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鸽子号③


作者:曹文轩     整理日期:2015-11-05 11:11:40

(一)国内**本儿童文学“慕客”,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编著,全新精彩的阅读体验;
  (二)全国独家首发曹文轩**创作的短篇小说,**时间了解曹文轩的创作前沿和心路历程;
  (三)集儿童文学名家领军佳作、文学经典、精品绘本为一体,全方位领略文学和阅读的独特魅力;
  (四)贴近小读者的学习、写作和心灵成长的需求,互动性强,实操性大,与大作家曹文轩近距离深入交流;
  (五)每年四种,持续不断的完美与感动,精品文学接力不停歇;
  (六)装帧精美、设计考究,文学性与艺术性俱佳的精品读物。
  
本书简介:
  (一)《火印》(节选):曹文轩最新长篇小说《火印》精彩选段,一个孩子和一匹马的传奇故事,一个无法抹去的特殊印记;
  (二)“无边的绘本”:曹文轩创作,国际绘画大师绘画:《帽子王》——特殊的黑暗岁月里,童童和爷爷对“家”的不舍和追求;
  (三)“水边的文字屋”:第一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最高奖“青铜奖”获奖作者史雷短篇力作,《将军胡同》精彩章节;
  (四)“灵性写作”:“悲悯情怀”是什么?著名作家曹文轩教你写作文、帮你改作文;
  (五)“成长心声”:用书信的形式,告诉曹叔叔你生活中的精彩和困惑。与曹文轩老师近距离深入交流,为心灵成长点亮一盏温暖的灯火。
  (六)“第二语文”:做每个孩子最亲近的人——河南洛阳优秀语文教师武艳艳讲述自己的“家访”经历。
  作者简介:
  曹文轩一九五四年一月生于江苏盐城。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协副主席,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文学作品集有《忧郁的田园》《红葫芦》《追随永恒》《甜橙树》等。长篇小说有《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细米》《青铜葵花》《天瓢》以及“大王书”系列、“我的儿子皮卡”系列和“丁丁当当”系列等。主要学术著作有《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第二世界——对文学艺术的哲学解释》《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小说门》等。《红瓦》《草房子》《根鸟》《细米》《天瓢》《青铜葵花》《火印》以及一些短篇小说分别被译为英、法、德、日、韩等文字。获国家及省部级学术奖、文学奖四十余种,其中包括国际安徒生提名奖、中国安徒生奖、国家图书奖、“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中国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金奖、冰心文学奖大奖、金鸡奖最佳编剧奖、中国电影华表奖、德黑兰国际电影节“金蝴蝶”奖等奖项。
  2015年5月,曹文轩最新长篇小说《火印》出版。这是曹文轩第一部战争题材的作品,在坚持惯有文学主张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突破。《火印》出版后,被CCTV“新闻联播”、《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华读书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等主流媒体宣传报道,并荣登各种畅销榜单和推荐榜单,并成功入选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纪念抗日战争百种重点选题”,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好评。
  曹文轩 一九五四年一月生于江苏盐城。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协副主席,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文学作品集有《忧郁的田园》《红葫芦》《追随永恒》《甜橙树》等。长篇小说有《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细米》《青铜葵花》《天瓢》以及“大王书”系列、“我的儿子皮卡”系列和“丁丁当当”系列等。主要学术著作有《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第二世界——对文学艺术的哲学解释》《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小说门》等。《红瓦》《草房子》《根鸟》《细米》《天瓢》《青铜葵花》《火印》以及一些短篇小说分别被译为英、法、德、日、韩等文字。获国家及省部级学术奖、文学奖四十余种,其中包括国际安徒生提名奖、中国安徒生奖、国家图书奖、“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中国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金奖、冰心文学奖大奖、金鸡奖最佳编剧奖、中国电影华表奖、德黑兰国际电影节“金蝴蝶”奖等奖项。
  2015年5月,曹文轩最新长篇小说《火印》出版。这是曹文轩第一部战争题材的作品,在坚持惯有文学主张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突破。《火印》出版后,被CCTV“新闻联播”、《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华读书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等主流媒体宣传报道,并荣登各种畅销榜单和推荐榜单,并成功入选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纪念抗日战争百种重点选题”,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好评。
  目录:
  我的作品
  《火印》(节选)曹文轩/文
  我的创作谈
  曹文轩《火印》创作访谈
  无边的绘本
  《帽子王》曹文轩/文(意大利)马瑞吉欧·葛瑞欧/图
  水边的文字屋
  《铁苍狼》史雷/文
  从经典开始
  本期推荐导师:高洪波
  《三月雪》萧平/文星子/点评我的作品
   《火印》(节选)曹文轩/文
  我的创作谈
  曹文轩《火印》创作访谈
  无边的绘本
  《帽子王》 曹文轩/文 (意大利)马瑞吉欧·葛瑞欧/图
  水边的文字屋
  《铁苍狼》 史雷/文
  从经典开始
  本期推荐导师:高洪波
  《三月雪》 萧平/文 星子/点评
  《骑兵军》(节选)(俄)巴别尔/文 戴骢/译 王君心/点评
  灵性写作
  本期主题:悲悯情怀
  范文:
  《生命 生命》 山西省太原市太原大学外语师范学院第二附属小学五年级五班 冯欣然/文 曹文轩/点评
  《我“可怜”的小妹妹》 山东省淄博市张店区莲池学校四年级六班宫淇琛/文 曹文轩/点评
  《同情我们的母亲——地球》江西省南昌市邮政路小学六年级二班丰圣哲/文 曹文轩/点评
  成长心声
  曹文轩与小读者的通信(河南省洛阳市高新区实验小学小学生)
  第二语文
  做每个孩子最亲近的人武艳艳/文(河南省洛阳市高新区实验小学语文教师)
  《鸽子号》:第一本儿童文学“慕客”作者:王苗(全文登载于2015年7月14日《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慕客”(Mook)是一个合璧重组的词汇,即将“杂志”(Magazine)与“图书”(Book)组合在一起,意为“杂志书”。“慕客”把图书杂志化,但又没有杂志出版时间的限制,内容丰富,每期有一个主题,兼具“杂志”和“图书”二者的优点而又避免了二者的不足。
  “慕客”这一概念在中国并不陌生,最引人注目的是青春文学“慕客”。如郭敬明的《最小说》、《岛》,张悦然的《鲤》、饶雪漫的《漫女生》等。简而言之,“慕课”是品质、畅销、名人等多种元素的代名词,是一种创新的文化产品。
  2015年1月,中国出版集团、人民文学出版社旗下的天天出版社曹文轩儿童文学艺术中心推出了由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编著的“慕客”《鸽子号》。《鸽子号》每年出版4种,紧紧围绕曹文轩这一核心品牌,集文学性和实操性为一体,面向小学中高年级发行,可以说是国内第一种儿童文学“慕客”。
  《鸽子号》的主要定位是:
  一、集文学、阅读、写作、语文教育为一体 《鸽子号》:第一本儿童文学“慕客” 作者:王苗(全文登载于2015年7月14日《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慕客”(Mook)是一个合璧重组的词汇,即将“杂志”(Magazine)与“图书”(Book)组合在一起,意为“杂志书”。“慕客”把图书杂志化,但又没有杂志出版时间的限制,内容丰富,每期有一个主题,兼具“杂志”和“图书”二者的优点而又避免了二者的不足。
  “慕客”这一概念在中国并不陌生,最引人注目的是青春文学“慕客”。如郭敬明的《最小说》、《岛》,张悦然的《鲤》、饶雪漫的《漫女生》等。简而言之,“慕课”是品质、畅销、名人等多种元素的代名词,是一种创新的文化产品。
  2015年1月,中国出版集团、人民文学出版社旗下的天天出版社曹文轩儿童文学艺术中心推出了由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编著的“慕客”《鸽子号》。《鸽子号》每年出版4种,紧紧围绕曹文轩这一核心品牌,集文学性和实操性为一体,面向小学中高年级发行,可以说是国内第一种儿童文学“慕客”。
  《鸽子号》的主要定位是:
  一、集文学、阅读、写作、语文教育为一体
  目前图书市场上儿童文学图书很多,帮助孩子提高语文成绩的教辅读物也很多。在目前的语文教育环境中,儿童文学图书对短期内提高孩子的语文成绩或许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教辅读物对孩子们长期培养文学素养和审美能力或许没有多大益处。想要把语文教育和文学阅读紧密结合在一起,要有一个在这些方面具有强大影响力和号召力的人,有幸,曹文轩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多重身份的名家。
  曹文轩是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又是小学语文教材的主编,在文学、阅读、写作、语文教育等方面具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在中小学学生和语文老师中拥有数量巨大的“粉丝”。《鸽子号》结合曹文轩在文学、阅读、写作、语文教育等方面的主张,设置了相关栏目。其中“我的作品”、“水边的文字屋”以及“从经典开始”栏目都是强调“阅读”的;而“灵性写作”栏目强调写作;“第二语文”栏目则是对语文教育的“第一课堂”的延伸和补充。《鸽子号》既关注文学性又关注实操性,对孩子们的语文学习和文学阅读都有切实有效的帮助。
  二、最大程度地挖掘和地体现出曹文轩的个人色彩
  对于一本成功的“慕客”而言,“名人效应”非常重要,比如很多成功的青春文学“慕客”都是由知名青春文学作家担任主编。《鸽子号》在这一点上做得更加深入,不仅由曹文轩担任主编,在栏目设置上体现出曹文轩的思想主张,在具体内容编排上也最大限度地体现出曹文轩的个人色彩。
  《鸽子号》最大的亮点就是每期都有一篇曹文轩最新创作的中短篇小说的全国首发,且每期都有一个作者的访谈。小读者们可在第一时间内了解曹文轩的最新创作和作品背后的故事。目前已经出版的两种《鸽子号》上,第一时间刊载了《一只叫凤的鸽子》《火桂花》两部曹文轩最新创作的中短篇小说,反响很好。
  《鸽子号》另一个具有鲜明的“曹文轩”特色的是“灵性写作”模块。目前作家教写作的图书不胜枚举,《鸽子号》的做法是每一期由曹文轩提炼出一个与写作有关的主题,然后围绕这个主题进行阐释,并对该主题下学生们的范文进行点评,做到了既有宏观的、形而上的写作相关的概念,又有围观的、形而下的具体可操作性。比如《鸽子号》第一期的写作主题“凝视”、第二期的“个人经验”和第三期的“悲悯情怀”,都是曹文轩核心的创作理念,深入浅出地用来教导孩子写作文,很受读者好评。
  说到《鸽子号》的“曹文轩”色彩,《鸽子号》的栏目设置也很有来头,“水边的文字屋”、“无边的绘本”、“从经典开始”、“灵性写作”、“成长心声”……这些栏目都是曹文轩老师写作的文章的标题。怎么样,非常“曹文轩”吧!
  二、增强互动性
  曹文轩在儿童文学和语文教育中拥有不可撼动的权威地位,在全国各地的中小学学生和语文老师中具有很多拥护者和追随者。但并不是每个学生和老师都有跟曹文轩近距离接触和深入交流的机会。《鸽子号》中“灵性写作”、“成长心声”和“第二语文”就为中小学学生和老师提供了跟曹文轩交流的机会。
  其中“成长心声”是专门设置的小读者与曹文轩通信的专区,为此专门在每一期的《鸽子号》上公布了曹文轩的通信地址,小读者们在成长和学习中遇到的困惑、对曹文轩作品的看法和见解等,都可与曹文轩进行交流,每一期曹文轩都选取有代表性的信件进行回复。目前,《鸽子号》已经收到了来自山东、重庆、河南等地小读者真挚的来信,与浙江、河南、山东等地的小学语文老师建立了联系。
  曹文轩儿童文学艺术中心是中国出版集团、人民文学出版社大力扶植的创新机构,中心利用重要作家的核心影响力,最大程度地挖掘和释放出曹文轩这一品牌的内在张力和外在影响力。《鸽子号》正是中心为了扩大曹文轩品牌影响力的一个重要举措。
  作为国内第一本儿童文学“慕客”,《鸽子号》在内容设计和编排、美术设计和装帧要求,乃至印刷纸张都力求创新,找到最适合儿童文学“慕客”的表现方式。已经出版的两种《鸽子号》连续被评为“中国出版集团好书”,短短几个月发货已经过万册,这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鸽子号》也会越来越好、越走越远。
   
  《火印》(节选)
  第七章 追踪
   
  坡娃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只半个月,就又成了从前那个结结实实的坡娃了。坡娃很高兴。他时时刻刻都在希望自己一天天地强壮起来。他要上路了,他需要一副结实的身体。
  又过了五六天,野狐峪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两样,但这天快到中午时,爸爸发现坡娃不见了。同时失踪的还有瓜灯和草灵。对于三个孩子同时不见了踪影,野狐峪的人并不感到吃惊,三家大人更不感到吃惊。他们三个同一年出生,坡娃出生于那年的春季,瓜灯出生于那年的夏季,草灵出生于那年的秋季。野狐峪的人谁也说不清楚,当这三个孩子一点点长大时,为什么会好得像一个人?他们不分白天黑夜,总是在一起玩耍、嬉闹。三个人一起,在三户人家出出进进,经常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甚至经常轮流着同住在一个人家。三家大人也很乐意看见三个小东西结伴儿,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坡娃的爸爸见瓜灯来了,便说:“儿子来啦!”见了草灵,便说:“闺女来啦!”同样,瓜灯的爸爸、草灵的爸爸也都将另外两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三位妈妈也一样,叫别人的儿子为儿子,叫别人的闺女为闺女。
  几位老人靠在大树上谈天说地,见三个孩子总在一起,其中一位说:“这三个娃,打都打不散。”另一个说:“依我看,前世他们是一家子。”
  他们三个现在在一起,这是肯定的,不必担忧。让大人们担忧的是:他们三个干什么去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处处都是危险。坡娃的爸爸说:“坡娃跟我说过他要去找马,莫非真的去了?”三家大人立即慌张起来,赶紧追去。他们推测,这三个孩子可能去县城了,因为日本兵驻扎在县城。
  坡娃将要去找马的心思告诉瓜灯和草灵,已有一段日子了。坡娃说他一个人去找,但瓜灯和草灵坚持要一起去——坡娃一个人,也太孤单了。昨天晚上,三人约好了,今天一大早就离开野狐峪,先是坡娃来到瓜灯家屋后,学着猫叫了几声,瓜灯马上就溜出了家门,再一起到草灵家屋后,又学猫叫了几声,草灵马上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时,公鸡刚叫头一遍。
  他们穿上最冷的冬天才穿的棉袄棉裤,走在路上,圆鼓鼓的,像三只塞满棉花的布袋子。
  在大人们离县城还有八九里地时,他们三个已先一步到达了。那时,大概是下午三点钟的光景。
  日本军队驻扎在县城,但并没有封城,城头虽有岗哨,但城里城外的人还在进进出出。今天是半个月一次的集市,一进城门,就见人群像蜂巢前的蜜蜂似的,三个孩子只好手拉着手往前走,中间是草灵。谁走丢了都可以,草灵却是不可以走丢的,因为草灵小,并且是一个女孩儿。
  四周很热闹,三个孩子一时竟忘了进城干什么来了,东张西望,走走停停。
  走着看着,不觉之间,街上的人渐渐稀少起来。乡下来卖土豆、燕麦、玉米、蔬菜和瓜果的人不断地出城,而城里的人买了东西,也往家走了。再走上一阵,街上的人更加稀少起来。
  这是一座草原上的小城,房屋东一片西一片,很松散。也有成片成片的房屋,看上去有千家万户。城里居然到处有空地。这些空地或荒着,或就是一块草地。时下是冬季,若在春天,一定会有人在这儿放羊。
  三个人走在街上,很茫然。
  想跟人打听,又不知道如何打听。问哪儿有马吗?街上不是不时地有人骑马走过吗?城里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三匹马拉一个车厢,里面三三两两地坐着人,马的脖子上挂了铃铛,一路“叮叮当当”。问日本鬼子的养马场或马厩在哪儿?也太胆大了吧。就是知道,又有谁敢告诉他们。问人家:“你见过我们家的雪儿——我们家的马吗?”这不问得可笑吗?他们只能自己满世界寻找去。这未免有点儿盲目,可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十几个日本兵背着长枪骑着马,“的笃的笃”地从街上呼啸而过。
  他们立即闪到一边,马蹄激起的烟雾般的尘土,呛得他们连连咳嗽。
  尘埃还没有落尽,他们就向马群跑去的方向追去。追了半天,那马群忽地转向,转眼间不见了,只留下滚滚灰尘。等他们追到拐弯的地方,尘土早已落下,空气已变得一片清澈,那群马早已不见踪影。
  但这拐弯的地方,却成了他们寻找雪儿的一个新的起点。
  他们从这个起点出发,沿街找去。说是街,也不见街两边有一座挨一座的房子,倒是不断地看到空地和林子。以为就是草地和林子了,却又出来许多房子,还有各种各样的店铺。
  这座城,他们都曾来过,但他们只去过闹市区,并未走过全城,现在这么一走,觉得它太陌生、太让他们心里没底了。
  那时,他们的爸爸正在城里慌慌张张地走着,不停地向人打听:“请问,见过三个乡下的孩子吗?”眼见着天色渐晚,怕不时走过的一队一队的日本兵起疑心,惹上麻烦,他们只好先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了,等第二天再接着找。
  三个大人在这城里一连找了三天,也没有寻着三个孩子的踪影,心里不免恐慌。那天晚上,他们进了一家小酒馆,喝了点儿酒,互相说些宽心的话:“没大事。”“能有什么大事?”“毕竟是三个孩子,就是落到小鬼子手上,也不会将他们怎么样!”“只是胆子也太大了,不跟大人说一声就跑掉了!”“这三个孩子不笨,不用太担心,冻是冻不死的,饿是饿不死的。”但一想到他们出门时没带一文钱,就又担忧焦虑起来。于是再喝酒,闷头喝,喝多了就骂三个孩子,心情就放松了些。
  “死不掉的!”“死不掉的!”“才死不掉呢!”
  又找了一天,还没找着,三个大人就先回野狐峪去了:说不定,娃们已经回家了呢!
  没有钱,确实是一个问题。进城的当天晚上,坡娃他们就知道了一个人身上如果没有钱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肚子饿了,并且很快饿得受不了了。随着夜晚的降临,风大了起来,虽然穿了那么多衣服,但依然感到寒冷,而寒冷使他们更加希望能吃上一顿饭。
  吃上一顿饭?
  有钱吗?
  没有。
  他们倒是在街边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那是一个无人居住的草棚。大概是在暖和的季节里,有人做买卖搭建的,天一冷买卖撤了,但棚子还留着,留到来年天暖和时接着用。
  一片黑暗,看不见街上任何风景,饥饿把他们整个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们甚至忘记了他们是出来寻马的,寻雪儿的。
  坡娃最大,坡娃这会儿得有主意,他说:“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待着,我去弄吃的。”
  “你有什么办法?”瓜灯问。
  “我有办法。”坡娃说完,低头走出了低矮的草棚。
  其实他什么办法也没有。他紧缩着身子,在街上走着。店铺早就关门了,但还有一两家小饭馆开着,透出温暖而诱人的灯光。坡娃走过去。一队日本兵骑着马在街上慢慢行进着,坡娃吓得连忙闪进黑暗里。日本兵可能看到了他,但并没有理会,继续往前巡逻去了。坡娃等他们远去,快速跑向一家小饭馆。到了门口,他对自己说:你又没有钱,你来这儿干什么呢?
  两个肮脏不堪的小乞丐被老板轰赶了出来。他们一边像猴子一样蹦跳着往门外跑,一边没有忘了把刚抓到手的饭菜往嘴里送。那是客人吃剩下的饭菜,老板倒也不想要了,但嫌那两个小乞丐也太脏了。
  坡娃沿着墙根走开了,但没走几步又走了回来,在小饭馆的门口蹲着。想想小草棚里的瓜灯和草灵还等着吃的,他硬着头皮走进了小饭馆。老板见了问:“想吃点儿什么?”坡娃摇了摇头。“又是一个要饭的。”老板说。坡娃立即将头低下了,几乎要低到裤裆里。老板没有撵他走,因为他不脏,并且,他的那副神态让老板马上生了怜悯之心。
  “这孩子,你是从哪儿来的?”老板问。
  “野狐峪。”
  “来城里干什么?”老板没有问,“来城里要饭的?”
  “找马。”
  “找马?”
  “找我家雪儿。雪儿是一匹马。”
  两个客人结了账走了,桌子上有两个只咬了一口的包子,很大很大的包子。
  坡娃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被咬了一口的包子上。
  老板拿过来一张油乎乎的纸,将那两个还剩大半的包子包好,送到坡娃的手上。
  坡娃快要哭了,连声说“谢谢”,然后转过身往门口走。出了门,他拼命往小草棚跑。但跑了四五十步停下了:不可以让草灵吃人家吃剩下的。他看了看手中的纸包,转身又往小饭馆走,一边走一边脱套在棉袄外面的褂子。进了小饭馆,他把褂子往老板手中一塞。就在老板疑惑地看着手中的褂子时,坡娃已从笼屉里抓了一个还热乎乎的大包子,掉头就往门外跑……
  第二天,他们捡了两只破碗,一边继续寻找雪儿一边要饭。既要饭,又要钱。要的饭,坡娃和瓜灯吃,要的钱,买饭给草灵吃。草灵是女孩,是他们的妹妹。
  一天一天地找着,他们谁也不知道离雪儿还有多远。坡娃曾让瓜灯和草灵回家,无数次催促后,瓜灯和草灵都往回走了,但没有走出多远就又回来了。
  这天中午,他们走到了一个有点儿僻静的地方,但不时地看到有日本的军车开过来开过去。
  路边的屋子,有一扇窗子打开了,一个叔叔探出头来:“那三个娃,别再往前走了,那边是日本人的军营,很大的一个军营。”他好奇地问,“你们三个跑到这儿干什么?”
  坡娃说:“找我们家的马。”他也不管那个叔叔愿不愿听他说,一股脑儿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那个叔叔都打算把窗子关上了,但看了一眼三个孩子透着心切的眼神,用手指了指西北方向,小声地说:“他们好像专门有个马场,就在那边,挨着军营,好像有一队日本兵专门伺候着那些马。”他提醒他们,“那可不是一个你们能去的地方。”说完,赶紧关上了窗子。
  三个孩子向西北方向看了看,却往回走去,走几步又回头看一眼,心慌得很,草灵一个劲儿地挤挨着坡娃和瓜灯。都走出去很远了,才在路边坐下。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有风扫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声。那落叶到处乱跑,像是小老鼠那样的小动物,饿了,溜出来满大街找吃的。
  下午的时间好像很长,他们东逛西逛,仿佛来这城里就是来逛街的。
  一连三辆摩托车开过去了。一个日本兵开着摩托,一边的车斗里,坐了一个背枪的日本兵。行驶在前面的一辆车上竖了一面小小的旗帜,那上面有一轮太阳,坡娃看到了,无缘无故地想到了蛋黄,那种刚打开的蛋流出的蛋黄。
  太阳开始下沉。
  三个孩子最终还是掉过头去,在坡娃的带领下,沿着那条僻静的街,一忽儿慢一忽儿快地向那个叔叔指的方向走去。
  他们很快看到了路边的灌木丛,很大很大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样子,仿佛是老天爷特意为这三个孩子准备的。他们潜入灌木丛里。虽然是在冬季,灌木已落尽叶子,但稠密至极的枝条,一层一层,也还能遮挡他们的身影。
  马场由四堵大墙围着,后墙开着大门与军营相连,自身又有大门通往外面。两扇高高的大铁门。门外并无岗哨,一伙伺候马的日本兵都在大门里待着,岗哨设在大门的后面。
  快要看见大门时,草灵已经哆嗦得不行了。
  坡娃抬头看了她一眼。
  草灵趴在地上说:“我怕……”
  被灌木刺划破了脸的瓜灯也说:“我也有点儿怕……”
  坡娃说:“怕什么!别怕!……”
  瓜灯说:“你也在怕!……”
  “我不怕!”
  草灵说:“你也在抖呢……”
  坡娃赶紧把碰着灌木枝条的手收了回来,因为他的手的颤抖,那枝条也在颤抖。
  三个孩子不再往前爬了,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三颗心的跳动撞击着大地,大地仿佛产生了巨大的回音:“咚!咚!咚!……”
  坡娃说:“草灵,哼支曲吧。”
  瓜灯碰了碰草灵的手说:“哼支吧。”
  “鬼子会听见的。”
  “听不见,离得远着呢。你小声地哼,就我们两个人听。”坡娃说。
  草灵哼唱起来,很纯净的曲子,草原上的曲子。一副奶声奶气的嗓子。
  三颗剧烈跳动的心渐渐放缓了节奏,身体周围的枝条还在动弹,但那是风吹的。
  天开始下雪了,很细,像有大手在空中撒面粉。落进灌木丛里,再落到他们的身上、脸上、头发里。一会儿就化了,变成了水,他们的头发和脸,都变得湿漉漉的,像汗水。
  当他们轻轻拨开灌木丛,透过七横八竖的枝条的空隙往前看去时,大墙、铁门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一个日本兵骑着一匹马,又牵着一匹马,一路狂奔到大铁门下。
  不一会儿,大铁门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张开了,吃进去那个日本兵和那两匹马后重又闭合上。就在大铁门打开的那一会儿工夫,他们依稀看到,那里面有许多匹马。
  他们又潜伏下去。等天色又黑一些的时候,在坡娃的带领下,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大铁门爬过去。爬着爬着,坡娃嗅了嗅鼻子,小声地说:“我闻到马粪的味道了。”
  瓜灯嗅嗅鼻子:“我没有闻到。”
  草灵也嗅嗅鼻子:“我也没有闻到。”
  就在这时,那大门深处,突然传来马的嘶鸣声。
  这一声嘶鸣,差一点儿使坡娃从灌木丛里一跃而起。
  他没有跳起来,却将脑袋抵在已经潮湿的地上。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一声马的嘶鸣。他抬起头来,眼睛盯着那两扇沉重的大门:“是……是雪儿……雪儿的声音……雪儿叫的……雪儿……”
  “你能听出来?”瓜灯疑惑着。
  坡娃点点头。
  瓜灯和草灵相互看了一眼,将信将疑。
  “雪儿知道我来了。”坡娃说。
  “它又没看见你。”瓜灯说。
  “它不用看到我,就知道我来了。”坡娃显得很平静。但不一会儿,激动到底还是像决堤的大水冲击着他的心,他的泪水不禁翻涌而出……
  第八章 火印
  怎样才能见到雪儿?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夺回雪儿?
  坡娃早注意到一棵大槐树。它离马场的高墙有两丈远,但有一根粗硕的树枝横着直伸向高墙,并越过了高墙。
  天黑之后,他们离开灌木丛。坡娃和瓜灯照例做讨饭的乞丐去了。他们不再躲躲藏藏,也不再不好意思。他们大大方方地乞讨着,甚至觉得很快乐,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一对小乞丐。吃饱了,喝足了,再用乞讨来的钱给草灵买了饭菜。
  天黑透之后,坡娃说:“你们两个就在小草棚里等我,哪儿也不要去。”
  “你要去哪儿?”瓜灯问。
  “我先要看到雪儿,然后再想办法救它。”
  “你怎么能看到雪儿呀?”瓜灯觉得这件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坡娃说:“你们别管了,我有办法。”他反复叮嘱瓜灯要带好草灵,千万不要乱走,直到瓜灯和草灵都乖乖地答应了,才独自一人走进黑暗里。
  坡娃不害怕黑暗。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经常在野外露宿,早已习惯了黑暗。他害怕的是鬼子。在人们的传说中,鬼子是恶魔,是那种把婴儿挑在枪尖上大声笑着的恶魔。他害怕被鬼子发现。可是,进城来是干什么的呢?是寻找雪儿的呀!是要带回雪儿的呀!怕,也得去做呀!
  一个漆黑漆黑的夜晚,世界像注满了浓稠的墨汁。
  这样的黑,很让坡娃喜欢。他走向马场时,更多的是一番兴奋,恐惧被黑暗吞噬了大半。他穿过灌木丛,凭着白天的记忆,摸索到那棵大槐树下。他仰头看了看那棵大槐树,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些落尽叶子的树枝,不睁大了眼睛看,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大墙那边,偶尔传来一声马的响鼻声。
  坡娃似乎看见,那从鼻腔中喷出的气流,冲得地上的尘土和草屑四处飞扬。
  他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抱着树干,十分机敏地向上爬去。不一会儿,他的目光便能越过高墙看到里面的情景了:相隔十几步远,就有一根木柱,一共八根,每根木柱上面都挂了一盏马灯。马灯虽然亮着,但却无法照亮那么大一个马场,一切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有一排屋子,只有一间亮着灯,灯光很暗。忙碌了一天的日本兵,大概都睡觉了。影影绰绰地,他看到了那些马。它们一匹匹地被矮墙隔开了。他看不清缰绳,但他猜出,这一根根的缰绳都分别拴在一根根木桩上或是柱子上。此刻,他最担心的是雪儿这会儿会情不自禁地叫起来。雪儿呀!别叫,别叫,千万别叫!你一叫,就完了,我就回不去啦,你也回不去啦!但马场一片安静,只有不紧不慢的嚼草声。那排房子里,有一个日本兵在打呼噜,很响。
  坡娃待在大槐树上,察看了很久,才用双手握住那根横向马厩的树枝,一寸一寸地移动过去,他的身子是垂挂在空中的。
  双脚终于落在墙头上。他慢慢蹲下,用手扒着墙头,面向墙壁,先出左脚,再出右脚,蹬着高墙,一点一点地往下去,往下去……手一松,轻盈地滑落在了地上。别动,先蹲下喘口气,四下里看看,看清楚了再行动。他管控着自己,引导着自己。
  他想快点儿找到雪儿,但他很快就失望了。他顺着那些马匹,一匹一匹地找过去,却没有发现雪儿。怀疑是因为天黑,没有看清楚,他又往回找了一遍,每经过一匹马,他的眼睛都几乎贴到了马的脸上。
  哪里有雪儿?
  白天,明明听到了雪儿的嘶鸣。他熟悉雪儿的嘶鸣。只有雪儿才有那样的嘶鸣。但现在,这传出雪儿嘶鸣的马场里就是没有雪儿。坡娃快要瘫软在地上了。他躲进黑暗,一屁股坐在大墙下。虽然是在冬季,但马厩里散发出的浓厚的臊味,却使空气变得热烘烘的。
  还有,他又怎么走出这马厩呢?他在想着进入马厩寻找雪儿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该怎么脱离马厩。
  四堵大墙,墙里倒还有树,但都远离大墙,没有一棵是可以帮助他翻越大墙的。
  他像一只莽撞的幼年狐狸,偷鸡不成,却钻进了猎人的笼子,找不到出口了。他在马场里转来转去,越来越焦躁不安。
  外面,瓜灯和草灵还在等着他呢。
  小草棚里,瓜灯和草灵一直在心慌慌地等着坡娃。四只耳朵,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声响。夜已很深,两人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但只睡了一小会儿,又突然一惊醒来了。
  “我们去找他吧。”草灵说。
  “到哪里去找他?到鬼子的马场里去吗?”瓜灯越想越害怕:坡娃是不是被鬼子发现抓起来了?他甚至想象到许多坡娃被抓的情景:他刚一落地,“咕咚”一声惊动了鬼子,当场被抓住了;他正找雪儿呢,被几个鬼子看见了,一下扑了过来,把他按在了地上;刚要解开雪儿的缰绳,一个小鬼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在小草棚里煎熬着。
  马场里的坡娃更是备受煎熬。他转来转去,担惊受怕,越来越绝望,也越来越没有力气。后来,他索性瘫坐在大墙下什么也不想了,过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发亮。那些马,夜里看时只是模糊的轮廓,现在看还是轮廓,但已是边缘清晰的轮廓了。他赶紧站了起来,身体紧紧地贴着高墙,仿佛看到有鬼子要过来抓他似的。还好,没有看见鬼子的身影。他仰头看了看伸进马厩的那根大槐树的树枝,觉得那树枝离他竟然是那么的遥远。
  天又亮了一些。外面的树上,已经有鸟开始鸣叫了。
  那个差不多响了一夜的鬼子的鼾声停止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坡娃发现,连接着那排房子,有一间单独的马厩。其他的马其实只是拴在敞棚下,与在露天里并无太大的差别,而这一间单独的马厩,却是有墙、有门窗的,是一所房子,是一间特别的马厩,可挡风避雨。称“马房”也许更合适。而在这间马厩里享有特殊待遇的,正是他的雪儿。
  因为那排房子离着还有一大段距离,坡娃又想着那里头住着日本兵,就没有过去。
  也许雪儿早知道了坡娃身在围墙之中,但它却不能鸣叫,告诉坡娃自己的位置。
  隔壁的日本军营吹响了起床的号声,绝望的坡娃恰好在这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墙角上,堆了一大堆草料。这些草料一大捆一大捆的,呈长方形,码成一个很高很高的草料堆,看上去简直像座小山。他迅速跑过去,然后爬到最高处。他迅速将这些草捆挤开,挤出一个空间,将自己藏了起来。
  干草的气味,直钻他的鼻孔,比青草的气味干燥、浓烈,带着太阳和烧着了的味道。它让坡娃想到了秋后的草原。折腾了一夜,他已经很累了,不一会儿,就深深地埋在暖和和的草垛里睡着了……
  他居然在日本军营的马场里,在松软干净的干草堆里做了一连串的梦。有鹿和野兔路过梦境,有鹰、乌鸦、野鸭、大雁飞过梦境,还有奔跑的雪儿,直跑到飞了起来,在草原上空才会有的云朵间出没……
  他是被马的嘶鸣声——更准确地说,是被马的哀鸣声惊醒的。那时,太阳当空,这座草原小城正沐浴在阳光里。
  哀鸣没有停歇,仿佛那马走到了绝境,或是遇到了巨大的威胁,正处于挣扎之中。
  他轻轻翻身爬了起来,透过两个草捆间的缝隙,看到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匹马被赶进一个仅仅能容得下它的窄小的囚笼,那马身在其中,丝毫动弹不了。不远处,是一个火炉,即使阳光如此明亮,依然能看见像绸子一样在大风中飘动着的蓝色火焰。一个日本兵,手持一把大铁钳在火炉边站着,过一会儿,从火炉里夹出一块铁来看看,大概觉得那块铁还没烧到应有的火候,便又重新放回火炉,并使劲将它往火炉的深处埋了埋,火星立即四溅。
  作为草原上的孩子,坡娃一看马上就明白了:那些日本兵要在那匹马的身上烙上火印。
  烙火印就是在马的身上做一个记号,以标明那匹马是谁家的马,在马群与马群混杂时主人能轻而易举地找出自家的马,免得引起混淆与纷争。还有,那马走失后,捡到的人可以根据马身上的火印通知它的主人,或是帮忙将其送回到主人身边。有了这记号,捡到马的人即使心生将其归为己有的心思,再三思量后也会放弃,因为,他抹不去那马身上的记号,总有一天会被别人发现的,而一经发现,他在这草原上也就无脸见人了。
  坡娃许多次见过烙火印的情景。但因有专门烙火印的高手,因此,情形并不十分恐怖。那手持铁钳的人,从火炉中取出火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那匹马,还没等那马反应过来,那火印就已经在它的大腿或肩部烙下了。那马一声长啸跑掉了,跑过一两座山冈,就会渐渐平静下来。
  这些日本兵怎么如此冷酷又如此笨手笨脚呢?
  坡娃看着感到很揪心,用手死死抓紧胸前的衣服。
  手持铁钳的日本兵,再次用铁钳从火中取出火印,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往上面吐了一口唾沫,立刻发出“嗤”的一声,冒出一股青烟,然后他便向那匹马走过去。
  那马仿佛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瞪大了恐惧的眼睛,并开始竭力挣扎,那囚笼猛烈摇晃,立即有五六个日本兵上去死死将囚笼稳住,那马就像被送进屠宰场一般嘶鸣着。
  因马比人高,那手持火钳的日本兵身材又很矮小,还需要站到一段木头上。
  在那个手持铁钳的日本兵将要给马烙上火印时,其他在场的日本兵一个个面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有一个特别年轻的日本兵显得有点儿不忍与害怕,将目光躲开了。
  终于,火印烙在了那匹马的肩部,鬃毛和肉立即烧焦了,冒起一股青烟,那马发出的已是万分痛苦的号叫。因为挣扎,那号叫,又像是一连串的叹息。
  似乎完成了一项非常伟大的工作,那些日本兵笑了起来。
  草堆里的坡娃一直瞪着眼看着这些日本兵,心疼过后便是堵满胸膛的愤怒:“真不要脸,把人家的马抢来烙上火印,就变成自己的了!”他简直想一下推翻草捆,从高高草垛上跳下来大骂一声:“不要脸——!”
  那火印烙在马身上究竟留下了什么记号?是个什么图案,是个什么符号,还是日本部队的番号?坡娃想看到却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未必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那火印是日本军营的火印,只知道鬼子们光天化日之下将别人的东西窃为己有,是一群强盗!他很生气,但只能在草堆里生闷气,他竟然抓了把干草,像马一样在嘴里狠狠地嚼起来。
  囚笼打开了,他们放开了那匹马。那匹马疯了一般狂奔,并几次要撞击那两扇大铁门。
  不一会儿,他们又把另一匹灰色的马赶进了囚笼。
  也许不久前,他们刚刚又抢来一批马。现在,他们要在这一匹一匹刚掳掠来的马身上都烙上火印。
  “不要脸!不要脸!”……坡娃诅咒着这些日本兵。他不想再看他们了。他把脸埋在干草里。这时,他想起了雪儿,一时心里担忧至极、难过至极:他们已在雪儿的身上烙下火印了吧?他从心里认定,他们已经这么干了,一定!他仿佛看到了当时雪儿恐惧、痛苦和屈辱的样子。雪儿的身上,不可以有那枚耻辱的印记!不可以!他想,如果他身边有火柴,他一定会把草垛点着。
  他看到至少有八匹马被一一地烙上了火印。
  炉火正暗淡下去。
  坡娃看到那个年轻的日本兵,目光渐渐地不再回避给马烙上火印的情景了。
  那个日本兵年轻得几乎像个大孩子,瘦瘦的身材,眼睛很亮,军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儿肥大。脸很白净,好像每天洗了无数回的脸。嘴唇红红的,像女孩的嘴唇,笑起来,有点儿腼腆。
  坡娃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年轻的日本兵是专门为河野养马的。他叫稻叶次郎。这个名字,即使坡娃在一年多后,看到稻叶被游击队员击毙在草坡上时也不会知道。他只知道他是一个小鬼子。因为所有的日本鬼子,都被称为小鬼子,坡娃便在心里称他为小小鬼子。
  不久,小小鬼子就引起了坡娃的注意:就在那些日本兵完成对马匹烙火印的工作个把钟头之后,小小鬼子打开了那间特殊的马厩,从里面牵出一匹马来。
  坡娃一见,心都快跳出来了:那个小小鬼子牵着的正是雪儿!
  雪儿几次抬头朝草垛看去。但它没有嘶鸣,甚至没有显出任何反常。
  稻叶显然对雪儿很好。他轻轻地牵着缰绳,一边走,一边叽叽咕咕地对雪儿说些什么,不时地还用手拍拍雪儿的脑袋,或是在它身体的其他部位抚摸着。
  雪儿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的马满身伤痕和沾满粪便,它身上没有一星点儿被虐待、被照顾不周的痕迹,只是瘦了许多。
  小小鬼子将雪儿牵到一个马槽前,从一只大口袋里“哗啦啦”倒出许多饲料。
  坡娃发现,其他的马吃的都是干草,而雪儿吃的是一些上等的精饲料:豆子、燕麦和玉米。
  可是雪儿又为什么这样瘦削呢?
  也许,是因为它怀着一匹小马驹吧?也许是因为它日日夜夜思念野狐峪、野狐峪的草原,思念坡娃和野狐峪的男女老少吧?……
  坡娃想不明白,只是感到心疼。
  喂完雪儿,稻叶牵着雪儿走向铁门。
  铁门打开后,稻叶居然牵着雪儿走了出去。
  坡娃多么想看到小小鬼子牵着雪儿去了哪儿,但他此刻只能将身体埋在草堆里。他猜测,也许小小鬼子遛马去了。他希望此时此刻瓜灯和草灵能在大铁门对面的灌木丛中潜伏着,能看到小小鬼子牵着马去了哪儿。
  瓜灯和草灵当然不在灌木丛中。
  坡娃与他们分手时,反复叮嘱过,他们绝不能离开小草棚,只能在那儿等他回来。他们在小草棚里待一会儿,又到小草棚外待一会儿,越来越担心坡娃。一惊一乍地熬了一夜,漫长的白天虽然天气一直晴朗,但并没有减轻他们小小心灵的沉重。随着太阳不断西斜,草灵哭了起来:“坡娃哥,被日本鬼子抓起来了……”
  瓜灯心烦意乱:“别胡说!”
  “就是被日本鬼子抓起来了,就是……”草灵的泪水“扑嗒扑嗒”地往下流。
  “没有!就是没有!”瓜灯叫了起来,“你烦死人了!”他丢下草灵,一头冲出小草棚,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树下。
  小草棚里,草灵不住地哭着:“坡娃哥被日本鬼子抓起来了……”
  瓜灯捂上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草灵眼睛里汪着泪水,从小草棚里走了出来,在距离瓜灯一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们回家叫大人来救坡娃吧……”草灵哭着说。
  “要回你回,我不回!我就在这里等着。”瓜灯说着,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离草灵更远了一些,“让你别跟着我们,你偏要跟着。哭!哭!就知道哭!你烦不烦人!”坐了一会儿,又往草灵身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坡娃离开时,可是叮嘱过瓜灯的:你要照顾好草灵。
  “坡娃会回来的。”瓜灯安慰草灵。
  “会回来吗?”
  “会的。”
  “都一天一夜了,我害怕。”她用泪眼看了看瓜灯,朝他挪动过去,直到与瓜灯肩挨肩地坐着。
  天黑之后,瓜灯用乞讨来的钱给草灵买来吃的,但草灵不肯吃。
  “不是要的饭。”瓜灯说。
  “那我也不吃。”
  “外面冷了,到小草棚里去吧。”
  “我就坐在这儿。”
  瓜灯只好陪草灵坐在马路边上。
  风有点儿大,把街道吹得干干净净,很少看见行人。墙根,一只流浪猫缩成一团,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
  草灵起身走过去,用树叶将铺在地上的砖擦干净,把饭菜倒在上面,并“喵呜喵呜”地呼唤着。
  是只老猫,浑身的毛打了许多结。它矮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挨近那地上的食物。
  瓜灯没有责怪草灵把吃的倒给那只猫,只是歪头看着……
  那时的马场里,忙碌了一天的日本兵,在隔壁军营里响起号声后不久,都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钻进那一排平房睡觉去了。在草堆里憋了一整天的坡娃还在坚持着。他必须要做一个沉着冷静,并且十分智慧的男孩。雪儿还没有夺回,小草棚里,瓜灯和草灵还在等他——他们一定急死了,他是老大,他不能出半点儿差错。白天,他靠着从干草上捋下的草种充饥,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逃出马场去与瓜灯、草灵会合。他觉得他是一个很有主意、很有心机的男孩,为此,他颇为得意,躺在草捆垒起的城堡里,居然把右腿跷在左腿上哼唱起来——在心里。
  他稍微睡了一会儿,看了看几盏昏黄的小马灯,打量了一下整个马场,感觉已夜深人静,便从草垛上轻轻跳到地上。接下来,他不停地搬动草捆,靠着墙垒起一座有“阶梯”的“草山”,然后爬到了最顶端。他回头看了看那个与平房连接在一起的特殊马厩,刚在心里说了一声“雪儿,我先走了……”,心头一热,泪水已夺眶而出。
  这时,从那马厩里传来了雪儿低声的鸣叫。
  坡娃抬起胳膊,用衣袖抺去眼泪,双手扒住高墙的墙头,轻轻一跃便翻上了墙头。他往下看了看,又往四周看了看,见四周只是一片黑暗,慢慢转过身去,再用手扒住墙头,一瞬间,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大墙外的地上。然后一头钻进灌木丛,潜行一阵之后,再钻出灌木丛,向那小草棚飞跑而去……
  瓜灯和草灵见了坡娃,抱着他不管不顾地哭起来。坡娃在黑暗中笑着,但眼泪不住地从眼角滚落下来,落在瓜灯和草灵的头发里:“我看到雪儿了,看到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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