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收录了《你必须跟我走》、《十八岁的电影》、《百步星火,十年心灯》、《许三炮》等多篇精彩的微型小说作品。这些小说充分反映了2014年度我国微型小说这个文体领域最主要的创作流派、题材热点、艺术形式上的微妙变化,同时,在风格、手法、形式、语言等方面充分多样化,注重作品的创新价值,注重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期待,雅俗共赏。 作者简介: 中国作协创研部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一部分,对当年度作品创作、作家挖掘起到重要的作用。选编年选套集,集结具有时代性、社会性的作品成册。是文学积累的重要分支。 目录: 目录: /MULU 你必须跟我走幽兰001 十八岁的电影红鸟003 贱人周海亮005 百步星火,十年心灯江泽涵007 八哥亮亮和庄009 动虫刘正权013 目录: /MULU 你必须跟我走幽兰001 十八岁的电影红鸟003 贱人周海亮005 百步星火,十年心灯江泽涵007 八哥亮亮和庄009 动虫刘正权013 舞台袁省梅016 黑洞黄学友019 密保孙道荣021 打树许仙024 大火尚建立026 苏和的白马刘国星028 奏他一本赵春亮031 凿壁偷光外传和庄033 做个不贱的穷人晓晓035 许三炮宋向阳037 谁说丽江是艳遇之城陈毓039 彼功江泽涵042 皮话子田杕045 对流星许愿三次张宏涛047 深白安石榴049 母爱慧心马孝军051 枪声盐夫053 蝉鸣青霉素055 两张面孔王培静058 最后的秧歌徐建英061 棋圣段久颖064 爱你,不是一个故事李翠娟067 通话记录侯发山070 成人礼韦如辉072 海的选择文辉074 照相邢庆杰076 因为你冲撞了我的祖先谢大立079 觉醒窦俊彦082 柿子红了白秋084 等你三分钟侯拥华086 尊重陈力娇089 陪着母亲坐火车张玉兰092 一条懂事的鱼朱成玉094 细腰鼓朱瑾洁097 保镖吃香陈国凡100 老人与壶张正旭103 老井刘万里105 佛手花陈毓108 戏田玉莲111 梅花灯陈柳金114 巡按救火李立泰116 义丐天马行空119 向一棵树弯腰陈凤群122 制服三石124 花开富贵牟喜文126 鸟叫鸡飞许锋129 舒心的日子张殿权132 琴丐牟喜文135 泼墨刘琛琛138 元芳的日记万安峰141 胜之不武李蓬145 救人三石148 石干爹王春迪151 黎明的眼泪魏永贵154 妥协朱耀华156 他有点怪田洪波158 阴差阳错徐宁161 顶缸付卫星164 王水清的水王文钢167 命运不是一堵永远冰冷的墙王举芳170 父亲最后的日子羊白172 别忘了你的初衷顾晓蕊175 计中计石上流177 美丽的麻花辫张春风180 逃离星球马新亭182 揪心的二胡杨列宝184 专家的实验秦德龙187 试雏程思良189 阿曼达太太的乐器屋李良旭191 说谎者说徐均生194 听来的故事刘黎莹196 奇特的惩罚凤凰198 蓝宝石项链凤凰200 夜刺石上流203 跑步心态秦德龙206 一包烟蒂戴希209 人猴恩怨张爱国211 神奇的预言入世无尘213 鸟人葛取兵216 桃花梦闫玲月218 棋人奇事陈顶云221 百万悬赏杨力223 谁最惨苏发灯225 回家赵春亮227 谁饶不了谁谢大立229 银匠袁省梅232 生意人王春迪235 雪花飘满天青霉素238 梦城的老桃树刘霞241 鲜花从来不自卑王国军244 名人墙王伟华247 最后的犁刘剑飞250 工钱尚建立252 诈骗杨伟254 梦里的世界徐均生257 替身李岱蔚259 一座桥蓝雪冰儿262 母亲的请求李桂芳264 你不是这样的人哦高军266 婚宴上的厨子刘黎莹269 傻子的村庄孟宪歧272 监控孙道荣275 局长丢了日记本崔立278 神方郑武文280 绝招王世虎283 红包与镜子李吟285 从微笑开始韦如辉288 四个墨水瓶邵宝健290 绝症刘浪292 我什么时候死的徐宁295 谁是傻帽林万华298 迷路何熹301 你穿这鞋不合适安谅303 怀念那只在月光下独舞的精灵李均306 一把抓徐国平309 惘贾淑玲312 隐瞒石磊314你必须跟我走(幽兰) 这是最末一班车了。 夏天昼长夜短。都快六点了,太阳才不情愿地往西爬。算上那个气喘吁吁跑上车坐到我身边的女孩,正好满座。司机发动车子,满意地吆喝了一句:走着! 昏昏欲睡的我,给这一嗓子嚷得清醒了许多。一个戴红色旅游帽、身材高挑而瘦削的女售票员利落地跳上车。她的眉眼和影星朱琳很相似,脸上挂着矜持而优雅的微笑。她的出现骤然使我回想起当年我做客车售票员的时光。 身边的女孩笑吟吟地把票钱递给售票员,她伸手接过,呆望着女孩,笑容猛地凝住。 女孩脆生生地说:“阿姨,我去邢家屯,得在三里桥下车。您别忘了到站让司机师傅停车!” “哦,三里桥。”女售票员诺诺地应声,却紧跟着问,“这个时间没有去邢家屯的班车了,你怎么回家呀,步行?” “那个路口有很多顺风车的,总有好心人让我搭……”女孩浓密的长睫毛自然上翘,她忽闪着大眼睛,不无得意地说。女售票员欲言又止,认真看了女孩一眼,叹口气,摇摇头。我分明看到她扭过脸的瞬间,眼里噙了泪。 她怎么啦?我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好奇。女售票员却再没回头,把决然的脊背直挺挺地给了我。女孩掏出手机,表情温柔而生动,嗯哦着跟男友打起电话。大体意思是说,她有生日礼物送他,她马上就到了…… 太阳变成个大红球,努力着一天最后的跳跃。公路两旁的庄稼长势喜人,绿油油、密匝匝的叶子在夕阳下闪着光。大巴车陆续丢下一个个旅人,挟着花香的晚风,飘进车窗,冲淡了越来越空的车厢里的汗渍味道。 太阳落山了,天空变成灰蓝色。女孩不时向窗外眺望,三里桥快到了。女孩低头开始整理身边的几个手提袋。 那桥越来越近,桥那头的路两旁是一人多高的夏玉米,一眼望不到边。桥栏边居然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女孩吐了吐舌头,偷偷笑了笑,她或许在窃喜那是一辆顺风车。 这时候,女售票员突然转过头看了女孩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张张嘴,咽了口唾沫。已经看见三里桥的红白栏杆了,她猛地一把扯下帽子,赫然露出满头白发。她几步来到司机身后,凑近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司机诧异地看看她,回头瞥了一眼,又顺她的手指望向窗外,若有所思,使劲点点头。 三里桥就“嗖”的一下被汽车甩到身后。 “停车!我在三里桥下!”女孩“噌”的站起来,喊了一句。 女售票员头也不回,好像没听见。 “哎!过站啦!我要下车!”女孩急了,大声叫起来。乘客们也帮着喊,怎么到站不给人家停车啊!听见没,啥工作态度…… “停车,我要下车!”女孩从颠簸的车尾摇晃着,几步冲到女售票员面前。 女售票员伸出双手扶住女孩,她望着女孩,轻声说:“孩子,你别急,你自己下车,我、我不放心,天都黑了……” “关你啥事啊!我在哪儿下车是我的自由,我家人都在等我。停车,停车!”女孩咆哮起来。 “不行!今天,你必须跟我走!”女售票员脸一沉,声音提高了几度。毋庸置疑的语气突然使骚动的车厢安静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柔声央求女孩:“孩子,我不要你车钱。阿姨真的是为了你好,我送你去邢家屯!”车厢里有旅客恍然大悟,附和着说,是啊,闺女,晚到一时没事的……人家是好心,你就别生气了!女孩似乎也一下理解了女售票员的良苦用心,不再执拗,悄悄退回到座位上开始拨打手机。 女孩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的男友早就在村口等候。 女售票员把脸紧贴在车门上,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发呆。司机一边倒车,一边问:“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记不清了!不好意思,又害你多走了十来里路。可我控制不住!大眼睛、长睫毛,真的太像我女儿了,还有,庄稼地、顺风车……我的青青!十年了,妈啥时才能找到你啊……”女售票员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她颤抖着双肩,泣不成声。 我也哭了,却没有勇气说出哭得一塌糊涂的原因。十年前,也曾有个女孩在夜幕降临时独自走出我的车门,后来就失踪了。我一直自责,当时为何不坚决地对她说:“孩子,你必须跟我走!” 十八岁的电影(红鸟) 清明节又到了,坐在家里,一阵落寞,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十八岁的电影。 十八岁那年,我在陈城读高中。离开了家,就像脱缰的野马,再也没有了束缚。那时,接触了一帮子小混混,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时不时地打个小架、谈个恋爱,成绩总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日子过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有一次,我和几个哥们儿蹲在铁道边抽烟,你一言我一语地胡喷大侃,正巧父亲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当时他戴着大檐帽,车后座带了一壶油。我想坏了,烟在手里也扔不及了。可是父亲在我们身边并没有停留,哗啦一下就过去了。 高一下学期,父亲开始肚子疼痛,头冒冷汗,他舍不得去医院,因为那需要一大笔开销,就自己去药店拿点止疼片吃,日子久了,病情就加重了。他自己偷偷跑到医院,拍个片子,医生一看,纷纷咬耳朵,父亲就知道坏了,他最终还是知道了病情:胃癌晚期。 在市医院治疗了一个月,转到了省医院,每天都是挂吊针、喝中药。有时候我妈陪着,有时候就他自己。我决定逃学去郑州看望他。 到了医院,他正躺在病床上,面黄肌瘦,胡子也好久没有刮了。看到我来了,他很吃惊,问我,你怎么来了。我说,就是想来看看你。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他那天下午精神很好,慢慢地坐了起来,和我聊他以前经历的事情,讲我小时候如何调皮,讲他年轻的时候如何追我母亲,还和我讲如何做人。最后,他让我帮他换上新衣服,他说要带我去看一场电影。 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坐在3排的5号和6号,电影开始之前,父亲递给我一支烟。我愣住了,没有敢接。他说,抽吧。我颤抖着双手接过,却并没有点着。也奇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抽过烟,一直到现在。 那天放的电影是霍建起导演的《那人那山那狗》,讲述的是一个老邮差退休后儿子第一天接替自己工作引出来的故事。儿子高考落榜不得已回到大山中的家后,做了大半辈子山村邮递员的父亲提前退休,安排儿子接下自己的工作。儿子上班第一天,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仍不放心,带上长年在其左右的忠实老狗决定陪儿子再走一趟送信之旅。 起初,父子两人因为长期隔膜只默默走路,渐渐地,通过与不同村民尤其一个漂亮女孩的接触,两人渐渐打开话匣,对彼此有了深一层的认识和了解。秀美如画的风景中,儿子慢慢明白了父亲工作的辛苦和意义,也明白了父亲深沉的爱,父亲也渐渐体会到他二十几年来对家庭的亏欠。 影片里最让人动情的场景,应该是儿子背起父亲过河的那一段吧。儿子对父亲说,你背我那么多次,现在我长大了,应该我背你了。父亲伏在儿子的背上,一个山一样的男子,就那样湿了眼睛。我承认,我也感动了,眼睛湿润了。 电影散场后,已经很晚了,外面刮起了风,很冷,父亲显得很疲惫。我说,爸爸,我背你走吧。他没有说话,像个小孩子似的伏在了我的身上。我背起父亲慢慢地往医院走,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生怕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父亲的身子已经很瘦削,我感觉好轻,好轻。父亲的双手耷拉在我的耳边,一晃一晃的,是那样的无力。父亲伏在我的背上睡着了,我走得很慢,很慢,好像我背上背的就是整个世界。 在医院待了三天,我要回去了,父亲去送我。在火车站,他站在风里面,目送我上火车,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把从火车站买的小糕点递给了我,示意我路上吃。 一个月后,父亲病重,在医院里去世,享年49岁。当父亲的遗体运到家里时,我竟然没有了泪水,只是久久地跪在父亲身边。 如今我已是一名中学教师,每年新生入学,我都要给学生放《那人那山那狗》,学生们看得很认真、很动情,慢慢地就能听到不少学生轻微的啜泣声。我能做的,只有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让我的思绪像风筝一样,离开教室,飞到家乡的大平原,飞到父亲身边…… 贱人(周海亮) 最初别人喊她贱人,她会伤心半天,可是渐渐地,她习惯了。她只能选择习惯,即使不习惯,别人也喊她贱人。 小镇上,没人在意她的心情。 喊她贱人,因了她的营生。她从南方来到小镇,转一圈,再转一圈,租下两间海草房,便住下了。小镇傍海依山,一年四季海风潮湿,松涛阵阵。 夜里的小镇静谧温暖,贱人侧卧炕畔,暗着灯,胳膊缠绕身体,如同柔软的雪鳗。有人敲门,笃、笃笃、笃笃笃,坚定,执着,急不可耐。贱人的嘴角,便勾出笑。门虚掩,谁都可以推开,男人们的敲门声,便多了些礼貌和尊重。都是渔归的男人,浪尖上翻滚半个多月,终于踩到踏实的陆地。男人们多半会给钱,她接了,笑笑,道声谢。也有没钱的男人,提一条鱼,进屋,不说话,将鱼往灶间的铁锅里一甩,啪!凭声音,贱人知道,这是一条很大很漂亮的红加吉。男人们带着鱼腥和期盼,上炕,坐下,躺下。她努力让男人们放松,再放松。然后,又有男人进屋,少顷,啪!凭声音,贱人知道,这是一条很大很鲜艳的红加吉。只不过,仍是刚才那条。贱人不计较,不觉骗,仍浅浅地笑,努力地服侍。男人们都穷,她不怨他们。她只想给他们安慰,让他们幸福,有一点家的感觉。她也是幸福的、欣慰的贱人的哥哥,淹死在大海。 然那样的后生,贱人头一次见。他是年轻并且英俊的渔人,回到陆地,理了发,洗了澡,换了衣服,喷了香水;他喝一点酒,顺手摘一朵花,嘴巴里咬着,表情狡黠并且纯粹。他给鱼,也给钱。他的鱼是最大的,钱是最多的。他来,贱人披了衣服,明上烛,与他闲聊。他浅浅地笑,不急,就那么坐着,却偷偷将花,插进炕角的花瓶。花香弥漫,烛光闪烁,大海与松针的气息纠缠一起,后生与她的身影在土墙上重叠。呵,土炕是贱人的天堂。 有好姐妹问她,你是不是爱上他了?贱人认真地想想,说,不知道。姐妹说,喜不喜欢他,你不知道?贱人再想想,说,真不知道。 几天以后,后生再来,仍然理过发,洗过澡,换过衣服,喷过香水;仍然喝过一点酒,带一朵花、一些钱、一条鱼、一点温存与热烈。他的红加吉让贱人皮肤嫩滑,眼珠乌黑,长发油亮,表情娇羞。贱人的姐妹说,你肯定爱上他了。 可是我真不知道。贱人想了想,认真地说。 然后,后生便不再来。不再来,贱人的皮肤粗糙干裂,眼神涣散呆滞,头发干枯无华,表情愈来愈暗淡。有男人们来,提一条鱼或者带一点钱,她仍然服侍他们,仍然不肯明灯。黑暗里,之前或者之后,她向每一个来此的男人打听后生的下落。有人说,他死啦!渔网被缠住,他下去拉,又被渔网缠住。救上来时,脸乌青,早断气啦!贱人安静地听了,不信。又有人说,他残啦!渔网被缠住,他下去拉,又被渔网缠住。救上来时,浑身是血,再也站不起来啦!贱人安静地听了,仍不信。又有人说,他发财啦!渔网被缠住,他下去拉,又被渔网缠住。上来时,捧一瓦罐,敲开,黄澄澄的金子啊!早不打鱼啦!盖楼,穿绸,娶妻,生娃,过好日子啦!贱人安静地听了,笑笑,点头,似乎信了。信了,她轻轻推开身上的男人,坐起,趴到窗口。窗后是黑黢黢的山岭,松针与海浪的气息掺杂一起,暧昧并且热烈。 闲时,贱人喜欢去那个山岭,看看,坐坐;然后,下山,去海边,再看看,再坐坐;再然后,回来。她揭掉灶间的铁锅,又在夜里,将屋门闩得严密。男人们拿着钱,提着鱼,拎着花雕,试图敲开她的屋门,然,贱人再不是贱人。 贱人再不是贱人,镇子里的人们仍然喊她贱人。她不急,不恼,嘴角勾出浅浅的笑。然后在无人时,抹出一脸眼泪。 姐妹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贱人认真地想想,说,不知道。然后在无人时,抹出一脸皱纹。 在小镇上,在海草屋里,贱人一个人生活了整整四十年。六十五岁那年,有天清晨,她起来,去后山,看看,坐坐;然后下山,去海边,再看看,再坐坐;再然后,回来,明上烛,捧出木匣里的钞票,一张一张地烧。姐妹大惊,说,你疯了?她说,我要死了。姐妹说,那你到底爱不爱他?她想想,说,不知道。姐妹说,你真是疯了。说完,见贱人栽倒,布遍皱纹的灰色嘴唇颤抖不止。贱人的手里,捏着最后一张燃烧的钞票。 姐妹将贱人葬在山岭,那里温暖潮湿,绿树葱茏。那里还有一座旧坟,坟头,野花绚烂。那是后生的坟,后生安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整整四十年。 透过海草房的窗户,便能看到那坟。四十年以来,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里,贱人静静地感觉着他,任日子缓慢并且飞速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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