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探微》是《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名家讲堂》20卷丛书之一。作者认为,由于历史的原因,我国对西方文学中的人、人性、人道主义向来缺乏实质性的深入研究。20世纪90年代,以探讨外国文学中的人文精神为契机,学术界较全面、也较正面地涉及到了西方文学中人性问题和人文传统,发表了不少成果,但其系统性和深度均有不足,因此,对西方文学中的人性抒写、人文传统作较系统的梳理和更深入的研究,仍然是学界目前的重要课题,所以,十余年来,作者围绕上述内容,追本溯源,对西方文学的人性抒写与人文传统的演变作了初步的梳理与阐述。本论文集是作者这方面工作的部分成果。 作者简介: 蒋承勇(1956- )浙江义乌人,文学博士、现任浙江工商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外国文学学会教学研究会会长,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著有《十九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现代阐释》《欧美自然主义文学的现代阐释》《西方文学的文化阐释》《西方文学“两希”传统的文化阐释》《西方文学“人”的母题研究》《英国小说发展史》等10余种。在《中国社会科学》《新华文摘》《外国文学评论》《文学评论》《外国文学研究》《文艺研究》《文艺理论研究》《社会科学战线》等发表论文100余篇。获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二等奖2次,浙江省政府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8次。 目录: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名家讲堂》前言王向远1 自序1 综合论 酒神与日神:西方文学的人性意蕴与双重文化内质 世俗人本意识与宗教人本意识的对立与统 ——“两希”文学之文化内核异质互补论 论欧洲中世纪世俗文学的人文走向 ——兼谈世俗文学与基督教文化的关系 “人”的母题与西方现代价值观 ——人文主义文学新论 从上帝拯救转向人的自我拯救 ——古典主义文学“王权崇拜”的人性意蕴 西方文学“人”的母题的现代转型 ——兼及与“五四”新文学的关系 论十九世纪西方文学中“人”的形象《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名家讲堂》前言王向远1自序1综合论酒神与日神:西方文学的人性意蕴与双重文化内质世俗人本意识与宗教人本意识的对立与统——“两希”文学之文化内核异质互补论论欧洲中世纪世俗文学的人文走向——兼谈世俗文学与基督教文化的关系“人”的母题与西方现代价值观——人文主义文学新论从上帝拯救转向人的自我拯救——古典主义文学“王权崇拜”的人性意蕴西方文学“人”的母题的现代转型——兼及与“五四”新文学的关系论十九世纪西方文学中“人”的形象世纪回眸:文明是我们的家园——二十世纪西方文学人文观念梳理人物论亚当与夏娃:善恶主题的始源之原型普罗米修斯:文明的悖谬与人的困惑耶稣与普罗米修斯:对人的生命存在的双向价值认同俄狄浦斯王:走向文明的艰辛浮士德:欧洲“近代人”文化价值核心“拜伦式英雄”:“超人”原型的人文沉思作品论《神曲》:从神圣观照世俗《堂吉诃德》:多重讽刺与人文意蕴的重构《哈姆莱特》:人的觉醒与迷惘《新爱洛伊丝》:自然之爱与人性抒写《人间喜剧》:对人类生命本体的忧思《双城记》:“美德”与“恐怖”演绎的人性之善恶作家论莎士比亚:从世俗观照神圣卢梭:在尘世点燃天国之圣火于“颓废”中寻觅另一个“自我”——从诺瓦利斯与霍夫曼看德国浪漫主义人文取司汤达:自由的困惑福楼拜:跋涉于沙漠中的骆驼托尔斯泰:堂吉诃德与西西福斯的融合陀思妥耶夫斯基:“人”的定位的困惑左拉:“人”的神话的陨落后记 酒神与日神:西方文学的人性意蕴与双重文化内质 一、狄俄尼索斯:自然生命的无穷欲望 狄俄尼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是酿酒和种植葡萄的庇护神。他是宙斯与人间女子塞墨勒的儿子。传说塞墨勒和宙斯相爱后怀孕,在宙斯的妻子赫拉的劝诱下,宙斯现出原型与赫拉相见,结果宙斯的雷电击死了塞墨勒。宙斯从母腹中取出胎儿,缝进自己的大腿,因而变成瘸腿。婴儿足月后出生,取名狄俄尼索斯,意即“宙斯瘸腿”。开始,宙斯把他交给塞墨勒的妹妹哺养,后来为了躲避赫拉的恼怒,又把他托付给尼萨山上的山林女神。长大后他教人种植葡萄和酿酒。纪念他的崇拜仪式为迷醉状态下的野蛮狂欢。一般认为,古希腊的喜剧起源于纪念他的狂欢歌舞。在雅典,因为他与植物有密切关系,又被尊崇为死后复生的自然之神。 在所有关于狄俄尼索斯的传说中,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与植物相关的自然之神,象征着旺盛的自然生命力;有关他的生殖崇拜,隐喻了人的本能冲动与生命活力;酒神崇拜仪式那迷醉状态下的放浪形骸的狂欢,展示了卸去文化面具后人的自然形态和生命本原。因此,狄俄尼索斯可以说是人的自然本性和原始生命意志的象征。尼采以狄俄尼索斯来表述人被基督教文明压制下的无穷生命欲望的,在他看来,“‘对生命的肯定,甚至对它最奇妙最困难问题的肯定:在其致力于追求最高形态的过程中,对其生命力之无穷无尽而感到欢欣的生命意志——’这就是我所说的狄俄尼索斯”。 狄俄尼索斯精神在呼唤着我们:“像我吧——原始的母亲——,不停地创造,从那纷纭扰攘的表象之变迁与流动之中,我获得了满足!” 在整个古希腊神话世界中,无论是天神宙斯,还是普通之神普罗米修斯、阿佛洛狄特和赫拉,抑或是人之英雄俄狄浦斯,阿喀琉斯和伊阿宋,他们都显示了远古人类的无穷生命活力,强烈的生命意志驱使他们展示自我价值的同时又享受人的欢乐与满足。无论是神还是英雄身上的丰满、丰富而充溢的人性,荡漾着人类童年时期的天真、纯朴与浪漫,让我们不难窥见那人性尚裸露时代人的真实面目。可以说,在古希腊神话众多的神和英雄(人)身上,都有一个狄俄尼索斯的原型,在整个神话世界里,都弥漫着狄俄尼索斯的“情绪”,唯其如此,这神话的世界才蕴含了“永久的艺术魅力”,让后人像追慕伊甸乐园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但这个神话世界又毕竟不是“伊甸园”,文明的脚步已经在那里留下足迹,文化之面纱已笼上那一幕幕或矫健或柔美的身体,尤其是,文化作为一种精神形态,已让那喜怒无常、放纵恣肆的神与人举步维艰,甚至矛盾重重,困惑迷惘。俄狄浦斯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的悲剧说明,走向文明固然艰难,但步入文明的人也并不自由;因为文明的获得需要以丧失自然人性为代价,文化给予的自由要求你必先丢弃原有的自由。这里,文化和文明成了自然人性的对立物,是狄俄尼索斯的无情杀手。作为象征性的人物形象,这个杀手就是日神阿波罗。二、阿波罗:文化与理性的象征 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具有多种职能和意义的神,是希腊神话中最著名的神之一,也是在所有希腊神祇中被崇奉得最广泛的神。一般认为他是光明之神,因为他驾驭太阳车每天在天际巡逻给宇宙带来光明。但他最显著的象征是公正执法与严明惩处。从荷马时代起,他就被认为是神圣的远方之神,他可以从远处送来物品或进行威胁;他使人们认识到自己的罪恶,并且能为他们洗刷干净;他主管宗教法规和城邦法规;他肩负给人类的世界和不幸的命运送去光明的使命;在特尔斐的阿波罗神庙,一些女祭司宣布他的神谕,阿波罗通过神谕为人们解除困惑,预言未来,并传达天帝宙斯的诣意。他性格严厉,有强大的威力,甚至诸神都害怕他,只有他父亲宙斯和母亲托勒才经得住他的威力。他严厉的性格中温和的一面是音乐和诗歌的象征,所以他又是兼管文艺之神。 在一般读者心目中,阿波罗是光明之神,男性美之神,还有音乐之神。但是,实际上这些都不是他的本质属性。太阳神在众神之中之所以仅次于宙斯的显赫地位,在于他能在千里之遥明辨是非善恶并公正严厉地给予惩处,他的预言也是对是非善恶的一种预见式辨别。阿波罗在那狂放不羁的神话世界中,无疑是理性与法则的代表,这是他之所以在众神中威力不同凡响的根本原因。如果说至高无上的天帝宙斯更多的象征着自然宇宙的法则的话,阿波罗则象征着由人的智慧理性而生的文化与文明法则。就是在神的世界中,也需要有是非善恶的法则去规范,然后才有众神在相对意义上的“自由”与秩序。在这个意义上,众神也并非绝对自由的。不过众神的世界原本就是人创造的,是人的世界的象征,制约神的“神规”和行使“神规”的阿波罗便是给文明初始阶段的人带来规范与制约的文化与理性。在这个意义上,阿波罗象征着人的文化属性,他是文化意义上的“人”。 对于刚刚步入文明的人类来讲,文化证实了人之为人的理性本质,标志着文明与进步,也获得了自然人所没有的自由以及自由中的规范和秩序,但他们却要牺牲原本属于自己的自然本性为代价。文化作为一种外在于人的客观存在物,它是合乎人的生命存在之需要的——因为脱离自然后的文化人无法离开文化——因为是合生命、合人的理性之本质的;但是,人作为一种就其本源而言的“自然之子”,其自然之本质对文化世界又是本能地排斥的——因为文化在本质上是限制自然本性的——因而文化又是背离生命,背离人的自然本性的。所以,文化与人有永恒之矛盾,文化有其自身的悖谬,这种矛盾与悖谬的终极根源在于人本身:人的理性本质与自然本质的二元对立和双重矛盾。在希腊神话世界里,酒神与日神的互不相离的根子也在人本身。三、酒神与日神的经久撕斗 如果说,酒神和日神的矛盾仅仅是对神话时代文学中体现的文化之悖谬和人的矛盾性的话,那么,从文学和文化发展史的角度看,这实际上开创了西方文学绵延不绝的人与文化之矛盾主题的先河,也预言了文明社会中人与文化将是难以调解的和长期的矛盾。 人的文化属性决定了人永远要沿着文化的桥梁超度到更文明与自由的境界,所以,人永远要追随文化。但人的自然本性又决定了他接受文化与文明,就得经受文化之“炼狱”对他的磨炼,脱其原始的野性向“上帝”提升。走向文明的过程,首先是接受文化与文明之洗礼的过程,狄俄尼索斯精神必须经受住阿波罗精神的考验。然而,生性不安分的狄俄尼索斯从来不愿驯服地接受阿波罗精神的制约,表现出强烈的反叛性。狄俄尼索斯精神与阿波罗精神的争斗,造成了人的永久的精神之苦与人性的扭曲,从而产生了西方文化史上关于文化与文明之善恶的不息之争,进入到近代以后,随着文化的不断发展,人们对文化的悖谬性认识得愈来愈清晰。 浪漫主义是西方近代史上典型的反文化倾向的社会思潮。浪漫主义思潮的创始者卢梭对文化与文明对人性悖逆的分析是十分深刻的。他认为,人是生而自由的,人的本性是天然善良、纯朴的,但是,文化与文明——包括社会政治制度——却使人性走向堕落,因而,人的所有的不幸,都源自于科学、宗教、道德、文学和艺术等构建起来的文化。卢梭认为一个赤条条来到人间,尚未受文化熏染的人要比文明人高尚得多,因而他倡导“返回自然”,“返回原始蛮荒时代”。卢梭主要是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分析文化对于人性的善与恶的。他所谈的文化对人性的制约,主要是文化对人的善良天性和人的自然情感的限制。但他和在他倡导下出现的浪漫主义文学所要抒发的强烈奔放的自然情感,却充溢着狄俄尼索斯精神和情绪。 与卢梭相似但又比卢梭走得更远,叔本华的意志主义哲学告诉人们,人的本质就是意志。他认为,理性只不过是外表,犹如地球的外壳,在它的内部还深藏着意志这一内核。由外表观之,似乎是人的理性引导人的意志与欲望,而实际上理性只不过是意志的向导。他说,意志好比是一个勇猛刚强的瞎子,说它勇猛刚强,是因为它是不可遏止的冲动,是一切欲望的根源,但它是盲目的,所以是瞎子。人最终是由他的意志欲望所推动的,人,从心灵到肉体都是由意志所决定的。而意志即欲求,欲求永无穷尽而又永远无法满足,于是就生出无尽的痛苦。人生就是痛苦,要消除痛苦,就得消除欲望,办法是禁欲。叔本华虽然没明说,“意志”就是人的自然本性,但其实质就是狄俄尼索斯所代表的原始生命欲望;与之相对的理性,也来自于文化与文明。叔本华没有像卢梭那样祈求人性的复归,也没有寻求意志与欲望外现与满足的途径,而是要人们遏制并消灭欲望,免除痛苦。结果,叔本华走向了悲观主义,但他以他的理论阐述了人性与文化的悖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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