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眼光的交织:在曹雪芹与马塞尔·普鲁斯特之间


作者:涂卫群     整理日期:2014-11-05 12:24:33

诞生于不同文化的两部百科全书式的小说《红楼梦》与《追寻逝去的时光》,构成两个完整世界,在它们之间潜在地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基于类比思维,作者穿梭往来于二者间,试图挖掘并展示它们的一些重要共同点,以期在两部杰作间建立互相映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求同存异等的多重关系,最终达到“同人于野”的大境界:在一个广阔背景上会通两部作品。为此她让两位小说家的眼光交织。交织,不同于在不同文化间进行的相“对”的行为的关键之处在于,无论是对行、对视,还是对话,都往往涉及两个具有不同观点的主体,他们以把持住各自的独特性为重要原则。交织,则使发自不同个体的声音、视线投向同一个目标。同时,交织还暗含了第三者的到场,她所重视的是往来和拉近,并扮演着促成和建立融洽交流的角色。庄子有言:“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本书的目标在于,在眼光的多方交织中,织成一幅莹润的图画;具体而言,在差异中展现共同的文学精神。两部小说“异”在语言文化,“同”在文学精神。用这个词语,作者指优秀文学作品所分享的精神实质,它包括对人的奥秘的热切的关注与探索,对爱与美的向往与表达,对文学与灵魂不朽互相依存的关系的强烈信念;它唤起对人生的残缺、有限与文学的境界之无限(至美至真)的感叹。
  作者简介:
  涂卫群,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巴黎三大、纽约布法罗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出版有专著《普鲁斯特评传》(1999)、《从普鲁斯特出发》(2001);论文《百年普学》(2005)、《新中国60年普鲁斯特小说研究之考察与分析》(2012)、《〈红楼梦〉与〈追寻逝去的时光〉中的爱情描写》(2012)等;译作[美]雷蒙费德曼:《致相关者》(2000),译著[法]程抱一:《中国诗画语言研究》(2006);译文[奥]莱奥斯皮策:《马塞尔普鲁斯特的风格》(2009)、[法]娜塔丽莫里亚克戴耶:《普鲁斯特、普罗古斯特:〈追寻逝去的时光〉脱节的结尾》(2013)等。目前正从事普鲁斯特学术史研究。
  目录:
  导论眼光的交织
  一、建立在直觉基础上的拉近
  二、方法辨析与篇章结构
  三、在差异中展现共同的文学精神
  第一单元象征
  第一章命名
  导论
  第一节名字与命运
  一、从贾宝玉之姓名看命名的多重功能
  (一)姓名与谐音
  (二)贾宝玉之姓名
  二、从中国传统文化看曹雪芹的命名依据
  (一)专有名词与普通名词
  (二)文、音、乐的传统导论眼光的交织
  一、建立在直觉基础上的拉近
  二、方法辨析与篇章结构
  三、在差异中展现共同的文学精神
  第一单元象征
  第一章命名
  导论
  第一节名字与命运
  一、从贾宝玉之姓名看命名的多重功能
  (一)姓名与谐音
  (二)贾宝玉之姓名
  二、从中国传统文化看曹雪芹的命名依据
  (一)专有名词与普通名词
  (二)文、音、乐的传统
  (三)从夔到宝玉:特殊的命名与铭记方式  
  三、小结:名、命互鉴与小说家的刻古功夫 
  第二节名字的命运  
  一、主人公/作者对名字与词语关系的思辨 
  二、主人公围绕名字冥想 
  三、名字的词源学与家系学探讨 
  四、人物的命运与名字的命运 
  五、小结:三个年代 
  结论  
  第二章小说之镜
  导论  
  第一节风月宝鉴  
  一、爱欲与死亡:作为治疗工具的小说
  二、作为具有净染二性的“心镜”的小说
  三、双面镜与小说读法
  第二节视觉工具
  一、幻灯机:铭记转瞬即逝的美妙瞬间
  二、万花筒:展现社会变化之表象与规律
  三、X射线照相:观照相同表象背后的内在实质
  四、望远镜:探索已消逝的内在世界
  五、镜子与镜片的质量:小说的映照功能
  六、小结:内在阅读
  结论  
  第二单元写作法
  第三章构思:立意与叙述方式
  导论
  第一节展现梦幻人生 
  一、梦的立意,梦的主导地位和多重功能
  二、梦觉与真假的纠缠关系
  (一)前人对梦觉、真假关系的思辨与艺术处理
  (二)《红楼梦》中的梦觉关系及真假游戏
  三、真实:多重视角与立体人物
  四、反讽与感伤,既醒之书的两重基调
  五、小结:“痴人说梦”的小说观念
  第二节小说的真理 
  一、立意:穿过错误与谎言以寻找真理
  (一)普鲁斯特意义上的真理
  (二)真理与其“反面”:幻觉、错误、谎言
  (三)小说与真理
  二、立意与第一人称叙述者的选择 
  (一)主人公“我”的种种特点
  (二)第一人称叙述者与小说立意的关系
  (三)第一人称叙述者与多面人物
  (四)作为人物创造者的小说家
  三、语言方面的取舍:语法、语调
  (一)语法:未完成过去时与“行为变成了印象”
  (二)反讽(诙谐、幽默)与严肃的语调
  四、作为方法与眼光的修辞法:隐喻
  (一)隐喻的界定与实例
  (二)隐喻与类比思维
  (三)《追寻》中的隐喻
  五、小结:以写作展现生活的整体状态
  结论  
  第四章营造:布置与叙事线索
  导论  
  第一节游园与时义  
  一、布置:游园与错综复杂的空间组织
  (一)从荣宁二府到大观园 
  (二)游大观园与画大观园:小说美学之大观 
  二、时义:叙事的头绪与线索  
  (一)小说中的时间标志与时义  
  (二)时序与时间上的模糊  
  (三)叙事的节奏:几个反复出现的特殊时节  
  (四)叙事线索与叙事速度的变化  
  三、小结:时空交融的小说织体
  第二节散步与为时变谱曲  
  一、散步:由分而合的小说布局  
  (一)分与三方关系:贡布雷与散步的两个方向  
  (二)在不同地点展开的三方关系  
  (三)合的起点:威尼斯之行、从唐松维尔出发  
  (四)最后的社交聚会:两边的融合、返回卧室或走向写作 
  二、为时变谱曲  
  (一)音乐与作品的灵魂  
  (二)以渐变展开的时间的形式  
  (三)普鲁斯特的小说与波德莱尔笔下的瓦格纳  
  (四)音乐化叙事
  三、小结:从作为序曲的散步到不同主题的展开与交汇 
  结论  
  第三单元人生在世
  第五章不可得的爱情
  导论  
  第一节无可奈何天  
  一、五彩缤纷的少女之美
  (一)贾宝玉与“意淫”
  (二)宝玉与神瑛侍者的角色
  (三)宝玉眼中的女性与少女
  (四)宝玉赞美女子之作
  二、互相制约的可能性
  (一)宝黛之间的交流障碍
  (二)宝黛表达方式的反差及宝玉对女性的误解与伤害
  (三)宝玉“意淫”的负面作用
  (四)宝钗与金玉姻缘
  (五)偶然因素的作用
  三、曹雪芹的爱情观
  第二节爱情的普遍规律  
  一、短暂的爱的欢乐
  (一)爱情与“奇妙的幻象”
  (二)爱情与友谊
  二、爱的困境
  (一)误解
  (二)嫉妒与谎言
  (三)爱情与疾病
  三、普鲁斯特的爱情观与对生活的总体认识
  结论  
  第六章变迁中的家庭与社会政治生活场景
  导论  
  第一节家道兴衰  
  一、兴衰的规律:演《易》
  (一)《易》的变化观
  (二)《易》与《红楼梦》中变化的趋势
  二、人为的因素:衰败的根源与迹象
  (一)贾府第三代:从“文”旁之名者  
  (二)名从“玉”字的一辈  
  (三)贾雨村的角色  
  三、佛家的解释:无常与因果报应 
  第二节沙龙演变  
  一、贵族与沙龙文化 
  二、从沙龙演变看贵族与资产者的沉浮  
  (一)贡布雷提供的参照系:以家庭/沙龙为单位的社会阶层划分  
  (二)沙龙聚会:显示变化的场所  
  (三)沙龙演变与社会政治事件  
  三、沙龙演变的结局:资产者沙龙与贵族沙龙的融合,兼论小说家的立场  
  四、普鲁斯特的变化观与人生观 
  结论  
  第四单元超越的世界
  第七章写作之境
  导论  
  第一节太虚幻境  
  一、太虚幻境与僧道世界
  (一)太虚幻境:其名、其境
  (二)警幻仙姑与一僧一道
  (三)小说中的出家修行者与信奉僧尼者
  二、太虚幻境与大观园
  (一)作为本源的太虚幻境
  (二)大观即闚观
  (三)大观之境与诗境
  三、太虚幻境与文境:宝玉“出家”的含义
  第二节不可见的世界  
  一、音乐(艺术)与不可见的现实/世界
  (一)斯万与凡特伊的《小提琴钢琴奏鸣曲》
  (二)马塞尔与凡特伊的《七重奏》
  (三)绘画、写作与不可见的现实/世界
  (四)音乐与灵魂的神秘底蕴
  二、教堂与隐蔽的现实
  (一)教堂与象征的艺术:精神化自然
  (二)教堂钟楼的引导精神上升的角色
  (三)教堂的壁画、雕刻艺术及其象征含义
  三、不可见的世界与《追寻》的精神境界
  结论  
  结论梦醒之路
  一、未完成之作的自足性
  二、以幻警幻的小说艺术
  参考书目
  中文参考书目  
  西文参考书目  
  曹雪芹的爱情观
  周汝昌在其汇校本《红楼梦》的最后部分“代跋:脂砚痕清云未散,红楼影切梦犹香”中探讨了宝黛钗三人爱情悲剧(黛玉之致死、宝钗与宝玉八十回之后的关系等)的家庭原因。针对高鹗续书中所写贾母与熙凤拆散了宝黛二人的姻缘,周汝昌指出:“致黛玉以死的主凶,是元春、贾政、王夫人、赵姨娘,却不是凤姐、贾母。”牟宗三则将《红楼梦》中的爱情悲剧归结为人生见地和性格冲突,存在着冲突的两端:宝黛为一方,宝钗和支持她的贾母、王夫人以及众人等为另一方;因此可以说宝黛爱情悲剧,由二人与宝玉家庭的冲突所造成。可是设想如果上述重重障碍(主要是来自家庭方面的)都不存在,那么宝黛的爱情会有幸福的结局么?
  表面看来,《红楼梦》中爱情悲剧是命定论的东西,所有的少女均受不幸命运的制约。这一点在小说第五回金陵十二钗均被归入“薄命司”中已暗示出来。将不幸归结为命运,在普通人,可能是出于无可奈何;在创作意图十分明确的小说家,则体现了他的人生观,那是他的人生经验的总结(不只是他个人的体验,还有他对周围世界的冷静观察)。金陵十二钗的不幸,与其说是警幻仙子的安排,不如说是小说家曹雪芹的构思。
  实际上,在作者的观念里,爱情并不能带来幸福,相反,它与疾病有着切近的关系。这一点从宝黛的前世因缘(木石前盟)便已显露出来。当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绛珠草,使其得以“久延岁月”,与此同时,绛珠草却因这番浇灌而欠下情债,可以说她已因情而病:“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在五内便郁结成一段缠绵不舒之意。”可见神瑛侍者之爱虽为绛珠草带来“寿”,却并未带来“福”;因为我们很难将“郁结……缠绵不舒/尽之意”看成一种形态的幸福或者福气。而且如果前世因缘只能造成此世“滴不尽相思血泪”,只能使受惠者用“一生所有的眼泪”来偿还,那么结论仍然是:爱情只能带来不幸。
  这段前世因缘,决定了宝黛二人注定相遇在此生,决定了黛玉一生泪水不断,也决定了她先天便患有“不足之症”,而且终生疾病缠身。小说家一再揭示黛玉所陷入的这重无以自拔的不幸,她对宝玉的情感愈有领悟,她的病便愈重。宝玉挨打后养病期间,曾支开袭人,让晴雯给黛玉送去两条手帕。黛玉明白其意图,起身写诗。最后作者明确指出其病情因此加重:“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第三十四回)将爱情与疾病相联系,并不局限于黛玉,宝玉向黛玉承认,自己也因为与她相爱而“弄了一身的病”(第三十二回)。从爱情的角度看,如果宝玉只能使自己深爱的女子病情加重且与她同病,那么很可能宝玉与任何一位金陵女子都不可能有幸福的结局:要么没有爱情(他因心里有黛玉,而难以十分投入地爱另一位女子),要么没有健康(双方因爱情而弄得一身病)。
  在这一节中我们着重探讨了致使宝黛爱情难以为继的互相制约的可能性:起着负面影响的偶然性,宝玉在与众女儿交往中的障碍(显示为女性表达的匮乏、宝玉对她们的误解等),以及宝玉个性方面的问题(意淫与泛爱),再加上宝钗和薛姨妈(王夫人与她们是一伙)精心经营的“金玉姻缘”构成强大的家庭的反对力量,而所有这一切从根本上说,由小说家构思和塑造出来,因此,最终小说中的爱情悲剧由作者的人生观决定: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这是贯穿整部小说的基调,张新之非常确切地称《红楼梦》为“阐缺陷之书”。作者的结论便是人间并无美满的爱情和幸福可言。宝黛爱情的无着落与小说可能的结局联系在一起:主人公贾宝玉出家当和尚,离开尘世的恩怨。贾宝玉无疑与小说家最为接近,如第三章所论证的,作品本身介于小说与自传之间,因此宝玉的最终选择暗示着小说家的态度;他所展现的,是他本人所理解的生活真相和真谛,他并没有按照人们通常的期待和理想化的方式来书写人生,而是充分揭示了人的不幸。
  美丽而年轻的生命,在并不长的时间之内,纷纷凋零,可以感到小说家对此充满惋惜之情。虽然他将主人公写为出世,却使人感到他仍对人间,特别是这些美丽的生命一往情深。当我们掩卷静思小说家所惋惜的究竟是什么时,如果我们退后一步,那么我们能够看到的,也许不再是宝黛的爱情悲剧和小说中或人间的任何爱情悲剧,而是另外的东西。人生虽残缺,美好的爱情虽不可得,小说家却期待着以自己的文字和艺术使这残缺的人生具有永恒的色彩,使那不幸的爱情为后世咏叹;也许不止是咏叹,还有珍惜,珍惜这残缺的人生。以残缺的人生实现某种超越残缺的美丽的作品,也许这便是小说家之爱的奇迹。
  爱情的普遍规律
  曹雪芹对爱情的上述理解和表现,无疑能够赢得普鲁斯特的共鸣。对于后者而言,爱情的痛苦同样处于人生的具有普遍性的痛苦之中;而展现和反思人的困境,构成两部小说非常重要的内容。在普鲁斯特那里,正像曹雪芹发出的“无可奈何天”的感叹,时常流露出认命(larésignation)的情感,在《女囚》中他借助小说中的作家贝高特的体验表达这种认命感:“人无法达到幸福”;不过无论是曹雪芹还是普鲁斯特显然并不仅仅停留于认命,普鲁斯特接下去写道:“不过人可以思辨之所以达不到幸福的原因;这些原因如若没有失意造成的突如其来的缺口便往往是不可见的。”从而展现失意的爱情和失意的人生,同时便是探索其可能的原因。
  《追寻》中,除了主人公马塞尔的母亲和外祖母为了旁人的幸福而生活,具有强烈的自我牺牲精神,以及个别把主要精力投入创作的艺术家,其余人物大都在热切追求个人享受,为了找到那能够给自己带来幸福者,不断追逐转瞬即逝的快感并承受遭到所爱者“背叛”的痛苦,在爱与恨的情欲之海上颠簸,消耗着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所引用的阿里斯托芬的神话中的人类,他们原本具有三种形态,每个个体具备两种性别:男男、男女、女女;由于人类对神的反叛而遭受神的报复,宙斯将三种形态中的每个个体一分为二,从此人只具备一种性别,从而难以克制找到另一半的欲望;由此形成了同性恋和异性恋的人群。a普鲁斯特小说中的一些重要人物,或为异性恋,如斯万、马塞尔、盖尔芒特公爵;或为同性恋,如盖尔芒特家的夏吕斯和圣卢(分别为舅舅和外甥,小说家以此暗示同性恋可能是遗传的),随着年龄增长两人的同性恋倾向越来越明显;或为双性恋,如阿尔贝蒂娜、莫莱尔、奥黛特,这些人无不受着强烈欲望的驱使。
  从《所多玛与蛾摩拉》开始,普鲁斯特将注意力转向对同性恋主题的全面处理,确切说,将同性恋与异性恋的主题、线索交织在一起,以一种更为错综复杂的方式展开。不像在前几卷中,马塞尔对吉尔贝特和阿尔贝蒂娜的追求,并未受到女方同性恋的影响,或者至少不明显;而且男子同性恋的主题,仅仅作为暗中铺垫,尚未正式登场。普鲁斯特生前出版了《所多玛与蛾摩拉》I和II,去世前正在准备出版《所多玛与蛾摩拉》III(其中包括后来以《女囚》和《失踪的阿尔贝蒂娜》为标题分别出版的两卷)。根据1922—1923年的出版预告,这一系列还将有接下去的数卷。
  熟悉基督教传统的人们不难从《所多玛与蛾摩拉》这一标题看出它的出处和它可能包含的对传统道德规范提出挑战的意义,在普鲁斯特之前,法国文学中尚没有作家像他这样细致、深入地处理过这一主题。所多玛与蛾摩拉为《旧约创世记》(18至19章)中的两个城市的名字,这两个城市由于“罪恶的声音在耶和华面前甚大”而遭到毁灭:“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的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b通常认为,这两个城市遭到毁灭,是因为道德腐化,从事不正常的性行为:同性恋。就西方传统而言,虽然从古希腊时代就有一些先例,不过后来它常被视为一种违背自然的变态心理与行为,一种恶习,而同性恋者则被视为道德败坏。这与一直指导人们行为规范的基督教对这类性关系的严厉谴责紧密相关,尤其在法国这样一个天主教占据重要地位的国家。
  普鲁斯特的《所多玛与蛾摩拉》I有两条题记(第一条相当于内容简介,第二条则是一句引文):
  首次出现男女人(hommes-femmes),所多玛的幸免天火的居民的后代。
  女人将拥有蛾摩拉而男人将拥有所多玛。
  阿尔弗雷德德维尼。
  第一条题记将小说中的人物(指夏吕斯)与《旧约》中遭受耶和华判决的同性恋者建立联系,由此表明这类人物的不幸具有命定色彩。第二条题记是维尼的长诗《参孙的怒火》中的一句,这首诗的题材来自《旧约士师记》(第16章),力士参孙遭其所爱女子大利拉(又译达丽拉)的出卖:她趁他睡觉之机,叫人剃除确保他力大无穷的长发,并引入敌人最终将他擒获,最后参孙与敌人同归于尽。维尼的这句诗表达了参孙遭背叛后对人类发出的诅咒,男女都将陷入同性恋而不再相爱。实际上,诗人以此表达失恋后对自己的情人同女友的关系的嫉妒与不满。普鲁斯特选择这句诗作为题记,表面看来暗含着,同性恋乃异性恋成为不可能之后的一种带有报复性的选择,然而同性恋是否能够解除爱的困境?
  小说标题“所多玛与蛾摩拉”,再加上这两条题记,揭示出这一系列的主题。这一系列从夏吕斯男爵的爱情有了着落开始,而普鲁斯特生前准备出版的,是第三系列中的两卷:《女囚》与《失踪的阿尔贝蒂娜》,它们涉及马塞尔与阿尔贝蒂娜的共同生活,他所猜疑的阿尔贝蒂娜的同性恋成为他们之间关系的重要障碍。相对而言,同性恋的部分是以较为外在的方式处理的,因为主人公是以旁观者的眼光目睹这种关系,尽管他本人与这些人物的牵连致使他热切地希望理解他们的感情;他因不能以女性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情人阿尔贝蒂娜的欲望而痛苦。
  通过分析、比较小说中与爱情有关的一些重要场景,我们不仅可以了解普鲁斯特的爱情观(包括爱情的所有步骤、机制、法则),也可以进一步认识他对人生的根本看法。
  在普鲁斯特那里,爱情有着阶段性,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爱的体验和爱的方式不同。在细致描写多对不幸的情人(斯万–奥黛特、马塞尔–吉尔贝特、马塞尔–阿尔贝蒂娜、夏吕斯–莫莱尔、圣卢–拉歇尔、圣卢–吉尔贝特,等等)的爱情纠葛的过程中,小说家不断揭示通用于同性恋和异性恋的“爱情的普遍规律”(lesloisgénéralesdel’am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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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的交织:在曹雪芹与马塞尔·普鲁斯特之间的作者是涂卫群,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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