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作家张炜系列·海边的雪》收录了张炜先生的数十篇短篇小说,包括有《海边的雪》、《烟叶》、《割烟》、《槐岗》、《玉米》、《铺老》、《叶春》、《开滩》、《锈刀》、《激动》、《逝去的人和岁月》、《鱼的故事》、《问母亲》、《橡树的微笑》、《红麻》、《书房》、《怀念黑潭中的黑鱼》等。 目录: 声音 看野枣 善良 天蓝色的木屐 夜莺 王血 蜂巢 绿桨 山楂林 紫色眉豆花 生长蘑菇的地方 满地落叶 下雨下雪 钻玉米地 我的老椿树声音 看野枣 善良 天蓝色的木屐 夜莺 王血 蜂巢 绿桨 山楂林 紫色眉豆花 生长蘑菇的地方 满地落叶 下雨下雪 钻玉米地 我的老椿树 海边的雪 烟叶 割烟 槐岗 玉米 铺老 叶春 开滩 锈刀 激动 逝去的人和岁月 鱼的故事 问母亲 橡树的微笑 红麻 书房 怀念黑潭中的黑鱼 黑鲨洋 美妙雨夜 梦中苦辩 致不孝之子 三想 冬景 夏天的原野 一潭清水 流动的短章(代后记)声音 芦青河口那围遭儿树多。大片大片的树林子,里面横一条小路,竖一条小路,非把人走迷了不可。因此河边的各家老人都常常告诫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姑娘:没事儿,千万不要往林子深处走! 可二兰子倒满不在乎。她常钻到林子深处割牛草。家里人阻拦她,她就说:“不怕,不怕,我到年都十九了!”妈妈脸一沉:“十九了更不好!”二兰子把一截草绳儿往腰上一扎,提起镰刀说:“我去!我去!我偏去嘛……” 她这句话里带着怨气。家里养个老牛,肚子比碾砣还大,地上放捆嫩草叶儿,它伸出舌头抿几下就光了。大弟弟忙着复习考大学,小弟弟要进重点班,唯独她不被看重,忙里忙外,出工前还得去割一大早的牛草。割就割吧,她没上几天学,管“大”念“太”,常常忽略中间那“一点儿”,还不得割牛草吗。可近处的青草全被人割光了,不进林子深处行吗?谁愿跑路怎么的!她觉得妈妈太不体谅人。 好在二兰子还从没有迷过路。 早晨,还是很早的时候就进林子了。一路上,也不知踢散了多少露珠儿。太阳升起来了,光芒透过树隙,像一把长长的剑。小鸟儿就像不闲嘴儿的小姑娘,吵死人了!还是老野鸡性子缓——多长的时间才叫一声咯咯哒呀!二兰子总是这样:不管心里多么不痛快,一进了这林子就变得高兴了。大树林子绿蒙蒙的,多宽敞啊,她很想扬起脖儿喊一句,听听自己在这树林子里的声音。她知道,树林子能把声音传出老远、拖得老长,树林子真好哩!可她憋住了,她要赶去割草呢。她只瞅着脚下的草叶儿,急急地走。 她走着,地上的草叶儿嫩极了,一簇一簇,顶着露珠儿,闪着亮儿,二兰子还不割吗?不割!不割!她继续往前走着……地上的草叶儿墨绿墨绿,又深又密,简直连成片儿了,二兰子还不割吗?不割!不割!她还是往前走……又穿过几排杨树,跨进了杂树林子。看吧,这里的草叶儿才叫好呢!青青一片,崭新崭新的,叶片儿宽板板,长溜溜,就像初夏的麦苗儿。那草棵里面还有花哩,红一朵,黄一朵,二兰子先捡一朵大的插在头上,然后才解了绳儿,举起手里那把雪亮亮的镰刀……小鸟儿在头顶喳喳地叫了几声,清甜的空气直往鼻孔里扑,二兰子高兴极了!她盯着那镰刀刃儿,镰刀刃儿锃亮锃亮,反射着阳光,耀得她眯起了眼。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脸儿红红的,四面瞧瞧,心里一热,不知怎么脱口喊了一声: “大刀来,小刀来——” 呀,满林子都喊哟!二兰子听到自己那声音了,听那尾音儿,在林子里还引起了一阵啦沙沙沙的震动。二兰子恣得闭上了眼睛,一溜睫毛显得格外长、格外密。她大仰着脸儿,眼也不睁,嘻嘻笑着又喊一遍:“大刀来——小刀来!” 她喊完了,大气也不出,只用心听着那尾音儿。 这回的尾音儿拖得特别的长。奇怪的是,它好像飞到了老远的地方,又从那儿折回来。声音已经变了。二兰子听着愣住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分辨着:是哪个小伙子在老远的地方接着喊哩!听听,他还在喊哩—— “大姑娘来——小姑娘来——” 二兰子赶紧藏到了一丛灌木后边。当她听出那声音是从远远的河西岸传过来的,才从灌木丛里走出来。不过她一颗心还在怦怦跳着,胆怯地向着河西岸望去——一团绿色又一团绿色,苇行、灌木,遮得严严实实,哪里看得见啊!不过这声音却是蛮嫩气,听那调儿,还是喊的普遍话。二兰子小声骂一句该死的,就弯下身子割草了。 这天,她只默默地割草,连大声哼一句也不敢,生怕河西岸听见似的。割成了一大捆儿,她就无声地扛起来,踏着那林中小路回家了。 以后的早上,她每每来到林子里,刚要弯腰割草,就会听到河西岸那人在喊。“喊吧,喊吧,有谁理你才怪!”二兰子在心里说着,下狠劲儿割着草,头也不抬。她挥动着镰刀,胖乎乎的手脖在绿草丛里一掩一露,像一截洗得白嫩嫩的藕。割呀割呀!割得草叶堆成小山,老牛吃得肚儿圆;割呀割呀,她一口气割了十天。十天里有十个早晨,有十次踢散那林中小路上的露水珠儿,也有十次听到那河西岸的呼喊。呼喊,呼喊,显你小伙子嗓子脆啊!显你小伙子甜咪嗦嗦(方言,意为“爱在女人跟前讨好”)啊!二兰子烦他。她这会儿开始后悔了:一个姑娘家,干吗在树林子里乱喊呀?你就不知道这树林子特怪——能让声音大上几倍吗? 二兰子以后割草时,故意用心听那鸟儿吵嘴——这就能忘了那个小伙子的声音。可是几天之后,她突然觉得这无边的林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花也在,草也在,鸟儿也在,手里的镰刀也在——少了些什么呢?她干活不勤快了,再也无心割草,默默地贴站在一棵大杨树上,伸出镰刀刮那衰死的老皮……她刮着刮着猛然记起了:是少了他那喊声哩!——他从河西岸走了吗?他哪儿去了?他怎么就一连这多天不喊哩! 二兰子扛着草捆回家,走在路上都没劲儿。她是太累了。 早上回到林子里,她清了清嗓子,面向河西,用甜津津的声音喊了一句:“大刀来——小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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