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争光,陕西乾县人,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现为深圳市文联专业作家、深圳市文联副主席(兼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 《公羊串门》主要内容包括杂嘴子、对一个符驮村人的部分追忆、盖佬、南鸟、死刑犯、万天斗、干沟、耳林和马连道的笑模样、公羊串门、蓝鱼儿……《公羊串门》是深圳当代短小说8大家之一。 目录: 杂嘴子对一个符驮村人的部分追忆盖佬南鸟死刑犯万天斗干沟耳林和马连道的笑模样公羊串门蓝鱼儿爆炸事件我的邻居两层小楼哀乐与情结上吊的苍蝇和下棋的王八蛋谢尔盖的遗憾高潮后记和感谢 l嫌我话多,叫我杂嘴子。 最先叫我杂嘴子的是黑三。他是个木匠。他和他的儿子们像老鼠一样,把一根又一根带皮的圆木从他家的大门里叨进去,在院子里没日没夜地啃,把它们弄成门窗或者桌椅或者箱子柜子,有时,也会弄成一口棺材。我妈说黑三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黑三的几个儿子也跟着他爸学,看样子还要往下传。 那天,我看黑三做活,看着看着,嘴痒痒了。 “三爷,你家的木头哪来的?”我说。 “买的么。”黑三说。 “我听村长在喇叭里说,水渠岸上的树让人偷了,我看你和二叔在水渠岸上转悠过几回,怕是偷来的?”黑三把脖子拧过来,脸上像抹了一层酱。 “去,去,”黑三说,“你这熊娃咋是个杂嘴子,挣着挣着说话。”吉祥村的人把憋屎憋尿屙不下硬使劲叫挣。 后来,黑三到处给人说,张清林家的二窝子是杂嘴子,话比屎还多。后来,有人见了我就叫杂嘴子。我把两只贼圆的眼睛扑闪了半晌,然后撒腿往家里跑。 “妈!他们叫我杂嘴子!”我对我妈喊叫着。 “谁叫你往谁脸上吐。”我妈王玉梅给我这么说。 我真吐了几次,但不管用。 “妈,我吐了,可他们还叫!’’我给我妈说。 我妈把手攥在围裙里看了一会儿天。我妈说叫就叫巴掌捂不住众人嘴,谁让你老多嘴多舌?让他们叫去,杂嘴子就杂嘴子,杂嘴子又不是三只手不丢人。 就这么,我成了杂嘴子。 我妈不管,我也就不管了。其实听惯了并不刺耳。我依然爱说话,想说的时候嘴就痒痒。 后来,他们突然不让我说话了。 2那些天,我发现我哥群生总和邻村一个叫燕麦的姑娘幽会。他总是在我睡下后,不声不响地溜出去。那天晚上,我把脚从被窝里伸过去,没找见他的大腿。我立刻想到了村外那座废弃的砖瓦窑。被窝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味。我陶醉在无边的想象里。我想跟踪他。我很快就把脚从被窝里抽出来,蹬上了裤子。 我爸张清林和我妈王玉梅正在上房屋里说胡话。 我怕门轴太响,便提开门坎,把我的头从门底下送出去。 夜色里的村街像一幅陈旧的布景,倾斜着横在我的眼睛跟前。一片树叶像硕大的气球,朝我颠过来,发出一阵滋啦滋啦的响声。没有一个人影。鸡不叫,狗不咬。 我一缩身子,从门底下爬出来。贴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那片树叶正好在我的脚跟前。它不像气球了,也不再滚动。 我顺墙根朝城门溜过去。我没走城门道。我从城门旁的残墙上翻了过去。 我感到脚上的几根筋麻了一下,然后就听见我跌倒的声音从屁股底下钻出来,又伸出去,水漂一样漂成一溜。我用眼珠子追寻着那一溜响声,一直到它沉没在黑暗的尽头。 我很快来到一个空场跟前。那里堆着许多草垛。月光很亮。我像一只灵巧的猫,在草垛之间闪着、嗅着。我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草垛爬进去。草垛里有一个草窝,是我事先堵好的。 一股干燥的草味和土味扑过来,拐线虫一样钻进我的鼻眼。我险些打出几个喷嚏。我赶紧捏住鼻子,往鼻根那里使劲,把喷嚏堵回去,然后,我又搅了一阵舌头。我感到残留在鼻腔和喉咙里的土味和草味被我搅出来的唾沫濡湿了。我放心了一些,把眼睛对准了不远处的砖瓦窑。 我正好看见敞开的窑口。 窑口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一会儿就看清了。我看见两个黑影一点一点从黑框里显现出来。 我的胸膛里像飞进了一只欢快的麻雀。我憋卜会儿气,让它跳腾得小一些。我把眼珠子固定在眼眶的正中,让它们一动不动。 那两个黑影也一动不动,像两个鼓硬的口袋,一高一低,一粗一细,直直地站着。他们不吭声。好长时间他们一声不吭,就那么直直地站着。 他们在喘气。 我听见了他们喘气的声音。他们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身子里好像有一个吹气筒。人在渴极了的时候才会这么喘气。他们焦渴了?突然,我看见高大的黑影向低矮的黑影扑过去。低矮的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我没听过这种呻吟。我妈腰疼的时候也呻吟。我妈呻吟的声音和我这会儿听到的不一样。我妈呻吟的时候我心烦,也难受。可这会儿,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是恐慌还是激动的感受。那一声呻吟像受了惊吓的母鸭子发出来的,听得让人怜悯。 他们纠缠在一起了。他们撕扭着,抖动着,发出一阵更大的喘息声。他们好像要挣脱,却纠缠得更为紧密。他们的脚像撒欢的牛犊,踩踏着地上的砖头,叭叭乱响。高大的黑影好像要干什么,低矮的黑影却—下—下弯曲着,躲闪着。 “燕麦,哦,燕麦……”高大的黑影痛苦地叫着。 “哦,群生,哦,不……”低矮的黑影比高大的黑影更为痛苦。 我被他们奇特的扭打着呆了,浑身的骨头像硬柴一样。 咔啦一声,我压断了胳膊底下的一根玉米秆。我听见玉米秆的断裂声像鸽子一样从草窝里飞出去,在夜空里拍打出一串啪啦啦啦的脆响。我恨不得把它抓回来,捂进我的怀里。 “谁?!”一声威严的喝问从窑口传过来。 我看见他们猝然分开了。高大的黑影也挺成了一根硬柴。 我紧紧盯着他。我想他也许会走过来。 没有。他们谛听了一阵。 “猫。也许是谁家的猫。”高大的黑影说。 “回,我得回了。”是燕麦的声音。她好像有些害怕了。我看不见她的模样。 我能想见她害怕的样子。 “坐。”群生说。他搬了两块砖头。 他们坐在窑门里边了。他们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月光里的砖瓦窑像一块安静的石头。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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