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30年作品选书系》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重点项目,是迎接改革开放30年大庆的献礼图书,而且也是对30年文学所取得的辉煌成就的集中展示,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社会影响;主持各分卷编选工作的都是文学评论界的权威人士,所以这套书系也具有权威性、代表性。 本书系共分中篇小说2卷、短篇小说1卷、散文1卷,每卷约50万字,主持中篇小说卷编选的是文学评论家程德培、邹平,主持短篇小说卷编选的是李敬泽,主持散文卷编选的是吴泰昌。各卷主要是收入1978年至2008年三十年改革开放以来文学创作,特别是中短篇小说创作、散文创作所取得的优秀成果。 入选本书系的作品基本以改革开放为主线。其中有些是以思想解放为主旨的名篇,如卢新华的《伤痕》、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等;有些是在小说艺术上富有个性、有大突破的作品,如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王蒙的《蝴蝶》等;有些则是改革开放不同时期的名家名篇,如阿城的《棋王》、韩少功的《爸爸爸》、苏童《妻妾成群》等。 入选本书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作家的成名作、获奖作品或者影响较大的作品。它们都是当时极具影响、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是改革开放30年大浪淘沙后遗留下的文学的精品,弥足珍贵。 目录: 总序回归之路 乔厂长上任记 陈奂生上城 内当家 不仅仅是留恋 沙灶遗风 矮凳桥小品(三篇) 五月 你不可改变我 小诊所 年关六赋 京韵第一鼓 虾战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问天总序回归之路 乔厂长上任记 陈奂生上城 内当家 不仅仅是留恋 沙灶遗风 矮凳桥小品(三篇) 五月 你不可改变我 小诊所 年关六赋 京韵第一鼓 虾战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问天 北京“面的”1818 新美人 旗袍 学习微笑 安德烈的晚上 为兄弟国瑞善后 我们为什么没有好球星 缺本旧策 日子 人民的鱼 化妆 狗皮袖筒 解决 城乡简史 家事 灶上还有绿豆羊肉汤 编后记乔厂长上任记 蒋子龙 “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无情的,像两条鞭子,悬在我们的背上。 “先讲时间。如果说国家实现现代化的时间是二十三年,那么咱们这个给国家提供机电设备的厂子,自身的现代化必须在八到十年内完成。否则,炊事员和职工一同进食堂,是不能按时开饭的。 “再看数字。日本日立公司电机厂,五千五百人,年产一千二百万千瓦;咱们厂,八千九百人,年产一百二十万千瓦。这说明什么?要求我们干什么? “前天有个叫高岛的日本人,听我讲咱们厂的年产量,他晃脑袋,说我保密!当时我的脸臊成了猴腚,两只拳头攥出了水。不是要揍人家,而是想揍自己。你们还有脸笑!当时要看见你们笑,我就揍你们。 “其实,时间和数字是有生命,有感情的,只要你掏出心来追求它,它就属于你。” ——摘自厂长乔光朴的发言记录 出山 党委扩大会一上来就卡了壳,这在机电工业局的会议室里不多见,特别是在局长霍大道主持的会上更不多见。但今天的沉闷似乎不是那种干燥的、令人沮丧的寂静,而是一种大雨前的闷热,雷电前的沉寂。算算吧,“四人帮”倒台两年了,七八年又过去了六个月,电机厂已经两年零六个月没完成任务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全局都快要被它拖垮了。必须彻底解决,派硬手去。派谁?机电局闲着的干部不少,但顶戗的不多。愿意上来的人不少,愿意下去,特别是愿意到大难杂乱的大户头厂去的人不多。 会议要讨论的内容两天前已经通知到各委员了,霍大道知道委员们都有准备好的话,只等头一炮打响,后边就会万炮齐鸣。他却丝毫不动声色,他从来不亲自动手去点第一炮,而是让炮手准备好了自己燃响,更不在冷场时陪着笑脸絮絮叨叨地启发诱导。他透彻人肺腑的目光,时而收拢合目沉思,时而又放纵开来,轻轻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有一张脸渐渐吸引住霍大道的目光。这是一张有着矿石般颜色和猎人般粗犷特征的脸: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饿虎般深藏的双眼,颧骨略高的双颊,肌厚肉重的润脸;这一切简直就是力量的化身。他是机电局电器公司经理乔光朴,正从副局长徐进亭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在手里摆弄着。自从十多年前在“牛棚”里一咬牙戒了烟,从未开过戒,只是留下一个毛病,每逢开会苦苦思索或心情激动的时候,喜欢找别人要一支烟在手里玩弄,间或放到鼻子上去嗅一嗅。仿佛没有这支烟他的思想就不能集中。他一双火力十足的眼睛不看别人,只盯住手里的香烟,饱满的嘴唇铁闸一般紧闭着,里面坚硬的牙齿却在不断地咬着牙帮骨,左颊上的肌肉鼓起一道道棱子。霍大道极不易觉察地笑了,他不仅估计到第一炮很快就要炸响,而且对今天会议的结果似乎也有了七分把握。 果然,乔光朴手里那支珍贵的“郁金香”牌香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堆碎烟丝。他伸手又去抓徐进亭的烟盒,徐进亭挡住了他的手,“得啦,光朴,你又不吸,这不是白白糟蹋吗。要不一开会抽烟的人都躲你远远的。” 有几个人嘲弄地笑了。 乔光朴没抬眼皮,用平稳的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口吻说:“别人不说我先说,请局党委考虑,让我到重型电机厂去。” 这低沉的声调在有些委员的心里不啻是爆炸了一颗手榴弹。徐副局长更是惊诧地掏出一支香烟主动地丢给乔光朴:“光朴,你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是啊,他的请求太出人意料了,因为他现在占的位子太好了。“公司经理”——上有局长,下有厂长,能进能退,可攻可守。形势稳定可进到局一级,出了问题可上推下卸,躲在二道门内转发一下原则号令。愿干者可以多劳,不愿干者也可少干,全无凭据;权力不小,责任不大,待遇不低,费心血不多。这是许多老干部梦寐以求而又得不到手的“美缺”。乔光朴放着轻车熟路不走,明知现在基层的经最不好念,为什么偏要下去呢? 乔光朴抡起眼睛.闪电似的扫过全场,最后和霍大道那穿透一切的目光相遇了,倏地这两对目光碰出了心里的火花,一刹那等于交换了千言万语。乔光朴仍是用缓慢平稳的语气说,“我愿立军令状。乔光朴,现年五十六岁,身体基本健康,血压有一点高,但无妨大局。我去后如果电机厂仍不能完成国家计划,我请求撤销我党内外一切职务。到干校和石敢去养鸡喂鸭。” 这家伙,话说得太满、太绝。这无疑是一些眼下最忌讳的语言。当语言中充满了虚妄和垃圾,稍负一点责的干部就喜欢说一些漂亮的多义词,让人从哪个方面都可以解释。什么事情还没有干,就先从四面八方留下退却的路。因此,乔光朴的“军令状”比它本身所包含的内容更叫霍大道高兴。他激赏地抬起眼睛,心里想,这位大爷就是给他一座山也能背走,正像俗话说的,他像脚后跟一样可靠,你尽管相信他好了。就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乔光朴:“我要带石敢一块去,他当党委书记,我当厂长。” 会议室里又炸了。徐副局长小声地冲他嘟囔,“我的老天,你刚才扔了个手榴弹,现在又撂原子弹,后边是不是还有中子弹?你成心想炸毁我们的神经?” 乔光朴不回答,腮帮子上的肌肉又鼓起一道道肉棱子,他又在咬牙帮骨。 有人说,“你这是一厢情愿,石敢同意去吗?” 乔光朴:“我已经派车到于校去接他,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来。至于他干不干的问题,我的意见他干也得干,他不干也得干。而且——”他把目光转向霍大道,“只要党委正式做决议,我想他是会服从的。我对别人的安排也有这个意见,可以听取本人的意见和要求,但也不能完全由个人说了算。党对任何一个党员,不管他是哪一个级别的干部,都有指挥调动权。” 他说完看看手表,像事先约好的一样,石敢就在这时候进来了。猛一看,这简直就是一位老农民。但从他走进机电局大楼、走进肃穆的会议室仍然态度安详,就可知这是一位经过阵势,以前常到这个地方来的人。他身材短小,动作迟钝,仿佛他一切锋芒全被这极平常的外貌给遮掩住了。斗争的风浪明显地在他身上留下了涤荡的痕迹。虽然刚交六十岁,但他的脸已被深深的皱纹切破了,像个胡桃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他对一切热烈的问候和眼光只用点头回答,他脸上的神色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倒有些像路人般的木然无情。他像个哑巴,似乎比哑巴更哑。哑巴见了熟人还要呀呀咿咿地叫喊几声,以示亲热;他的双唇闭得铁紧,好像生怕从里边发出声音来。他没有在霍大道指给他的位子上坐下,好像不明白局党委开会为什么把他找来,随时准备离开这儿。 乔光朴站起来,“霍局长,我先和老石谈一谈。” 霍大道点点头。乔光朴抓住石敢的胳膊,半拥半推地向外走。石敢瘦小的身材,叫乔光朴魁伟的体架一衬,就像大人拉着一个孩子。他俩来到霍大道的办公室,双双坐在沙发上,乔光朴望着自己的老搭档,心里突然翻起一股难言的痛楚。 一九五八年,乔光朴从苏联学习回国,被派到重型电机厂当厂长,石敢是党委书记。两个人把电机厂搞成了一朵花。石敢是个诙谐多智的鼓动家,他的好多话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人揪住了辫子,在“牛棚”里常对乔光朴说,“舌头是惹祸的根苗,是思想无法藏住的一条尾巴,我早晚要把这块多余的肉咬掉。”他站在批判台上对造翻派叫他回答问题更是恼火,不回答吧态度不好,回答吧更加倍激起批判者的愤怒,他曾想要是没有舌头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而和他常常一起挨斗的乔光朴,却想出了对付批斗的“精神转移法”。刚一上台挨斗时,乔光朴也和石敢一样,非常注意听批判者的发言,越听越气,常常汗流浃背,毛发倒竖,一声批判会下来筋骨酥软,累得像摊泥。挨斗的次数一多,时间一长就油了。乔光朴酷爱京剧,往台上一站,别人的批判发言一开始,他心里的锣鼓也开场了,默唱自己喜爱的京剧唱段,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此法果然有效,不管是几个小时的批斗会,不管是“冰棍式”,还是“喷气式”,他全能应付裕如。甚至有时候还能触景生情,一见批判台搭在露天,就来一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他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石敢,劝他的伙伴不要老是那么认真,暗憋暗气地老是诅咒本来无罪的舌头。无奈石敢不喜好京剧,乔光朴行之有效的办法对他却无效。六七年秋天一次批判会,台子高高搭在两辆重型翻斗汽车上,散会时石敢一脚踩空,笔直地摔下台,腿脚没伤,舌头果真咬掉了一半。他忍住疼没吭声,血灌满了嘴就咽下去。等到被人发现时已无法再找回那半个舌头。从那天起,两个老伙伴就分开了。石敢成了半哑巴,公共场合从来不说话。治好伤就到机电局干校劳动,局里几次要给他安排工作,他借口是残废人不上来。“四人帮”倒台的消息公布以后,他到市里喝了一通酒,晚上又回干校了,说舍不得那大小“三军”。他在干校管着上百只鸡,几十只鸭,还有一群羊,人称“三军司令”。他表示后半辈子不再离开农村。今天一早,乔光朴派亲近的人借口有重要会议把他叫来了。 乔光朴把自己的打算,立“军令状”的前后过程全部告诉了石敢,充满希望地等着老伙伴给他一个全力支持的回答。 石敢却是长时间的不吭声,探究的,陌生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乔光朴,使乔光朴很不自在。老朋友对他的疏远和不信任叫他心打寒战。石敢到底说话了,语音低沉而又含混不清。乔光朴费劲地听着: “你何苦要拉一个垫背的?我不去。” 乔光朴急了:“老石,难道你躲在干校不出山,真是像别人传说的那样,是由于怕了,是‘怕死的杨五郎上山当了和尚’?” 石敢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但毫不想辩解地点点头,认账了。这使乔光朴急切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替他的朋友否认:“不,不,你不是那种人!你唬别人行,唬不了我。” “我只有半个舌……舌头,而且剩下的这半个如果牙齿够得着也想把它咬下去。” “不,你是有两个舌头的人,一个能指挥我,在关键的时候常常能给我别的人所不能给的帮助;另一个舌头又能说服群众服从我。你是我碰到过的最好的党委书记,我要回厂你不跟我去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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