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草言草语》是作者散文精选集,收入“巴甘的蝴蝶”“鸟群飞过峡谷”“沙漠里的流水”“雨中穿越森林”四个小辑共八十九篇作品,突出表现了诗化的审美追求和至美的境界。 作者简介: 鲍尔吉·原野,蒙古族,生于1958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读者》杂志签约作家。作者勤奋多产,撰写了大量的优秀文章,至今出版四十多本文集,作品幽默睿智、豪放朴实、雅洁细腻,被收入沪教版、冀教版、鄂教版、蒙教版、人教版中学课本。目录: 巴甘的蝴蝶 阿花蕾 凹地的青草 巴甘的蝴蝶 云沉山麓 勃隆克 草 草言草语 长城之外的草香 初秋 春天喊我·绿袖子 葱白·豆芽 大地的秩序 大雁幸福 对岸的云彩巴甘的蝴蝶 阿花蕾 凹地的青草 巴甘的蝴蝶 云沉山麓 勃隆克 草 草言草语 长城之外的草香 初秋 春天喊我·绿袖子 葱白·豆芽 大地的秩序 大雁幸福 对岸的云彩 风 干草 甘丹寺的燕子 和梨花一起白头 河对岸的星群 河流的腰 荷花骑马坐轿 黑河白水 红绿蚂蚁 胡杨之地鸟群飞过峡谷 蝴蝶一如梦游人 花朵从露水里醒来 黄昏无下落 金银花 井:白银的水罐 静默草原 泪水的盐 两辈子一起活 流水 露水的信 芦苇为我指路 路有走不完的路 麻雀 麻雀街 马如白莲花 蜜色黄昏 绵羊似的走马 面包的天堂 鸟的话题 鸟群 鸟群飞过峡谷 鸟天下 鸟投林 鸟像神一样生活 牛比草原更远 葡萄园沙漠里的流水 荞麦花与月光花 青草和星辰 青草寂静 青海的云 秋叶漫游世界 群星的呼喊 燃灯人 桑园的事情 沙漠里的流水 山菊花 伸手可得的苍茫 石头上漂桃花 石屋是山峰的羊群 树的尽头 树静夜阑 树木有梦 水的身影 水滴没有残缺 苏醒 太阳在冰上取暖 乌鸦站在秋天的大地上 乌云雨中穿越森林 屋顶的夜 雾散了,树叶滴水 乡村 乡村片断 乡居 身边的秘密 雪地篝火 雪地上的羽毛 雪里的火 燕子 银河的手臂 樱桃花在枝头想念樱桃 雨滴的闹钟 雨中穿越森林 月光手帕 月光下的白马 在水上写字席慕容:读其文,如入其乡,如登其堂,和每一个居民把臂交谈,看见他们的泪痕,辨听他们的低喟,并且感受草原一路吹来的万里长风。张晓风:作者写活了他所身属的原野。腾格尔:读他的散文,好像草原就在眼前。王鼎钧:原野先生的“玉散文”。楼肇明:继老舍、萧乾、沈从文之后,鲍尔吉原野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少数民族作家中的一员。他的一些散文,即使是放在整个20世纪散文金字塔也无愧色。春天喊我?绿袖子 街上有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春雨知道自己金贵,雨点像铜钱一般“啪啪”甩在地上,亦如赌徒出牌。 下班的人谁也不抱怨,这是在漫长的冬天之后的第一场天水;人们不慌张,任雨滴清脆地弹着脑门。在漫长的冬天,谁都盼着探头一望,黄土湿润了,雨丝随风贴在脸上。但是在冬天,即使把一瓢瓢清水泼在街上,也洒不湿世界,请不来春意,除非是天。 然而在雨中,土地委屈着,浮泛腥气,仿佛埋怨雨水来得太晚。土地是任性的情人,情人总认为对方迟到于约会的时间。在犹豫的雨中,土地扭脸赌着气,挣脱雨水的臂膀。那么,在眼前已经清新的时刻,凹地小镜子似的水坑向你眨眼的时刻,天地融为一体。如同夫妻吵架不须别人苦劝,天地亦如此。 在下雨之前,树枝把汁水提到了身边,就像人们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它们扬着脖颈等待与雨水遭逢。我想,它们遭逢时必有神秘的交易,不然叶苞何以密密鼓胀。 路灯下,一位孕妇安然穿越马路。我坐在街心花园的石椅上,周围是恋爱的人。雨后的春花,花园中恋爱的人即使增加十倍也不令人奇怪。我被雨水洗过的黑黝黝的树枝包围了,似乎正准备一场关于春天的谈话。树习惯于默不作声,但我怎能比树和草更有资格谈论春天呢?大家在心里说着话。起身时,我被合欢树的曲枝扯住衣襟。我握着合欢的枝,握着龙爪槐的枝,趴在它们耳边说:“唔,春天喊我!” 屋檐下的簇簇青草,是一个家族。最高的草,是草妈妈,草芽——她的孩子们围着母亲探头探脑,如同家属院里小兰、二刚和小丽这些滴里嘟噜的兄弟姊妹。草妈妈腰身挺拔,像跳舞的维吾尔女人那样举臂,草孩子一看,心想,哎呀,快长吧!阳光真好。 对春天的到来,草们兴奋了一个多月。它们听远处含糊不清的广播,也挤在一起阅读人们扔在地上的旧报纸。草家族感到人们对春天没有特别的看法。报上是中东和北美的选举,还有广告。 “我们尊重春天。”草妈妈在说话的时候,手臂也不肯放下,怕错过每一道阳光,“也尊重人们,他们看到草会高兴的。就是说,咱们全家都要穿上绿绸子衣裳,不穿就不许出门,然后,伸开双臂,像献哈达一样,表达对太阳和人群的好意。” “可我们没哈达。”草孩子说。 “那不要紧,”草妈妈安慰它们,“太阳已从我们的姿势上看出来了,用喜悦感恩。尽管我们卑下。” 它们准备着,每天都在练习迎接春天的礼节。草没有钱,它们原本想买一些贵重的礼物给太阳、春天和土地上的人们。 不过,草家族的孩子对自己的绿袖子特别自信,练习的时候,它们并拢手指,尖尖地伸出去,不断伸出…… 河流的腰 我路过的地方是这条河流的腰。水流优美地向河心拐过去,剩下一大片开阔地,是腰闪出的地方。 河比天空和大地更有人间的气味。 河流束腰的地方,岸更高,长在上面的高粱仿佛举着石榴的籽,高粱的叶子在风中暗斗,“刷刷”的响,谁也不服谁。 河有一百种表情,皱眉是急流,沉思则缓涌。最静的时候,河面落一根羽毛都会起纹,像镜子一样亮,但比镜子柔软。这时的河如早上刚刚醒来的儿童。儿童看世界,无分别心,世上没有他们不接纳的事物。儿童眼里的事物没有好坏,只有已知与未知。儿童进入世界唯一的路叫作好奇,像这条河,不停地流,只为探索,去没到过的地方,去知。 河一辈子都在水里。河生于雨,生于泉,生于玻璃窗上的哈气,生于草叶的露珠,生于牛马屙的尿,晚年流入海里。 河流归海,是惯常的说法。但如果河水分成滴,有多少滴流不进海?进海的水滴是少数,就像得道的人是少数。大部分水被骄阳蒸发了,被泥土绊住了后腿。好在水滴不死,结为冰雪也没冻死。水好就好在死不了,它们比谁都擅长转世,蒸发、下降、流动,循环在天空和大地的血管里。谁能想到,水永生,它们淹死别人,却淹不死自己。谁也别想把水烧死,水反过来浇灭火。这是老子赞美过的水,淹不死冻不死的水。虽然从医学说,人体90%是水,但人仍然不是水。人身除水份之外,10%的肉决定了人的弱处,既烧得坏(脂肪可燃)又淹得死(肺不应),还怕冻。 水有许多名字,河、海、江、洋,多了,翻字典带三滴水旁的字众多,都跟水有关,证明水的势力大。 水在河里的时候,名字叫河。天下的河太多了,名字也多,好名破名都有。我听过裤裆河、狗咬河、狼不来河的河名,这名差不多在骂河。河也有好名,桑干河与汾河,听上去都好听。人们认为,河的名字永远代表这条河,然而“这个河”早没了,一眨眼就流出十几米。桑干河怎么会永远是桑干河呢?人所说的桑干河早流走了,汾河、淮河、剪子河、灯笼河也早流走了。但是,原来的河水流没了再起新名也不方便。叫什么好呢?谁来起名,谁传播这个名呢?最可叹,河刚起新名,水又流跑了。我觉得,天下河流不必起这么多的名,起一个不妨全国通用,叫“流河”或“淌河”,或“水的河”,朴实准确。 河的腰是这样的细,让减肥的女子羡慕。河的颈子、河的脸庞、河的胸都在河里。小鸟们知道河的容颜四肢在哪里,从天空上看到的。河水日夜流淌,而我坐火车、飞机看到许多处于盛水期的河套,种满了庄稼,早没水了。河的腰没了,变成蠢汉的肚子。 静默草原 谁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站在草原上,你勉力前眺,或回头眺望,都是一样的风景:辽远而苍茫。人难免为这种辽远而惊慌。 在都市里生活,或是寻访名山以及赏玩江南园林的人,都习惯这样的观察:眼光的每一个投射处,都有新景物可观,景随步移。 然而草原没有。 蒙古人前瞻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他们并非欲看清楚天地间哪一样东西,而是想在眼里装填一些苍茫。 城里的人大睁着眼睛看草原,因而困惑。草原不可看,只可感受。 脚下的草儿纷纷簇立,一直延伸到远方与天际接壤。这颜色无疑是绿,但在阳关与起伏之中,又幻化出锡白、翡翠般的深碧或空气中的淡蓝。 因而草原的风景具备了看不到与看不尽这两种特点。 和海一样,草原在单一中呈现丰富。草就是海水,极单纯,在连绵不断中显示壮阔。 有一点与海不同,观海者多数站在岸边,眼前与身后迥然不同。草原没有边际。它的每一点都是草原的中心。与站在船上观海的相异处在,你可以接触草原,抚摸、打滚儿甚至过夜,而海上则行不通。 在草原上,辽阔首先给人以自由感,第二个感觉是不自由,也可以说局促。置身于这样阔大无边的环境中,觉得所有的拐杖都被收去了,所有的人背景都隐退了,只剩下天地人,而人竟然如此渺小与微不足道。二十世纪哲学反复提示人们注意自己的处境,在草原上,人的处境感最强烈。天,果真如穹庐一样笼罩大地。土地宽厚仁慈,起伏无际。人在这里挥动双拳咆哮显得可笑,蹲下嘤嘤而泣显得可耻。 外来的旅人,在草原上找不到一件相宜的事来做。 在克什克腾,远方的小溪载着云杉的树影拥挤而来时,我愿意像母牛一样,俯首以口唇触到清浅流水。当我在草原上,不知站着坐着或趴着合适时,也想如长鬃披散的烈马那样用颊摩挲草尖。 草原上没有树,所以即使有风也听不到啸声,但衣襟已被扯得飘展生响。我扯住衣襟,凝立冥想。关于克什克腾的一些旧事,譬如霍去病在狼居胥山立碑,康熙大战葛尔丹等等一俱杳然无踪。 草原与我一样,也是善忘者,只在静默中观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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