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张贤亮作品精粹》(全七册),收入了张贤亮先生一生最精华的作品:《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的菩提树》《习惯死亡》《青春期》《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等。张贤亮先生的作品每一部都具有其独特风格,在读者中引起巨大反响。他曾说“我只想把历史走过去的脚步,记录在小说里,留给后人以汲取教训。” 作者简介: 张贤亮1936年12月生于江苏南京,祖籍江苏盱眙。曾任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副主席、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宁夏分会主席等职,并任六届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受家庭影响,从小深受中国古典文学熏陶,中学时代开始广泛接触俄罗斯文学和法国文学作品,并尝试文学创作,曾写作发表了60余首诗歌。张贤亮的主要文学成就是从改革开放后的伤痕文学开始,直到上世纪末的创作时期。张贤亮代表作有短篇小说《灵与肉》《邢老汉和狗的故事》《肖尔布拉克》《初吻》等;中篇小说《河的子孙》《龙种》《土牢情话》《无法苏醒》《早安朋友》《浪漫的黑炮》《绿化树》《青春期》《一亿六》等;长篇小说《男人的风格》《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习惯死亡》、《我的菩提树》以及长篇文学性政论随笔《小说中国》。他曾三次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多次获得全国性文学刊物奖。。其代表作有《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作品被译成30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发行,在国际上有广泛影响。上世纪90年代张贤亮在宁夏创办镇北堡西部影城,获得巨大成功。 目录: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绿化树》《我的菩提树》《习惯死亡》《青春期》《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第一部第一章也许我过去见到过她而没有留意,也许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总之,这一次,她却给我留下了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两个月前,我从大组被抽调出来,去管水稻田。在劳改队里,我是大组长,调到田管组,我仍然是田管组组长。调我出来的王队长,一个本地干部,农民出身的小老头,吸着自卷的喇叭筒烟对我说:“调你出来当组长,是领导对你的信任。熊!那十二个人可难管!人人都能干,人人都一身毛病。你婊子儿要能把那十二个家伙管好,出去就能当管千儿八百人的厂长了。”当时,他蹲在高高的斗渠坝上,我刚从灌满一农渠水的渠口中上来,光着脚站在他面前。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终于没有说,只是一门心思地吸烟。布满皱褶的干瘦的小脸上,显出一副沉思的神情。我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知道这是任何一个劳改干部在单独对某一个劳改犯人布置特殊任务时,都必须显露的神情。沉思的神情表示着严肃,而严肃又表示了他与你之间那不可逾越的界线。这种神情还表示了他的布置是慎重的、是经过反复掂量的,甚至是翻着你的档案材料由更高一层的集体讨论所决定的,同时,也说明了这个任务的重要。文化程度不高的、不善于言辞的干部,常常用沉默来引起你对他只言片语的重视。默默无言,倒会使你意识到:从此,由于这种“信任”,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并且,又由于这不仅仅是对你的一般性改造,而是加倍的改造,所以往往能使你获得立功受奖以至提前释放的机会。因而,这又往往是你一生命运的关键。他装模作样的沉默中藏有他所能表示的善意,我理解。他蹲在渠坝上面吸烟,我站在渠坝下面交替地倒着脚,用脚底板搓着光光的脚背。水稻刚播下地的时候,蚊子还没有出世,但成群的“小咬”集结成团一拥而上,会叮得人心烦意躁。这种比一粒砂尘还微小的飞虫,能钻到人的耳朵里、眼皮里、脖颈里、腋窝里、头发根里、裤裆里……简直是无孔不入。让它叮了一下,皮肤上即刻就会肿起一个比它大几百倍的疱。我一面搓着脚,一面挥着臂,手舞足蹈地仰面看着这位队长。然而他还不说话。他穿着线袜,戴着帽子,手里又拿着烟,他有一整套防备“小咬”的设施,因此他并不着急走。大队已经走得很远了。高高的斗渠坝的尽头,就是那渠水拐弯的地方,几株粗大的柳树下面,金色的夕阳映照着他们黑色的囚服。他们列着队,扛着锹,甩着手臂。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颇觉得他们精神抖擞得可爱。在渠水拐弯的那里,正经过有姑娘媳妇的村庄。当然,对他们的亲切感,主要还是因为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属于劳改队的,而不是属于其他什么地方。况且,那边还隐隐约约传来如此熟悉的歌声,合着渠水潺潺的节拍在刚播下种的田野上荡漾:……改造,改造,改那么个浩呀!晚上回来,一——大瓢呀!嘿嘿!呀嗬嘿嘿!呀——嗬嘿!尽管我被“小咬”叮着,也不由得展开一丝调皮的、会意的微笑。这是我们犯人自编的“劳改队队歌”的最后一句。“劳改队队歌”以诙谐的西北俚语叙述了劳改犯人一天的生活,用轻松滑稽的“宁夏道情”的调子谱成曲,主旋律表现出了铁丝网里的乐观。“改造,改造,改那么个造!”用本地口音唱出来,极像正在推广的普通话“倒灶,倒灶,倒那么个灶”。而“晚上回来一大瓢”,那是多么喷香诱人的一大瓢啊!葱花撒得很多,大米面条是稠稠的。“呱叽”、“呱叽”、“呱叽”……炊事员不停地奋力挥动着粗壮的手臂,俯在热气腾腾的大桶上,以机械式的迅捷和准确,用海碗那么大的短柄铁瓢,一大瓢一大瓢地把“米面调和”打到劳改犯人的饭盆里。这“米面调和”里还洒有炊事员的汗珠,因而那机械式的音响——“呱叽呱叽”和机械式的动作,都实实在在地洋溢着人情味。我想赶快回到那行列中去,赶快回到号子里去,赶快去享受那“一大瓢”。那号子里的一片“唏溜唏溜”的吃饭声,是多么美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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