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竹篱,再穿过蔷薇丛,它又到了鸡棚的背后。它昂起头,冰粒一样的眼睛滚动着,环视了一下这个凌乱的农家院子。院子里没有人,几只黑不啦叽的母鸡在柴垛那儿一边蠢头蠢脑地搜觅着什么,一边叽叽咕咕地抱怨着什么。 它吐出丫状的、紫色的舌,旋了几下。它就用这个动作表示它轻蔑的笑。它的脸上是永恒的凶残和阴险。它不会笑,永远不笑。 它是一条蛇,一条灰黑色的毒蛇。 它熟门熟路地通过那个“气窗”进了鸡棚。它把尾梢留在外边,那是它的“耳朵”,它的“哨兵”。它转一转眼珠就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看见了两只几乎还温热的蛋————一个是白的,另一个则隐隐呈些粉红。 如果努力张开嘴巴,它是能够囫囵吞下这蛋的。可是,它不。它觉得那是涉世未深、浅薄浮躁的蛇娃娃们的举动。对于这种到嘴的美味是完全应该从容不迫、动作优雅地细细品味的。丫状的舌虽说是兼了“鼻子”的职能,可还是“舌”。鸡蛋的味道是很美妙的。 它很潇洒地甩了一下头,那个白色的蛋便咔的一声撞碎在砖角上…… 吃完两只蛋,它把留在外边的尾梢收进来,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延伸着这个“懒腰”的动作,悠闲地掉过身子,把头探出“气窗”————外边依然很和平。 轻车熟路,它要打道回府了。 它趴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监视着灰蛇的举动。刚才,灰蛇爬进鸡棚时,是它发起进攻的良机。那时灰蛇一时回不过头来,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咬住这恶棍的要害。可是,它不得不放弃这一良机————如果它进入院子,那些母鸡便会大惊小怪地呼救起来。 黄鼠狼是最深知名誉这东西的重要性的。人们轻率地将对鼠的卑劣的憎恶、将对狼的凶残的愤恨一齐移加到了它们的身上。 它是一只年轻的黄鼠狼。它发誓要除掉继续在败坏它们名誉的那条阴险的灰蛇。它听从了长辈们“不可靠近鸡棚”“不要向鸡拜年”的古训,断然放弃了那个十拿九稳的进攻时机。 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灰蛇像幽灵似的钻出篱笆,向一片废墟那儿爬去。它的窝就在废墟那边的一棵枯树下。当然,它的窝有几个进出口:一个在竹园,一个在河边,还有一个在磨坊的台阶下。 它选定从河边的那个“门”进去,顺便去喝几口清凉的河水。它沿着一条被荒草半掩着的干水沟蜿蜒而行,如一股又臭又黑的污水在流。 它嗅到了一种味道。它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个蓬头发的青年在水沟壁上挖了几个碗口大、尺把深的洞,洞底放了鸡骨头什么的,洞口设了机关————是为黄鼠狼们设的圈套。这当然是和鸡蛋事件有关的。嘻嘻!那些黄鼠狼,那些人。 在水沟的转弯处,它昂起头来,使自己的眼睛能看见平地上的东西。它凝冻般保持着这一姿势有一分钟之久,冰粒般的眼珠滚动着,丫状的舌撩逗似的吞吐着。突然,一个黄色的东西在远处一闪……它明白了。可它根本不惊慌,甚至还有点高兴。它今天选的路线是正确的,一旦处于不利情势,它就可以蹿下河去。它会泅水,黄鼠狼不会。较量较量?可以!吃饱了正想玩呢。 它为自己不能笑而遗憾,否则这时候它大可以来一声冷冷的笑。冷笑是很有威慑力的。 它希望那个黄色的对手来拦截它,于是它蹿出水沟,沿着河逶迤而行。 黄鼠狼知道灰蛇已经发觉它,而且猜出了灰蛇的诡计。其实黄鼠狼本没想中途拦截它,只是想尾随它,等到它三角形的头和三分之一的身体钻进洞时,它才闪电般扑上去。它甚至不会让它的尾部扫到,因为黄鼠狼重创它后会立即松口跳到一旁去。灰蛇必会本能地把身体继续往洞里缩,那时黄鼠狼再扑过去咬一口,然后再跳开去。如此几番,灰蛇就会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 年轻的黄鼠狼低估了灰蛇的阴险! 灰蛇到了洞口,却不进洞,摆出了一副以逸待劳的迎战姿态。它下半部分身体盘成一个圈,上半部分竖了起来,向后仰着,形成一个弓状;晶亮的眼睛机警地转动几下后,便把三角形的头大幅度地左右前后地摇摆起来;丫状的舌忽而变成了血红色,纵横吞吐,闪烁不定,不可捉摸。 这不但是一种精神威慑,而且是一个疑阵。它这么做是要把不知埋伏在何方的对手的注意力吸引到它的头部,与此同时,它的尾巴却已悄悄地滑进了它的洞穴。那个灰黑的圈涌动着,在逐渐收缩…… 黄鼠狼发觉了,知道再等不到预期中的战机了,便一跃出现在灰蛇的面前。双方对视了一刹那。它们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对方。灰蛇不再想笑,只想逃。 黄鼠狼如一道黄色的闪电,向它刺去。 P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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