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妹妹手提简单的行李站在张兰车站。张兰是一个小站,火车在这里只停两分钟。这站名挺奇怪,像一个女孩儿的名字,有一种温柔的小家碧玉的气息。火车开走了,站台上很安静。一个陌生的小站,它给人的感觉很……荒凉。
作者简介: 摘自新浪读书 蒋韵没有显赫的文学声誉。她写作着,但是读者却甚少,缺乏批评家出版家的关注。 本报驻京记者 夏榆 蒋韵18岁的时候做过烧砖坊的女工。 那些经过淬火的红砖被她从炙热的砖窑里取出来,整齐地码在一起。码好的砖垛有时候在蒋韵的视野中一望无际,就像堆积在她面前的困苦的生活。 阳光强烈的时候会加剧她的困苦。炎热、饥饿、蚊虫的叮咬以及父母落难的讯息。这些都使蒋韵切肤的体验着生活中的“伤痕”。 那个时候蒋韵除了码砖还码字。她躲在烧砖坊的工棚里,躲开他人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把自己头脑中和内心里闪动的念头写在纸上。 那是中国新时期“伤痕”文学浪潮开始涌动的时候。 要说被写作潮流冲刷,“伤痕”文学的潮流可能是惟一的一次。此后蒋韵的写作一直在潮流之外,她写出了长篇小说《红殇》、《栎树的囚徒》、《闪烁在你的枝头》、《我的内陆》,中短篇小说集《失传的游戏》、《现场逃逸》、《北方丽人》、《上世纪的爱情》。 “我是一个无法被归类的人,如果有所谓的文坛,那我就是文坛的孤魂。”蒋韵说。 蒋韵毫不讳言她对苏珊·桑塔格的热爱。 同为女性作家,蒋韵和她心仪的作家是如此的不同。作为美国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批评家,苏珊·桑塔格思想犀利、强悍,她不断发出的批评之声被广泛瞩目。 而蒋韵却纤弱、敏感,充满紧张感,她在城市中走动的时候,她的身影是快速而飘动的,如她在《传说中》写过的那些远古的亡魂。 蒋韵没有显赫的文学声誉。她写作着,但是读者却甚少,缺乏批评家出版家的关注。 但是这些都没有妨碍蒋韵把苏珊·桑塔格看成是自己的榜样。 作家叶兆言在评价中国的女性作家时说:王安忆是首选的好作家,这毫无疑问,不过再说就有赶时髦和图省事的嫌疑。我突然想到了蒋韵,因为我觉得对她似乎重视不够。 2004年11月29日,亚洲第一个“国际作家工作坊”在位于香江的浸会大学揭幕。 蒋韵作为受到邀请的华文作家出席“国际作家工作坊”的揭幕仪式。 11月27日校方在浸会大学善衡校园邵逸夫大楼9楼安排了专题讨论:“时间”。蒋韵说:现在,我想起“时间”这个词,可以用海子的一句诗来作注解。 那是非常朴素和虔敬的一句诗: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作家的热忱和激情 记者:我看到在“国际作家工作坊”你有一个中文演讲:“当代社会现象与人文关怀”,还有“颜色与文化身份”,你怎么看作家的道义感? 蒋韵:我想说我在爱荷华大学国际笔会的一个经历。2002年爱荷华国际笔会有33个国家的作家和诗人,包括美国作家,包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包括写《推销员之死》的阿瑟·米勒,还有加勒比的诗人,还有来自越南、老挝、柬埔寨、菲律宾这些过去不在我们视线之内的国家的作家。我感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东西———责任感。 2002年,美国还没开始打伊拉克。我们每周都会有两到三次的文学讨论,几乎我们所有的讨论,都会转向一个问题,要不要战争。我们需要借助翻译才能听懂他们的讨论,而那些作家几乎都是在用英语讨论。本来是一个文学话题,本来在讨论拉什迪的小说,讨论作家写作的自由和不自由,但最后都会落到要不要战争这样一个基本的问题上边。反对的声音非常强烈,作家们甚至集体签名发表声明,以国际作家笔会的名义致信布什反对出兵伊拉克。虽然他们到最后也没能阻止战争的爆发,但是他们表现出来的对国际政治事务的热忱和关注令我惊讶。我感到这样的热忱和激情在中国作家身上已经很罕见了。这个事实让我很震惊。 记者:巴以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国际作家议会代表团公布了“巴勒斯坦和平呼吁书”,有来自30多个国家的500个作家,包括以色列作家签了名。在这些事物出现的时候,中国作家的声音是缺席的,可能他们会认为那些事物遥远而陌生。 蒋韵:使某一作家变得有价值或令人赞赏的那些品质,都可以在该作家独一无二的声音中找到。现在我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有没有影响力是一个问题。是否表达是更重要的一个问题。 我看过斯特里普演的电影《苏菲的选择》。影片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我看了你的小说特别感动,因为你让美国发出了声音。我当时看了这个镜头非常感动。 实际上我们现在的作家大都处于一个失语的状态。现在发出的声音是你怎么浅薄怎么轻浮怎么下流都没有问题,但是只要你现在试图让自己变得尊严起来,马上就会引来非议。 记者:现在作家越来越像一个手工业者。你怎么看自己,你是一个有道义感的作家吗? 蒋韵:我们已经不习惯对公共事务表达自己的意见了。当时作家们签名给布什写信的时候我就没签名,中国作家都没签名。我们已经没有这个习惯。好像我是个中国作家,掺和不了美国的事情。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习惯的动作。我也一样。我经常为我的怯懦寻找理由。 寻找受伤的汉语 记者:受到邀请参加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的都是什么样的作家? 蒋韵:来自台湾的骆以军是小说家,曾获联合文学巡回文艺营创作奖小说奖首奖、九歌小说奖等很多奖项。 来自马来西亚的黎紫书是小说家、散文家,从事新闻工作长达10年。 在“国际作家工作坊”还有来自非洲加纳的小说家,是备受评论界赞赏的《超越视野》的作者。 记者:你受到国际作家工作坊邀请,但你好像一直不在文学的潮流之中,你勤奋写作,并没有显赫的文学声誉。 蒋韵:具有广泛声誉的作家未必不是好作家。但是好作家也未必具有广泛声誉。这是一个事实。我不认为我不是一个好作家,一个好作家和一个名声很大的作家是两个概念。一个好作家他热爱自己的事业,有创造力和想象力。另外就是有专业的责任心。我确实不在潮流之中。所以我就不在评论家的视野中,我甚至不在出版家的视野中。 记者:你是有意不在潮流中吗? 蒋韵:还不是。我没有那么先知先觉。就是我自己关注的事情、我感兴趣的事情和一个时代的中心有距离。 记者:我看到你的小说,你生活在当下,你的文学是不断回到往事,不断回到过去。回到非常遥远的地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在现在这样一个时态之下,让自己不断回到过去,过去的事情比现在更打动你吗? 蒋韵:我也说不上来。我在写作状态下,肯定会寻找最能表现我自己状态的东西,很自然的我就会回到过去。你这样说对我是一种提醒。现在这种状态对我还是比较弱一些,在1990年代,我刚刚人到中年的时候,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就是我觉得我是这个时代之外的人。 记者:你的写作跟外部世界没有关系吗? 蒋韵:跟我有关,但也并不是跟外部世界无关。只不过我关注的不是最热闹的那种。不是说大家都聚集的那个地方,聚光灯打到的那个地方。实际上在聚光灯之外,在更苍茫的地方还有更多的东西。 我是一个不能被归纳的人。新写实、新历史主义,还是什么,都不能归纳。有的时候也是有很寂寞的感觉。谁不愿意被大家注目啊。有时候我也要安慰自己一下。我就写文章说《我是我自己的旗帜》,自己树起一杆猎猎旌旗,旗帜下站着一个我。 记者:现在年轻的写作者一代又一代崛起,他们扛着“个人化”写作的大旗,成为风行的标签,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你的写作有压力吗? 蒋韵:在我看来,很多所谓的个人化其实都是类型化。不管是1970年代,还是更加年轻的1980年代,在他们的写作中,不仅价值观念相同,感受生活的方式相同,故事大同小异,甚至包括对于男人、对于性的感受也都是大同小异。性爱本来是最千差万别最微妙的一种感觉,但是出现在年轻作家的笔下都惊人的相似。包括小说中的场景、一个故事的开头和结束。 我以前说过,在世界文学史上,中国文学最独特的贡献是什么?中国文学在人类的精神史和情感史上的不可取代性是什么?我想,不是关于“爱情”的表达,不是对于“苦难”的表达,表达苦难我以为全人类没有能超越俄罗斯文学的,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表达爱情则没有能超越法国文学的,比如雨果那样。那么,我们呢?我们几千年的文学传统中最具独特性的表达是什么?我以为是,乡愁,和巨大的生命悲情。 我喜欢君特·格拉斯在接受记者访问的时候说过的一段话。他说:“我要用受伤的德语来记述民族的灾难和历史,记录故乡、民族的痛苦和创伤。”我觉得对于君特·格拉斯来说:受伤的德语才能够真正地体现出一个作家的个人化。他的《铁皮鼓》就是一个个人化的叙述。我们从他的语言里看到的是他个人的印迹。受伤的德语———这是我要的个人化。我会找到我自己所看到的受伤的汉语写我自己遥想中的中国故事。这是我写作的起点,也是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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