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从小在鄂尔多斯长大的著名音乐人秦文琛的故事随笔集,六十篇故事,六十张手绘插图,二零一五年最走心的文字,娓娓道来,讲述了鄂尔多斯的人和故事。 从烟盒上的图案想象城市的样子的人们、把摩托车当怪物的牧羊人、用鞋子当计量单位的村落、每天醉醺醺的二胡老师、有许多故事的铁匠、不准出生的人、每个学期用二十四筐牛粪当学费的学校、喜欢闻汽油味道的小孩、居无定所的流浪艺人。 “鄂尔多斯”为蒙古语,意为“众多的宫殿”,位于内蒙古西南部。在鄂尔多斯,他们有清新的空气,洁白的云朵,充盈的内心。他们心怀理想,内心安稳,为人扎实。很多人都有一门令人敬佩的手艺,并且具有把这门手艺练成独门绝活儿的耐心和本事。他们相信,再高的云彩,也有一把梯子。 作者简介: 袁梅,作家、编剧、电影出品人、制片人。著有文学作品二百余万字,包括《风车城堡》、《个人问题》、《摩梭人》、《好想好想谈恋爱》等。制作出品了《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黄石的孩子》、《黄金时代》、《神秘世界历险记》、《桂宝》等影视作品。 目录: 序:牧羊少年的音乐圣途 不准出生的人 爷爷的出走 “伊克昭” 爷爷的“复兴计划” 九个“老老” 寻根 父亲是个手艺人 文艺的外公 他们那时的爱情 不准出生的人 母亲的背影 牧羊少年 童年 炕头上的“那达慕”序:牧羊少年的音乐圣途 不准出生的人 爷爷的出走 “伊克昭” 爷爷的“复兴计划” 九个“老老” 寻根 父亲是个手艺人 文艺的外公 他们那时的爱情 不准出生的人 母亲的背影 牧羊少年 童年 炕头上的“那达慕” 二十四筐牛粪 “闹文艺” 牧羊少年 社会主义羊毛 太阳和午餐 我的山羊对手 草原的天空 第一件“乐器” 骑枣骝马的人 对羊弹琴 行走 今夜有暴风雨 “说书人” 自制二胡 松香 现场直播 看不见的老师 骑枣骝马的人 最后一元钱 饥饿的年代 马车和烟盒 二虎 候鸟归来 大雁与雄鹰 特招生 城市、街道和车子 节日 小试牛刀 我的手抄本 永远醉醺醺的老师 真正的二胡 偶像 落榜 我就是要成为一个“主角” 老茧 三败涂地 我的家庭 乌兰牧骑 我成了“主角” 从草原来到草原去 在死亡的边缘 十七岁 四考艺校 五线谱和钢琴 合理退学 八年之约 北漂的日子 我从草原来 “回到草原去” 草原所给予的 后记 “伊克昭” 三年的挑担生活让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过早地佝偻起了腰,他是走不动了还是迷恋起这个地方了呢?没人知道,反正他不想走了,那三个走方郎中继续往前去了,寻找他们心目中可以种植“黄金”的“北草地”,拴柱爷爷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地方叫鄂尔多斯,旧称伊克昭盟。 这是一片肥美的草地,满眼望去,河流纵横,湖泊遍布,方圆百里之内人迹罕至,大片的黄羊和狼群出没在一人多高的野草中。据说当年成吉思汗途经此地的时候也被它的景致迷倒了,跳下马来,指点着这片土地,说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长眠之地。 “伊克昭”,蒙古语的意思是“大庙”。 这里本是蒙古人的聚居地,随着19世纪末“走西口”潮流的来临,来了许多汉人,这些为生计所迫的汉人在这里扎下根来,他们与蒙古族牧民和睦相处,清贫而安静地生活着。 这里距“河套”一百多公里,“黄河百害,唯套一富”。黄河在这里呈现出一个“几”字形状,像一个天然的大屏障,将这里围成一个世外桃源,鄂尔多斯成了一片世人眼中的“净土”。 这里地处内蒙古西部黄河中上游,以长城为界,南临陕西、山西,形成了秦晋文化与蒙古草原文化交融的“歌舞之乡”,这里几乎每个人都能演奏一种乐器,音乐一起就翩翩起舞。 在和三位走方郎中一起北上的三年多时间里,爷爷向他们学习了许多医药知识,三位郎中一面行走,一面为当地百姓看病抓药,拴柱爷爷边学边实践,最实际的演练让他获益匪浅。三对一的教学方式让这个识字并不多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医术不错的中医,把脉、抓药、针灸,聪明勤快加上好学,还有各种各样直接和病人的接触,他的医术快速长进。 一路走来,周遭那些快乐的歌舞和民间小调给他孤寂的路途中,增添不少欢乐和亮色。 这样的生活简单而又充满希望,谁都不知道明天可能遇上什么。19世纪末,整个中国都处于一种动荡之中,大清四面楚歌,百姓穷途末路,流浪中的少年秦拴柱,就像现代都市中漂流的年轻人一样,怀揣着一点梦想,身负一点气力,试图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草原上建起一个自己的家。 牧羊少年 从七岁开始我成了一名“小羊倌”后,每天上午上学,中午回家匆忙吃口饭,便去放羊了。放羊每日可以得十分工,那时,十分工是一个壮年劳力全天的最高分了。放羊最艰难的不是各种辛苦和奔波,而是那种莫名的孤独感,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你面对的是一群羊。 只有真正在草原上生活过、放过牧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孤独的感觉。这一点,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完全无法体会。他们觉得,在草原上骑着马放羊也许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但事实上我们那时候只有靠两条腿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要放七八十只羊,光是清点羊的数目就是一件极有难度的事。那时候放的是公社的羊,少了要赔,你的一个闪失,就会导致家里人一年没有口粮。最开始放羊时,为了清点羊群数目,经常要折腾好半天,因为它们时刻在跳动着,它们才不会配合你呢。那时候贪玩,有时几个牧羊的小伙伴碰到一起了,想一起玩一会儿,但绝对不能让两人的羊群合在一起。当地牧民称之为“合羊”。因为“合羊”后再要分开它们,清点出准确的数字,那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最重要的还在于,“合羊”极容易导致羊丢失,如果碰上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把我们的羊有意裹挟在自己的羊群中,偷偷地宰杀了,我们就惨了。因为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出门时母亲总要关照一声,别贪玩。 有一次,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开始数羊,怎么数都少了一只,五六遍数下来,都是少了一只,我被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对着天空喊:老天爷啊,帮帮我吧,我还是个小孩呢,快把我的羊还给我吧!连哭带喊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再起来数羊,居然就对上数了。一般来说,羊在晚上入圈的时候家人会专门来清点,一旦发现有羊丢失,父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是哪一只,并会“兵分几路”,连夜寻找,风雨无阻,直至找到为止。 对羊弹琴 每一个牧羊人都是孤独的歌者,而自从有了这把土制二胡之后,我的牧羊生活立马就不一样了。 每天背着二胡赶羊出圈,把羊圈在一片草地上之后便开始练琴。其实,初学拉弦乐,音色一定算不上优美,但我的山羊弟兄们却似乎还算配合,很宽容地让我把二胡的各种难听的声响变得渐渐悦耳起来。 因为有了这把二胡,日子也变得相对短了许多。 走一圈之后回来拉上几首,一下子就到了中午。整理完羊群,吃完午饭,休息一下,再拉上几首曲子,便到了回家的时间了。音乐,也可以成为一个时间单位,一首曲子四五分钟。每天放羊的时候练琴,晚上回家了便向家人炫耀我今天的收获,放羊似乎也没以前那么累了。 但无论如何,牧羊时的那种孤独感对我来说是个终身的标记,这种童年的印记当时没有觉得,但是后来在我的音乐中变得特别明显。那时在草原上,经常能听到牧羊人的歌声,尤其有一个蒙古女孩,她的歌声尖尖的、远远的。这些歌声道出了牧羊人的孤独感。我喜欢当地的音乐,像那首《高高的吉玛梁》讲的是女儿远嫁他乡之后的孤独感,女儿嫁出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思念之情,洋溢在他们的音乐中:“在高高的吉玛梁上,云雾弥漫。时常瞭见吆,辽阔无边的杭盖草原。黑果枸子这种木材吆,为啥这样坚硬,将疼爱的女儿,为什么送到这陌生的天边……” 现在回过头来想,孤独对于艺术创作来说其实是一种很好的状态,它成就了自己的独立思考,让自己完全放松地去认识周边的自然环境。 牧羊,百无聊赖的时候,就会用二胡去模仿自然界的各种声音,风声、雨声。有时兴起了,还会模仿山羊的叫声,和我的山羊兄弟们逗一下乐,看着它们诧异的目光,看着它们一和一应的答诺,你会感到万物皆有灵性。 在整个牧羊生活中的这种孤独,对我的音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我一直非常享受这种孤独,它让我的心很沉静放松,让我很客观地看这个世界,然后去想一些问题。 依旧很怀念那段对羊弹琴的日子,想念那个沉寂安静的草原。 城市、街道和车子 很小的时候,因为生活在一个饥饿的年代和饥饿的地方,总是幻想着会有一个可以吃饱了的香喷喷的世界。 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学校附近供销社的商店,买不起饼干,却喜欢那里的一种非常特殊、说不出来的香味,也许是饼干、糖果或者夹杂着那种纯正的水果味道,让人闻得浑身发酥、欲罢不能。 再后来听说有一个地方叫“城里”,那里有街道、有商店,有许多东西你可以“买”。 那天,二姐从伊金霍洛旗小叔叔家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问她:街是什么样的? 二姐说:街就是路,路上有车,不光是我们这里的马车,还有机器推着走的车,叫汽车。 那时候的我们没有玩具,但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我们的“玩具”。过年杀猪的时候,一个猪尿泡就成了我们最奢侈的“气球”,每个人吹来吹去地在各处招摇。 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一种车辆迷恋症,还特别喜欢闻汽油的味道,觉得那种味道香得胜过任何花朵的香味。偶尔看见有打火机,会追着那个味道走很久。 早年的鄂尔多斯草原是个闭塞的地方。据说有一天,大风弥漫,有个老汉在路边放牧,突然发现远处有个怪物,个子不高没有腿,速度极快地朝着他来了。那老汉看着害怕,丢下羊群沿着路撒腿就跑,不料,那怪物还是追着他来了,老汉吓坏了。情急之下,他把平日里放牧用的兔式棒挥舞在空中怒吼一声:“过来就打死你!”原来是一个人在骑着摩托车赶路。 早年在草原上骑摩托的人经常有这等遭遇,有的人好奇地追着看,有的人则吓得望风而逃。还听说,曾经有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安慰过一个因摩托车而受到惊吓的老人,之后老人望着远去的摩托车非常感慨:这么小就能跑这么快,那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1978年之后,经常有城里人骑着摩托来草原上玩,我们管它叫电驴子。那时候的我们,对于城市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象。城里是丰富的物品聚集地,在城里,只要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城里人很奇怪,城里人坐车,城里人的腿一定要比草原上的人短…… 城里还和各种各样的糖果联系在一起,家里用的糖都是自家用萝卜水熬的,不像城里的糖果那样五彩斑斓。 那时候的城市,是草原上孩子们幻想中的万花筒。 乌兰牧骑 草原上的节日大多是和乌兰牧骑的到来联系在一起的,换句话说,乌兰牧骑到哪里,哪里就有节日。 乌兰牧骑是指在草原上进行巡回演出的文艺团队,被誉为“草原之花”。他们或骑马,或者是乘坐一辆大卡车,在什么地方搭上一个简易舞台就可以开始表演。他们都是一些“专业人士”,贺老师是伊金霍洛旗乌兰牧骑的台柱子之一。能进乌兰牧骑是我从小的愿望,后来贺老师一直向队里推荐我,希望我能去队里担任独奏员。 1980年,敏盖乡的那达慕大会规模空前,贺老师再次向兰队长推荐让我在音乐会上独奏,但兰队长依旧不同意:“他又不是我们队里的人。” 那天看演出的人真多,我是当仁不让地趴在台前看每一场表演,兰队长是个喜剧演员,那天男扮女装穿着一双绣花鞋演媒婆,那样子,让台上台下乐成一团。可是演着演着,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瓢泼大雨,兰队长赶紧命令大家收拾道具,而四下里的观众一下子作鸟兽状逃散开来。我兴奋地跳上舞台,想感受一下表演者在台上“傲视群雄”的气概,却不想慌乱中跳起的一脚正好踩在兰队长的脚上,那老汉脚上的绣花鞋还没来得及换掉,被我半空中跃起踩上一脚,立时痛骂道:“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淘气?还这么不小心,哎哟,疼死老汉了。” 我呆住了,心想:我这个祸是闯大了,我怎么偏偏就踩中了队长的脚呢? 一通大雨浇得我六神无主,我跟母亲说:“你看,他们再也不会让我去独奏了。”母亲安慰我:“你只要是个人才,琴拉得好就不用怕,队长不会因为你不小心踩他一脚就不认你是个人才的。” 我问贺老师,贺老师说:“虽然你有点莽撞,但又不是故意的,队长不会那么小气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年里我还是没有得到独奏的机会,觉得进乌兰牧骑的梦想也几乎破灭了,我真想踹自己几脚。 1981年内蒙古艺校没有招生,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飞出去。老师们觉得奇怪,说你功课这么好,考个好大学不成问题,为什么还是这么固执地练琴? 我说:我就是喜欢,我也没办法,就是喜欢。 1981年的秋天,正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有个老师过来叫我,说你去邮局,给乌兰牧骑的齐玉生老师打个电话,他们正在找你。 我心里纳闷着,不知道是什么事。在邮局里“摇”着电话,手却不停地颤抖。 齐老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小秦,来乌兰牧骑报到吧,我们录取你了。” 那一刻我完全傻了。 好消息就这么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地来了。 1981年,十五岁的我成了一个“公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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