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白马走过天亮


作者:言叔夏     整理日期:2014-09-24 09:12:16

好繁华的街一整条灯如流水,好勇敢的灯已经撑起一匹黑夜,好辽阔的夜又淹过来整条的街,每一间餐馆都人声鼎沸。我往下行走,譬若夜游,宛如沿途卖梦。“十年里我做了什么?去了一个不喜欢的城市,搬四次家,和三个人分手,换了六份工作。十年里外婆死了。”一个孤独的年轻女人,人生最重要的十年。从台湾南部小镇到东部乡间再到城市盆地的人事流转;上课、房间、衣蛾,家人好友的死亡与别离。言叔夏以极为世故又极为澄澈的文字,被时间淘洗却益发光亮的天真,羚羊般跳跃的意象,欲语还休道出生命中的伤害、失落、启悟,与难以言喻的感思。泯灭爱与残酷、梦想与死亡、温暖与冰冷的界限;在倾斜琐碎的世界中,以字织茧,呵护一个既晦暗又纯真的世界。
  作者简介:
  言叔夏:一九八二年一月生。有猫之人。白昼梦游。夜间散步。东华大学中文系、政治大学中文所毕业。现为政治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博士生。曾获花莲文学奖、台北文学奖、全国学生文学奖、林荣三文学奖。
  目录:
  序幻灯之光/郝誉翔
  辑一————雾路
  十年
  袋虫
  牙疼
  散步
  鱼怪之町
  阁楼上的疯女人
  月亮一宫人
  白菊花之死
  白马走过天亮
  辑二————无风带
  尺八痴人序幻灯之光/郝誉翔
  辑一————雾路十年袋虫牙疼散步鱼怪之町阁楼上的疯女人月亮一宫人白菊花之死白马走过天亮辑二————无风带尺八痴人秃头女高音辩术之城忧郁贝蒂马纬度无风带无理之数春不老失语症练习火宅之城千高原辑三————光年Pluto用眼睛开花上吊者的小屋父亲阿斜梦之霾截一段路日暮日暮里代跋十年一渡
  袋虫我很喜欢房间。很喜欢四面墙壁紧紧包围着的感觉。在房间的中央抱膝蹲坐着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回到了遥远的地方。令人怀念的气息笼罩了上来。像是在孤寂的童年场景般的地方,无论经过了多久,都特地赶来的、某个重要的人,果真翻越重重的日夜,抵达这空无的、只有我独自一人的洞穴般的房间,而与我相见了。光是为了这份心意,便令人感动得想哭。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只要坐在房间里等待,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或许不是怀念。或许是很久以前失落的某种东西,远在肉体被生下来前,就已经存在的一种触感,穿透过洁白得不可思议的光芒,伸过来的一双手,对我做出神佛般的手势。不管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那手臂永远温柔地抱着我。房间是我非常重要的亲人。夜晚,我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工作着。白天,就放下厚重的窗帘睡眠。我是作息混乱得像是空中飞人般的二十五岁独居女性。在井一般的房间里紊乱地生活着。穿过的衣服、打发时间而随意从书柜里取出的杂志、坐垫,与积着薄薄灰尘的抱枕,在房间的四处散落着。不过,房间没有发出任何怨言。不会因为没有日晒就忍不住抱怨。不会要求增加更多家具。“本来就该如此的地方,不能勉强。”房间仿佛凌厉地对我说着:“就算装出再怎么可怜的苦瓜脸,房间就是房间,顶多是个箱子。既不会变成夏威夷海滩,也不会变成河流。”简直像是开光般的告白,房间不用软弱逃避现实。壁癌、腐蚀的水管、坏掉的灯、门口锈蚀的绿色信箱。不管再严重的打击,都将之视作物理性的败坏。我想,为什么房间会有这样意志般的坚强觉悟呢?仿佛是从有天地以来,就矗立在那里的窟穴一般,静谧地、安详地存在着。有着敦煌石佛般的坚定眼神。或许,那是因为它具有着人类所没有的素质吧。坏毁了也无所谓。被侵蚀了也无所谓。我就是我。而且今后也将继续以我的形式存在下去。仿佛听见房间这么说。房间的外面,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不过,我却很少到那条河边。在房间的阳台眺望着河水,看着傍晚散步的人们在河堤上慢慢地走着,我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他们的身边。不需要特意地到“那边”去,便觉得已经在“那边”了,这是房间所教导我的事。我无法想象不在房间里的自己。在夏日耀眼的阳光下行走着,穿着光线下显得特别鲜艳的绿色T恤,穿越着午后安静无声的巷道。五官与轮廓,都因为强烈的曝晒,而变得轻浮了起来。痘疤也好,黑眼圈也罢,即使是再怎么精致的脸孔,一旦出现在商店街的橱窗玻璃里,被倒映着,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像是连自己也不认识的别人,而令人愈发感到焦虑了起来。不过,在房间里的自己就不会这样。房间里的镜子所显现出来的,总是阴凉的、树荫般的五官。可以让人安心地在上面休息。因此,即使只是到不远处的便利商店购买食物,我也想快点回家,与房间相见。万不得已要出门的时候,我也势必带着房间。那是像是电话亭般的设施,由隐形的玻璃所组成的四方箱子。当我移动的时候,箱子也跟着我一起移动。如果遇到需要交谈的对象,就拿起话筒,隔着透明的玻璃拨打出去,不管在街上、办公室、学校或者电影院,房间以携带式电话亭的方式守护着我。我想,如果在与朋友或者上司之类的人交谈的途中,房间突然现身的话,一定会吓到大家的吧。“这是什么东西呀?你在那里面做什么呀?而且,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跟着你到处跑呢?”想必对方要是突然看到了,也会大惑不解吧。不过,没有人这样发问过。就像童话故事里只有“聪明的人”才看得到的新衣,房间也是一种“国王的电话亭”吧。像披着隐形斗篷般的背后灵。不管到了哪里,总是发出幽灵般的叫唤。我的心无论何时都想与房间紧紧地结合。简直像是热恋,分开的时候怀念得想哭,相见的时候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每次分离都觉得此生可能不能再相见。所以,我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访客。房间喜欢着我,而我也痴狂地喜欢着它,在这漩涡般的恋情里,容不下第三者。不过,那个夜晚,却出现了意外的访客。那是一种叫做衣蛾的虫蛹。袋状的灰白色外壳。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掉了漆的水泥屑。平时总是悬吊在天花板的角落里,像是水滴般地垂挂着。不过,那一天,在漆黑房间仅有的一盏昏黄光晕里,一只衣蛾“啪!”一声掉落在我的面前。“这是什么?”正当我好奇地将鼻尖凑近,想看个仔细的时候,桌面上那瓜子壳般的白色袋状物竟然伸出了头。我立刻惊吓地弹跳开来。不过,衣蛾显然没有理会我。它只是悠闲地伸长了脖子,打了一个爱困的呵欠,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地,在桌面光圈的平原里漫步了起来。那个样子,实在傲慢得令人火大了起来。“开什么玩笑,竟把人间当作了自己的天堂吗?请睁眼瞧瞧看,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呀!”我立刻抽了一张卫生纸,“砰!”一声地对着桌上正在散步的衣蛾拍去,衣蛾在皱成一团的卫生纸里,很快地将头伸进袋状的壳蛹里。它的身体非常非常小,却拖着很大的壳。打开计算机,立刻搜寻跟衣蛾有关的信息。潮湿的雨季会大量出现,陈旧的老房子里也为数不少,衣蛾以石头蛹的群像在房间的四处迁徙着。也是辛勤的纺织者。搜集灰尘与毛屑,编织成背上那灰白色的壳。所以,衣橱是衣蛾最喜欢的地方。它们总是愚公般地搬运着衣物上的毛球与棉屑,地板瓷砖上的细小灰尘,排水孔里短短的一根一根的毛发,然后,在黑暗的夜里,将那当作砖瓦水泥般地,一点一点盖起了自己的房间。所以,卫生纸里被捏成一团的灰白色壳蛹,并不能真正杀死衣蛾。它总是躲在那灰白的、粉笔色的没有生命迹象的壳里,直到敌人远离,便再次地,将那细长的、懒腰般的头伸探出来,之后,悠闲地,愉快地继续行走。那一定是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被看得仔细的五官。有很大的眼睛、鼻子、啮人的牙齿。但是,在肉眼的世界里,衣蛾所拥有的昆虫的脸孔,只是原子笔墨水般的黑色小点。当我俯下身张看着从壳里探出头来的衣蛾,衣蛾也正睁大眼睛看着巨人般的我。一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衣蛾是与我相同具有可以互相对视的眼神的某种存在物,而令人忍不住战栗了起来。凡是人以外的东西,只要拥有眼睛,就觉得对方与我似乎能够用语言沟通。所以,餐桌上的动物,除了鱼以外,几乎都是没有眼睛的东西。光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无论如何,就不能把它当作食物般地吞咽下去,因为,只要稍稍凝视着那仿佛还骨碌地转动着的眼珠,便觉得有吃食人肉的罪恶之感,鸡的脸、猪的脸、牛的脸,不在必要的时刻绝不上桌。眼睛所传达出来的心情,说明了一切。那是超越了国籍、物种以及各种生物间的区别,是不能被归类为任何一种语言的绝对性存在。在那不需要说话,就能彼此明白的话语里,只有宽恕一词可言。我想,人类之所以能够恣意地扑杀着衣蛾般的小虫,正是因为看不见那微不足道的眼睛吧。所以,徒手打死蚊子就像家常便饭,但是徒手打死苍蝇却总是令人忍不住恶心地想吐。那一定是因为苍蝇的亡灵,以那斗大眼珠的方式,回来指责人类了吧。看着卫生纸团里缓缓张开的衣蛾的壳,我突然有点害怕了起来。因为,在那无机物所编造的灰白壳里,所居住的,是和我有着同样脸孔的生物。在与我恋人般相恋的房间里,还有别人存在,这件事让我很不安。夜里,睡觉的时候,衣蛾总是悬吊在天花板上俯瞰着我。洗完澡后,湿漉漉地走到衣橱前,边擦干头发,边换上衣服,衣蛾也低头张望着我。当我恶狠狠地抬头回瞪着它,它总是满不在乎地吊挂在原处。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它随时都拖带着那棉絮织成的硬壳的缘故。衣蛾所在的壳,是个比起自己那微薄的身体,还要来得大上数十倍的壳蛹。以人类来说,就像是一间游泳池般的大小。不与同伴共享着同一个房间,也绝不背叛自己所在的壳蛹,不管生或者死,都跟房间相与共,衣蛾自律地、坚强地,在自己用灰尘打造出来的巢穴里生活着。简直像是肉体与肉体相连的伴侣。为什么衣蛾能够恣意地拥有这样的人生呢?那种像是宿命似的工作,仿佛一出生,就为了与房间相恋般地来到了世上,终其一生衣蛾都在做着同一件事。直到身体坏毁为止,而终于死在那自己编造出来的壳中。房间也成为了墓穴。衣蛾的壳中,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也没有。但是,我的房间里,却塞满各种东西。旅行回来的纪念品、各时期拍下的大头照片、分手的恋人所遗留的拖鞋、搬家时从另一个房间携带过来的书柜、床单与家具。我想,如果我也有一个游泳池般的房间,我所拖带的东西与回忆,也绝对会塞满整个游泳池,直到它再也吃不下为止。我不是衣蛾那种家徒四壁的居住者。不管到了哪里,不管携带着再如何强固的“国王的电话亭”出门,每次回到房间,我一定会将外面的什么带了回来。笑语也好,哭泣也罢,别人不经意的一句问候或者心意,伤心的与不伤心的。仿佛又听见房间这样指责着我:“今天又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来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恋人般认真地看待?”因此,拥有着绝对恋人身份的衣蛾,带着自己的房间,像是老年夫妇般相爱地在我的房间里漫步时,便不免令我恼火了起来。“简直像是在跟人类夸耀着自己那洁白的人生了嘛!”我忿忿不平地想着。或许,衣蛾也正在吃吃地嘲笑着我。这样的衣蛾,在五月的梅雨季里,大量地出现在天花板上,并且,流星般地啪啪坠落着。简直是跳伞部队。掉落到地上的衣蛾,像是外星人般降落地球,而且,开始四处流窜着。明明知道卫生纸无法完全将之扑杀,不过,我仍然在房间的角落到处追逐着它。衣蛾很轻易地被我捉住,捏成一团,不过,即使是被用卫生纸掐到眼前,与我面面相觑的衣蛾,也完全没有要妥协的意思。一旦我目露凶光,衣蛾便唰一声迅速缩回了壳中。我气愤得不得了,于是,摇晃着手中的纸团,叫它投降。如果是别的动物的话,会跟我正面对决吧。比方说狗,一旦对到了眼睛,就会没完没了地跟上来,直到一脚把它踢开,或者嘶吼回去。受伤也好,被说是脑袋太过单纯也罢,狗就是具有那种不达目的绝不善甘罢休的厉害才华。但是,眼前这片瓜子壳般的袋虫,却恬不知耻地缩进了那棉絮做成的房间,连用眼睛向我乞饶的努力也不肯做。这,到底该说是懦弱还是虚无呢?我不敢把掐捏了衣蛾的卫生纸丢进房间里的垃圾桶,因为,它必定会在讨伐结束后的黑暗里,伸头拨开纸团的皱折,优雅地,从容地,爬回地面,之后,带着它的房间,继续在黑色的平原里睡眠旅行。于是,只要抓到了衣蛾,我就毫不犹豫地往阳台外丢去。楼下加盖延伸出来的铁皮屋顶,没有多久,就遍布着一团一团白色的卫生纸团,那里面装着蒲公英般正在旅行的衣蛾。不过,即使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不能安心的。据说,在一个家庭里,只要出现一只蟑螂,就代表这个家庭的暗处埋伏了三千只其他的蟑螂。衣蛾也是同样的道理。网络上的人这样回复着我的发问:“如果晴天的话,就把衣橱里的衣服全部翻出来洗,用强光曝晒。因为衣蛾很可能已经在那上面产卵,换句话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都有蠢蠢欲动的孵化中的衣蛾的蛋。”我完全无法接受房间与我之间还有别人,更不用说是三千位别人。于是,梅雨季的中间,偶尔出现的少数晴天,我都在歇斯底里地清洗着衣柜里的衣服,买吸力很强的吸尘器,拼命洗刷地板。但是,当雨天再度地来临时,房间里的光线转阴,灰尘薄薄地从阳台的落地窗,被风吹来,在桌面无声地降落。像是蘑菇一般。头发长了,只要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会在前天刚打扫过后的地板上,看到一根两根掉落的毛发。我想,衣蛾这种东西,该不会天生就是用来指责人类的一切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吧?即使扫除得再怎么干净的地方,灰尘还是会再来的。排水孔的黄垢与锈蚀,无论再怎么用力刷洗了,经年累月,一样会出现的。而我,作为一个人类,终其一生,都必须处在和那不洁的污垢敌对的战争之中,没有公休的时间了。那简直像是,整个人生都在做着自我清理的工作了嘛。忍不住要沮丧了起来,而颓坐在房间的中间。房间静谧地在夜晚里沉睡着。熟睡中的房间,有着一张恋人的脸孔。书柜、地毯、衣橱和天花板。鞋柜里摆满我喜欢的鞋子。地垫的方向。电视与计算机那一片漆黑宛如森林的屏幕。“你到底有没有心理准备,要跟我这样单调无聊的箱子,一起生活到死呢?”仿佛听见房间这样问。“那可不是休息这样简单的事而已呀。如果是休息的话,你与我都只是彼此的客人,稍微停留了一下,就势必要互相告别,到另一个地方去的。不过,你与我之间,不是那样的关系吧。”房间在夜色里对我诉说着。“那是更重要、非常重要的另一种关系呀。”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真想成为像衣蛾那样的人啊。很想一直与房间相恋,直到变成了白骨为止。一百年以后,被人从墙壁的钢筋水泥里挖出来,连身体也一起埋进了这个房间。生也好,死也好,食物也好,排泄物也无所谓,在同一个房间里举行着的,我那自我消化的仪式。很想被房间紧紧地包裹。书柜、杂志、盖过的棉被、喜欢的鞋子和重要的回忆,全数舍弃。希望房间能从四面八方把我重要地抱住,温柔地告诉着我:“这里已经没有痛苦的事了噢。”在我与房间之间,只有空空的、像是胸腔般的洞,被风咻咻地经过,发出哭声般的哀鸣。不过,如果是那样真空般的、没有痛苦的所在,为什么,我还会听到那种低泣的哭声呢?那找不到源头的悲伤的号哭。像是童年里一次迷路的孩子,沿着离风很远的道路,由远而近,慢慢地回来了。雨好像会一直下到世界末日。衣蛾持续侵袭着我。雨滴般不断掉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似乎带来了讯息。我想知道那灰白袋状的壳中究竟诉说了什么,于是,边清理着一切,边愈发焦急了起来。不过,还是不能知道的。衣蛾守口如瓶地守护着它自己的房间。而我,还是不能成为衣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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