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 一条清幽见底的小河,将原本连着的村庄分成前后两片。河面很窄,自古就没桥,但不妨碍人们隔着它汰衣淘米说着家常。 他在河的南,我在河的北。初次谋面,就隔着那条无名的小河。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村子沉浸在大人们的鼾声中,小河被孩子们嬉闹得底朝天。河边的男孩大都光着腚,他们爱搞一些恶作剧,企图把女孩子羞跑。却有一个男孩因为我的降临先羞得跑了。 记得他缩着白得晃眼的身子兔子样没命地逃窜,那个遽速消逝的影子倏地进入我的心底。 入学后,我在满教室的喧闹中一眼认出了那个穿白衬衫的影子。 我们同班,甚至还同座。听说他没母亲,但他的功课特别好,比我好一大截。 他爱看课外书,上课也偷偷看。我常为他悬着心,老师提问,他又滴水不漏。我觉得他身上有某种神奇的东西,我所缺少的,这让我对他非常敬重。 那年月同桌经常发生纠纷。要么为领土瓜分,要么为一块橡皮,要么什么都不为,只为纠纷本身,经常有女生被欺负得哇哇哭。 我们却不会。 他的文具很有限,只有一支铅笔,他把它放在书包里。他的铅笔可以用到小拇指那么短,甚至更短。 我的文具叮叮当当,装了满满一文具盒。文具盒走马灯样换个不停,从铁壳换到皮壳,从单层换到双层。他喜欢我的文具盒,我不在的时候,他会拿在手里把玩。 我把文具盒放在我们中间,他可以随便用里面的东西。这使得我的零花钱一度用在买文具上。 他用我的东西,从不招呼,我也做出不需要招呼的样子。大都是装着看不见,或者歪着头哼歌,或者跟别人闲话。 他使我最早明白了努力两个字。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开始跟他靠近,但我们的关系依然停留在缄默状态。 有一回,母亲病了,我在位置上发了一天呆。捱到放学,人都走光了,才趴到桌上嘤嘤地哭起来。我害怕极了,觉得全世界一片荒芜。 不期地,走进来一个人,是他。他第一次没有避开我的目光,而是很深地望了我一下,略有迟疑,胡乱拿了本书就飞出去了。 至今尚不清楚,他是放心不下来看我的,还是来取一本无关紧要的书。我记得他反身出去的背影,很拘谨地高耸着,像逃。 母亲很快好了,而我从那以后好像更懂他了似的。 他其实很合群。在班级里很少忧郁,更不流露他的悲凉。我总见他在男孩堆里侃侃而谈,朗朗大笑。 我却总莫名其妙地为他忧伤,为他破了袖口的毛衣,为他穿在布鞋里的一双光脚,为他咬着红薯走在上学路上——难以抑制地。 等我的课外书多起来,也摆在课桌中间。他照样不说话,拿了就看,看完了放归原处,像用我的文具一样。 他的鲁莽在我眼里是一种成熟男子才有的大气,没有一点点小孩子气和俗世的拖泥带水,于是我带书带得更殷勤了。 后来不仅仅想带书。 那是一年中秋,父亲从城里带回好多独立包装的月饼,像工艺品。我一下就想到了他,挑了一个最特别的放进书包。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跟所有女生的关系都比我好。 班上的秋姑娘,头发黄黄的,一年四季没一双好鞋,书也念得很笨,这一切没妨碍她活泼欢闹。 秋可以把手搭在他肩上跟他说笑,可以爬上树摘一个青桃扔给他,而他拣起来在衣服上擦擦就吃。(P001-003) 在眼下的通俗文学的大潮中,韩青辰可说是一株独立支撑的树。————文学理论家 刘绪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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