住,这栋四方形的房子就“通”了。我和妹妹从客厅开始跑,穿过饭厅,往后院跑,绕过后院,再往客厅跑,一面跑,一面“保安保安”地乱嚷。保安追过来了,等它追过来,我就掉过头和妹妹各跑各的,还是一面跑一面“保安保安”地乱嚷。保安不知道要追谁,只好一下东跑跑,一下西跑跑,跑得乱七八糟的。 妹妹尖叫,我高喊,保安的狗爪子在客厅的磨石子地上紧急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所有的鸡以为世界末日到了,又开始拍着翅膀没头没脑地瞎跑。 我们跑累了,就贴在木瓜树后面,等保安追过来,拿起落在地上的木瓜叶去扫它的脸。保安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三步,我和妹妹又继续往客厅跑。这回我们跑进卧室钻进了衣橱。 保安进了客厅,用怀疑的眼光扫着卧室,我和妹妹赶紧把衣橱门关紧,不让它的尖鼻子闻着“人味儿”。 衣橱里挂着爸爸妈妈的衣服,浓浓的樟脑味儿让妹妹打了一个喷嚏。我赶紧抱着妹妹捂住她的嘴。糟糕,保安听见了,它静悄悄地进了卧室,鼻尖就着衣橱门缝嗅来嗅去。 我和妹妹紧张兮兮地直往衣橱里缩,我的脸挨着了妈妈的旗袍,像小船滑过流水。过了一会儿,保安听不见动静,跑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妹妹才放心地开口:“姐姐,爸爸的大衣缝底下好像有钱。” 妹妹拉着我的手伸进一个口袋里,口袋破了一个洞,我沿着破洞往下摸,哦,我知道了,那是爸爸的黑色呢绒大衣,每年冬天,爸爸都穿着这件厚大衣出门。这件大衣好长好大呀,我像钻进了一条黑黑的烟囱隧道,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再往下面一点。”妹妹拉住我另外一只手去摸大衣的外边缘,嗯,一个硬硬、圆圆的什么东西。我立刻兴奋地打了一个喷嚏,“哗”一下,把衣橱门拉开,把爸爸的呢大衣从衣架上拽下来。 “把客厅和走道纱门关上,我们要好好检查衣橱里每一件衣服的口袋!”我像一个海军上将,威严地向妹妹发出紧急侦缉令。 我趴在地板上,兴奋地用左手按住那个神秘物的位置,右手伸进口袋的破洞里,毛毛虫一样往下移动。哈,捏着了,我用手指去感觉,嗯,千真万确,是一枚硬币。可惜我不像二舅父那么神,他打麻将的时候,只要把摸来的牌用大拇指和食指那么用力一掐,半眯起眼睛,翘起八字胡,就能准确地说出是“红中”还是“发财”。 “一块钱!”我把掏出来的硬币好好检查了一遍,正式宣布。 “猜对了!”妹妹得意地蹦着。 我们像两个兴奋的麦肯纳淘金者,掏遍了衣橱里爸爸和妈妈每一件衣裳的口袋。真希望继续滚出几枚硬币来。 爸爸总说:“小孩子有吃有穿的,要什么零用钱呀?”爸爸哪里知道,我们多想拥有自己的零用钱,小卖铺里红红绿绿的蜜饯可馋人了。 我们摸出了一块钱。 一块钱,可以买两个菠萝面包;一块钱,可以买两个“开口笑”;一块钱,可以买两串糖李子;可以买两片“白雪公主”(口香糖);可以买五根棒冰;可以买十粒红橄榄;可以买二十粒糖球球…… 一块钱到底买什么才好呀? 有了!我拍着手对妹妹说:“想不想喝又冰又凉的酸梅汤?” 妹妹的黑眼睛眨了又眨。“想呀,姐姐,我想喝上一杯又冰又凉、又酸又甜的酸梅汤,直喝到肚子胀成一面大皮鼓。” P12-15 读桂文亚的儿童散文,最大的乐趣是能读到她以“回归童年”这样的一条途径,生动地释放她的“儿童意识”。这种儿童意识因为孩子的共鸣,也获得大人的关注而成为一种价值。孩子的共鸣,是因为他们读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经验;大人的关注,是因为他们读到了一个“孩子意识中的成人世界”,既熟悉,又陌生。 ————台湾儿童文学泰斗 林良 美,一直都是桂文亚笔下反复书写的主题,美丽眼睛看世界,已经成为桂文亚永恒的姿态,也已定格为她生命的底色。被她感觉过的世界以及感觉之后化为文字而呈现出的世界,强化了我们对世界的印象,从而使世界深刻地进入我们的记忆,而成为我们的精神财富。 ————2016国际安徒生奖得主 曹文轩 永远盛开的花朵————献给永远的美好岁月 桂文亚 爸爸手里提着礼盒,悄悄走上二楼书房,对我说:“这盒冰糖燕窝替我送给她。”这“她”,指的是妈妈,爸爸还真直截了当。 “她在美国呢!”我的意思是:那么远,礼物怎么送? “她好吗?”爸爸一愣,显然从没有人告诉他妈妈的生活。 “很好啊!”我扬声回答。 “她今年六十岁,就说是我送的生日礼物。” 爸爸没多问什么,默默下楼去了。我看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心想:何苦呢?都分手几十年了,不如我自己吃掉算了,也不必再惹妈妈伤感。再一想,这样做,似乎“不太孝顺”,还是如实禀报母亲大人,这是爸爸的一片心意。 没想到,妈妈竟在电话那端开朗地笑了。“你就把东西交给弟弟吧!他下个月会来我这儿。” 唉,我原以为妈妈会冷淡地说:“太远了,不好寄,你留着代我谢谢你爸爸。” 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爸爸离开人世已经十六年,长住国外的妈妈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了,而外婆、五姨婆、六姨婆、新妈妈,还有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些好朋友、可爱猫、聪明狗,也多成为一缕蓝色的轻烟,飘进岁月的迷雾中,再也不回头了。 记忆永远不会消退。记忆是盛开的花朵,有时比想象更真实,记忆甚至像一张滤网,过滤了岁月磨难的伤痕与心酸,产生了新的意义和喜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更加珍惜现在和未来。爸爸和妈妈的这一段往事,对有相同经历的儿女来说,应该会有启发的吧! 回忆童年的我,由于家庭因素,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敏感。有一位小学同学家里开杂货铺,妈妈常去买东西,熟识之后,也就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有一天,她把我拉到操场,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有两个妈妈?”我傻傻地点着头:“有两个妈妈很好啊!两个妈妈对我都很好。”她忽然大笑,边拍手边跑着喊:“好好笑呀!她有两个妈妈,她有两个妈妈!还说很好。” 好像就从那时候开始,我忽然意识到有“两个妈妈”似乎不是什么“好事”,这种家庭私事,看来是愈少人知道愈“保险”。受伤的感觉不好受,但我也因此学会了尊重旁人的隐私;在长期的观察中,也渐渐体会到,一个缺失家庭中,每一个成员的身心变化与各自立场的复杂度,都是需要关心和体谅的。 本书中《到底是谁的“错”?》《雪山马兰》《爸爸讨厌》《阿公您安睡》和《婆,四月的春草绿了》等篇,正贯穿着许多生活的真实感受。篇中“妈妈”的角色,事实上,正是两个妈妈的综合体,读者无须猜测谁“新”谁“旧”,因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两个妈妈生我养我,对我的影响和教诲都一样重要,虽然她们的人生,有着截然不同的际遇。此外,外婆、爸爸、妹妹和学校老师、同学,自然也是一般围绕在童年生活中的核心人物,他们都是这些故事里不可或缺的角色。 本书作品曾自1995年至1996年,陆续在《儿童日报》连载,1996年8月由《民生报》初版,插画者刘宗慧。当我写下这些篇章时,距离童年,已有三十五年之久,严格说起来,它们原是在记忆储存盒里零散的小珍珠和小钻石,除了需要重新衔接整理,也要罗织细节添加故事血肉。 说起来是多么神奇啊!我原是一个健忘的人,但在试图还原这些历史片段的同时,发现自己竟轻易地回到从前了,原来,童年从未离我远去,原来,记忆为我保存了一个孩子纯净的心灵。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但不管世界怎么变化,有一件事却是永远不会变的,那就是相信“爱”和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感动”。聪明的读者,当你读完本书,应该就能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原书曾以《二郎桥那个野丫头》为书名出版,2009年曾更名为《到底是谁的错?》由《联合报》重版。经过十六年岁月的淘洗,现在又幸运地重新出发了。 由衷感谢《小天下》李党女士、侯维玲女士和为本书精心绘图的孙心瑜小姐,让我这些心爱的故事,有了更持久的安身之地,让书中人物,继续倾吐他们诚挚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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