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青年作家帅泽兵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汇集了迄今为止他在摩登上海所创作的主要作品。《收养》叙述的是一个标准式的中国农民被人所收养并收养别人的人生旅程,主人公在生活中所经历的喜怒哀乐清晰地表明了这样的一种生存悖论:命运就像是循环不息的圆,看似到达了终点的时候实际上却往往无可避免的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在《面若桃花》中,两个执著的单身男女于追求幸福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走向了美满姻缘的反面。《对不起,蔡小蓉》把目光转向了坐台的风尘女子,她在爱情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自尊和单纯应当赢得我们所有人的尊敬。《扎东老汉的信仰》则把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在了美丽的甘南藏区,一个衣衫褴褛的藏族牧民在拉卜楞寺用真正意义上的人间信仰映照出了知识分子的全部卑劣和无比浅薄的灵魂。 作者简介: 帅泽兵,男,26岁。第六七八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另获其他各类写作奖项若干。大学期间,主持并完成了大学生科研资助基金项目“80后文学研究”,先后在《中南大学学报》、《理论与创作》、《当代文坛》、《山西大学学报》等知名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十余篇。现为同济 目录: 偷窥 命若桃花 竞标 膨胀的乳房 对不起,蔡小蓉 扎东老汉的信仰 见鬼 选留 国胜老汉 收养 “青年原创书系”后记一 李初一已经不叫李初一了,他已改名为郭初一。名义上说是为了纪念早已死去多年的父亲,实际上却是为了恢复他和村委会主任郭学军的亲属关系,希望能够借此达到被村里照顾的目的。从辈分上算起来,他的父亲是郭学军的堂哥,他可以称呼郭学军为堂叔。继父李收养还没有死的时候,他还没有改名,有一次就是这么称呼郭主任的。谁曾想,郭学军却并不打算认这个堂侄。郭学军恶狠狠地说,你一个姓了外姓的人,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还好意思叫我堂叔?当即把他羞得不成,满脸通红,恨不得撒一泡尿照照自己,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德性。那时候,李收养老汉还没有死,还勉强在世。说勉强,是因为李收养已经百病入侵,又没有钱医治,已经知道天命难违,死之将至。不过估计就算有钱,李收养也舍不得去丢到医院打水漂吧,他是那种在路上捡到一根火柴都要捡回家点火烧饭的人。李收养对他说,那就把姓氏改了吧。说完,就是好一阵咳嗽,咳出一坨坨的绿痰,颜色鲜艳得晃人的眼睛。媳妇张晚霞看到这个场景,硬是没有忍住,当即呕吐起来,呕出了刚吃下去的米饭,青菜,黄瓜,西红柿炒鸡蛋,腌萝卜丝,花花绿绿得一塌糊涂,也呕出了吃饭前喝下的一碗凉水,最后又呕出了大口大口的绿色的苦胆汁。脸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等张晚霞走后,李收养说,老啦,招人嫌啦,不过好在也麻烦不了你们几天啦。郭初一没有再接话。李收养又说,没啥,说一句实话,你干爷爷李跛脚既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李初一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这也不用瞒着,你也是知道的。难为你养了我这么久的老,姓啥还不都一样。改吧,改吧,改去吧。只要让郭主任认你这个侄子,就比啥都强。 李初一就这样成为了郭初一,他的两个儿子也由李姓改为了郭姓。没过几天,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再一次南下,带来了一次大范围的降雪,银装素裹,把世界牵引到了某一种纯粹之中。早上吃饭的时候,全家四口人坐在桌前,左等李收养不来,右等李收养不来。郭初一心里焦躁,这个老头子竟然还有闲情睡回头觉?打发了两个儿子大胖和小胖去屋后偏房喊一下。两个儿子喊完后回来说,爷爷还蠢睡着哩,怎么叫都叫不醒来。郭初一心里一惊,连忙跑到屋后偏房,点燃了里面的油灯,拿到床前仔细查看。可怜的李收养老汉弯成了一张弓,蜷缩着双脚,早已经气息全无,身体僵硬,挂在嘴角的一口绿痰也已结成了冰,散发出刺眼的冷光。郭初一一阵心酸,两行热泪终于忍不住,顺着他的脸颊悄无声息的滑落。这个尚未到花甲之年却早已是老态龙钟的半百老人就这样老去了。 挖土造坟的时候,村里帮工的人起了争执。起先有人说,李收养那年随他娘来到村里,都看到是从上游的武圣宫镇沿河堤走过来的,他的老家应当是在北方,坟头应当朝北。也有人说,话不能这么讲,他们母子俩从武圣宫镇走过来是不假,但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就是武圣宫镇的人,也不能代表就是武圣宫镇以北的人。逃荒都是乱窜,走到哪算到哪。难不成他们还一路南下,难不成两个人还组成了队伍,带上了指南针,比军队都还正规?就凭当初他娘老子那个水灵样,说话时的那种乱腔怪调,把别人的堂客说成是别人的婆娘,比我们本地人都还能吃辣,好家伙,天天敢拿油炸的尖辣椒下饭,朝你呵一口热气就能辣得呛你的鼻,这分明就是四川重庆一带的人嘛。坟头朝西没错。这番说法言之有理,论之有据,很快就得到了很大一部分的赞同,大家纷纷点头附和。但当过村里民兵连长的王抗胜老汉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故意咳嗽了几声,把一口白痰吐在了脚边的积雪里,终于以此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然后他说,一个人的老家算哪里,是随的他爹,又不是随他的娘老子。他爹谁都没有见过,鬼晓得他是哪个地方的人?据我估摸,那年只有江西发过大水,淹掉了好几十口垸子,莫不是从江西逃荒逃过来的吧?我看坟头应当朝东。大家议论纷纷,僵持不下,就都把眼光投向了改名了的郭初一。郭初一面露难色,想了一会,显然也是难以取舍。最后他只好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干爹是从哪里过来的,还是按照老规矩,坐北朝南吧。那就坐北朝南,一锤定音。 二 估计就算李收养地下有知,也说不出一个确切,他的老家到底会在哪里吧。时光回到很久以前。那一年七月,南方的梅雨天气已经结束,久违了的太阳终于露出了他灿烂的笑脸,一下子就晒干了泥泞的道路,平坦的打谷场,晒去了茅草屋顶的水分,房间里潮湿的发霉味道。住在河堤上的人们都赶晌午去田间抢割早稻,一大群老头老太太,男孩女孩,一个个都提着篮子,跟在挑担的壮劳力后头抢夺掉在地上的谷穗。生产队长的吆喝声,妇女们的嬉笑声,男人们的叫骂声,老人们的咳嗽声,喘气声,叹息声,孩子们的哭声,吵闹声,沸腾成了一锅开水,响成一片。而村里却寂然无声,安静得连狗打呵欠的气息都没有。这时,李收养的娘老子牵着正咿呀学语的李收养,撑着一根木棍,行走在河风吹过、尘土飞扬的藕河大堤上,向这边有房屋的地方蹒跚着走来。村里放牛的老光棍李跛脚倚在自家门框上,揣着一个饭团,就着一根偷来的嫩黄瓜,连洗都没有洗干净,就这样大口大口吃着简陋的早午饭。等一会儿,他还得牵牛到人们收割过的水稻田里犁田。李收养的娘老子好不容易走到村里,见到了吃饭的李跛脚,准确的说,是见到了李跛脚手里的半个饭团,就像一条饿极了的野狗见到了一泡冒着热气的屎,再也挪不动脚步。而李跛脚也早已经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他看到了她面容姣好的脸型,一坨眼屎挂在眼角,脸色憔悴,嘴干唇裂,好像多年没有洗过;他还看到了她牵在手里的孩子,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睛,好像要忘却人世间的一切哀愁;看到了她白花花的脖颈上,一身破旧的衣服包裹着的还算丰满的胸脯。李跛脚不由一阵心慌,连忙咽了几下口水,定了定神,摆出了一副故作矜持的样子,假装随意问道,来讨饭的?李收养的娘老子连忙回答,是的是的,老家遭了灾难,出来讨口饭吃,求大哥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俩,好歹让我们吃口饭。李跛脚放下心了,说,这没啥,你都讨上门来了,总要让你们吃个饱吧,进来吧。就这样,李收养的娘老子就拉着李收养的小手跨进了李跛脚家的大门。她熟练地接住了李跛脚递过来的一大碗干饭;而李跛脚,也努力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激动,极其迅速地伸出了另外的一只手,就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捉住了她伴随呼吸起伏不定的乳房。 傍晚收工回来的人们在李跛脚家门口,见到了一个正蹲在脚盆旁搓洗衣服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的脸蛋上有着一团羞涩的红晕,吸引了无数男人的困惑不定的目光。他们纷纷打听,这个女子是谁?正相互讨论间,还是当时还不叫李收养的李收养告诉了他们答案。在那个年轻女子的催促下,还懵懂无知的李收养用稚嫩的口音叫了刚犁田回来的李跛脚一声爹,把这个三十几岁的满腿是泥的跛脚汉子高兴得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三个人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家庭。年轻女子自称姓侯,人们都叫她侯嫂。至于李收养的生父姓什么,又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侯嫂也不肯说,连李跛脚都没有告诉,李跛脚自然也不敢问。就糊里糊涂的跟了李跛脚的姓,送了几斤糍粑,央求小学校里的代课先生取了个名。代课先生说,既然你是李跛脚收养的,那就叫李收养吧。乡下人不大计较,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了,大家都收养收养的叫他,他也满口答应。那就这个名了,一辈子都没有改过。 实事求是的说,李收养和他娘老子投奔了李跛脚以后,如果单就物质层面而言,度过了一段比较幸福的日子。这要充分感谢李跛脚为他们娘俩到来之前打下的相当坚实的经济基础。在李跛脚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更加不幸的事,没过几年就传回来了他为国捐躯的消息,死在了衡阳会战中。他的母亲没有想开,很从容地走进了村外的藕河,连尸骨都没有打捞起来。李跛脚一下子就成为了孤儿,靠给地主汪老大放牛为生。有一回因为走失了一头怀孕的母牛,被汪老大打断了左腿。跛脚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他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身有残疾。小时候他的腿便利得很,同龄的孩子们都跑不过他,大伙集体去偷西瓜,他也从来就没有被抓过。好在他吃苦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几年过后,解放军很快就南下了。打倒了地主,分得了房产和田地。除了堂客没有,该有的李跛脚都有了。后来又搞人民公社。因为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任何赡养负担,所以比别人就要稍微富裕一些。他又和其他的光棍汉不同,把挣来的一点工分都花了杨寡妇的身体上。倒也不是他不想,想还是很想的,做梦都想过。杨寡妇长着一张粉脸,盈盈可握的纤腰下连接着的是丰满浑圆的肥臀,光是偷看几眼就能叫人血脉贲张,无法自拔。杨寡妇原来的丈夫杨国祖,是多么壮实的一条汉子呵,一顿能吃五大碗米饭,一次能挑两百公斤稻谷,结婚不到十年,就瘦成了一根竹竿,最后生了一场咳血的怪病见了阎王爷。留下杨寡妇和她的五个孩子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可见红颜祸水,这话原本是不错的。关键是杨寡妇看他不上,嫌他一个跛子丢她的人,给多少钱都不让他上身。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胡乱摸她几把屁股就大把大把的向她撒钱吧,只好干熬着。人们都笑他是钱多得没处花。虽然夸张了点,也算基本属实,不管钱多钱少,他终归是没个地方也没这么个人让他肯把钱花掉罢。他又不抽烟,不喝酒,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培养这些习惯?侯嫂和李收养来了以后,李跛脚算是终于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盼来了云开雾散的月亮,迎来了美好生活的曙光。村里人亲眼所见,开头一个月,他们三口人光是猪肉就买回来了四斤半,鸡鸭鹅各杀了一只,另有鸡鸭鹅蛋若干。这种小康生活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即使是在暮春时节,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偶尔闻到从李跛脚家灶房里传出来的猪油炒菜的香味。惹得全村的小孩子都流出了长长的口水,哭着喊着要吃猪肉,把整个村子都搞得鸡犬不宁,鸭子乱飞。硬是把李收养吃得连下巴都长出了赘肉,把侯嫂吃出了丰满圆润、水灵白嫩的本色。不能不使得全村的光棍汉都啧啧称奇,羡慕不已;有家室了的汉子也连连感叹,嫉妒不安。李跛子就是因为这个在后来丢掉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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