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探索寂静的未知》是关于这样一些体验:在水下六层楼深的海底实验室生活是怎样的感受?和牙齿长达二十厘米的鲨鱼、体形最大的有齿类鲸鱼抹香鲸,以及剧毒的水母共游是何种体验?不借助任何潜水装备,只凭一口空气潜入海下一百六十米,究竟是神迹还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潜能?迄今为止,大部分海洋研究都在船上进行。而《纽约时报》《户外》专栏作者詹姆斯·内斯特,以一年半时间走访离经叛道的民间海洋研究者,身怀绝技的自由潜水员,以赌上性命的勇气,亲身体验潜入深海,获得令人震撼的生命体验,写进了《深海:探索寂静的未知》。在这里,海洋呈现出深邃宇宙一般令人胆战心惊的美,而人类则展现出陌生而奇妙的,另一种生命形态。 作者简介: 詹姆斯·内斯特,《户外》《纽约时报》《男士月刊》《创意家居》等著名报纸和期刊的专栏作者。内斯特是个天生的冒险家和海洋爱好者。二〇〇九年,他参加了《户外》杂志主办,在挪威和俄罗斯举行的冲浪远征活动。在这次活动中,他和他的团队第一个冲破了北极圈。他的足迹覆盖美洲中部和南太平洋地区,还与岛国瓦努阿图的本地农民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如今,内斯特住在他自己亲手改建的房子里,驾驶着他的爱车,一九七七年产梅赛德斯-奔驰300D,燃料是使用过的食用油。 目录: 开始下潜60英尺下潜300英尺下潜650英尺下潜800英尺下潜1,000英尺下潜2,500英尺下潜10,000英尺下潜35,850英尺上升后记致谢附注译后记参考文献前言我是这儿的访客,作为记者,来报道一项鲜为人知的体育赛事—世界自由潜水锦标赛。在希腊度假小城卡拉马塔的海滨旅馆里,我坐在一张狭窄的书桌前,俯瞰窗下的木板路。从墙壁上蛛网般的裂缝、磨损的地毯和昏暗走廊里画框留在墙上的灰影就能看得出,这旅馆已经有些年头了。 《户外》杂志把我派到这儿来,是因为二○一一年“个人深度世界锦标赛”要在这儿举办。这次比赛是自由潜水竞赛的里程碑—在这项鲜为人知的运动的历史上,是规模最大的一次盛会。因为我一直在海边生活,也在海中消磨了许多闲暇时间,还经常描写海洋,编辑认为我是这项任务的不二人选。但他不知道的是,对于自由潜水我只有一些肤浅的了解。我从没尝试过这项运动,也不认识从事这项运动的人,甚至从来都没有亲眼目睹过这项运动。 在卡拉马塔的第一天,我整天都在研读竞赛规则,尽力了解这项运动中的后起之秀。这些资料都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我用谷歌搜索自由潜水相关图片,看到潜水员们我是这儿的访客,作为记者,来报道一项鲜为人知的体育赛事—世界自由潜水锦标赛。在希腊度假小城卡拉马塔的海滨旅馆里,我坐在一张狭窄的书桌前,俯瞰窗下的木板路。从墙壁上蛛网般的裂缝、磨损的地毯和昏暗走廊里画框留在墙上的灰影就能看得出,这旅馆已经有些年头了。《户外》杂志把我派到这儿来,是因为二○一一年“个人深度世界锦标赛”要在这儿举办。这次比赛是自由潜水竞赛的里程碑—在这项鲜为人知的运动的历史上,是规模最大的一次盛会。因为我一直在海边生活,也在海中消磨了许多闲暇时间,还经常描写海洋,编辑认为我是这项任务的不二人选。但他不知道的是,对于自由潜水我只有一些肤浅的了解。我从没尝试过这项运动,也不认识从事这项运动的人,甚至从来都没有亲眼目睹过这项运动。在卡拉马塔的第一天,我整天都在研读竞赛规则,尽力了解这项运动中的后起之秀。这些资料都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我用谷歌搜索自由潜水相关图片,看到潜水员们穿着美人鱼一样的装束,在水中或倒立或漂浮,做出各种自在随意的姿态,或是在游泳池底向上吐出精妙的环状气泡。这就好像人们从事羽毛球或者查尔斯顿舞这类奇怪的爱好,这样在鸡尾酒会和电子邮件往来中,他们就可以聊起这个话题。无论如何,我还有工作要做。第二天清晨五点半,我出现在卡拉马塔码头,说服一位邋遢的魁北克移民,允许我登上他那艘二十七英尺长的帆船。锦标赛将在距离码头十英里以外的深海进行,比赛期间,这是唯一一艘被允许出海的观众船。而我是船上唯一的记者。到了早上八点钟,我们已经和一支小船队停靠在一起,其中包括摩托艇、浮台还有各类装置,这些一同组成了运动员们的出发点。第一组潜水员到达现场,围着附近浮台垂下的三条黄色绳索,各就各位。一位工作人员从十倒数计数。比赛就此开始。接下来看到的事情让我困惑而又畏惧。我看到铅笔一样瘦削的新西兰人威廉·特鲁布里奇吸了一大口气,向下翻身,赤脚踢水,潜入水晶般的海水里。在最初的十英尺,特鲁布里奇大幅划水,奋力下潜。到达二十英尺左右时,他放松身体,像跳伞运动员一样将双臂放在身侧,而后平稳下潜,身影渐渐消失在深海中。海面上一位观察声呐屏幕的工作人员追踪着他的下潜轨迹,不断勾出深度:“三十米……四十米……五十米……”特鲁布里奇到达三百英尺左右的绳子尽头,转了个身,开始向水面游回来。在经历了让人神经紧张的三分钟后,他瘦小的身形重新从深海中浮现,如同一盏车灯刺破浓雾。他将头冒出水面,呼气,吸气,向工作人员做出OK的手势,然后游到一旁,为下一位竞赛者空出场地。特鲁布里奇刚才下潜到了三十层楼的深度并返回水面,所有这些,仅仅依靠一口吸入的空气—没有依赖水肺潜水装备、压缩气瓶、防护服,甚至没有使用脚蹼。水深三百英尺处,压力会比水面上压力的十倍还多,足以压扁一个可乐罐子。在三十英尺深,人的肺部会变为正常体积的一半大小;而在三百英尺深,肺部会缩小为两个棒球大小。然而特鲁布里奇和我见到的其他大多数自由潜水员都毫发无伤地回到水面。他们看起来毫不费力,一切自然而然,仿佛他们都属于深海。仿佛我们尽皆如此。我惊讶于自己看到的一切,急需向他人倾诉。我打电话给居住在南加州的母亲,她不相信我的话,说:“这不可能。”我们通话后她联系了几位从事水肺潜水四十余年的朋友,然后又给我打回来。“在海底一定有一个氧气瓶或是其他什么装置。”她说,“我建议你在发表文章前调查一下。”但在绳子的尽头并没有氧气瓶。如果那儿有的话,如果特鲁布里奇和其他潜水员真的在上升前曾吸入压缩气体,在他们回到浅海的过程中这些气体会不断膨胀,肺部将因此而炸掉。而且在他们到达水面前,血液里将已经充满氮气气泡。他们会死。人体只有处于自然状态时,才能承受从三百英尺深的水下急速上升所带来的压力变化。一些人比其他人适应得更好。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我又看到一些运动员挑战三百英尺左右的深度。许多人无法到达,中途返回。重新浮出水面时他们大都鼻子流血,失去知觉,或是心跳骤停。但是竞赛照常进行。而且,不知为什么,这项运动竟是合法的。对这个群体中大多数人而言,为了追求人们(包括科学家在内)无法置信的下潜深度,他们可以付出残疾或是死亡的代价。但并非所有自由潜水者都如此。我见过许多理智看待自由潜水的运动员。他们对与死亡抗衡不感兴趣,也不关心能否打破纪录或是战胜他人。他们从事自由潜水,完全因为它是人类与海洋最直接、最亲密的联系方式。在潜入水下的三分钟里(潜入数百英尺深度所需的平均时间),人体只是短暂地保留了陆生生物的形态和功能。海洋改变了我们,从生理,到心理。这个世界有七十亿人口,陆地上每一寸土地都已经被测绘,大部分已经被开发,其中太多已经被破坏,只有海洋保留着最后一片人类不曾见过的、没有触碰的以及尚未开发的旷野,是这颗行星最后的边界。在海中没有移动电话,没有电子邮件,没有推特,没有电臀舞,没有会丢失不见的车钥匙,没有恐怖主义威胁,没有会被遗忘的生日,没有信用卡欠费的罚单,没有工作面试前会踩到的狗屎。生命中的所有压力、所有喧嚣、所有让人分心的事情,都被留在水面上。海洋是地球上最后一片真正的净土。当这些哲人般的自由潜水者描述自己的经历时,他们的双眼漠然呆滞。这种神情就像你在佛教徒眼中看到的一样,或者像急诊室里那些已经濒临死亡,几分钟后又被抢救过来的病人的神情。这些人到达过另一个世界。而最奇妙的是,潜水员们会告诉你:“这扇门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是名副其实的每个人,和你的体重、身高、性别、种族都没关系。在希腊举行的这次比赛中,聚集的潜水员不全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体形健美、有着瑞安·罗切特一样超人体形的游泳运动员。他们中的确有几个体形标准、让人印象深刻的,比如特鲁布里奇,不过这儿还有胖乎乎的美国人、小巧的俄罗斯女运动员、脖颈粗大的德国人,以及纤瘦的委内瑞拉人。自由潜水公然违背一切我关于在海洋中生存的认知,你抛弃了水面上的世界,游离唯一的空气供给,去追求深海的冰冷、痛苦和危险。有时你会昏厥,有时你会口鼻流血,有时你不能活着回来。除了低空跳伞(从高楼、高塔、桥梁、高地等处向下跳伞)之外,自由潜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探险运动。每年都有数十位自由潜水员受伤或死亡,或许是数百位。这俨然是一种自杀冲动。然而,过了没几天,当我返回旧金山之后,还是不禁会回想起这一切。“你看到了吗?”斯坦利说,“在那儿,左上方。”大约在四十英尺以外,看起来像是夜空中绽放的焰火。然后在我们下方,又爆发了一簇亮光。然后右边出现了更多。它们的色彩无比炫目—白光中闪耀着粉色、紫色和绿色。我们所看到的,就是古代的水手们所描述的燃烧的海洋:生物发光,也就是活着的有机体通过化学作用产生的光能。从细菌到鲨鱼,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海洋生命,都在使用某种形式的生物发光。我们透过前窗看出去,闪烁和摇曳的亮光愈发明亮起来,机械性的、一眨一眨的。右边绽出的绿光,和左边十几英尺外绽放的蓝光相辉映。远处有几个信号灯一样的光点在闪动。我们看不到任何形体,看不到动物游过,只有闪耀的光点,就像萤火虫一样。我们漂进了一群……什么东西之中。“这看起来像是某种交流。”库什艾说着,又举起了相机。进行生物发光的动物用光线来威吓、转移对方注意、引诱和交流。长相奇特丑陋的鱼,用头顶上一盏小灯来吸引猎物。巨型乌贼最大可以生长到六十英尺长或更大,人们相信它们甚至生活在比深海层更深的水域中,它们使用明亮的闪光来和其他乌贼交流,或许用的是类似莫尔斯电码的方法。这些乌贼、鱼,还有其他深海动物都进化出了巨大的眼睛,这不是为了应对阳光—它们永远都不会看到太阳,而是为了捕捉最微弱的生物发光的闪烁。对于动物们如何利用这种发光来交流,我们知之甚少,因为对于深海动物的研究本来就少之又少。人类仅仅拍摄过两只巨型乌贼,只有一次,研究人员们捕捉到了巨型乌贼发送的生物发光信号的场景。依旧有许多陆地上的研究人员在研究生物发光,并将之应用到自己的研究领域中。现在肿瘤学家们应用从海肾(一种水母一样的胶状动物)中提取的发光基因,来研究癌细胞和病原体在治疗下的反应。海肾基因也被应用到其他研究领域,从干细胞中的基因表达,到病毒如何感染活体组织。二〇〇〇年一月,美国艺术家爱德华多·卡克雇用了一个法国遗传学机构,将水母的绿色荧光蛋白基因植入白化变种的兔子的基因组中,从而创造了第一个、也是极具争议的艺术作品,发光哺乳动物。二〇一三年,一个美国研究组计划改变植物的基因,使它们可以在黑暗中发光,他们在众筹网站的创意项目融资竞投中筹得了四十八万美元的资金。研究组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发光的植物可以替代路灯。大约在卡克推出发光兔子的同一时间,科学家们将一种发光基因植入普通的斑马鱼体内,创造了闪光鱼,这是世界上第一批人工基因改造的发光鱼类。现在在全美各地的宠物店里,都有这种闪光鱼的身影。斯坦利重新打开照明灯,我们面前黑暗的海水立即变成了灰色,飘落着无边无际的碎屑雪。焰火消失不见。面前的场景似乎更奇异了。我们面前游过去一群鱼,但是它们没有像普通鱼类那样平行游动。它们向着水面,竖直游动。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它们看起来像是一群银色的感叹号。虽然大多数陆地上的生物都局限在同一个水平平面上,然而生活在海洋中层、也就是水面和海底之间地带的生物,可以向任何一个方向行进。这片世界毫无特征可言,而且亘古不变。这里没有山脉,没有天空,没有地表,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帮助分辨左右和上下。夜晚永远不会变成白天,没有四季的变迁。这儿的温度几乎是恒定不变的。这里也没有动物们的固定家园,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没有需要到达的目的地,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漂流。在这里,我感到一种深重的、关于生存的悲伤;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黑暗、最荒凉的地方。海洋中层里的危险也可能来自四面八方。有些动物会逃离这个单调乏味的空间,它们在太阳出来时向上巡游数百英尺,游到稍浅一些、更加明亮的水域,然后在夜间重新下潜到幽暗的水域中,把自己隐蔽起来。这种巡游是地球生命中规模最大的动物迁徙,并且它每天都在发生。然而,生活在深层带的大多数动物,永远不会离开。“艾达贝尔”号已经下潜超过两千英尺。潜水艇外壳发出的吱嘎声变得更大,也更加频繁了。现在外面的压强已经超过每平方英寸九百磅。如果船舱墙壁上忽然出现一个针孔大小的漏水点,那么强烈的水流会像一把外科手术刀一样切开船体,直到水流不断加大,将“艾达贝尔”号的船体彻底摧毁。在这个深度,死亡的过程不会太慢—我们在一瞬间就被压扁了。但是非常奇怪的是,我对这一切感觉很安稳。在下潜之前,我认为自己在这样的深度会感到惊恐和紧张,但是现在,在海面下两千英尺深的地方,我感到镇定,几乎是沉静的。几乎没有什么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无法离开潜艇,也无力阻止船体的坍塌。所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抱怨或者担忧都是没有用的。这让我想起乔治·奥威尔的小说《巴黎伦敦落魄记》中的一段:作为洗碗工的奥威尔刚刚被巴黎的一家餐馆解雇,彻底一文不名了,他描写了骤然之间坠入生活谷底的欣快。“知道自己终于真正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几乎感到愉快。你总是说什么沦入底层—好了,这就是底层,你已经到这儿了,而且你还能承受得住。这种想法消除了很多焦虑。”我用手托着下巴,听着“艾达贝尔”号的钢铁外壳低声呻吟,吱嘎作响,我意识到,如果我们全都死在这儿了,也没有人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认为自己的放松可以部分归功于斯坦利。在岸上时,他安静而又精明。他不理会我的提问,看上去好像被我的出现打扰了一样。这也算不上出乎意料,他难于相处的臭脾气在全罗丹岛都是出了名的。但是在海下,在水面以下数千英尺,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聊着天,大笑着,在我们身后他装了一台汽车音响,大声播放着迪斯科和爵士乐曲,他随着节拍跺着脚。我们坐在一艘潜艇里周游海底世界,这艘潜艇是他花费自己的金钱、用自己的双手打造的,在这个王国里,他比其他任何人花费的时间都多。我们是他家里的客人,他下定决心,要带我们大开眼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