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进的黄蘖寺》文集中的六个中短篇小说,讲述的是鲜为人知的体制内的感伤与痛楚的故事,一改小说中描写官场多为揭露阴暗面的路数,以美好的情和友善的爱为着墨点,用柔软细腻的笔触,刻画不同人物在严厉的官场内面对情感的困惑、婚姻的担当、职位的升迁选择不一的心路,表达了即使“无可奈何花落去”,仍不放弃追求心灵自由的理性思考。 作者简介: 一笔,女,一直在体制内从事事务性工作。业余爱好写作。 目录: 序以理解的姿态和柔软的笔调·001 走不进的黄蘖寺·001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佛门净地怎么能与金钱至上的资本市场联系起来?只是没料到,他竟然也参与其中,还乐在其中。“任俗无妨,心不俗就好”——他就可以为自己解脱了?他就可以走进黄蘖寺了? 清明的雨丝·061 青兰说到爸爸一词,马伯母好像看了父亲一眼,嗯,不对,好像是看了马伯伯一眼。她至今不敢肯定,马伯母的那一眼看的是父亲还是马伯伯,是记忆还是幻觉,当时心下却是一片害怕和慌乱。 青兰小心地说:爸,我是怪过你,甚至还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父亲干瘪的嘴角掠过一丝苦涩,声音低沉了:别胡说,你永远是爸的女儿。 中文系教授兰娅·093 在文人相轻的学院派官场里,坚守良知,那是一场心灵的消耗战。“淡为蛾眉最清丽”的兰娅,从没想过成为任何人的风景。可是这一回,却着实地、裸露地做了回别人的风景。那么在她寻寻觅觅逃避孤独的路上,谁又成了谁的风景呢? 序以理解的姿态和柔软的笔调·001 走不进的黄蘖寺·001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佛门净地怎么能与金钱至上的资本市场联系起来?只是没料到,他竟然也参与其中,还乐在其中。“任俗无妨,心不俗就好”——他就可以为自己解脱了?他就可以走进黄蘖寺了? 清明的雨丝·061 青兰说到爸爸一词,马伯母好像看了父亲一眼,嗯,不对,好像是看了马伯伯一眼。她至今不敢肯定,马伯母的那一眼看的是父亲还是马伯伯,是记忆还是幻觉,当时心下却是一片害怕和慌乱。 青兰小心地说:爸,我是怪过你,甚至还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父亲干瘪的嘴角掠过一丝苦涩,声音低沉了:别胡说,你永远是爸的女儿。 中文系教授兰娅·093 在文人相轻的学院派官场里,坚守良知,那是一场心灵的消耗战。“淡为蛾眉最清丽”的兰娅,从没想过成为任何人的风景。可是这一回,却着实地、裸露地做了回别人的风景。那么在她寻寻觅觅逃避孤独的路上,谁又成了谁的风景呢? 黄昏计划·153 是时候了,该给黄昏计划画上句号,尽管最初只是一句玩笑。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之前那个隐忍不发的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我把自己欺骗得太久又太不真实。原来我并不认命,心底仍是躁动的——潜伏着激情和念想。谁又能说老女人就没有爱情呢?那一刻,我们好像结了个尾,又好像开了个头。 核心记忆·179 父亲从核废料池中被救出来,整个人已然成为一个核辐射源,没有人敢靠近他,也根本无法靠近他,救治他,无奈地被“扔”在半山坡,母亲绝望的哭喊声一直盘旋在上空。这一幕,生生地灼伤了宏峰幼小的心灵。 核心的记忆让父子两代人执著于核事业,张宏峰的际遇又会如何呢? 花园里之春·237 这样爱他,图的是什么呢?既非婚姻,又非权势,那么至少该有官场尚存的一丝温情?否则的话,爱什么呢?小合明白险恶的官场最不能为的就是爱情,她无数次地追问过自己,却始终无解。 小合思量这句话:大多数婚姻的结局是精神上的失望和生理上的剥夺。这话恰切吗?如果恰切,父母是个例外;如果不恰切,自己是个例外。 后记·305 以理解的姿态和柔软的笔调 陈希我 记得是在一年前,我第一次读到一笔的小说,那小说叫《花园里之春》。有点奇怪地,我想到了《花园街五号》。李国文这个小说三十多年前我就已经看过,至今印象深刻的是那座叫做“花园街五号”的楼房。这部小说曾被拍成电影,影像更容易在人脑里存留,那楼有点阴森,并不如它的名字那样明亮美好。它神秘,有点搞怪,在那楼里发生了许多事,那些事串起了一连串历史。李国文笔下的“花园街五号”是官员之场,而一笔这“花园里”也是,只不过前者是办公地,后者是居住地。我不知道一笔在设置《花园里之春》的场景时,是否想到了李国文的《花园街五号》,我是想到了。 《花园街五号》属于“改革文学”,这是一个已经发黄了的词汇。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决策层决定改革,“改革文学”也随之产生了。当时所说的“改革”,当然包括一切领域的“改革”,但触痛点往往是经济。当时中国穷,百姓更穷,这些小说往往以物质困顿、经济落后、生产力低下作为由头,提出有关整个体制的问题。作家作为知识分子,当然不可能眼界只限于经济问题,甚至因为作家基本是文科知识分子,经济之“筋”大多不发达,政治之“筋”反而更发达。只可惜,这种讨论未能,也不敢深入下去,更难以上升到对整个民族文化体制的讨论。对文化体制的讨论,后来的“寻根文学”接手了,但“寻根文学”也跨过了体制这道坎。倒是二十一世纪后的“官场文学”接手了这个遥远飞来的球,但“官场小说”却更像“谴责小说”,与其说是讨论,毋宁说是暴露。 将一笔的小说放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上看,面貌就会清晰一些。这本集子里的小说基本跟官场有关,或者具有官场背景。所以能够清晰起来,并非因为相同,而是因为相异。首先是她写作的时代背景完全不同了。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到当今的二十一世纪,中国经济改革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中国的GDP居世界第二,中国人的生活普遍得到改善,甚至还富得流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去国外留学,人民币在国际上还不能兑换,我的父母完全无法支付我的留学费用,中国人在世界上就是贫穷的代名词;现在我儿子出国留学,西方国家已经把中国留学生当成了“财神爷”。国外很多商场甚至可以接受直接用人民币购物。中国人虽然不穷了,却远没有达到文明得让人尊敬的程度,富国不等于强国。以外国看中国的视角,很容易看出问题。那么中国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如果说在“改革文学”兴旺之时,还可以以贫穷障目,拿经济说事,那么30年后的今天,经济这个“挡箭牌”已经不存在了,逼得我们文学必须正视更深刻的问题,即体制。不管是一笔有意与否,愿意与否,在这个时期写作,必然绕不过这个问题,更不用说是关于官场的写作了。 实际上,《花园街五号》当初所以高出其他“改革小说”,就因为它的锋芒所指与别的不同,它不像别的小说那样遮遮掩掩。很多“改革小说”虽然也涉及官员,但官员的级别比较低,这些小说写的往往是方案之争,而不是决策之争;但《花园里之春》中的官员级别高。更重要的是,他们所在的“花园街五号”曾经与前代的高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使它承载和延续了中国的政治历史。李国文在“花园街五号”里所写的,是历史在现实的回响。一笔也善于从现实回顾历史,而且跟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花园街五号”的故事比起来,当下的现实是对更遥远的历史的回响,这使得小说有了一种纵深意义。 跟写“改革文学”那些写官场的作家不同,一笔用的是“内眼”,她深陷其中;相比之下,那些作家大多只是用“外眼”看体制。那些作家基本是专业作家,享受着专业作家的待遇,远离改革现场,对体制内的生活多有隔膜,只能靠“体验生活”来获取生活经验,难免走马观花。他们往往未必知道体制内的实际运作过程和操作方式,很难对体制之患有深刻之痛,他们笔下的伤痛是别人的伤痛,无奈是别人的无奈,他们很难真正理解体制之痛的纠缠和繁杂。 当然这里仍然有个时代的因素。都说改革进入了“深水区”,某种意义上说,“深水区”就是复杂,就是混沌。中国改革怎么改?如果说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有共识的话,现在却是众说纷纭了。这也同样体现在小说上。“改革文学”都有明显要弘扬的人物,既然要弘扬,这人物就不能有所闪失。比如有部作品,几位主要人物都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仅没有腐败行为,在人格、道德方面几乎也无可挑剔。就连在“文革”前就已赴港、之后又回乡创业的某工业区副总,也不仅一改过去的金钱观,在经济的大潮中稳守自己的节操,而且连好追逐女人的毛病也改掉了。这几乎是当时塑造主要人物的“潜规则”。这种“潜规则”,跟“改革开放”必然带来的金钱、情欲、道德上的问题的“潜规则”并不匹配。人本来就有七情六欲,在开放大潮的冲击下,人的情欲必然面临更大的诱惑。中国文学到了当今,已经对情欲问题有了客观的认识,在当今这个时代写作,也必然被这种客观认识所裹挟。一笔笔下的人物也是活生生的人,即使是再大的官员,他也有情感世界,也有迷失。这是中国文学观念的开放给她写作带来的成果。当然她更多的是描写人物的“情”,而不是“欲”。而且这“情”即使有失规范,也往往得以矫正;即使一时无法矫正,人物也处在煎熬之中。我私下对此有些保留意见,我跟她讨论过,我觉得这使她的小说多少带着枷锁。 好在一笔是女性,对情的复杂有着细腻的把握,一定程度上让枷锁轻盈起来。写官场,无论是李伯元,还是李国文,还是王跃文,无论是谴责型的、暴露型的,还是思考型的、理想型的,基本上清一色是男性作家,女性作家写官场极为少见,一笔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女性作家看世界的眼光跟男性作家不同,在面对硬邦邦的官场题材时更是如此。女性作家尤其擅长以理解的姿态、柔软的笔调来写人。这本小说集也有这个特点。读她的小说,对情的描写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我曾经读过她的《黄昏计划》,里面这个片段让我印象颇深,写的是一个婚外女性,为了实现“黄昏计划”,鼓起勇气到年老的男方家里。面对对方的配偶,那是一个张力十足的场面: 我跨近客厅门槛,看见一个老妇人坐在客厅沙发旁的靠椅上,一脸的苦大仇深,嘴巴一动不动,一头黑短发梳向后脑勺。我很惊讶,她的头发居然黑得看不见一丝白发,也不大像是“人工装修”的,很自然。而我自己两鬓的头发,那可是常常需要焗黑油的。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我紧紧屏住呼吸。 互相对视,我们彼此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气氛有些怪异。 这时,我才注意到,电视机是关的。现在,家家户户的电视机不分白昼黑夜总是开的——老人小孩、宅男宅女都离不开它。刚刚关的,还是先前就没开?我在心中嘀咕。 “庐山露出真面目了?直觉告诉我,老头子有其他女人了。我问他,他不承认;我再问,他还是不承认;不管我怎么追问,他总是不承认。我每天加强盯梢,严查他的手机,但是,就是没找到什么证据。我女儿说我神经过敏,但我很坚持。想来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你了吧!”冷不防地,她这样噼里啪啦直通通的一番话使我全身抽空。 我杵在原地打寒战,压抑着呼吸,不接她的目光。 “我可以坐下吗?”我站得双腿酸胀,试探地问。 “什么?”她的脸色一暗。 我沉默。沉默是我这个时刻最安全的选择。 “坐吧。”她眼皮都没有抬。 我暗嘘一口气,这才挪步到沙发上坐下,身子有点僵硬。年轻姑娘——看来是小保姆,端过一杯热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人虽然坐下了,心却更紧:或许吧!于她,我应该算是他的那个女人吧。于他呢?我算是那个女人吗?他曾经位高权重,仰慕他的女人断然少不了。已是暮年的我,为情还这样起起落落、跌宕波折,有意义吗?疯了?能够真的疯掉倒也是一种洒脱。 她斜眼看着我,问:“你来干什么?” 我一下子被噎住了:我来干什么?心中很不快,顿了顿,说:“人老了,需要试着改变自己。” 她反感地脱口而出:“我已经够老了,千万别来跟我谈人生。” 我被狠狠地堵了回来。 “看来,你想要的,你是不会放手的。你领去好了,我已经够老了。”她仍不罢休。 她的态度让我猝不及防,无力招架。 “你什么时候带走他?”她追上一句。 我沉默。 “你的丈夫呢?他接受你的这种想法?”她又逼过一句。 我只剩沉默了。 我和她的急促呼吸声在客厅里游来荡去。 “让我看看他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打破沉寂。 她的脸色更暗了。身子一转看向保姆。 “阿姨,这边来。”小保姆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我走进客厅走道旁的第二个房门。一进门,我看见床边的一张藤椅上,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人,呆滞得只剩下老年人才有的衰败。嘴角汪汪泛着白沫,头发、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朽气味。 “爷爷老流口水,都来不及擦。”保姆一边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纸巾,一边抱怨。 我满心酸涩,没吭声,冷峻的目光狠狠压向保姆。我上前两步,从纸巾盒里一张又一张不住地抽纸巾,满心的悲怆从“哧、哧、哧”的抽纸声中流淌出来。我用纸巾擦净他的口水,又让保姆拿来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手机。细细一看,是三星SGH-A288。我心呼地一沉,从他手中取过来掂在手上来回翻看,咦?很奇怪,这个手机并不是我送给他的那个,尽管颜色、款式、型号都一样,但肯定不是。我的眼睛不会骗我。我把手机重新放回他的手里,心生一念,决定主动一次,转身返回客厅。 “明天我就带他走。”语气不容丝毫商量。 “你带走吧,我已经够老了。但是,老头子的工资卡不能带走,我和老头子到死都是夫妻。我们赵家的祖坟永远都不会有你一席之地。”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话却没有间歇,这口气从她胸腔深处提起,仿佛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恨。她也73岁了,我记得 他曾对我说过,他们夫妻同岁。她对我如此之恨,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爱呢? 我一个转身,趔趄了两步,牙根一紧,迈过门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奔向电梯。 这是较量,但又不乏自责,不乏对对方的理解,不乏悲悯,又不乏决绝。一笔写得纠缠又有层次。这样的部分在她的小说里还有不少。一笔的小说虽然写的是官场,但着重点是在人的情感上,她笔下人物虽然每每是官员,但这些官员没有大众对官员印象的“脸谱化”,也没有“官场小说”中的鄙俗化,他们也是人,通过对他们感情世界的细致描写,给我们展现了这些不为人知的群体的真实而纷繁复杂的世界。 一笔身在体制,心系写作。我想,一个爱写作爱文学的人,无论他(她)职业为何,都会有一颗内省之心。这样的心是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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