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寻找和归来的故事。艾镇的两个姑娘,停留在此的白秀秀一直寻找,离家出走的白想想渴望归来。还好从艾镇到别处,永远只有这么一条路,她们总能在半路遇到,路上有艾草的味道。我们都不可逃避属于这个平庸的川南小镇,天空是永恒灰色,即使烈日当空也是如此,毒太阳下旭河灼灼有光,岸边空无一人。然而这种可能就这样轻易消失了,从未存在过的另一种生活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艾草的味道重新回到空气中,隐约而又热烈地提醒我艾镇的存在,原来它的咒语一旦启动,就再不能收回。 作者简介: 李静睿,毕业于南京大学,做了八年记者,从广州来到北京,现在暂时失业,写过一些发表过的专栏和没有出版过的小说。 目录: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我并没有意识到,多年以后,每次说出艾镇这个名字,我都将闻到艾草的味道。 艾草的味道,带着一点点焦糊烟火气。因为我只会在奶奶拔火罐的时候见到艾草。她有老年风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艾草点燃之后放在火罐里。老屋的窗太小,烟排不出去,很久之后屋子里依然有苦涩清香。想想有时候会特意把裙子挂在房间里熏,每一条裙子上都有挥之不去的艾草味,就像她把旭河边带着水汽的草地穿在身上。想想还会在劣质棉纱裙的下摆处打结,以裸露出更多小腿,脚踝极细,膝盖处总有瘀青。用蛇葡萄串成一圈绕一圈的项链手镯,又将蓝色矢车菊别在自己黄黄软软的头发上,想想总是彩色的。凤仙花染出的指甲褪了色,她将双手浸在水里,看上去就像斑斑血痕。 做这一切的时候,想想不过十岁,却已经是一个女人。 我们都不可逃避地属于这个平庸的川南小镇,天空是永恒的灰色,即使烈日当空也是如此,毒太阳下旭河灼灼有光,岸边空无一人。只有在夏天的深夜,暑气散尽,又刚好有月亮,能看到天空变成沉沉宝蓝,只是这蓝色会越来越淡,最终又在清晨归于灰色。 在一次晚餐中,爸爸夹起鲜锅兔里的几根姜丝,突然说,王三哥打电话来,说昨天好像在艾镇老屋前面看见过想想,她坐在门前的石板上,穿一条很花的黄裙子,耳朵后面插着一朵蓝色小花。王三哥说自己有点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想想呢?这个姑娘长得乖,比他糊里糊涂记忆中的想想还要乖。王三哥试探着叫了一声“想想?”那个姑娘立刻抬起头说:“你认错人了。”她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王三哥听得出小镇特有的卷舌音。 在满桌子辣椒和辣椒之间,多年后我第一次闻到艾草的味道,想想小小的瓜子脸在熟悉的气味中慢慢显出轮廓。她画着三块钱一支的劣质口红,眼皮上闪着蓝色的亮粉眼影,脸上没有胭脂,被玫瑰色嘴唇衬得一片惨白,我确凿无疑看见那两片玫瑰红唇在上下翻动。她说:“你认错人了。”第二天清晨,我一个人悄悄回了一次艾镇。我穿着一条颜色很花的黄裙子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裙子被鼓满了风,好像推着我回到那里。车窗外是长长的旭河,河面上长满了开得正好的水浮莲,粉紫花朵衬得河水更加油腻,好像怎样起风都激不起哪怕一丝涟漪。已经有十年没有走过这条路,沿途依然不陌生,破败的公交车开在更为破败的公路上,扬起让人看不清前路的尘土,然而我清楚地知道前路的每一次拐弯,知道它通往何处。 我跟想想总是沿着旭河从艾镇一直走到城里。春天的时候,路边是密密的油菜花和蒿草,胡豆叶上长出马耳朵。夏秋之间,路上晒着满地的玉米,岸边是疯狂开放的牵牛花。到了冬天,什么都是冷冰冰的,想想和我手牵手,在马路边玩一种叫跳房子的游戏,一路跳到城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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