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奶奶是个好医生
我是个男孩子，可我的名字叫丫头。真是烦透了，为此，我不知道跟家里人闹过多少次别扭。有什么办法呢?名字一旦叫开了，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得回来呢?
我们家住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姐姐弟弟，还有我，这就是我们的家庭成员。村子里还住着好多邻居，还有我的一些小伙伴。小时候，我体弱多病，给全家人添了许多麻烦。我最初的记忆也是从生病开始的。
那一年，我背着书包来到学校里，成为一名小学生。老师、同学、课桌、黑板、粉笔，当然，还有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字，眼前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新鲜。可是，我刚上了不到两个月的学就生病了，在整个冬天里，我只好休学在家。
我无所事事，只能卧在炕上，腿上搭着棉被，透过窗玻璃，看奶奶站在凳子上，踮着脚，一只手拽着光秃秃的枣树枝子，另一只手不停地掰着树枝上的棘针。奶奶穿着一件肥大的黑棉袄和一条厚嘟嘟的黑棉裤，笨笨地晃动着，活像一头正在够东西吃的大狗熊。我知道，奶奶正在给我准备偏方呢。奶奶说，偏方可是治大病。外面天阴得厉害，北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不时地打起旋儿，旋起院子中一些乱草和木屑。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口大铁锅压住了整个院子。我和奶奶就像两只偷东西吃的大老鼠，被铁锅扣在了下面。
我看到奶奶松开手里的树枝，树枝上下跳跃，一团团雪花腾空飘起来，又慢慢落下去。奶奶蹲在凳子上，先是慢慢地让一条腿着地，没想到这时候，凳子却晃了一下，奶奶的头和身子便朝前跌过去。奶奶像皮球似的打了个滚儿，又站起来。奶奶的头发顿时变成了老鸹窝，又乱又脏。奶奶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和土，嘴里嘟哝着什么。我躲在窗户后面，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可是没笑几声，便猛地来了一通咳嗽。我捂着胸口，伸着脖子，嘴巴张成喇叭形，干呕两声，不停地喘粗气，觉得心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没事吧，丫头?”
我听到奶奶从外面喊了两声。我没有回答。我讨厌她喊我丫头。
我抬起头，看到奶奶正端着药锅向屋子这边走来。雪花碰到奶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便倏地消失了。奶奶突然停住脚，站在院子里愣了片刻，接着弯下腰去，盯着落——『一层雪花的地上，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疙瘩。奶奶伸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东西，奶奶把它放到嘴巴上，使劲儿吹两下。我发现，奶奶举着的，像是一块干透了的鸡粪。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奶奶把它扔进了药锅里。奶奶直起腰，拢了拢灰白的头发，走进屋来。
这时候，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奶奶是不是要给我煮鸡粪吃?我知道，奶奶的偏方里有干草、棘针、碱土，还有麻雀血什么的，可我不知道那黑乎乎的药汤里还有鸡粪。我的肚子里猛地翻动了几下，像有人在拽肠子，又像是一条长虫在肚子里钻来钻去。我急忙闭上嘴，我害怕嘴里会真的钻出一条长虫来。不一会儿，我的脸便涨得通红，两只眼睛也变得亮晶晶。我听到煤炉上的药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果真，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鸡粪味儿。
我哭了。先是抽搭着抹眼泪，接着便呜呜地哭出声。我想到了得病的那一天。那时候天刚冷，我站在教室窗前，盯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和操场上窜来窜去的同学。猛地，就觉得有人在后面掐住了我的脖子。是哪个同学跟我闹着玩儿呢?我想喊，可根本喊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有力的“手”把我推到墙角，劲头越来越大。我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汗水像箭头似的从额头上钻出来，沿着眉骨淌进嘴里……后来，我努力睁了睁眼，看到几个同学正瞅着我笑，接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后来，我便天天喝奶奶熬的药汤，那药汤的味道也不是天天一样，有时候酸得倒牙，有时候苦得浑身哆嗦。但它们的颜色却不曾变过，那就是黑。
我一想到奶奶正在熬着的药汤，泪水便再次像雨似的哗哗淌下来。
“婶子。”这时候，一个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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