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当代作家王小波创作的散文随笔集,收录了作者的经典杂文。作者从当代中国社会的实情出发,探索与思考了身在其中的个体的生活价值与意义。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阐述观点时的逻辑相当缜密,而笔触又不乏生动有趣,忍俊不禁甚至有些可爱的语言中透露出引人深思的独到见解,对每一个渴望自由与幸福的人而言,都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 作者简介: 王小波,当代著名学者、作家。1952年出生于北京,1969年到云南插队,后转插队到山东,做过民办教师。1974年以后在北京街道当工人。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经济系,1986年在美国匹兹堡大学获文科硕士学位,1988年回国,先后在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任教。1992年成为自由撰稿人。1997年4月11日病逝于北京。 王小波被誉为“中国的乔伊斯兼卡夫卡”,他是唯一一位两次获得世界华语文学界重要奖项“台湾联合报系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的中国大陆作家。主要作品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沉默的大多数》等。 目录: 代序br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br 孤独的灵魂多么寂寞啊br 我是一只骆驼br 人为什么活着br 我厌恶模式化的生活br 我为什么要写作br 我的师承br 用一生来学习艺术br 我对小说的看法br 卡尔维诺与未来的一千年br 盖茨的紧身衣br 摆脱童稚状态br 李银河的《中国人的性爱与婚姻》br 李银河的《生育与中国村落文化》br代序<br>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br> 孤独的灵魂多么寂寞啊<br> 我是一只骆驼<br> 人为什么活着<br> 我厌恶模式化的生活<br> 我为什么要写作<br> 我的师承<br> 用一生来学习艺术<br> 我对小说的看法<br> 卡尔维诺与未来的一千年<br> 盖茨的紧身衣<br> 摆脱童稚状态<br> 李银河的《中国人的性爱与婚姻》<br> 李银河的《生育与中国村落文化》<br> 关于同性恋问题<br> 有关同性恋的伦理问题<br> 虚伪与毫不利己<br> 我怎样做青年的思想工作<br> 人性的逆转<br> 工作与人生<br> 体验生活<br> 有关“错误的故事”<br> 承认的勇气<br> 谦卑学习班<br> 优越感种种<br> 肚子里的战争<br> 明星与癫狂<br> 另一种文化<br> 艺术与关怀弱势群体<br> 电视与电脑病毒<br> 京片子与民族自信心<br> 诚实与浮嚣<br> 拷问社会学<br> 在美国左派家做客<br> 门前空地<br> 卖唱的人们<br> 打工经历<br> 工作·使命·信心<br> 生命科学与骗术<br> 与人交流<br> 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br> 荷兰牧场与父老乡亲<br> 北京风情<br> 文化的园地<br> 环境问题<br> 域外杂谈·衣<br> 域外杂谈·食<br> 域外杂谈·住<br> 域外杂谈·行<br> 域外杂谈·盗贼<br> 域外杂谈·农场<br> 域外杂谈·中国餐馆<br> 在我心目中,小波是一位浪漫骑士,一位行吟诗人,一位自由思想者。 ——李银河 王小波是好样的,我也是好样的。我们不存在谁盖了谁的问题。王小波要是活着,我觉得他会更牛。 ——王朔 第一次读到王小波是在厕所便秘的时候,发现的快乐使我差点像阿基米德一样光屁股跑上街。我偏偏更爱王小波这摊污泥,这混合着灵与肉的污泥。在他的笔下,人没有神性,却处处都是神性的体现。 ——冯唐 在我心目中,小波是一位浪漫骑士,一位行吟诗人,一位自由思想者。 ——李银河 王小波是好样的,我也是好样的。我们不存在谁盖了谁的问题。王小波要是活着,我觉得他会更牛。 ——王朔 第一次读到王小波是在厕所便秘的时候,发现的快乐使我差点像阿基米德一样光屁股跑上街。我偏偏更爱王小波这摊污泥,这混合着灵与肉的污泥。在他的笔下,人没有神性,却处处都是神性的体现。 ——冯唐 王小波是“难得明白”,他能用书本上的知识廓清实际生活中的太多的糊涂,明白真实的而不是臆想的人生世界……他争的是个明白,争的是一个不要犯傻不要愚昧不要自欺欺人的问题。 ——王蒙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除了这只猪,我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插队的时候,我喂过猪,也放过牛。假如没有人来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这样一来,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陈。人来了以后,给它们的生活做出了安排: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前者的主题是干活,后者的主题是长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丰富了多少,除了八个样板戏,也没有什么消遣。对极少数的猪和牛,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以猪为例,种猪和母猪除了吃,还有别的事可干。就我所见,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种猪的任务是交配,换言之,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肉猪是阉过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斗鸡,后者像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我喂猪时,它已经有四五岁了,从名分上说,它是肉猪,但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待着。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它也是我的宠儿——因为它只对知青好,容许他们走到三米之内,要是别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该劁掉。不过你去试试看,哪怕你把劁猪刀藏在身后,它也能嗅出来,朝你瞪大眼睛,嗷嗷地吼起来。我总是用细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够了以后,才把糠兑到野草里喂别的猪。其他猪看了嫉妒,一起嚷起来。这时候整个猪场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或者模仿各种声音。它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学得都很像。有时整天不见踪影,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我们这里也有母猪,都关在圈里,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脏又臭,它对它们不感兴趣;村寨里的母猪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但我喂猪的时间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写了。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还说它活得潇洒。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他们说,这猪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我尊敬它,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作“猪兄”。如前所述,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但没有学会——假如学会了,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但这不能怪它。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 后来,猪兄学会了汽笛叫,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我们那里有座糖厂,中午要鸣一次汽笛,让工人换班。我们队下地干活时,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响,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坦白地说,这不能全怪猪兄,它毕竟不是锅炉,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但老乡们却硬说听不出来。领导们因此开了一个会,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为它担忧——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儿都没有的。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没用: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谁知这回动了真格,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手拿五四式手枪;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手持看青的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这就使我陷入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起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只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总之,我在一边看着。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人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一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虽然还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工作与人生 人在年轻时,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在这方面,我倒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干什么都可以,但最好不要写小说,这是和我抢饭碗。当然,假如你执意要写,我也没理由反对。总而言之,干什么都是好的,但要干出个样子来,这才是人的价值和尊严所在。 我现在已经活到了人生的中途,拿一日来比喻人的一生,现在正是中午。人在童年时从朦胧中醒来,需要一些时间来克服清晨的软弱,然后就要投入工作;在正午时分,他的精力最为充沛,但已隐隐感到疲惫;到了黄昏时节,就要总结一日的工作,准备沉入永恒的休息。 按我这种说法,工作是人一生的主题。这个想法不是人人都能同意的。我知道,在中国,农村的人把生儿育女看作是一生的主题。把儿女养大,自己就死掉,给他们空出地方来——这是很流行的想法。在城市里则另有一种想法,但不知是不是很流行:它把取得社会地位看作一生的主题。站在北京八宝山的骨灰墙前,可以体会到这种想法。我在那里看到一位已故的大叔墓上写着:系副主任、支部副书记、副教授、某某教研室副主任,等等。假如能把这些“副”字去掉个把,对这位大叔当然更好一些,但这些“副”字最能证明有这样一种想法。顺便说一句,我到美国的公墓里看过,发现他们的墓碑上只写两件事:一是生卒年月,二是某年至某年服兵役。这就是说,他们以为人的一生只有这两件事值得记述:这位上帝的子民曾经来到尘世,以及这位公民曾去为国尽忠,写别的都是多余的,我觉得这种想法比较质朴。 恐怕在一份青年刊物上写这些墓前的景物是太过伤感,还是及早回到正题上来吧。我想要把自己对人生的看法推荐给青年朋友们:人从工作中可以得到乐趣,这是一种巨大的好处。相比之下,从金钱、权力、生育子女方面可以得到的快乐,总要受到制约。举例来说,现在把生育作为生活的主题,首先是不合时宜;其次,人在生育力方面比兔子大为不如,更不要说和黄花鱼相比较,在这方面很难取得无穷无尽的成就。我对权力没有兴趣,对钱有一些兴趣,但也不愿为它去受罪——做我想做的事(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写小说),并且把它做好,这就是我的目标。我想,和我志趣相投的人总不会是一个都没有。 根据我的经验,人在年轻时,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在这方面,我倒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干什么都可以,但最好不要写小说,这是和我抢饭碗。当然,假如你执意要写,我也没理由反对。总而言之,干什么都是好的,但要干出个样子来,这才是人的价值和尊严所在。 人在工作时,不单要用到手、腿和腰,还要用脑子和自己的心胸。我总觉得国人对后一方面不够重视,这样就会把工作看成是受罪。失掉了快乐最主要的源泉,对生活的态度也会因之变得灰暗……人活在世上,不但有身体,还有头脑和心胸——对此请勿从解剖学上理解。人脑是怎样的一种东西,科学还不能说清楚。心胸是怎么回事就更难说清。对我自己来说,心胸是我在生活中想要达到的最低目标。某件事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认为它不值得一做;某个人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觉得他不值得一交;某种生活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会以为它不值得一过。罗素先生曾言,对人来说,不加检点的生活,确实不值得一过。我同意他的意见:不加检点的生活,属于不能接受的生活之一种。人必须过他可以接受的生活,这恰恰是他改变一切的动力。人有了心胸,就可以用它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中国人喜欢接受这样的想法: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活成什么样子无所谓。从一些电影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活着》、《找乐》……我对这种想法是断然不赞成,因为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可能活成任何一种糟糕的样子,从而使生活本身失去意义。高尚、清洁、充满乐趣的生活是好的,人们很容易得到共识。卑下、肮脏、贫乏的生活是不好的,这也能得到共识。但只有这两条远远不够。我以写作为生,我知道某种文章好,也知道某种文章坏。仅知道这两条尚不足以开始写作。还有更加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某种样子的文章对我来说不可取,绝不能让它从我笔下写出来,冠以我的名字登在报刊上。以小喻大,这也是我对生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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