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我参与了那片叶子的飘落


作者:雪松     整理日期:2015-05-06 21:24:50

本书为雪松诗歌合集。全书从整体上看,呈现着多样化的特征,其中既有篇幅较长的叙事性文本,更多的则是十行左右的短章。许多诗作都表现为口语化的风格,但占相当比重的,则是一种文人性的情怀与质地。从题材上看,他关注着世界上的广大事物以及形而上的事物,但更关注自己生息其中的黄河三角洲平原和内心中的事物。诗歌结构精粹,诗思深睿,且有很强的画面感,体现了作者在诗歌写作上对精确与纯粹的执着追求。
  作者简介:
  雪松,曾与友人创办刊物《诗歌》,出版诗集、散文集、书法作品集十余种,部分作品被译介至海外,现居山东滨城。
  目录:
  石头001
  白花花的阳光002
  小声说话003
  无题004
  塔尔寺005
  死006
  阳光照耀着大家007
  你在春光里痛哭008
  交谈010
  活着011
  划亮火柴013
  在春光里015
  秋——碎片016
  黑暗020
  枯坐021石头 001
  白花花的阳光 002
  小声说话003 
  无题 004
  塔尔寺005
  死 006
  阳光照耀着大家007
  你在春光里痛哭 008
  交谈010
  活着011
  划亮火柴 013
  在春光里 015
  秋——碎片016
  黑暗 020
  枯坐 021
  题无名氏版画《昼》023
  麻雀 024
  山顶 026
  是痒,而不是痛028
  秋天的深度 030
  眼前031
  离开032
  致长跑者033
  脸之歌 034
  老狼 037
  羚羊 039
  去火葬场 040
  器具 041
  美丽的鸟 042
  给儿子 043
  父母大人 044
  风吹着我们 045
  致早春 047
  父亲 049
  幼儿园 051
  在柏林禅寺与众僧人午餐 052
  在,不在 053
  早晨 055
  南京 057
  明月今身
  ——为父亲生日而作 059
  山风吹乱了你的头发 062
  追述 063
  六月某日同诸友人麻大湖荡舟 065
  遭遇羊群 066
  中国锣鼓 067
  体力劳动者 069
  追捕 070
  穿越公路 072
  徒骇河的鸟 073
  一个人的河流079
  一条河的容量082
  百米观光塔 087
  田野所给予我的 088
  霜 090
  乡村之夜 091
  乌海 092
  露水 094
  黄河上的月光 096
  惊蛰 097
  农田 098
  鸟鸣 099
  零工 100
  我是一个鬼 101
  叹息 103
  致小树林 104
  伯金瀚洗浴中心 106
  楞严寺 110
  长安纪事 111
  意外 113
  我参与了那片叶子的飘落 115
  秘密似的甜味 116
  清洁工 118
  小学生 119
  即将竣工的大楼 121
  破车 123
  火狐
  ——献给祖父的小叙事诗 125
  居住:老C生活片段 134
   
  附录
  把精确与纯粹还给诗歌——雪松诗歌片谈//燎原140
  “此在”的世界:结构主义的审美玄思——评雪松的诗歌创作//房伟145
  前言诗歌中的深情(片段)
  雪松
  有些诗歌看过去就忘却了,就像一些别的什么“信息”——甚至那些别样的聪慧、妙不可言的比喻、炫目的技巧、那使我在瞬间里达到欢乐极至的、过瘾的——甚至智慧。然而,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了,长久(悠久)地氤氲在心中——是风,但不是吹动树叶的“哗哗”声和衣袂的翻飞摇曳;是气味,但不是鼻子闻到的那一种;是颜色,但从来不在调色板上显现;是和人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但不是某个人。它使一首诗、一个诗人长久地站在我的面前,同我说话。它一旦留下来,就无法再离开。把我撕碎、在我的哪怕最细小的碎片里,也能找到它。
  能够称之为深情的东西,总是藏得那么深远。诗歌中的深情(片段)
                           雪松
     
    有些诗歌看过去就忘却了,就像一些别的什么“信息”——甚至那些别样的聪慧、妙不可言的比喻、炫目的技巧、那使我在瞬间里达到欢乐极至的、过瘾的——甚至智慧。然而,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了,长久(悠久)地氤氲在心中——是风,但不是吹动树叶的“哗哗”声和衣袂的翻飞摇曳;是气味,但不是鼻子闻到的那一种;是颜色,但从来不在调色板上显现;是和人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但不是某个人。它使一首诗、一个诗人长久地站在我的面前,同我说话。它一旦留下来,就无法再离开。把我撕碎、在我的哪怕最细小的碎片里,也能找到它。
     
     能够称之为深情的东西,总是藏得那么深远。
     
  深刻的情感,总是藏在语言的背后。就像一条河,那使河著名的,并不是水面上行驶的船只,而是深藏水底的沉船(所谓大象稀形,大音稀声)。而在语言的表面上,又总是那么平静、朴素。
  能够称之为深情的——无论欢乐、痛苦、悲伤、怜悯还是恐惧,都根植于巨大的爱。我相信诗歌中的深情,不管它以怎样的方式隐藏在语言的深处。我相信,作为接受诗歌的人,我们必须学会辨别它、倾听它,而不仅仅敏感于诗歌朝代的更迭。
  诗歌的品质
                         雪松
  真正的诗歌,以及一切同灵魂相关的写作都与人类文明的进程相逆反。它回溯人类精神的原初,穿越肉体和现象,回到心灵。在时代的环境里,它以固执地坚守和孤独地追问、歌唱的方式,表达艺术的真理。在艺术上,它有时使用了最为“先进”的激烈的形式,有时则在保守的老旧的姿势中牢牢地拥有着自己的灵魂。但在骨头里,却无一不是同时代(滑行的时代)产生着难以熄灭的精神对视。当我在宁静的深夜里,细心地阅读食指、梭罗以及苦难而又伟大的俄罗斯——在这个世纪初遭受非常命运的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施塔姆,索尔仁尼琴,布罗斯基……我的心就被这些高贵的精神品质和艺术品质所吸引。我想,和他们同时代的,还有许多将自己的思想情感诉诸文字的人,但那许多人将被遗忘,而他们将长存,成为一种精神的里程碑,无论写作在文本上将怎样炫目地变化发展。仅仅用才华(才气)去描述他们显然是对他们的误解。他们的写作始终有一种品质的统摄,或者说是品质的照耀,这种品质感使他们的写作卓然不群。
  品质写作首先是我阅读的感受,而与写作方法之类毫无关联,甚至与所谓才情才气也关系较远——一切心灵纯洁富有生命力的人都是有才华的,然而却不一定拥有写作的品质,尤其是与时代构成某种巨大精神关系的品质。因为这种品质的生长,需要对于信仰的固守,需要承受精神的历险,甚至需要骨子里天然的某种执拗乃至“愚钝”的品性。说到这个时代庸俗的才华,我看到了种种景象——这是一个群众的“才华”与想象力都普遍发达而人格日趋坠落的时代。所谓写作的才华在文本中变成了炫耀、作秀式地把阅读快感随时随地扔给读者。这是一种出卖式的取悦,像一只活灵活现、蹦蹦跳跳的小松鼠(只有小动物才更容易按捺不住去表演自己的小技巧)。我想,对于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品质的要求有时有必要使之变得因大美而木讷、因坚守而老旧(像大象),对所要表达的事物保持清醒,以摆脱庸俗才华与人格坠落对于本色人性的洗劫,从而使灵魂里的“天真”与“幼稚”得以在糜烂的各种文明中保存下来。在当代的写作中,品质因其稳固与恒久的形成与耐力保持了与时代氛围的逆反。才华的境界与品质的境界犹如血肉和骨头构成有价值的写作。
  人文、人性的品质、思想情感及其语言的品质,将统摄于写作者较为完整的精神背景下(成熟的高境界的写作者的内心和文本里,总有独立的精神背景)。然而,当下的写作,到处是不完整的写作、零星的盲目的挥霍的“无效”写作。因为创作者的精神背景尚未建立或是根本性的缺失,使不断花样翻新、不断操练的形式终究得不到有效确立,写作及写作者的品质便难以呈现。每一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精神高度,缺乏品质性的写作,这个精神高度就难以言及、言明……
  白花花的阳光
  一院子白花花的阳光
  无人照料
  在一院子白花花的阳光里
  午后,独自醒来的孩子 
  使劲揉着惺忪的眼
  我参与了那片叶子的飘落
  我专注地看着——一片树叶
  从树上飘落下来。它飘着
  慢慢落到地面上
  我看着它在地面上滚动。停止。又朝前
  爬动了一下
  除此之外,我没有比看
  这片飘落的树叶更重要的事
  我看见那片飘落的叶子
  它挡住了我其他的视线
  我看见——并使这片叶子的飘落
  成为一个事实
  我参与了那片叶子的飘落
  小声说话
  深知人生困苦的人
  也是谦逊的人
  他们在灯影以外,蹲着,小声交谈
  语调有着秋日田野的安谧
  语速委婉,仿佛在说:情况也许会如此——
  在他们身后,正在灌浆的玉米
  像刚刚睡熟的婴儿没有被惊扰
  无限的夜色
  尊重两点明灭的烟火
  就像无限地容纳
  两个尚没有接近真理的人
  在小声说话
  活着
  活着
  连续不断地退却
  黎明退去
  爱情和梦想
  站在船头
  看着休戚的两岸
  我来不及开口
  因为退却在加速
  现在加速变为过去
  加速的力量
  让我们无法拥有
  片刻的安宁
  生命在剧烈地摇晃
  像一盏油灯
  被加速带来的风——吹灭
  父母大人
  锯开的树木上长出幼小枝叶
  正如他们晚年呈现出的开朗、淡定,迎风摇曳
  他们把死亡引向自己
  就像把刚买来的盐放入快烧好的食物中
  致早春
  它在叫我
  一缕游魂在叫我
  没有“啪”的一声掉在苍白的大地上
  像一枚硬币引起骚乱
  没有……一点声音
  啊!小雨点,羞怯的春天的幼芽
  用它凉凉的小舌头舔我
  ——叫我
  燃烧的市声
  羸弱的人群
  它小,我就更空旷
  它冰凉,我就更迷茫
  ……它在叫我呀,一个晶亮的逗点
  我诗歌的又一重韵脚
  打在我魂不守舍的
  行囊里
  ——它在舔我、催促我
  回家……回家……
  
  把精确与纯粹还给诗歌——雪松诗歌片谈
  燎原
  虽然久闻雪松之名,但与他相识,却迟至2012年末的一个诗歌活动。此时,我移居山东已整整二十年。此前我所知道的雪松,大致有这样几个概念:其一,在黄河入海口的滨州、东营地区,活跃着一批全国知名的实力诗人,雪松是其中的核心人物之一;其二,他是一位熟悉诗坛大势,富于理论兴致的诗人;其三,他是一位具有不俗书法成就的诗人。然而,由于某种机缘的缺乏,我对他的诗歌却未能建立起整体印象。如今,他从自己近年的诗作中整理出这个选本,或可视作对自己阶段性写作成果的盘点,但让我感兴趣的是,作为一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已步入诗坛的诗人,在历经三十多年时光之后,他的诗歌所盘整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形态和技艺形态。
  这样说的意思是,对于一个非职业的诗人而言,三十多年世俗时光的剧烈震荡,既可能使之身心疲惫,诗情寡淡,也可能使之更趋宏富,派生出新的活力。当然,在这两者之间,还存在着更多的中间样态。这是时间造化的秘密,但在我的眼中,它还是看待诗人的根性,及其与时代之间的对应能力,并且是考察当代诗歌内在图像的一个窗口。
  从整体上看,雪松的创作,并未固化为某种统一风格,而是呈现着多样化的特征。其中既有篇幅较长的叙事性文本,更多的则是十行左右的短章。许多诗作都表现为口语化的风格,且不吝粗鄙语词的使用,但占相当比重的,则是一种文人性的情怀与质地。从题材上看,他关注着世界上的广大事物以及形而上的事物,但更关注自己生息其中的黄河三角洲平原和内心中的事物……就此而言,它们显然压缩了雪松历时性的精神技艺信息,其中既有略显遥远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先锋诗歌的余脉,亦有逐渐放大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后现代主义写作风尚。
  先锋诗歌指向严肃冷峻的人文主义立场,后现代主义则以调侃戏谑的世俗性基调为特征。这原本是表现在两代诗人身上具有对抗意味的写作形态,但在进入21世纪之后,尤其是在近年来雪松的写作中,却实现了兼容,进而转换出自己独立的写作成果。这也正是雪松这批诗作的主体部分,一种正在显示为其个人标记的诗歌形态。大约十多年前吧,雪松曾有一首题名为《旅行纪事》的中长型诗作,记叙了1997年,他与两位诗友乘坐火车天南地北的青春旅行。其中车厢之内和车站广场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的描述,雄性荷尔蒙控制中“三匹狼”自身行状的记写,活现出其“顽主”式的青春岁月与一个时代万花筒般的紊乱图像,形成了那一焦躁的转型期时代与焦灼青春的相互见证。如果把它与其他诗做一比较,我们便会清晰地感受到,岁月在他身上扎出的精神刻度。我想说的是,雪松的诗作至今仍保持着某种顽健的游戏性笔墨,这可视作他心灵活力依旧强健的象征,然而,那种肃然深邃的精神表情已逐渐上升为主体。这正是那类有根性的诗人的重要特征,无论他们曾在标新立异的风格化道路上走得多么沉醉,一旦步入中年期的写作后,便会随着对现实世界更复杂、更深刻的感受,转向更深入的现实关注。这个时候,由现实世界引发的胸中波澜,往往成了他们写作的核心动力。他们需要以诗歌回应自己所置身的世界、解决自己的问题,更需要以诗歌寻求启示、深化自己对于事物的认识。
  雪松诗歌中另外一个重要的题材类型,便是对家乡乡村平原的书写,或者更为确切地说,是重新解读。在这里,他首先回绝了那种模式化的关于家乡廉价的感恩或歌颂,而是将其作为本时代的一个社会形态标本,作为承载万物生息变化的大地式的载体,从现实的、形而上的角度去观察、去解读、去领悟。比如其《乡村之夜》一诗:
  灵巧的舌头穿不透老家乡村的黑夜
  这起自大地的仪式:像炭一样储存了几千年
  没有一个人能单独照亮对方,远处传来的声音
  像一块石头测不准老家这口矿井的深度
  老家的黑夜足以使最熟悉的道路改变,我只能
  听命于体内与乡村共生的脉搏——那些墙角、树木
  土堆都在围绕着我移动
  这似乎是在说,家乡的白天属于常规性的现实,家乡的黑夜则是深不可测的历史——这是一种更为神秘、更为本质的存在,它让我们不明究竟,却又牵动着我们的神经,在世界紊乱的旋转中与之永恒相应。这样的诗歌,无关通常的社会意义与宏旨,它却发现了本质,抵达了本质。
  雪松的这类诗作,一般都表现为篇幅上的短小,事实上,他的许多作品甚至更短。这显然体现了雪松之于诗歌一些新的理解与想象,具体地说,他在此首先要求于诗歌的,是一种整体上的精粹感。而这种精粹感既是形体上的,又是语言、意象等技艺手段上的,更是思维质量的高密度,是对以简蓄繁,以单纯蓄藏复杂这一艺术质地的想象。如果说,雪松此前的一些诗歌,较多地表现为思想情绪的急于说出乃至倾泻,那么,他在此更看重的,则是诗歌作为艺术的纯粹感和意味。这一理念上的转折,也许源自他进入书法创作精微之境的某些感悟,亦即在一幅书法作品中,无论你所书写的文字内容是多么高深,但缺乏线条质量和笔墨意味的书写都不是书法,或不能称之为艺术尺度中的书法。同样,这也是诗歌之为诗歌的本质所在。
  这其中似乎还暗含着这样一层意味:相对于诗坛一直流行的泛抒情化写作和类型复制写作,把精确与纯粹还给诗歌,把抵达本质的发现还给诗歌,既是时间赋予诗人的能力,也是诗人对于诗歌的致敬。
   2014-2-27威海
  “此在”的世界:结构主义的审美玄思——评雪松的诗歌创作
  房伟
  仿佛从地面飞升高空,走入阳光丰盈的蓝天,危险,自由,快乐,又含蓄,空灵,不着痕迹,充斥着莫名的光线,璀璨游动的色彩,各种奇妙的声音和乐曲,而“熙熙攘攘”的词语也好像变成了那些无处不在的风,从纯净的天游行而过,把瞬间的喜悦“爆破”成一次次结构主义的紧张思辨——这是我走入雪松的诗歌世界的一些零星感受。其实,早就读过几首雪松的诗,当时就非常震惊,但一直没有机会细致地了解。此次系统地读了雪松的诗,一些想法更加强烈了。雪松兄是我非常敬佩的诗坛前辈,诗思深睿,见解独到。多年来,他活跃在全国诗歌界,以风格鲜明的诗风引起了广泛关注。
  在我看来,雪松的诗歌有两个非常鲜明的特点,一是视觉感强,有非常强的视觉在场感,而这种在场感,不仅是一种色彩、光线的组合搭配,还有很强的结构透视性,类似西洋油画,而这种透视感不仅起到了栩栩如生的描述作用,形成隐喻与暗示性,以具体物象或物象的空间化组合,来表达诗人对世界复杂的,又是整体性的感受。这种感受,常是多主题性的,也是混沌的,很难单一概括。而且,这种诗歌“视觉在场”,也是叙事性的,推动故事呈现出了空间化的结构主义诗学特征。这也就造就了雪松诗歌的特点,不注重叙事,而是注重描写,或者说,以描述裹挟叙事,形成含蓄隽永又含义深广,隐喻博纳又形象生动的意象群。他将人的心灵变成了一个世界,也将世界变成了人的心灵,从而将那些冷峻严肃,又深刻悲悯的内心情感,进行了“多角度”的投射。在雪松的诗学内涵中,所有哲理的表达,恰不是通过抽象思辨来完成的,而是依靠“此在”世界的经验,在简约的表达中暗示丰富的可能性。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其实,哲理和诗歌,就像一对既是仇人,又是恋人的男女,抽象的说理,恰是感性的诗歌所忌讳的,而好的哲理诗歌,往往擅长从感性的情境表达含蓄的意图。
  雪松有很多小诗,篇幅不大,但结构精巧,特别是结尾收束有力,很有唐人绝句的风采,又兼得松尾芭蕉的俳句的“瞬间即永恒”的生动意趣的意象捕捉能力,比如这首《白花花的阳光》:“一院子白花花的阳光/无人照料/在一院子白花花的阳光里/午后,独自醒来的孩子/使劲揉着惺忪的眼”。这首诗其实又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白花花”比喻阳光,却紧跟着修饰语“无人照料”,暗示阳光的某种拟人化特征。第二部分,“午后”点明“白花花的阳光”的具体时间指涉,而“独自醒来的孩子”则与阳光形成环境性“互文”,并呼应了第一部分,而“使劲揉着惺忪的睡眼”,既是孩子的某种自然生理反应,又与午后阳光共同构成了具有象征意味的情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从而很好地表达了复杂的人生情绪主题,对童年的留恋,对世界神秘性的探索,对孤独和伤害的某种抚慰。同时,如果从诗歌的视觉技巧出发,我们还会发现,这首诗中,白花花的阳光形成的光线感和色彩感,既是一种纯洁的寓意,眩晕的美感,又都有一个空灵的、结构性的审美阐释空间。这个空间环绕着诗歌表达的“院子”,有一种“从上而下”俯视的视觉冲击力,表现出诗人冷峻强悍的力量感,以及悲悯感伤的内在情绪。
  其实,这种透视性的结构主义特质,还出现在雪松的很多诗歌中。例如,《百米观光塔》:“比起他们,我空洞、无凭无据/站在奇崛的高塔上尤其如此/他们的欢呼像逆风的燕子/有人找到自己的出处并落泪/中年妇女看见日出——像一只老母鸡在孵蛋/而我什么也找不到,指不出/我大概生活过,大概的我站在高处/无法把握那些曾经寄居的细节/无法将那些点同我的内心重合。”“百米观光塔”这种现代社会景观,既刻画了现代人内心的焦虑感和失重感,又反映了诗人反思当代人生存情境的努力。这种反思,是通过诗人主体与旁观者的视觉对立形成的。“我”空洞、无凭无据,而“他们”的呼声却像“逆风的燕子”。我在高处俯视,看到了生活的贫乏和平庸,美丽的日出,在诗人眼中变成了“母鸡在孵蛋”,不过是另一个痛苦之日的开始,而“中年妇女们”则是一群被异化的人,她们只看到了美丽的风景。而这一切含混而丰富的表意,都依靠这些空间化的结构性符号来完成。
  这些空间化的结构主义透视技法,不仅在形式上颇多创新,而且适宜于在角度、声音、光线的使用上隐含地表现一种更有主体魅力和思辨性的思想观念。雪松的这首《春》,完全不从外在物象入手,而是从主体的内部去描摹体验的复杂性:“古老的温暖带来的安谧/静止——心,停泊在时光深处/屏住呼吸,体察光线乍泄/透明的草尖婴儿般独立、勇敢。”温暖,安谧,静止,而心灵与光线,呼吸相同的节奏,都成为春意的某些暗示,最后才出现了一个意象:“透明的草尖”,表达对春天万物生长的喜悦。雪松的成名作《体力劳动者》,也表现了这种特征:“一名装卸工在庭院中央洗脸/这是他下班后/每天要做的事情/满满一盆清水/被他用两只大手撩起来/水花四溅/他的嘴里发出/畅快的噗噗声/盈满了整个庭院/他洗得坦坦荡荡/他是一名卖足了一天力气的/体力劳动者/他无愧于这一天,无愧于这盆清水”。这首诗仿佛是一场静默的舞台剧,又好像是一幅透视感很强的油画,为普通的情境赋予了诗意的灵光。主人公是一名装卸工,而动作是“洗脸”。具体的空间是家庭意味的庭院,而装卸工的“洗脸”,则被赋予了一种生活的本质性特征,成为朴素虔诚的,某种生命信仰的象征。接下来的描述中,诗人没有将这种生命本质抽象化为哲学概念,而是将“洗脸”的动作进一步拓展,“撩起来”“水花四溅”“噗噗声”,这些动作和声响,丰富了洗脸的场景,将之更精细生动地在场呈现。“坦坦荡荡”则再次暗示了对体力劳动者的肯定:这名劳动者“卖足了一天的力气”,“无愧于这一天”,“无愧于这盆清水”。于是,整首诗有不可言说的丰富暗示和言下之意,通过物象与形容词的搭配,构成了一幅立体的诗意画卷,从而展现了诗人对世界的朴素思考,反思物质欲望,对劳动的热爱,对现代文明过度复杂化的厌倦,所有这些都融会于诗人的诗句。
  这种结构主义的美学特质,似乎触及到了雪松的核心诗学价值观。这种空间化美学特征,其作用并非简单地解构某种意识形态,或赞同某些诗歌技法,而是一种将“存在维度”引入物象表征的价值观,以“怀疑”与“反省”逼问自我与世界。这种空间化的存在维度之下,任何存在的事物或概念,都平等地被赋予了拷问和反思。这种反思,是以“剥去”了事物的虚假话语性为标志的,比如说,《体力劳动者》。所有存在物,都被放在“存在”的平等维度,接受灵魂的检阅与诗意的撕扯。例如,这首《小声说话》:“深知人生困苦的人/也是谦逊的人/他们在灯影以外,蹲着,小声交谈/语调有着秋日田野的安谧/语速委婉,仿佛在说:情况也许会如此——在他们身后,正在灌浆的玉米/像刚刚睡熟的婴儿没有被惊扰/无限的夜色/尊重两点明灭的烟火/就像无限地容纳/两个尚没有接近真理的人/在小声说话”。这首小诗的画面感也非常强,没有任何明显的主题性揭示,诗歌通过两个秋日田野中小声说话的农人,仿佛一幅速写,或一个短暂的定格镜头,以富于蕴藉的情境设置,来表达混沌多义的感受。这首诗里的主人公形象和诗人的隐含形象既相互重叠,又印证互文。从显性话语层面,农人形象由“深知人生困苦”“谦逊”“小声交谈”等形容词和动词修饰而成,表现了农人对土地的热爱和对生命的敬畏,而秋日田野的安谧,熟睡的婴儿般的灌浆期玉米描绘了农人生活环境。期间,“小声交谈”是画面的标志性动作。而夜色降临,包容这“两个尚没有接近真理的人,在小声说话”,则以抽象的言辞,暗示了潜在的话语层面的存在。农人形象成为“尚没有接近真理的人”,而“小声说话”被重复强调,暗示着对真理的敬畏,对存在的感恩。这种双层透视的方法,将农人的生命感悟,诗人的生命感悟,重叠交织在一起,通过极强的画面暗示性,表达了丰富的言下之意。
  然而,认真考察雪松诗歌的美学特色,除了这些以“感性的存在”表达哲理化感悟的诗歌,还有很多非常柔软、抒情的质素。这些诗歌的叙事性明显增强了,也表现了雪松对不同诗歌风格的尝试。然而,雪松诗歌的叙事因素,和第三代诗歌的生活流、日常化的叙事表述是不一样的。他的叙事语言简约却内涵丰赡,朴素却饱含深情,依然在叙事中保持了对“此在”世界的尊重。比如《追捕》。诗歌为我们展现了儿时捕捉蝴蝶的场景,这里,“蝴蝶与我”共同构成了象征情境,既有庄周梦蝶的相对主义的玄思,又有丰富的暗示性,成为欲望与追逐欲望的人类的某种特写。那只蝴蝶的光影和动作,都成为一种致命诱惑:“那一团光影/仿佛陷入一场持久的梦幻/它不住地上下翻飞/又突然停在叶子上/它不断地引诱我/往花丛深处跑/那闪动的翅膀仿佛在挑逗:/来呀,逮我呀..”但该诗并不是单纯的“情境诗”,它的叙事性不仅表现在对“追捕蝴蝶”的讲述,且表现为故事的悬念性和“叙事的反转”,特别是该诗结尾存在着类似禅语诗和俳句的“最后一笔”的精妙,揭示了人生的残酷:“一直追到一堵墙面前/我才看清一根针/正穿透蝴蝶的心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悲愤,人生无可奈何的悲怆,都在这惊悚的“最后一笔”中像雪亮的闪电,击中了我们的心脏。
  这本诗集中的其他优秀之作,诸如《穿越公路》《致早春》《父母大人》《活着》《即将竣工的大楼》我都非常喜欢。
  有的诗评家认为,雪松的诗歌有一种“中年气质”,也许就在于他总能从一些意想不到的,又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此在情境中,造出一个充满玄思的诗学世界,以此表达丰富复杂而又“难以言明”的人类内心感受。也从这一点出发,雪松质疑了所有明晰的体验表达的有效性。“难以言明”,“一言难尽”,既是中国美学的精髓,又符合当代社会的深度表达。“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张祜的《宫词》),其实我们的诗歌祖先们,早就曾为我们展现出利用“此在情境”,含蓄表达复杂情感和思想的经典例子。这种“混沌的深刻”,战胜了所有自以为“博大明了”的诗学宏大叙事,也深刻地表达了一个诗人最高的睿智——绝不是代替上帝,也不是洞彻世界,而是尊重差异,尊重自我和世界的限度。从现代阐释学和德里达的后现代主义美学观点来看,意义并不是一个先天的,不言自明的能指与所指的“固定符号”,而存在着延宕、播撒与误读。意义总在“差异”之中,在“难以言明”与“一言难尽”之中。而如何用感性的语言,最强有力、最具魅惑力地表达这种差异性,也许正是诗学本身胜过哲学的地方,也是从老庄美学、中国禅宗一直到现代诗学所苦苦追求的诗学至高境界。我不敢说雪松达到了这种境界,但他有这种无限向上冲击的慧根及其可能。在当代诗坛被虚伪的盛世牧歌与无聊的日常化写作所宰制的情况下,雪松给我们的惊喜和震撼,同样铭记于心,但同样“难以言明”。
  世界的极地之侧,有北极光闪烁着妖艳的火,有成群结队的飞鱼与千年不化的坚冰,以及一年四季不断的美丽白雪。然而,“雪中之松”,孤独,高傲,神秘,却有着纯洁的心和简单而柔软的梦想。它的根扎在广袤的大地,它的梦却飞翔在无比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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