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国家,常常是杀人之论火暴易红,救人之论黯然无光;大而无当之文如日中天,诚实本分之作视若草芥;凶猛抡砍之风时赢喝彩,娓娓动人之章叨陪末座。一句话,乖戾之气冲击文坛久矣,恨比爱强健,斗比和勇敢,骂比分析痛快,绝望比清明时髦,狂妄比谦虚现代,乌眼鸡驱逐掉了百灵与夜莺,厮杀的呐喊遮盖了万籁,而与人为恶的文风正在取代与人为善的旧俗…… 所以就更显得毕淑敏的正常、善意、祥和、冷静乃至循规蹈矩的难能可贵。即使她写了像《昆仑殇》这样严峻的、撼人心魄的事件,她仍然保持着对每一个当事人与责任者的善意与公平。善意与冷静,像孪生姐妹一样时刻跟随着毕淑敏的笔端。惟其冷静才能公正,惟其公正才能好心,惟其好心世界才有希望,自己才有希望,而不至于使自己使读者使国家使社会陷于万劫不复的恶性循环里。也许她缺少了应有的批评与憎恨,但至少无愧于、其实是远远优于那些缺少应有的爱心与好意的志士。她正视死亡与血污,下笔常常令人战栗,如《紫色人形》,如《预约死亡》,但主旨仍然平实和悦,她是要她的读者更好地活下去、爱下去、工作下去。她宁愿忏悔自己的多疑与戒备太过,歌颂普通劳动者的人性(《翻浆》),而与泛恶论的诅咒与煽动迥异其趣。至于她的散文就更加明澈见底了。 她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好医生,她会成为文学界的白衣天使。昆仑山上当兵的经历,医生的身份与心术,加上自幼大大的良民的自觉,使她成为文学圈内的一个新起的、别有特色的和谐与健康的因子。 作者简介: 毕淑敏,山东省文登人,1952年生于新疆伊宁,就读于北京外语学院附属学校。1969年到西藏阿里高原服役11年。国家一级作家。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内科主治医师,注册心理咨询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心理学博士方向课程结业。1986年开始专业写作,共发表作品400多万字 目录: 藏红花 藏红花 翻浆 悠长的铃声 苹果核 精品水 走过来 女人之约 女人之约 赶考的女人 妈妈福尔摩斯 硕士今天答辩 天衣无缝 君子于役 捉刀藏红花 藏红花 翻浆 悠长的铃声 苹果核 精品水 走过来 女人之约 女人之约 赶考的女人 妈妈福尔摩斯 硕士今天答辩 天衣无缝 君子于役 捉刀 不会变形的金刚 猫头鹰行动 跳级 梦坊 紫色人形 斜视 编后记让快乐滋养我们的心藏红花 未定国界在图纸上,是空心的断续的点,和已定国界坚定明晰的黑线不同,含着模糊的历史和隐蔽的硝烟。班长高羔子和战士田久麦,走在高原上这条虚拟的线中,积雪被军大衣的下摆扫出竹枝样的印痕。 那边是那个国家。这边是这个国家。田久麦入伍一年,刚从机关卫生科下到哨所,这是第一次巡逻。他问高羔子:“你见……过吗?”缺氧好像一块白毛巾,把他的话堵得断断续续。 “谁?野牦牛?獭兔?人?”高羔子问,明显地带着对田久麦的嘲笑。高羔子身板瘦小,眼睛、鼻子和耳朵等附件,也都是小小的,很节省皮肤。 田久麦不好意思地说:“他们。”他本想把头扭向山峦的那一边,以姿势助说话,但厚厚的衣领和笨重的羊剪绒皮帽子使他的脖颈转动困难,只能让眼光从雪镜的一侧射出去。高羔子不屑地说:“几次吧。他们人也不多。这么长的线,他走,咱也走。就像林子里的两条蛇,不容易撞到的。” 高羔子是南方人,所以说蛇。田久麦从来没有见过蛇,家乡的土壤燥得像香灰。田久麦以为当上兵,就可以看到蛇这样的新鲜东西,到了这里,却连蚯蚓都看不到了。冰天雪地里谈蛇,让人有一种滑腻的温热感。田久麦原以为,一条蛇是很容易碰到另一条蛇的。班长为什么这么说?可能每一条蛇都有自己的领地,从不乱窜。 田久麦说:“见到了,会怎样?” 高羔子说:“就像没见到一样。” 田久麦有些憧憬,说:“会挥手吗?”田久麦记得小时看过一个电影,边防军人在国境上遇到了,会有这种举动。 高羔子让田久麦在前边开道,田久麦瞠起的雪雾呛进了他的喉咙。他吐着雪沫子说:“挥手?从来没有过。要挥,也是左手。右手一直扣在板机上。” 田久麦感觉到了高羔子对自己的不客气。但是高羔子的军龄长,这是军中辈分,爷爷对孙子说话,怎么都有理。再说田久麦是从机关下来的,这更矮了一头。军队是最讲究资历的。现在最高指示都说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新来的机关兵田久麦当然应该吃点苦头了。高羔子这样想着,就把自己的干粮袋取下来,对田久麦说:“给你。” 田久麦以为班长怕自己的干粮不够吃,感激地说:“我……有。你留着……” 高羔子说:“美的你!背着。” 田久麦明白了,这是班长要考验自己,就乖乖地把高羔子的干粮袋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干粮袋一上肩,田久麦就想到了老娘说过的一句话——布不加丝,面不加枣。那时他小,趴着炕沿问老娘,干吗面不加枣呢?加上枣多好吃啊。 老娘说,面一加了枣,面就发大了,锅里就蒸不下了。一幅布,加上一根丝,看着没多少,布可就宽多了。 这和田久麦此刻有什么关系呢?田久麦不知道。田久麦知道的是,干粮袋把肩膀压下去了二指深。隔着绒衣、棉衣和皮大衣,田久麦清楚地感受到了每一颗米粒的棱角。 田久麦很生自己的气。班长让自己背着他的干粮袋,这是班长信任自己。要是不信任自己,你想背还不让你背呢。要知道,干粮是军人的生命线啊。田久麦这样对自己说完,他的头脑就通了,但是他的肩膀不通。田久麦便不再理会自己的肩膀,故意看周围的风景。 巡逻路线沿着山谷行进。山谷里壅满了雪,山顶上的雪忍受不了那里的孤寂,自愿地钻进风的行囊,迁徒到了谷底。太阳在半天空,迸射出的每一根光线都蓬松粗壮,绞结成巨大的白色链条,由于雪原的渗入和折射,凝成了炫目的光墙,遮天蔽日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如果你胆敢直视高原正午的阳光,它就毫不留情地把你的双目变成紫蓝色的洞穴。拐过山口,积雪已经没腰,两个行走的边防哨兵,像两只笨拙的牦牛,把倾斜的雪原犁出深壕。田久麦走在前,高羔子轻松地跟在田久麦身后,如同在一条小胡同里散步。 高羔子很愉快,愉快的结果就是他觉得热了。在高原上感觉到热,是一种很罕有的幸福。为了充分享受这种幸福,高羔子对田久麦说:“停下。” 田久麦没有听见,还在往前走。因为吃力,他把所有的血液和氧气都逼到自己的双腿和肩膀上了,这样他的耳朵就因为没有氧气的支持变聋。当高羔子第三次不耐烦地大叫时,田久麦才停了下来。他不是听见了高羔子的命令,而是感觉到了。高羔子的喊叫震动了高原稀薄的空气,空气把震动传达给了田久麦,田久麦就困难地回过头来。 高羔子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卷成一个婴儿的模样,对田久麦说:“拿着!” 田久麦这一次很快明白了班长的不怀好意,他默默地接过了高羔子的大衣。现在,他有两件大衣,这在严寒的午夜当然是绝好的事情了,可现在是高原的正午。一种短暂而强烈的炎热炙烤着雪原,让人有不可思议的燃烧之感。田久麦默不做声地把身上的武器和干粮袋、红十字箱等物品堆积在地上,然后也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他也变得和高羔子一样的轻捷利落了。高羔子有些惊奇,这个新兵,难道敢不服安排吗? 田久麦把高羔子的大衣内外倒转,将挂着一缕缕污浊羊毛串的里子翻在外面。大衣比田久麦的身躯要小很多,但毕竟是大衣,翻转过来之后就有余地,田久麦接着把自己塞了进去,可惜袖子很短,只到田久麦胳膊肘下方。田久麦接着把自己的装备一件件披挂起来。想象中,一个人穿着两件皮大衣是很狼狈的事情,但田久麦把它们搭配得很好,羊毛相搓,并没有占据更多的体积。 臃肿的田久麦步履蹒跚,好像一块有犄角的军绿色岩石。高羔子在田久麦身后跳跃前行,如同灵敏的猴子。高羔子大声问:“听说机关来了野战医院的医疗队?” “嗯啊。”田久麦短促地回答。 “听说有女的?”高羔子更大声音问。 “嗯。”田久麦更短促地回答。 高羔子不满足,这样重要的问题,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就回答完了? 可他不能批评田久麦,他找不到理由。如果田久麦一不高兴,拒绝回答他以后的问题,他就亏大了。从机关下来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会很受欢迎,新鲜的消息是他们的财产。 “几个?”高羔子问。 田久麦知道高羔子问的是什么,可他故意说:“10个。” 高羔子惊得一下冲开了雪障,从田久麦身后跳到了田久麦身前,兴奋地说:“那么多?” 田久麦说:“是啊。队长副队长主任副主任……” 高羔子狐疑地说:“都是女的?” 田久麦一脸无辜地说:“不是啊。只有护士是女的。” 高羔子咬牙切齿地说:“好。你耍我。” 田久麦知道自己惹了祸,赶快说:“我没。3个女的。” 高羔子憋住气,他要把这个新兵知道的东西都诈出来之后,再慢慢地收拾他。高羔子假装不在意地说:“你小子,总跟她们说话吧?” 田久麦很谨慎地回答:“没。轮不上我。” 高羔子仿佛随口问道:“怎么样?” 这一次,田久麦是真的吃不准班长问的是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呢?” 高羔子说:“长得?” 田久麦很快回答道:“差不多。” 高羔子不满足地说:“怎么能差不多?这山和那山都不一样,更何况人?” 田久麦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干粮袋和红十字箱的位置,绕过一道雪棱,说:“她们都长得差不多。” 高羔子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娃子真是不通人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太阳在两道雪峰之间疾速移动着光芒,高原上的正午非常短暂,有一些薄冰融化了,挂在山腰,形成轻云。也许是由于缺氧,田久麦的大脑一下子短路,微蓝色的雪雾……田久麦想到了小柔。 小柔住在落梳庄。传说王母娘娘正梳头呢,梳子的齿突然断了,王母娘娘生气了,把梳子丢到大地上。梳子是黄杨木的。落地之后,杨也没了,木也没了,只剩下黄。黄的土梁,一道道的,朝天龇着,那是断了齿的梳子。断梳子的缝隙里,埋藏着低矮的窑洞,这就是小柔的家了。 小柔是个乖女子,身条也像梳齿似的,细弱而笔直。小柔和田久麦同在远处的大村上学,要在梳脊上走很远的山路。小柔和田久麦就这样走着,从小孩子走成了小伙子大姑娘。田久麦虽然肚里有了点墨水,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田久麦的爹早就死了,姐姐是傻子,还有一个病老娘,谁嫁了田久麦,谁就落到沸水锅里了。虽说两人有感情,小柔也嫁不了他。小柔家死不同意,指望独生女嫁给一个城里人,他们的老年,才有靠头。小柔拗不过她家。恰在这时,征兵的来了。高原部队专门选了这里,看中的是这里的苦寒。说从这儿征的兵到了高原适应快,不会叫苦叫累。乡下人不知道高原是怎么回事,认定天下最苦的地方就是落梳庄了。只要能从落梳庄走出去,走到哪里都比落梳庄好。 小伙子踊跃报名,体检过后,脸就都垮下来。山里人营养不良,骨头是弯的,脚板是平的,口里吹的气太弱,腔子里的心跳得太快……反正啊,差不多每个人都有毛病。只有田久麦,这个从小连糖球都没吃过的苦孩子,居然各项检查都合格。这一下子惊动了山村,有适龄女子的人家,都到田久麦家走动。田久麦的疯老娘此刻也不疯了,喜滋滋地吃着各家送来的吃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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