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2008短篇小说


作者: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选     整理日期:2014-08-27 09:09:34

本社自1977年起,即每年编选和出版年度短篇小说选和中篇小说选,两种年选曾经深得读者的喜爱,在文学界和读者中具有广泛影响。1994年后,这项工作一度中断。21世纪肇始,根据文学界人士和读者的建议,我社决定恢复中、短篇小说年选的编选和出版工作,以便及时总结年度中、短篇小说创作的成绩,向读者集中推荐优秀的中、短篇小说,也为新世纪的文学积累做出我们的贡献。
  恢复出版的中、短篇小说年选总冠名为“21世纪年度小说选”,以示我们一百年不动摇,长期做下去的决心。“21世纪年度小说选”分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各编一册,于次年元月出版;编选范围为当年全国各报刊上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入选篇目的排列以作品发表时间先后为序。
  “21世纪年度小说选”的编选工作得到许多著名文学评论家和编辑家的支持和帮助,他们应我社之邀,对当年的中、短篇小说创作状况进行深入、广泛的研讨,提出许多极有价值的选目。我们在广泛阅读的基础上,充分参考专家们的意见,严格进行编选。在此,谨向诸位专家深表谢忱。
  目录:
  马德里的雪白衬衫
  西江月
  良宵
  VISA卡悬疑
  阿霞
  毛娘
  七年
  惚恍小说
  一看就是个新警察
  老镢头
  离歌
  像鞋一样的爱情
  一坛猪油
  母亲和死亡
  跟月亮结婚马德里的雪白衬衫
  西江月
  良宵
  VISA卡悬疑
  阿霞
  毛娘
  七年
  惚恍小说
  一看就是个新警察
  老镢头
  离歌
  像鞋一样的爱情
  一坛猪油
  母亲和死亡
  跟月亮结婚
  赶街
  我们正在变成好人
  都市里的村庄
  左边的山
  陪夜的女人
  金臀
  父亲
  在地图上
  南西伯利亚故事
  黑白业
  “崔记”火车
  水在瓶中
  灰袍子马德里的雪白衬衫叶弥
  马德里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一街茂密的生气勃勃的梧桐树,暗黄的灯光从树叶问打下来,照着空无一人的长街。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惆怅的,又是欣喜的;心里装着的幸福好像是满满的,一转念又空了。总之,年轻男人马德里的这个夜晚患得患失,分外复杂,因为他正在惦念一个名叫郑碧霞的女人,他感受到的东西与正常人不大一样的。
  虽说大街上空荡荡的,他还是诡异地隐到一棵梧桐树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件白衬衫,打开来在月光下面仔细端详。
  这是一件崭新的衬衫,有新鲜的略显僵硬的折痕,散发着淡淡的化学剂味道和衣料单纯清洁的香味,表明它刚从厂里到国营的商场里,再从商场的柜台里到郑碧霞的手上。郑碧霞没骗他,确实是一件没有穿过的男衬衫。她说她昨天刚给丈夫买回来,丈夫三天前到乡下探亲去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丈夫呢。郑碧霞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一些颤音,有些像老旧的电影里失真的声音。马德里每回听到她的声音,就会喘不过气来。
  就是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又激动,又害羞。
  树叶间除了灯光照射下来,还有一丝丝夜雾游了出来。马德里靠在大树上,捏住白衬衫,一会儿把它放在狂跳的胸口上,一会儿把它放在发烫的脸上。一九八一年的秋夜,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铺天盖地的霓虹灯。所以,空间很大,非常寂静,足以让马德里无所顾忌地对一件白衬衫抒发激情,他胡乱地哼哼了一句:白衬衫啊!白玫瑰啊!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放肆过。
  但是问题来了,马德里看见白衬衫的领口上有一排黑点,他看得仔细,这是圆珠笔的笔痕,有六个,每一个有绿豆那么大,整整齐齐的,看得出描它们的人当时是用心的。马德里用手指头轻轻地按住它们,轻微的湿润,还有新鲜的弹性。凑得近些,鼻子里闻到一股圆珠笔的味道。他听到了郑碧霞哧哧的笑声。
  马德里面色灰白。白衬衫落到了地上,它面目刻板,透出无比的阴冷。在月光下,显得比月光更白。
  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看样子是刚下班。马德里站直身体,眼神直勾勾地盯住中年女人,他有心问问这个面善的陌生女人:郑碧霞为什么要在衣服上画六个点?中年女人一碰到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绕开他,回头看了一眼,嘴巴里下意识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谁都不要相信!”
  马德里也吓了一跳。
  马德里带着白衬衫回了家。他的一大家子,父亲和母亲,哥哥和嫂子都坐在客厅里。他抬头看着他们,问:“你们怎么还没睡?”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他的父母哥嫂都不吭声。马德里突然明白一件事,最近,每当他晚上回来时,不管有多晚,大家都没有睡。是的,他是家里的主心骨,他的前途关乎大家的前途。
  马德里走到自己的屋子,他的嫂子跟进来了。他对嫂子说:
  “友琴,你让爸妈去睡。”嫂子叫友琴。友琴说:“他们回房睡了。爸爸让我对你说,要珍惜自己。”马德里轻轻笑了,低下头说:“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友琴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马德里想了一想,说:“那好,我给你猜一个谜——一个女人送给一个男人一件白衬衫,是昨天才买的,为什么领子上有六个圆珠笔画的点。”
  友琴的脑子转得飞快,伶牙俐齿地回答:“有三个人会破坏这件新衬衫。一是这女人的丈夫,二是这女人的孩子,三是这女人自己。我知道这女人没孩子,这女人丈夫三天前到乡下去了,因为他的干妈死了。剩下来的答案你知道,是这女人自己糟蹋了这件白衬衫,她给了你一件新衬衫,心里又不太情愿,所以在领口上画了六个点。”
  友琴说完,看也不看马德里,马上就走了。她走到屋外,悄悄潜到窗口,马德里的窗边长着一棵石榴树,眼下正是满树果实的时候。透过石榴树望进屋去,她看见一幅令人不愉快的画面:马德里捂着脸,使劲地憋住呜咽声。
  过了两天,马德里在夜色掩护下潜到郑碧霞家,从屋后的窗户里看到,屋子已经换了主人,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妻。马德里敲开大门,这对说浙江话的夫妻告诉他,原主人已搬走了,房子现今他们租着。至于原主人搬到了哪里,他们一点也不知道。马德里一面点头向那对浙江夫妻致谢,一面嘴里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身体摇晃了几下,那对小夫妻四只眼睛瞪圆了,担心地看着他,怕他会晕倒在自家门口。
  回到家里,马德里在日记上写下三个字:为什么?他再翻开一年前的某一页日记,上面也写着三个字:为什么?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郑碧霞的日子,那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市政府组织了一批“劳动模范”到大礼堂做报告,他错过了来接他的汽车。、大礼堂就在不远处,他还知道他是最后一个做报告的人。所以他就走着去了。走着走着,他碰到了郑碧霞。郑碧霞倚在梧桐树上,用手绢扇着脸,脚下放着一只大竹篮子,里面五花八门的菜,一副刚从菜场里出来的模样。确切地说,马德里先是看见篮子,然后再看见郑碧霞的脸。那张脸红着,但是表情很丰富,既焦虑又期待,叫人一看就明白。马德里是个劳动模范,助人为乐是他的本分,他二话不说上去提起篮子。
  很巧,郑碧霞的家就在大礼堂边上的小巷子里。他把郑碧霞的篮子一直送到她屋里。过了两天,他收到郑碧霞的信,邀请他到她家里去,为了感谢他,她包好了馄饨在家里等他。
  马德里居然去了。吃了她的馄饨,他浑身不舒服,因为郑碧霞的勾引那么明目张胆。他在回来的路上对自己说:“马德里啊马德里,她说下次还要请你吃馄饨,如果你再去,就是一个没有道德的小人。”他记得那天的气候极好,太阳光极亮,简直想把什么东西都照透。他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不切实际地担忧着一些事,譬如太阳的野心,还有人的野心,等等。
  下回郑碧霞又写信请他吃馄饨。郑碧霞在她的信笺上洒了一些香水,还画了一颗小小的人心。马德里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呆呆地看着这颗心,对郑碧霞产生了一丝恨意。但他居然又去了。这一次,他认为郑碧霞包的馄饨很好吃,以前他总认为他妈妈包的馄饨是最好吃的,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是可笑的。
  这就是马德里与郑碧霞认识的过程。
  在这之前,马德里认识过无数的女孩子,他是一个十分理性的男人,从未迷恋上任何女孩子。她们总是太单纯,像一杯白开水一样乏味被动。郑碧霞也单纯,但她不是白开水,不会等着别人主动去喝。那些女孩子们除了乏味被动以外,每个人还有一些让马德里无法接受的缺点。郑碧霞也有缺点,譬如她有事没事爱拿根牙签剔牙,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哧哧而笑,在人不注意的时候,眼神突然会凶狠地一闪……这些缺点,马德里统统都能接受。他是如何接受的?这是一个谜。
  马德里合上笔记本,木然地坐着,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马德里的哥哥叫马赛。
  马赛走到马德里的屋里来了。马德里忧郁地对哥哥说:“如果一个女人,送了你一件白衬衫,却在领口里面用圆珠笔画了几个点,这是不是说明她不爱你?”
  马赛坐在马德里边上,皱起眉头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女人的心是奇怪的,有可能她是爱你的,有可能她是不爱你的。但是现在她躲藏起来了,你已经找不到她,爱不爱的就不再重要了。我求你不要再想这个问题,还不如及时为自己筹划将来。我来就是告诉你,你嫂子给你安排了一个女孩子,叫萧雅,是个大学生。跟你嫂子一样,也是在妇联工作的。你最好见上一面。”
  哥哥总有哥哥的严厉。
  马赛走了。马德里把白衬衫从书包里掏出来,再看一眼衣服领口上那六个污点,冷静地仔仔细细地把它折叠好,放在衣橱的最下一层,用了许多旧而重的衣服压在上面。他清晰地知道,这辈子他不会穿这件衣服。
  马德里很快结婚了。他是我们巷里乃至区里的大人物,他的婚事也就是我们的大事。巷子里许多人都请了假不上班,到他家里帮忙、道喜,或者看热闹。新娘子就是在妇联工作的萧雅,此时她坐在一张“实现四化”的招贴画下,微微低着头,不说话,她算得上漂亮,和眉顺眼,一副温柔的模样。女人们拥在新娘子面前,逗她说话,想看看她的牙齿。她很配合地笑了一笑,一嘴的石榴形小白牙,十分好看。所以,女人们都说,这个新娘子没有架子,性情好,会做人。哎,再问问她用的什么牙膏。
  参加婚礼的大人物来了许多,小汽车把巷子都堵住了。这也难怪,马德里是何等样人物?他是轻工系统的省级劳模,他的几项发明得到过中央首长的夸奖。光凭他经常到省里和北京去开会,我们就明白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有那么一天,他会坐在大人物中间开会或接见外国人,而我们就在电影正式放映前加映
  的新闻短片里看到他。
  马德里的父亲喝多了几杯,站在门口朝看热闹的人大声嚷嚷说:“当初我给他们弟兄两个一个起名叫马赛,一个叫马德里,多少人背后骂我?骂我不自量力,敢把人家的首都拿来做名字,是猪八戒的鼻子上插葱——装象。现在你们知道了吧……”话没说完,忽然人群里有个男人大声说:“他收心了就好,人家说他勾搭有夫之妇,没有道德。”马德里的父亲一下子酒吓醒了,张着嘴喘息片刻,勉强问道:“谁?谁在那里瞎说的?”
  说话的人已经走了。
  马德里的父亲讪笑着,对围着他的人说:“我儿子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不会乱性的。”
  再说马德里,他在喧闹声中暂时忘了郑碧霞,面对着一屋子贺喜的人,他笑得有些难为情,心里仿佛是愉快的,而这种愉快是熟悉的。白天过去,到了灯光通明的新婚之夜,马德里对新娘子说:“我不算个粗人……但是我真的不懂女人。你是在妇联工作的,你一定知道许多人间的真理。”
  冰雪聪明的新娘子萧雅马上严肃起来,摆出一副聆听问题的态度,说:“你有啥搞不懂的问题,尽管说,兴许我能回答你的问题。”
  马德里问:“如果一个女人,她送了你一件白衬衫,却在领口里面用圆珠笔点了几个点,这是什么意思?”
  萧雅的脸色变了,她先替自己想了一想,然后再考虑了马德里的问题,回答说:“第一,她确实想送你一样东西;第二,她想留一个纪念。”
  马德里“噢”了一声,不知道明白了什么,扔下萧雅,一个人跑到院子里抽烟沉思去了。夜深了,马德里坐的台阶上洒了一层清露。萧雅拿了马德里的外套,走过来披到他身上,坐在他身边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件事解不开。谁都会这样的。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相信我,我会替你解决所有的问题。”马德里心里有些惊讶,说:“你真心这么说?你会后悔的。”萧雅拍拍他的手心,笑着说:“和你赌一百块钱,看我是不是会后悔。”马德里不由得高兴起来,说:“那就赌两百块吧。”萧雅说:“行!我应战。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心里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只对我一个人说。”
  新娘子这么说,马德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马德里和萧雅是在秋天结婚的,两个人一起度过了新鲜的秋天,度过了有趣的冬天,和煦的春天过去,理应是艳丽的初夏,因为意外的一件事改变了颜色。
  那天中午,马德里的师傅过生日,请了他的朋友和徒子徒孙们去家里喝酒。师傅家的小方院子里摆了两桌,一桌是师傅师娘和他们的老朋友,一桌是师傅的徒子徒孙们。马德里是师傅的得意门生,师傅看待他有时比儿子还亲。所以马德里的那一桌上,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喝酒的靶子。年轻气盛的人,闹起酒来不可收拾,马德里是个酒量很大的人,也经不住大家轮流劝酒,宴会快结束时,他终于喝醉了,嘴里胡言乱语,就像换了一个人。他用力拍着桌子叫大家安静,不许说话,听他一个人讲故事。他说:“有一个男人喜欢上了一个女人,特别特别的喜欢……”他的一个师兄红着脸反驳:“什么特别特别的,要举例说明。”师兄这么说,马德里马上想起一件事,有一次,郑碧霞似是开玩笑地对他说:“你是大名鼎鼎的劳模,肯定收入不止这些,我要你给我买一条足金项链。好不好?”马德里自从爱上郑碧霞以后,每个月的工资有一大半花在她身上,这次他不敢问家里讨钱,就去卖了一次血,给郑碧霞买了一条金项链。郑碧霞很高兴,说:“你看你看,我没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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