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使劲地跺着脚,想让身体更暖和一些。 雪在开始变薄,有的地方已隐隐露出黑色的地皮。我和藕花专拣雪厚的地方踩,脚下发出温柔的噗噗声。过了一会儿,我感到胸口发疼,鼻尖也红红的,嘴里哈出的白气,像蒸笼上的热气一样升腾。藕花指着旁边一辆自行车.笑嘻嘻地问我:“你敢不敢舔?”那是一辆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不知谁停在那里的。我看见车把那么的清亮可爱,就忍不住上去舔了一下。 就这样,我的舌头被牢牢地黏在了上面。 顿时,一阵钻心刺骨的冰冷疼痛,混合着铁锈的味道从舌头抵达全身。我接连打了两个冷战,这才慢幔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说,那一刻,不是害怕,是惊讶充满了我的心:怎么会呢?这么光洁明亮的车把,没有一丝锈迹,在我看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明媚可爱,怎么也能黏住人的舌头?我一直以为,只有那老锈斑斑、笨丑难看的东西,比如那些上了些年岁的老水龙头,沉重得一推吱嘎嘎尖叫的大铁门,才能做得到。 这个想法来自于我早年的一次经验。 在我小时候,大概七岁的样子,我这条不老实的舌头,就曾因相同的一个动作,同院子里那只生满老锈的水龙头有过一次亲密的接触。那次接触的结果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的舌头被生生地撕下一块皮,满嘴都是血。好几天,我无法进食,一吃东西就疼得咧着嘴仰天大哭。从那以后,一看到水龙头,我的嘴里就涌满一股铁锈的味道。 藕花愣了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我弓着身子,俯就在车把上,仿佛在给它行礼。这个姿势确实令人好笑,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了。可是,我刚咧了咧嘴,就被我的舌头痛苦地制止了。它火烧火燎、钻心地疼着,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藕花弯着腰,皱眉皱脸地笑着,仿佛极痛苦,又仿佛极快乐。她笑得浑身颤抖,并且,一边笑,一边还将身子虫子般地扭来扭去。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动作:她在憋尿。我想狠狠地瞪她一眼,可是力不从心。只好在心里骂道:笑吧,笑吧!笑得尿到裤子里。 不远处,一群玩铁环的孩子被她的笑吸引,他们先是向这边张望,后来干脆收起铁环,犹疑地走过来,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一个个瞪着疑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藕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乐成那样。一个戴着兔子帽,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拍着手,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老天爷!快看,她在干什么?!”这时,一个稍大的孩子扭过脸来,大张着嘴巴,吃惊地看着我。他这么一嚷,那些孩子齐刷刷地都朝我看过来,这才发现还有更精彩的,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我真是羞死了,一个劲地朝藕花使眼色,眼泪哗哗地向她求助。 “别动……”藕花强忍着笑,对我说,“别动啊,我去喊人!”她满脸通红,不知是笑的,还是被尿憋的,一阵风似的跑了。 我当然知道不能动。这是上一次舔水龙头留给我的唯一教训。那时,由于年幼无知,舌头被黏住后,我像只被困的幼兽一样下意识地挣脱,当我的头使劲往后一扬.我那嫩嫩粉粉的一层舌头皮,就留在了那冰冷、长满黑锈的水龙头上。 那群孩子站在我跟前,一个个张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就听其中一个孩子长长地“噢”了一声后,非常肯定地认为我想用嘴把车子举起来,并说他昨天刚从电视上的杂技节目里看到过。他们开始挤来挤去,好占据有利地形,看得更清楚些。“别挤!别挤!”那个大一些的孩子一面仔细观察着我,一面维持着秩序。 我顾不上理会这些孩子,一心等着藕花来救我。她去喊人了,不过,看她那样子,该不会是先上完厕所,再去喊人吧?如果是这样,那可糟啦! 藕花有个毛病:除了自己家,她从来不在别处上厕所,包括学校。她尽可能地使劲憋着,忍着,回到家再上。有一次,她在我们家写作业,没写上两行,就急匆匆地收拾起作业本来,准备回家。我见她满脸通红,嘴唇紧咬着,就知道她在憋尿,便极力推荐她使用我们家的厕所。她死活都不肯.跌跌撞撞地跑了。现在,没准儿这丫头又回家了,她家住在电影院后面,离这儿有一站路呢,等她上完厕所再去喊人,那时,谁知道我的舌头还在不在我的嘴里! 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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