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集包括钟晓阳十八岁成名长篇小说《停车暂借问》及唯一散文集《春在绿芜中》。 《停车暂借问》以中国东北为背景,从四十年代写到六十年代,从东北写到香港,以“妾住长城外”、“停车暂借问”、“却遗枕函泪”三部曲叙述了赵宁静一生的浪漫爱情传奇。出版近三十年来,再版无数次,深受读者喜爱,被誉为“《红楼梦》现代版本”,已成为经典华语作品。 《春在绿芜中》则结集了钟晓阳创作《停车暂借问》时期前后所写的十四篇散文,记述作者在故乡中国东北、居住地香港和求学地美国密歇根的交游。除写当年各地的风物外,更多的是细笔描绘人情,写父母、写姊妹、写老师、写亲戚、写朋友,也写里弄之间的贩夫走卒,这些日常琐碎的情事感悟,折射出人性的纯朴与简净。三十年后,内地首次增订出版,钟晓阳特意在每篇文末加入后传,历数半生情缘,交代书中人物的后续生活,是为对消逝青春的追忆与怀念。 小说写的是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从东北辗转到香港的半生情缘;散文抒的游历三地的所见所闻,青春岁月的感怀,历经三十载,面对变幻莫测的时代潮流,钟晓阳的文字依旧平静安详,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作者简介: 钟晓阳,1962年12月生于广州,父亲是印尼华侨,母亲是沈阳人。1963年随父母移居香港。十三四岁即开始写作,1978年以小说《病》获香港第六届青年文学奖初级组推荐奖。1979年以散文《祝福》获第七届青年文学奖初级组优异奖,1980年以小说《荔枝熟》获第八届青年文学奖小说初级组第二名,1981年以散文《明月何皎皎》获第八届青年文学奖第一名,另一篇散文《贩夫风景》获第二届香港中文文学奖第一名。 1980年,随母亲回沈阳老家探亲,亲见东北大地风物人情,年底完成“赵宁静的传奇”第一部《妾住长城外》,1981年完成第二部《停车暂借问》、第三部《却遗枕函泪》;1982年,三部曲结集为《停车暂借问》,先后在台、港两地出版,引起轰动,名盛文坛。近三十年来,深受读者喜爱,已成一代经典。 唯一散文集《春在绿芜中》收录了创作《停车暂借问》时期前后的十四篇散文,其中《贩夫风景》一文入选香港朗文版初中中国语文教材以及人教版八年级语文自读课本。另著有短篇小说集《流年》《爱妻》《哀歌》《燃烧之后》,长篇小说《遗恨传奇》,诗集《槁木死灰集》。 此外,为王家卫、潘源良、林岭东等导演的作品编剧,兼做翻译,填词作品《最爱》入围第二十三届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 钟晓阳,1962年12月生于广州,父亲是印尼华侨,母亲是沈阳人。1963年随父母移居香港。十三四岁即开始写作,1978年以小说《病》获香港第六届青年文学奖初级组推荐奖。1979年以散文《祝福》获第七届青年文学奖初级组优异奖,1980年以小说《荔枝熟》获第八届青年文学奖小说初级组第二名,1981年以散文《明月何皎皎》获第八届青年文学奖第一名,另一篇散文《贩夫风景》获第二届香港中文文学奖第一名。 1980年,随母亲回沈阳老家探亲,亲见东北大地风物人情,年底完成“赵宁静的传奇”第一部《妾住长城外》,1981年完成第二部《停车暂借问》、第三部《却遗枕函泪》;1982年,三部曲结集为《停车暂借问》,先后在台、港两地出版,引起轰动,名盛文坛。近三十年来,深受读者喜爱,已成一代经典。 唯一散文集《春在绿芜中》收录了创作《停车暂借问》时期前后的十四篇散文,其中《贩夫风景》一文入选香港朗文版初中中国语文教材以及人教版八年级语文自读课本。另著有短篇小说集《流年》《爱妻》《哀歌》《燃烧之后》,长篇小说《遗恨传奇》,诗集《槁木死灰集》。 此外,为王家卫、潘源良、林岭东等导演的作品编剧,兼做翻译,填词作品《最爱》入围第二十三届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目录: 《停车暂借问》 致中国大陆读者 第一部妾住长城外 第二部停车暂借问 第三部却遗枕函泪 后记车痕遗事 《春在绿芜中》 推荐序 一种蛾眉,何事伤心早?张大春 序 祝福 春在绿芜中 走过 贩夫风景《停车暂借问》致中国大陆读者 第一部妾住长城外 第二部停车暂借问 第三部却遗枕函泪 后记车痕遗事 《春在绿芜中》推荐序 一种蛾眉,何事伤心早? 张大春 序 祝福 春在绿芜中 走过 贩夫风景 惜笛人语 春花亭亭立 细说 晶玉姨 明月何皎皎 大表哥 月亮像一根眼睫毛 水远山长愁煞人 可怜身是眼中人 大热天——记安雅堡艺术节 后记 附录 聚散本是等闲事 关宝儿 为了启动静止的引擎——钟玲玲访钟晓阳《停车暂借问》 “奴是那二八满洲姑娘,三月里春日雪正融,迎春花儿花开时……亲爱的郎君你等着吧!……” 奉天城里有一条福康街,福康街上有一座四合大院。这宅院门前是两棵大槐树,槐叶密密轻轻庇荫着两扇狮头铜环红漆大门。门内两旁是耳房。从大门起,一条碎石子径穿过天井迤逦到正厅。天井花木扶疏,隐隐一带回廊透出兴趣无限,东西两侧分别是左右厢房。 而歌声是从左厢房里袅袅传出,十分闺阁秀气,委委弱弱的一丝儿,像绣花针曳着绒线在园中刺绣,却又随时要断。 房门“呀”一声开了,赵宁静一手卷玩着发辫梢,一手拨开珠帘跨出来,恰见乳母江妈在打扫偏厅,手里一把鸡毛掸子孜孜拂着桌椅,虽不见得有什么尘,可还是让人觉得尘埃纷飞。 “江妈早!”宁静笑嘻嘻地招呼道。 江妈亦道了早,说:“我给你端稀饭去。” “江妈别,我到外面吃去。” 对过的房里传来几声浊重的咳嗽,和“喀啦”吐一口痰,能想像到那口痰哒一下落在痰盂里的重量。 宁静凑前问:“妈昨晚怎样了?” 江妈道:“今早过来喘得什么似的,敲门不应,咱也不敢进去。” 宁静明知是怕传染,不好揭破,又问:“永庆嫂呢?” “昨晚服侍太太一晚上,现在床上歪着呢!” 宁静欲要进房,看天色尚早,母亲一夜不曾熟睡,此刻进去恐不相宜,便闷闷地出了庭院。这时春阳烂漫,照在一草一木上寸寸皆是光阴,又时时有去意,要在花叶上滑下来的样子。园中的茉莉、牵牛、芍药、牡丹、夹竹桃、石榴、凤仙……要开的已经开了,要谢的还没有到谢的时候,放眼望去腾红酣绿,不似斗丽,倒是争宠。她走到碎石子径上,细细碎碎尽是裂帛声。院后洋井叽啦叽啦响,有点破落户的凄凄切切,胡弦嘎嘎。一回头原来是吴奎在引水浇花。 她跨过门槛,一脚踩在整片槐花上,才知两树槐花早已开得满天淡黄如雾起,而那香气是看得见、闻不到的。拐出口,一牖牖都是里黄外黑的窗帘,把春天的脸拉得老长,那是为怕夜里暴露目标而设的。到了小河沿前的一列小吃摊,她买了一个热腾腾的煎饼果子,漫漫走着吃。刚进小河沿,听得有人“小静、小静”地唤,却是张尔珍急步趋近,远远地便问:“上哪喀儿?” “????。”宁静说。 这张尔珍是赵家第三代佃户张贵元的女儿,到城里念书,与宁静同一所中学,年纪比宁静小,所以仍不曾毕业,人长得胖乎乎的,比宁静更大姐样儿。 “不用上学吗?” “还早呢!” 两人并肩行在一行柳树下,柳树深深的地方似有鸟雀啁啾,春意愈发浓了。 “你知不知道,周蔷怀了孩子了。”张尔珍道。 “是吗?”周蔷是她同期同学,只念两年,跟一个家里经营面馆的朝鲜男孩要好起来,随即退学结婚,家人也反对不来。“怎么我上次去也没听说?” “还是我昨儿下午上她家串门子才知道的,这两天的事罢了!” 宁静吃毕煎饼果子,舔舔油腻的手指头道:“赶明儿俺们一道贺贺她去。” 踱到湖边,湖水浸绿凝碧,映着天光一派清晓如茵。宁静把手绢儿在水里濯一濯,扭干了擦手。 张尔珍靠在一根树干上道:“你说周蔷为什么嫁个朝鲜人呢?没的白惹人闲话。” “有啥为什么的,朝鲜人不也一样?不见得短了眼睛歪了嘴的,值得你们这般口舌。” “哎,可别拉扯上我,我跟周蔷最要好的了。” 宁静抿嘴一笑,低头不语。两人又绕到小吃摊,各买一包绿豆丸子,路上戳着吃。谈话间,张尔珍一声“了不得”,猛地拉着宁静往另一方向走。 宁静不解道:“咋地了?” 只见几个草黄军服扛着枪刺的关东军打不远处走过。 她嗤笑道:“哟!我道是啥事儿呢!左右还不是人?就骇得你这副嘴脸啊!亏得你五大三粗的,原来胆子还不够我一根手指头儿粗!” “你少贫嘴!”张尔珍鼓起腮帮道,“我看见‘什么’人就膈应的上。”她们惯常碰到“日本”这两个字都用“什么”代替,以防隔墙有耳。 “这可不假,圆咕噜咚又一个,圆咕噜咚又一个,矮爬爬扁塌塌的,走道儿催得催的,眼睛小不丁点儿的……”宁静边比边说,说说自己笑起来。 张尔珍急道:“喂,小静,你说话别没深没浅,没时没候的,当心让人逮着。” “我可没那么窝囊……” 蓦地一阵“呜呜呜”的警报声淹没了她的话,像一堆沙埋住一只蚁。四面八方是撼人的“呜呜呜”,仿佛无数黄蜂在人们脑后追着嗡着催着。 《春在绿芜中》 祝福 关的生日卡不光是提醒我十六年岁月就此匆匆而去,且让我惊觉还有一个朋友在咫尺天涯。约有半年多没见面了,六个月的日落日出,怎地竟这般不着痕迹,一如惊鸿照影?她在信里说:“……你现在怎样?是否已忘记我这老朋友?不要把人生看得那样枯燥乏味,要知四时有花落,同时,又何尝没有花开?”多像老大姐的口气! 生活是寂寞惯了的,一旦爆出一星小火花,就迫不及待的抱着飞蛾扑火的志愿往里冲。我拨了电话给关,邀她晚上到金马赛吃西餐。我说:“聚聚嘛!难得风雨遇故知!”“老气!”她啐我。 老远地就看见码头旗杆下的关,仍然是一头清汤挂面,在徐徐的风中往右方摆曳。她甩荡甩荡地迎向我,眼角掩着一抹顽皮,现出那副熟悉的“没甚么了不起”的神气。两人也不说话,到了闸口,她转身。“用整的,好刮船公司的零钱。”我服从了。 关的眼睛十分小,挺挺柔柔的鼻子,翘翘的上唇,满噙着讥诮,彷佛随时都在和妳抬杠的备战状态中。皮肤是纯纯净净的白皙,不透红,好像削了皮在雪地上冻僵了的梨子。她真是个爱笑的女孩!笑时不仅张着张着嘴露着齿,连眼角眉角都在笑,甚至眼眶里过盛的笑意都要一滴一滴地泻出来。打从认识她开始,就没见她有哪回正经过,永远疯疯癫癫,对功课也是迷迷糊糊的没什么概念,一句话就能把你逗得笑掉大牙,一连串的广东话又长又流利,好像几十粒珠子在玉盘上滚动跳弹似的。记得小学二年级时她坐在我后面,当时只晓得有个粗粗壮壮叫约瑟芬的人在后头,有着守门神的威严,笑起来时全班音量最大,答老师的问话时则最小。后来她升中试败阵,考不回本校,我猜她可能躲在家里哭过,但想象力实在够不上程度联想她的哭相,那原是不该发生的一回事! 北角的华灯灼得我眼睛发痛,躲进暗沉沉的金马赛,顿觉无比受用。叫了东西,聊了一会儿,关说:“记不记得──” “补习班?”蛮有默契的。 怎可能忘记补习班?那是我们最闪亮的日子!每日放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杀到“美而廉”吃饱喝足,再班师冲到苏老师那儿。一排排黑木桌椅,也不知坐过多少代的升中试应考生!苏老师的确是不同凡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第一天上课,他就当众耍了几招,教我们什么是少林寺的梅花桩。苏老师还晓得唱歌,一面哑哑地唱一面用棍子在黑板上点拍子! 平原一片,芳草连天,晚风扬起,几缕炊烟。 流水潺潺,游鱼天然,人亦如鱼,乐此郊原…… 那时我们都不敢坐第一排,因为苏老师说到激动处,总是口沫横飞,坐太前了不免有遇溺之虞。而且依照他的习惯,脾气发作就用戒尺猛敲桌面,“首当其冲”的学生耳鼓要震荡好一阵子。 关是那样地疼过我!每次带便当,她总不忘叮嘱母亲弄两份,和我一块儿吃,所以,我使过她家的筷子,舔过她家的碗。在补习班,无论测验、作文、数学比赛,都有奖可拿,是盖了章的单行簿。我是挺出风头的一个,叠叠的单行簿往家里搬,气得关直跳脚。班上有一个姓陈的女生,读起书来有不顾一切的壮烈精神,关赞她勇气可嘉。那人走路的姿势怪模怪样的好不滑稽,名副其实的直来直往。我告诉关:“她没关节的。”这话不知怎地又触动了她的笑神经。 逃课的时候,我们往往拉着郑一道去疯。那是四月微风细语的午后,已将近毕业了。关、郑、和我,一人一杯软雪糕,晃荡晃荡地荡到飞机场,立在铁丝网外看飞机的升降起落。关说过她爸妈看上了夏威夷大学,迟早是要飞走的。突然,我像要发泄一点甚么,迎着轻风朗声吟:“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才诵了两句,关推了我的脑壳一下:“去你的!小鬼头,念什么念,也不怕伤感。”说完就走了,留我愣在原地。 其实,关,聚散本是等闲事啊!何必呢?你素来是这般的洒脱。只要通过升中试,我们还有好长的一段快乐时光,不是吗?纵然未可如愿,但我们共同踩过那许多路途,只须回身拾掇每一个足迹,自是一番温馨!只要我们有情,天涯何尝分隔得开?好像一轮弹簧,无论扯到多远终究还是弹回来的。那时候,就像此刻,一个无云的午后,阳光洒得我们满身满心,我们一人一杯软雪糕,徜徉蓝空下,真真是永恒啊! 唯一的错,是我们把一切都幻想得太美好,七月尾放榜,而关竟然落第……三年风雨,关本性未移,依然浑身调皮捣蛋的本领。 “哼!升中试现在才废除,真是!”这一直是她的牢骚。 “别忘了!我们是一朝元老呢!” “郑回家了没有?”我提起另一个难忘的玩伴。 她停下手中的刀叉。“前些时碰到她。” “真的?”我好惊异。 “嗯!憔悴了,眼肚黑了一圈,头发电了,还穿高跟鞋!” “她在做什么?” “读书!已经换了三间学校,一年一间。”她竖起三根手指,上唇撇了撇,不以为然地。 “还在读书就好!”我感慨地说。 人生中总不免走歪了路,蹭蹬一步,不小心踏进一滩泥淖,只要能把脚拔起来,继续走,就不必再苛求了。 郑曾是我们的“死党”,有一头服贴的短发,男孩子般,巧薄的双唇,咀嘴巴也是不老实,眸子深大而黑白分明,表情最多。关常说:“我们小郑的嘴是吃东西用的,眼睛才是说话的。”郑是瘦瘦黑黑的个子,一脸聪明相。举止间有点粗豪气概,也有点漫不经心,佻挞得很。后来当了升中试的刀下亡魂,转了校没多久就失踪了,两年多没有下落。她沉沦了、堕落了,那个曾经奔放,曾经纯洁的生命。 不过,小郑永远是漂漂亮亮的小郑,属于我们的。 走出金马赛,天色已由宝蓝转为墨黑。两人不约而同的把手插入裤袋。她碰碰我的肩,下巴往上撩了撩,说:“瞧!月亮胖了!”我抬头,煞有介事地答道:“是呀!该节食了!”如此这般,两人又跌跌撞撞地笑足一条街。 走到车站,我掏出藏好的银项链,扬了扬:“来!替你戴上。” 她丢来一脸问号,我只好说:“还有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怕没机会再见了。” 链上的小星正烁烁地眨着光芒,却怎地也比不上关睫下累累的晶莹。她握着我的手,彷佛也拈着一掌怅惘,眉宇泛起少有的黯然。我有些难堪,别过头去看马路,刚好回家的公共汽车正驶来,我喊:“车来了,再见!” 一堆人涌向门口,还未上车,关却一把拉住我,在我耳根急急悄悄地说:“祝你快乐!”然后又推我出去。我没望她,我不敢望她。上了车,挤在人群中。她朝我挥手,像在挥送一份祝福。啊!关,这样的祝福,我怎忍不收?虽然我们还会忙碌地生活,还会人隔两地,但若能同时感受到冬天夜里霏霏的细雨,春天午后懒洋洋的阳光,不就很够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