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张晓风最经典的作品集,包括散文、杂文、戏剧和小说,尤其是加入选入中学课本的名篇而成,如《我在》《玉想》《人生的什么和什么》等。她的作品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如一阵清风拂过心田,收获的是勇敢、坚韧、温暖和对人生最深刻的思考。 作者简介: 张晓风,台湾作家,目前任教阳明大学。得过台湾中山、台湾文艺散文奖,当选过台湾十大杰出女青年;有人因她的戏剧认识她,有人因她的小说或杂文认识她;但我们认为真正呈现她风貌的,应该是她的散文。 余光中赞她是一位不分行的诗人,而“老到恣肆之处,鲁迅也不过如此”,卓然成为一代散文名家。此评价应该是中肯的。她出身中文系,却不自囿于所谓“旧文学”;她是女作家,文字却有须眉气。她善写日常,不敢轻忽小感情;她勇于探索宇宙和生命,尤能掌握大情怀。你可以用孩童的天真翻她,因它是那么浅明。你可以用学者的深度读她,因它有那么深切。 著有散文集《地毯的那一端》、《你还没有爱过》、《再生缘》、《我在》、《从你美丽的流域》、《玉想》、《我知道你是谁》、《星星都已经到齐了》、《晓风戏剧集》、《送你一个字》,三度主编《中华现代文学大系》散文卷、《小说教室》等。 目录: 散文 行道树 有些人 到山中去 人生的什么和什么 生命,以什么单位计量 初绽的诗篇 我想走进那则笑话里去 春日二则 林中杂想 只因为年轻啊 星约 三个人里面聪明的那一个 《山海经》的悲愿 魂梦三则散文 行道树 有些人 到山中去 人生的什么和什么 生命,以什么单位计量 初绽的诗篇 我想走进那则笑话里去 春日二则 林中杂想 只因为年轻啊 星约 三个人里面聪明的那一个 《山海经》的悲愿 魂梦三则 欲泪的时刻 一张纸上,如果写的是我的文章 其实,你跟我都是借道前行的过路人 摇动过,但依然是我的土地 『浮生若梦啊!』他说 一则关于朝颜的传说 春俎 雨天的书 同色 魔季 一钵金 愁乡石 种种有情 咏物篇 万物伙伴 再跟我们讲个笑话吧! 一半儿春愁,一半儿水! 重读一封前世的信 劫后 酿酒的理由 你不能要求简单的答案 初心 半局 地毯的那一端 初雪 你真好,你就像我少年伊辰 替古人担忧 开卷和掩卷 六桥 错误 许士林的独白 秋千上的女子 高处何所有 情怀 我在 你我间的心情,哪能那么容易说得清道得明 我有一个梦 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 念你们的名字 生活赋 母亲的羽衣 种种可爱 遇见第一个月盈之夜 你的侧影好美! 你欠我一个故事 人体中的繁星和穹苍 东邻的竹和西邻的壁 春之怀古 小说 潘渡娜 戏剧 猩猩的故事 和氏璧 杂文 美国总统出缺记 笨妇难为有米炊 九十八秒的谎言 咱们小人物多多说话 关于爸爸这种行业的考核制度 可叵的娱乐 可叵语录 哲学状的男人行道树 每天,每天,我都看见他们,他们是已经生了根的——在一片不适于生根的土地上。有一天,一个炎热而忧郁的下午,我沿着人行道走着,在穿梭的人群中,听自己寂寞的足音。忽然,我又看到他们,忽然,我发现,在树的世界里,也有那样完整的语言。我安静地站住,试着去了解他们所说的一则故事:我们是一列树,立在城市的飞尘里。许多朋友都说我们是不该站在这里的,其实这一点,我们知道得比准还都清楚。我们的家在山上,在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而我们居然站在这儿,站在这双线道的马路边,这无疑是一种堕落。我们的同伴都在吸露,都在玩凉凉的云。而我们呢?我们唯一的装饰,正如你所见的,是一身抖不落的煤烟。是的,我们的命运被安排定了,在这个充满车辆与烟囱的工业城里,我们的存在只是一种悲凉的点缀。但你们尽可以节省下你们的同情心,因为,这种命运事实上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否则我们不必在春天勤生绿叶,不必在夏日献出浓荫。神圣的事业总是痛苦的,但是,也唯有这种痛苦能把深度给予我们。当夜来的时候,整个城市里都是繁弦急管,都是红灯绿酒。而我们在寂静里,我们在黑暗里,我们在不被了解的孤独里。但我们苦熬着把牙龈咬得酸疼,直等到朝霞的旗冉冉升起,我们就站成一列致敬——无论如何,我们这城市总得有一些人迎接太阳!如果别人都不迎接,我们就负责把光明迎来。这时,或许有一个早起的孩子走过来,贪婪地呼吸着鲜洁的空气,这就是我们最自豪的时刻了。是的,或许所有的人早已习惯于污浊了,怛我们仍然固执地制造着不被珍惜的清新。落雨的时分也许是我们最快乐的,雨水为我们带来故人的消息,在想象中又将我们带回那无忧的故林。我们就在雨里哭泣着,我们一直深爱着那里的生活——虽然我们放弃了它。立在城市的飞尘里,我们是一列忧愁而又快乐的树。故事说完了,四下寂然。一则既没有情节也没有穿插的故事,可是,我听到他们深深的叹息。我知道,那故事至少感动了他们自己。然后,我又听到另一声更深的叹息——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有些人有些人,他们的姓氏我已遗忘,他们的脸却恒常浮着——像晴空,在整个雨季中我们不见它,却清晰地记得它。那一年,我读小学二年级,有一个女老师——我连她的脸都记不起来了,但好像觉得她是很美的(有哪一个小学生心目中的老师不美呢?)也恍惚记得她身上那片不太鲜丽的蓝。她教过我们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但永远记得某个下午的作文课,一位同学举手问她“挖”字该怎么写,她想了一下,说:“这个字我不会写,你们谁会?”我兴奋地站起来,跑到黑板前写下了那个字。那天,放学的时候,当同学们齐声向她说“再见”的时候,她向全班同学说:“我真高兴,我今天多学会了一个字,我要谢谢这位同学。”我立刻快乐得有如胁下生翅一般——我生平似乎再没有出现那么自豪的时刻。那以后,我遇见无数学者,他们尊严而高贵,似乎无所不知。但他们教给我的,远不及那个女老师为多。她的谦逊,她对人不吝惜的称赞,使我忽然问长大了。如果她不会写“挖”字,那又何妨,她已挖掘出一个小女孩心中宝贵的自信。有一次,我到一家米店去。“你明天能把米送到我们的营地吗?”“能。”那个胖女人说。“我已经把钱给你了,可是如果你们不送,”我不放心地说,“我们又有什么证据呢?”“啊!”她惊叫了一声,眼睛睁得圆突突,仿佛听见一件耸人听闻的罪案,“做这种事,我们是不敢的。”她说“不敢”两字的时候,那种敬畏的神情使我肃然,她所敬畏的是什么呢?是尊贵古老的卖米行业?还是“举头三尺即有神明”。她的脸,十年后的今天,如果再遇到,我未必能辨认,但我每遇见那无所不为的人,就会想起她——为什么其他的人竟无所畏惧呢!有一个夏天,中午,我从街上回来,红砖人行道烫得人鞋底都要烧起来似的。忽然,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疲软地靠在一堵墙上,他的眼睛闭着,黎黑的脸曲扭如一截枯根,不知在忍受什么?他也许是中暑了,需要一杯甘洌的冰水。他也许很忧伤,需要一两句鼓励的话,但满街的人潮流动,美丽的皮鞋行过美丽的人行道,但没有人驻足望他一眼。我站了一会儿,想去扶他,但我闺秀式的教育使我不能不有所顾忌,如果他是疯子,如果他的行动冒犯我——于是我扼杀了我的同情,让自己和别人一样地漠然离去。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那天中午他在眩晕中想必也没有看到我,我们只不过是路人。但他的痛苦却盘踞了我的心,他的无助的影子使我陷在长久的自责里。上苍曾让我们相遇于同一条街,为什么我不能献出一点手足之情,为什么我有权漠视他的痛苦?我何以怀着那么可耻的自尊?如果可能,我真愿再遇见他一次,但谁又知道他在哪里呢?我们并非永远都有行善的机会——如果我们一度错过。那陌生人的脸于我是永远不可弥补的遗憾。对于代数中的行列式,我是一点也记不清了。倒是记得那细瘦矮小貌不惊人的代数老师。那年七月,当我们赶到联考考场的时候,只觉整个人生都摇晃起来,无忧的岁月至此便渺茫了,谁能预测自己在考场后的人生?想不到的是代数老师也在那里,他那苍白而没有表情的脸竟会奔波过两个城市而在考场上出现,是颇令人感到意外的。接着,他蹲在泥地上,拣了一块碎石子,为特别愚鲁的我讲起行列式来。我焦急地听着,似乎从来未曾那么心领神会过。泥土的大地可以成为那么美好的纸张,尖锐的利石可以成为那么流丽的彩笔——我第一次懂得,他使我在书本上的朱注之外了解了所谓“君子谋道”的精神。那天,很不幸的,行列式没有考,而那以后,我再没有碰过代数书,我的最后一节代数课竟是蹲在泥地上上的。我整个的中学教育也是在那无墙无顶的课室里结束的,事隔十多年,才忽然咀嚼出那意义有多美。代数老师姓什么?我竟不记得了,我能记得国文老师所填的许多小词,却记不住代数老师的名字,心里总有点内疚。如果我去母校查一下,应该不甚困难,但总觉得那是不必要的,他比许多我记得住姓名的人不是更有价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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