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书汇集了作者李旭近年创作的散文,他在河北坝上长大,用一种朴素的方式,记述了故土的点点滴滴,他的散文虽多从平常事说起,但却活跃着很多坚实的细节和经验。他对那些不起眼的农事和乡亲抱以丰沛的感情,并给予庄重的书写。他的文字中,有一种韧性,有一种静谧之气,也有一种平等之心,并以真切的情怀在向故乡、亲人致敬。李旭在这些篇什里的特别之处,并不在于他的情感抒发比别人更宏大,而恰恰在于他坚持用一种克制的方式来讲述,他以一种直白其心的方式,写出了这些人的艰辛、困苦、善良和温情,叙述平实、真切,情感的锋芒被悄悄地敛去了,给我们印象最深的反而是那些场景、细节和事实,以及他们对生命的理解:宽容、慈悲和常人所没有的坚韧。 作者简介: 李旭,华北油田荣盛机械公司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他在河北坝上长大,在土里打过滚,在农活中体会过生活的艰辛,在风吹草低的原野里张望和沉默过,同时他也被故乡贫瘠和辽阔的土地滋养过,故而,以书来记述这段生活。 目录: 序 下棋 父亲的影响 药引子 哀!雨灵儿 坝上彩虹 棺材沉思录 过年 艰涩的文化传承 姐姐的那块人造棉 塞翁失马新传 决策生命 康保匠人 康保之山 帽子的启示序 下棋 父亲的影响 药引子 哀!雨灵儿 坝上彩虹 棺材沉思录 过年 艰涩的文化传承 姐姐的那块人造棉 塞翁失马新传 决策生命 康保匠人 康保之山 帽子的启示 蒙童习子 名中的乡情 取经 三十年的轮回 上坟 牲由献力 经营思想 地道、政道与民道 羊倌的预言 印象任丘人 莜面情 战天斗地与作养自然 追梦地梢瓜 追逐希望 走不完的师生路 癌变惊魂 沉重而又忌讳的话题--死亡 秤出的情愫 传承康保"土话" 答谢老师 读书 工分 故里、老屋和祖坟 贫困烙印 难以忘却的纪念 桥 人这一辈子 学之悟 说"圐圙" 枣红马祭 怀念黑子 我的中学生活 脑包山祭事 《偶得》及追记 表姐的贫困婚事 燕子未归 剃头 荞麦情话 感伤二人台 康保的月亮 伯伯与他的黄骠马 --给张秀梅编辑的信 乱书渐欲迷人眼 理解"中庸" 跋下棋 我家有副木质象棋,红方的一只马被火烧出了一个豁口,那是我不小心在一个冬天把马掉进了火盆里,为此还挨了父亲的一顿训斥。黑方缺了一个炮,是别人借去丢失的,为此父亲还背着借棋人发了一顿脾气,并说再也不借给他了,但那人再来借时,还是很痛快地借给了他,并且借去了很长时间。这缺失的炮便用一个瓶子盖代替了,但父亲总觉得别扭,便亲手用木头削了一枚炮,整个棋盘上,这一枚白木炮就比那些暗绿色的棋子醒目了不少。 这副象棋是父亲唯一的文体活动用具。棋虽然残缺,但丝毫没有影响父亲的投入。 父亲的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的,我的记忆中,他只有两名棋友,一个是乔二姥爷,我在《艰涩的文化传承》一文中提及过的,一名是和父亲一起种菜园儿的龚大爷。 龚大爷和父亲都是万全人,家居极近,名副其实的小老乡。父亲的棋艺是不敢恭维的,就可想到乔二姥爷和龚大爷的棋艺了,这也算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匹配吧。棋艺虽然不佳,但对棋的专注,对棋的热忱是不亚于象棋高手的。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一早起来就阴雨霏霏,整个天气混沌一片,家中刚吃完早饭,就见龚大爷披着一条麻袋(这是当时乡亲们常用的雨具),卷着裤腿儿,来到了我家,进门对我父亲说:“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老天爷要给咱们放假了。”父亲说:“不光咱放了假,毛驴也放了,也该让它歇息歇息了。” 在夏季,只有雨天是人们的休假日,看得出二位老人对这雨的感戴。至于那毛驴,是生产队专门调拨给两位老人在菜园子里拉水车浇菜的,两位老人对这驴关爱有加,既怕它饿着,又怕它渴着,每天收工后,都要先把驴放饱了,两人才回家吃饭,所以,在老天爷放假的感戴中,自然地也想到了驴。 说完了天气和驴,父亲会问上一句:“象棋乾坤大?”龚大爷会接一句:“瓜蔓昼夜长。”这出句是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对句则是两位老人的发明,两人小时候都念过几天私塾,屑有一点对对子的常识。于是龚大爷就脱鞋上炕,父亲则会把那张用红墨水划成棋盘的报纸铺开,二人便开始对弈了。 每次下棋,都会以这两句话开始,我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曾经天真地问父亲,“你们这黑话是什么意思?”在我的脑子里,这和京剧《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与杨子荣所对的黑话是一类的。父亲则会嘿嘿一笑,告诉我:“乾坤就是天地,象棋乾坤大,是说象棋里的学问和天地一样大,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这让我第一次知道天地还叫“乾坤”,象棋里还有天大的学问。我就会再问一句:“那乾坤就是天地的小名吧。”因为我们村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两个名,一个大名,一个小名。父亲就会哈哈一笑,“不是小名,是学名。” “瓜蔓昼夜长”我是明白的,二位老人管理的菜园子,是全队一百多人唯一的蔬菜基地,他们天天和瓜蔓打交道。菜园子在村子的东面,是一块居于脑包山麓的平展展的土地。整齐划一的菜畦,十分像一副棋盘,园中种植着坝上地区可以生产的番瓜、葫芦、韭菜、芹菜、大葱、豆角、大白菜、茴子白、蔓箐等蔬菜。菜园中间是一口用石头砌成的水井,井口装着一盘铁制的畜力水车,水井旁边用土坏垒了一个供二位老人避雨和下夜用的,只能容下四五个人的低矮的窝棚。 自我记事起,父亲和龚大爷就是这菜园子的主人,以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把这个菜园子当做是自己家的。 当太阳越过脑包山顶,阳光照射在菜园子里的时候,就会看到一副园丁耕作图——头戴破草帽,身披黑夹袄的父亲在菜园的一头,手持铁锨疏堵着灌溉菜畦的水道,灌满了水的菜畦就闪现出粼粼波光,波光偶尔反射到父亲的脸上,那脸顿时就多了一份严肃、沉稳、一丝不苟的神韵;头戴毡帽,身穿桃疙瘩扣对襟白夹袄的龚大爷在菜园的另一头,他端着装满了二人精心沤好的草木灰肥料,一把一把的洒向菜畦,每洒一次,都刚劲有力,准确无误,一顿足,一扬手,似乎是在向苍天和大地收取着对人的恩赐。 两人不时地打着手语,传达着需要配合的信息,远远望去,就像二人在这大地绘就的绿色棋盘上下棋一样。 菜园子里的每种蔬菜都在父亲和龚大爷的心中。他们对每畦菜都了如指掌,他们知道,每天瓜蔓的长度,也知道哪畦菜长得快,哪畦菜长得慢。当到了收获的时候,二人会坐到窝棚里,相对着吧嗒着旱烟袋,欣赏着生产队长和社员们分菜时的喜悦心情。 二位老人下棋,每次都只下一盘,即便是一天的时间,也会耗在这一盘棋上,并且几乎每次都下和棋。在他们的心中,棋是没有死棋的,更没有输赢胜败,有的只是和。父亲曾经对我们说过,发明象棋的人是位神仙,这神仙发明了象棋后,不论什么人与他对弈,结果都是和,以此来教化人们要相互尊重,相互配合,和谐生活。后来这神仙还发明了种粮食、种蔬菜,父亲说,这菜园子里的所有蔬菜都是那位神仙发明的,有了粮食、有了蔬菜,就少了争斗,多了和睦,“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家中有菜,五羊开泰”,粮食、蔬菜、象棋,这可都是那神仙给的,有吃的,有穿的,还有耍的,这就是生活。 后来我明白了,父亲说的那神仙,其实就是我们的先祖神农氏,不知道这象棋是否是神农氏发明的,但父亲说是,我就坚信是的。 每年春天开犁种地的候,父亲与龚大爷都要极认真严肃地商议今年种菜的品种,大众菜种什么,种多少,冬储菜种什么,种多少,夏季用什么菜来补荒等等。 “今年多种几畦韭菜,六月底头茬就能下来,社员们就可以在锄地时节儿补巴补巴了。”锄地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是最需要补巴的。 “嗯,我看行。” 刚说完行,马上又是不行了—— “不行,去年社员们的咸菜没腌够,今年多种点芥菜,再在靠山坡地界儿开上几个菜畦,种些葫芦,六月底七月初也就能摘了,让社员们有点新鲜食物。” 他们商量种菜的情景也像下棋,不停的悔,直到都没有意见了,才去找队长安排购买菜子。 父亲和龚大爷下棋是靠悔棋求和的。相互之间不停地让步,有时候一次要悔十来步,如果有年轻人在旁观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被“悔”走了,因此,只要父亲和龚大爷下棋,旁边极少有观棋者。 有一次街上有几个人在下棋,父亲在旁边观棋,在残局的时候,父亲开始指点起来,下棋人是个小辈,听到老头指点,也不好意思不听,没走几步,棋就和了。这小辈急了,冲父亲喊到:“五伯伯你这指的什么棋,人本来是赢棋,让你指和了!”父亲则笑着对他说道:“能把棋下和了才是本事。” 和棋有求和、逼和之分,父亲和龚大爷的棋没有求、逼之说,永远是双和,就和他们合作种菜一样。 201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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