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是杨柳最新的散文集。这个集子里的故事是作者记忆中的苗寨的一些人和事,看似怀旧,实则是一种反省和思考,字里行间散发出来的忧伤让人感到隐隐的痛。 作者简介: 杨柳,女,土家族,1971年12 月出生,重庆酉阳人。2003年开始写作,作品曾在《民族文学》等刊物发表。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 目录: 第一辑 沉寂的花窗 沉寂的花窗 每个村庄都有几个寂寞的高手 姐妹 漫山麦芒 第二辑 火铺上的烟火日月 火铺上的烟火日月 供销社 饭店 村小第一辑沉寂的花窗沉寂的花窗每个村庄都有几个寂寞的高手姐妹漫山麦芒第二辑火铺上的烟火日月火铺上的烟火日月供销社饭店村小粮仓浓荫里的家园毛坝陌路上的故乡第三辑衣如羽翼衣如羽翼乡间爱情(外二章)乳名一个人的时光流水沧桑探访一杯茶的前世今生情书往事穿越者总有一个夜晚让你的灵魂安然翩飞群蜂飞舞第四辑辛卯春节记辛卯春节记第五辑地图上的新娘细屋里的隐秘人生吊脚楼里的闺阁时光鞋垫地图上的新娘沉寂的花窗凤凰顺时针旋在圆圈内,锦缎般的羽翼隐忍舞动。圆圈之外,梅枝伸展,铜钱大的梅朵疏密有致地缀在枝头,两只喜鹊簇拥在梅朵间。松针一簇簇地,密密匝匝挤在虬曲的松枝上,松枝上栖落着两只引颈远望的鹤。一男一女两个全身赤裸的人,下身纠缠,上身分离,各自抱着一棵树,回首相望。外围,万字花格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外婆房间的花窗意象繁复,构图巧妙,雕工精致,人物花鸟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虽然经历了七十年时光的磨砺,窗棂的边棱有些朽败了,但仍可见当时的华美气象。那时她新婚,身着红袄局促地坐在雕龙刻凤的红漆六柱婚床上,红盖头被掀开那一刻,她看到全身披红挂彩的新郎春生脸色惨白,全身哆嗦。她也哆嗦了一下。然后她就看到新房那扇花窗,精致繁复,紧致密实,牢固可靠,足以把窗外的挡在窗外,把窗内的圈在窗内。外婆内心顿时踏实笃定。她想:还有什么能够穿过这扇窗户,来侵扰他们的命运呢?外婆出嫁那年19岁。她一个穷家小户的女儿,能嫁给简家大少爷春生做媳妇,完全是因为她那一副好身板。她高大、健壮,在乡间,这副身板一看就能劳累,善生养。像大多数宽裕人家的公子一样,春生温和斯文,饱读诗书。只是作为男人,未免太白了点,也太瘦了点,夏天的傍晚,他身着丝绸长衫站在阶前,风吹得衣袂飘飘,似乎衣服里面的那个人也要飘走,只留下一种类似精神或者气质的东西,在晚风中纠缠在人的心头,久久不散;然后就开始咳嗽,先是轻微地咳,越来越重,后来就喘成一团,不能自已,下人赶忙把他扶进房去。长子内弱,是母亲简老太的一块心病。她替春生四处延医,终不见效,于是她决意说上一房壮实的儿媳,以弥补儿子的不足。简老太曾经找神算张瞎子算过命。张瞎子听简老太报过春生的生辰八字后,又问弟弟冬生的八字,沉吟半晌,才说,春生的弟弟冬生克兄,春生一生恐有不虞。简老太急问解法,张瞎子又沉吟半晌,说让春生、冬生兄弟二人同日成亲,春生先进屋拜堂,冬生后进屋拜堂,用这种方式抑冬生,扬春生,春生一生就大吉无咎了。于是,简老太急着为冬生也张罗了一门亲事。那时节冬生还是个半大小伙子,圆头圆脑,白白胖胖。跟春生的斯文相反,他不爱读书,顽劣异常。母亲告诉他就要成亲了,他正在院子里把一只炮仗点着朝一只大黄狗扔过去,炸得院子里一地纷乱的狗毛。娶亲的日子定在冬至前一天。那天,简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春生的洞房在西屋,冬生的在东屋,两间洞房由一条长长的石板阶沿相连,像一根扁担上的两只筐,不轻不重,不偏不倚。一天里娶进两房儿媳,这在乡间绝无仅有,是喜上加喜的意思。人人脸上浮着喜色,但暗地里,谁都明白这场婚礼亏一方,盈一方的。为了赶先迎娶进门,春生娶亲的队伍先出发,前往外婆娘家的村庄。一个时辰后,简老太才挥手,放冬生娶亲的队伍出了门。族里的女人们都在春生的新房忙碌,她们在雕龙刻凤的红漆大床上铺上锦缎的喜被,在床单下撒上硌人的板栗、花生、大枣。端洗脸水的孩子在母亲的指挥下进进出出反复演练。冬生还早,等春生进了洞房,再去忙冬生的洞房也还来得及。先进屋的却是冬生。当冬生掀起轿帘,身着红袄的新娘从花轿上款款下来时,人们都惊呆了。简老太愣了好一会儿,才走下台阶,把一对新人牵进堂屋拜了堂。在鞭炮唢呐的声音中,大家心事重重地看着冬生跟他的新娘进了东屋洞房。春生迎亲的队伍进门时,春生看到了满地鞭炮碎屑,顿时脸色煞白。他掀开轿帘,扶新娘下了花轿。简老太再次走下台阶,一手挽着新郎,一手挽着新娘,把他们牵进堂屋。香案上,傧相为这对新人燃起一对大红喜烛,左边代表新娘生命的那一支,稳稳地燃着,右边代表新郎那支,烛焰像受到惊吓似的,抖了一下,烛芯歪倒在一边,把那半边烛燃开一个决口,那决口迅速溃败到底,烛芯跌了下来,烛熄了。那一瞬间春生似乎崩溃。在鞭炮和唢呐声中,傧相高喊一拜天地,他就势倒伏在地,久久不能起身。旁边两个男人硬拖他起来,勉强把仪式行至结束。简老太含着失控的眼泪,把这对新人送进了洞房。有族里老者根据喜烛断言,春生只有两个月时间了。一家人心知肚明,强作欢颜,掐着日子,提心吊胆地过下去。在一日紧似一日的煎熬里,外婆出奇地爱上了春生。春生有一双与庄户人不同的手,这双手绵软、细腻、白皙,十指修长。这双手跟他的身体不同,不见明显的病态,甚至还有一些饱满,有力度和把握的样子。夜晚来临,房里点着灯,春生坐在桌前,捧读一本书,或者铺开一方纸,悬腕握笔,龙飞凤舞,房间里立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墨香,这香气是外婆所陌生的,她受蛊一般为这香气着迷,也因此对那双手心怀敬仰和亲爱。她默默地伫立一旁,入神地望着那双手,内心甜蜜又痛苦。春生死于次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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