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患上了恶性肿瘤,被宣告只有一年的生命。当作家的丈夫,除了想办法让妻子多开心,做不了别的。他想,至少每天为她写一篇能让她心情开朗起来的故事……从第一篇《围棋》开始,他每天写一篇,直到《最终篇》,总共写了1778篇,也令他的妻子奇迹般地活了五年之久。本书精选了伴随作家夫妇岁月记忆的其中52篇,还收录了在妻子与病魔斗争的五年间那些感人至深的写作内幕。 作者简介: 眉村卓 1934年出生于日本大阪市。毕业于大阪大学经济学部。1965年,成为专业作家。1979年凭借《消亡的光环》获得第七届泉镜花文学奖。代表作有《谜样转校生》《被盯上的学园》《夜如黑玉……》《夕阳下的旋转木马》《不定期超能力》《退潮之时》《献给妻子的1778个故事》等。任平安女学院客座教授。 目录: 前言——权且做个说明 1.围棋 6.特别吸烟室 27.调查 89.生命探测装置 91.避邪之鬼 119.一号馆七楼 127.小小机器人 154.校对 162.缺德大名 174.书库的书 198.偶然的面孔 224.老硬币 228.狂叫包厢 260.回敬机前言——权且做个说明 1.围棋 6.特别吸烟室 27.调查 89.生命探测装置 91.避邪之鬼 119.一号馆七楼 127.小小机器人 154.校对 162.缺德大名 174.书库的书 198.偶然的面孔 224.老硬币 228.狂叫包厢 260.回敬机 297.枝型吊灯的灯泡 309.无关紧要的故事 329.地下街的厕所 354.乱世型员工 376.被“放假”的记事本 395.写“?” 511.D的来信 524.常葆心情明亮 557.占领椅子的怪物 568.奔跑的植动物 605.都市之声 683.杉作 699.时光机着陆之地 711.啰唆病 735.Loudland 770.梗概8?24 774.短讯播报 824.虚空的一年 828.苍白的棍子 842.最糟的事态 868.神之幼体 902.M先生居住的小镇 908.仙人来了 955.一分钟之春 987.野心之丘 998.清晨的咖啡馆 1136.问星号 1329.Q先生与协会 1485.礼物机器人 1572.雨中外出 1644.作中体验 1678.奇行者 1747.一同抽烟 1767.结束前? 1775.讲故事 1776.睡眠不足的能力 1777.今早也要写 1778.最终篇 解说——双亲的1778天为了参加日本笔会(作者所在的一个文学组织)的理事会议,我得当天往返于大阪和东京。 和往常一样,我坐的是新干线。 归途,我想看看路上顺手买的书,便拿出了一本与围棋有关的书。要是能势如破竹地解开棋局当然很爽快,可若是碰上难题,便会让人犯困了。 反正原本就睡眠不足,我想这样也好,困了便睡上一会。 一题一题往下挑战,书上的字越来越看不清了,日头西沉,窗外渐渐变暗。我有老花眼,只靠车内的顶灯着实看不清楚。 想起头上还有阅读灯,我便打开了开关,书页浮上了一层暖黄色。 不仅如此,原本印刷出来的○和●也变得忽闪忽闪的。 我用手指揉了揉眼皮,睁开眼睛……果真是○和●在时隐时现。 我盯着那些○和●,它们交替出现、增加,一起消失又再次出现,莫非,它们演示的是正确的走法? 看来,还真是这回事。 不过这种状态下要确认它的正确性还真有点困难。 我暂时关掉阅读灯,书页便恢复了正常,随后我用记事本附带的放大镜仔细看起来。刚才○●出现的布局已经印在我脑海里了。 果然,是正确的,跟答案完全一致。 这可不得了。 我又打开阅读灯,看向下一个问题。 答案出现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阅读灯有什么魔力吗? 肯定有。 说来,只有我头顶的这盏阅读灯才有魔力吗?车内所有的阅读灯是不是都这么神奇?整个新干线的阅读灯是不是都这样呢? 不过……假如只有我头上这盏阅读灯是如此的话,要是把它带回家(当然是在交涉过的前提下),还会有魔力吗? 然而,就算它能在解答围棋的问题时使用,也基本没什么意义。因为这样根本就不能真正提高我的围棋水平。 硬要说能用,也就是在对弈的时候,或许能指示出下一步棋…… 可是,要怎么安装这盏灯又成了个问题。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打瞌睡时围棋问题集已经从手头滑落在地。 然而,阅读灯仍亮在那里。 (平成九年七月十六日) 第一篇会写到围棋,也算是顺水推舟。 很早之前,在妻子还没生病的时候,她就去围棋学校学棋。我的一句“听说下棋不会得老年痴呆症”似乎成了契机。玩这种游戏会因为人上了年纪而进步迟缓,以至于跟我这种只在学生时代偶尔为之的“三脚猫”对弈时,我还不得不让她好多个子。然而,几堂课下来,她的水平迅速提升,搞得我不得不考虑是否要去报个函授班了。 后来我听了妻子的话,也去那所学校学习。写本书的那段时间,我们养成了只要一有时间就下两盘棋的习惯。因此,我就这么把十分家常的围棋故事搬了上来,而作为一个写故事的灵感,我也必须承认它的确是再平凡不过了。 收录于《日课?每天三页以上》(私家版) 很早就听说这整栋大楼都禁烟,我来此演讲前也已清楚这个事实,但跟负责人聊天时,嘴里还是闲得难受。演讲前不来上一根烟,我都觉得脑袋转不过来。 “吸烟必须到外边去吧?”我说。想必外面人行道旁的公交车站附近应该会有烟灰缸。 “这个嘛,就算出去应该也没有能吸烟的地方哦,不过要是准备把烟头扔在路上就另当别论了。”负责人说。 “我是不是该放弃演讲回家吸烟比较好啊?”我赌气地说。 “不必。”负责人扫了一眼手表,回答道,“大楼里也有能吸烟的地方。时间还早,您要去那里吸一支吗?” “不麻烦的话。”我说道。 “那请跟我来。”负责人站起身。他带我去的地方位于大厅的厕所旁。金属门上挂着“特别吸烟室”的牌子。 “这是大楼的业主为那些实在忍不住烟瘾的人建造的。我是没进去过,但据说里头非常夸张,您不介意吧?”负责人打趣地说着。 “当然。”我肯定地说道。 负责人掏出五百元硬币投进门把手下的孔里,似乎是收费的。 我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坪①左右的房间里,除了门口那面墙之外,其余的墙和天花板都安装了类似换气装置的东西,基本是全面覆盖。 房间中央有把破旧的椅子,它前方立着一根圆柱,那是个大约齐腰高的烟灰缸。 我叼着烟,用打火机点上。 轰隆隆,整个房间开始了低吟,大约是换气装置感应到了打火机的火而启动了工作开关。不论是香烟的烟雾还是我吐出的烟雾都被吸了上去,让人没有任何吸烟的心情。 吸完一根烟,我把烟头扔进烟灰缸。 不知从哪里飘出了女人的声音。 “请不要将烟蒂扔在地上,请将烟蒂放入烟灰缸,喷洒装置会自动开启。” 烟灰缸里有水涌了出来,它们形成漩涡吞没了那个烟头。 “您已经吸完了吗?还要吸一支吗?”又是那个女声。听到她的声音真是让人不愉快。 “吸的。”我说着。 尽管并不想吸烟,可我好歹也得摆出我的姿态。在这轰隆隆的声响中,我又点燃了一根烟。吸完,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扔。 “请不要将烟蒂扔在地上”的声音再度响起,烟灰缸像抽水马桶那样又一次将烟头卷了下去。 “您已经吸完了吗?还要吸一支吗?”女声问道。 “够了。”我回答。 这时,没有被换气装置占领的那面墙上滑出了一个洗脸台。有水龙头,有装了药品的瓶子,还有纸杯。 “请您漱口,清除口中的烟味。”声音指示道。 太愚蠢了,我打算无视她直接出去。 门打不开。 “请您漱口,清除口中的烟味。”还是那声音。 出不去也别无选择了,我把药品倒进纸杯,漱了漱口。 下个瞬间。 “清洁一下您的全身吧。”刚听到女声传来,所有的换气孔同时喷出了一股湿热的暖风。这是股带着微妙味道而又颇为猛烈的风。我不住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这风吹了足足有一分钟。 我走了出来。负责人正等着我。身体还摇摇晃晃的,我便跟着他走。不用说,演讲并不顺利。因为我不得不顶着满脑袋糨糊去耍嘴皮子。 (平成九年七月十二日) 我是杆老烟枪。妻子过世后很久,我常去的那家医院的医生给我看了胸部X光片,还警告了我一番,便就此戒了烟。究竟为何能如此爽快地戒掉,我现在想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在此,大家应该能感受到,我作为老烟枪对世间反应的胆怯或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想若真有这种吸烟室的话,我恐怕会吃不消吧,可现实不也正一步步地向它靠近吗?妻子是笑吟吟地看完这个故事的。 后来,我把书敬献给一位牙医时,他认真地询问起:“那种装置在哪栋楼里?” 收录于《每日新话》(出版艺术社刊)、《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时间虽已进入了秋季,但万里无云的晴空却昭示出夏天还远远没有过去。 下了巴士,我走上了通往百货大楼的人行天桥。包括人行道在内,那整条大路就是一座桥。天桥的右下方能看到数十条铁路,电车或直或弯,往返穿行。视野所及的一切,都散乱地反射着正午的日光。 擦肩的行人中,有个人迎面映入了我的眼帘。这么热的天,此人头戴黑软帽,身上则裹了黑套装加领带,他的视线一直朝着天,脊背挺得笔直地向我走过来。意识到这是学校里的学弟D,我不假思索地叫住了他。 “喂,你这是干吗呢?”我问道。 “啊,学长。”D停下脚步,看着我说。 “怎么回事啊,这身打扮?”我很好奇地问。 “我在做调查,为了搞研究。”他很神气地说着。 “调查?”我重复了一遍,想起D目前在哪个大学担任社会学还是什么学的讲师。 “没错!”D摘下帽子,擦了擦汗,“我就是想调查一下,以这种不合时宜的姿态走在路上,见到我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我表示无语。 “现在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不正在慢慢减弱吗?很多人对周围的事情压根儿不关心。不过,由于城市和农村、古镇和新建住宅区的地域不同,这个比率也有差异。即便关心,还存在个强弱之分,所以我才要穿成这样走一圈,实地做番调查呀。”D解释道。 “凭你这样就能明白了?”我表示疑问。 “人的反应也是各种各样的呀,有人会好奇我在干什么而特意跑过来询问,也有人绕道而行,还有人完全采取无视态度。我会把这所有的情况综合起来做个分析报告,还打算根据它出本书呢。”D说得头头是道。 “原来如此。”我没把“那活儿可够辛苦的啊”说出口,嘴上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 “然后,我把大家的这些反应都一一记录在案,”D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往上写着什么,“不过现在的调查对象是我认识的学长,是不是要把这个样本加入数据里,有必要再探讨一下。”D边记录边说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记录。 “那么我继续做调查了,先失陪。”D再次扣上软帽,走了。 那年冬天,透过偶尔放慢速度的电车车窗,我目击了独自走在田间小路上的D。那的确是D,运动裤加上运动背心,一副看上去就很冷的打扮,他依旧挺直腰板,双眼直视向前走着,脑袋上扎着一块鲜红的布片。 D的书要是出了,我还真想读上一读。 (平成九年八月十一日) “认为它可能有,思考后发现不可能有”与“认为这设定不可能有,思考后却发现本质上其实有”,哪一种才更有意思呢?从这层意义来讲,本文应该是属于前者。文章一开头感觉真有那么回事,可越往后读越觉得不对劲——这么写起来倒是挺有意思。就是读者会禁不住苦笑吧。 收录于共同通信社发行的电子刊物、《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博士,正在看电视。 “博士”二字不念hakushi,而是hakase①,他是古典派的博士。 他虽然是在看电视,但屏幕上播放的却不是电视台的节目。博士基本不怎么看电视节目。 令他看电视的原因是:电视里正在播放电影。以前的学生来拜访他时,为了给他消遣而带来几部老电影。 “虽说是荒诞无稽的科幻片,但闲得无聊的时候看看也无妨。”学生如是说。 实际上,博士很无聊。他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庞大的家产,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热爱的研究当中,确也干出了一番业绩。不过现在他上了年纪,引退之后每天就是看看专业书或散散步,他甚至连家人也没有。 电影对博士来说毫无趣味可言。宇宙人和飞来飞去的宇宙船、战斗、年轻男女的爱情、宇宙怪物……跟博士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某个场面却让博士拍了把大腿。 在接近未知星球的宇宙飞船里,宇航员边操作机器,边大喊道:“有生命反应!” 生命反应? 原来如此,有了这种探测装置,去未知世界的时候可就方便了。就算不是未知世界,至少能探测到周围是不是有猛兽存在。 做个实验试一试,博士又把搁置多时的研究捡了起来。资金多得用不完,并且一个人搞研究也是家常便饭。 经历了多次实验与修改之后,装置终于完成了。进展好像过于顺利了,因为古典派博士花钱如流水,进展当然顺利了。 博士来到宽阔的院子里,摆好装置。感应器十分敏锐,对所有生命体应该都会有反应。 他打开开关,装置立刻鸣叫起来,屏幕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影像。 这是什么呢?有那么多生命体吗? 不过很快博士就领悟了事情的原委——这里是院子。 院子里有虫有鸟,有树有草。一切都是生命体。因此,这装置才把所有存在的生命报告出来。 博士陷入了思考: 这只是个单纯的生命反应探测装置,所以才会这样? 说起来,那个电影里还有“确认智慧生命体存在”之类的说法。 智慧生命体,假如能测定所谓的智慧水平,只对某种程度以上的生命体才产生反应,会如何呢? 博士又投入了研究…… 完成了。 就算你说这个过程顺畅得不像话也不为过,因为古典派博士就是花钱如流水的,当然顺利了。 装置也浓缩成了小型的。 博士拿着它来到了镇上,他把智慧程度设定在高水平上,将装置朝向路上的行人。 没有反应——对任何人都没反应。 博士把感应器对着自己,也没有反应。 看来是把智慧水平设得超过人类了啊,所以对人类这种智慧程度的生物才不起反应。 把设定调低看看。 装置立刻有了反应,而且不论对谁都有反应。 这世上总有高智商和低智商吧?于是博士操作装置,将水平调到中间位置。 好困难,稍微上调一点就全没反应,下调一点则全都反应。 看来,人类智慧水平的高低其实也没差太多,博士这么想。只不过,这智慧用在何处、如何利用,就决定了一个人是优秀还是无能吧! 智慧的高低的确应该是存在的,但要博士的这台装置区分出如此细微的差别,还真有点为难它了。 博士回到了家里。 如今,装置的感应器就挂在他家门前。因为调到了对任何人都反应的那一挡,有谁上门了立刻就能知道。虽说镇上到处都有卖类似的门禁系统,并且十分便宜,但这台好歹是投了那么多钱开发出来的,没有点实际用处总觉得亏了。 (平成九年十月十二日) 恶搞了一把常见的设定,略带点讽刺意味,但结局可真够蠢的。会不会出现这样的评价呢?我满心期待妻子读完之后会发表什么犀利的见解,然而她却连一点能称得上反应的反应都没有。 收录于《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曾去某寺庙买回一个避邪的鬼面具,我把它挂在了厕所的墙上。 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应该叫卫生间吧,不过我家是木造结构,叫厕所更加搭调,就用厕所好了。 这鬼貌似挺厉害的。 我让它面朝屋外那块甚至称不上巷子的狭小空间。 这样,它应该能把妄图入侵的魔物赶出去。 不过所谓的魔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也不知道。 眼睛看不见的吧?而假如能看见的话…… 于是我想到当初家里闹老鼠,结果放置超声波驱鼠器的事情来。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超声波是人耳听不见的高频或低频声波。驱鼠器采用的是高频部分,它会发出令老鼠浑身难受的声波。不过,老鼠很快就会适应这种声音,因此需要用两种不同的频率轮番攻击,令它们不堪忍受而逃去屋外——驱鼠器说明书上是这么写的。 然而,刚摆上驱鼠器的头一两天,老鼠反而上蹿下跳更为猖獗。甚至还跑到人眼皮底下乱啃巧克力什么的。 可那之后,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老鼠们肯定抵抗过一番吧,由于无法忍耐那种煎熬,而向人类发起反击。 对避邪之鬼会不会也引起类似的效果呢? 不不,倒并不是说我家屋外那条巷子会有魔物进进出出。即便真有,至少我是没见过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块称不上巷子的狭小空间总是有些怪异。比如,总有猫或黄鼠狼跑来跑去,或是那些不分白天黑夜都会从邻家传来的钢琴声,还有树叶时不时会粘在厕所的玻璃上,等等。这些对我家来说都算是异类的。 果然,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而且,如果当中有些是肉眼能看见的东西…… 让避邪之鬼镇守在那儿的话,它们难道不会像老鼠一样抵抗甚至反击吗?说不定还会现出真身吧? 真想见识下。于是,我每次上厕所都会去窗边观察一番。 一对巨大的眼睛什么的,裂开的嘴唇什么的,异形宇宙人什么的,龇牙咧嘴的恶鬼什么的,跳舞的气球什么的。 我想,或许会看到这些东西。然而,什么都没能看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即便魔物们抵抗过甚至反击过,但日子过得太久,它们都已放弃并且不再靠近我家了。恐怕,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它们了吧。 如今,避邪之鬼仍一如既往地挂在厕所墙上瞪着窗外。 (平成九年十月十四日) 有魔物入侵家中,避邪物对它会奏效吗?你问我,我也给不出任何答案。不过作为故事素材倒是很常用。 这个避邪之鬼的面具其实是有原型的。妻子开始与病魔做斗争之初,我们俩一起去奈良县的壶阪寺①求来了这个鬼面具,据说很灵验。 它看上去很可怕但也很亲切,说不定这正是它在发挥威力呢,我们这么琢磨着,把它挂在了厕所的窗上。但光是这些不足以撑起一个短篇文章,最后我东拼西凑才写成了这个故事。 或许,这个鬼真的一直都在为我家驱除妄图入侵的魔物吧。十分抱歉的是,妻子过世后,我家改装了一下厕所,从而请这个服役多年的鬼面具隐退江湖了。 收录于《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远行归来,我路过团地①门前。 大约二十年前,我还年轻的时候曾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五年。面向大路的商住两用楼是一号馆,走进去有一栋环绕着小树林和儿童乐园的中层建筑。我当时住在一号馆的七楼。 必要的时候,我会抄近路从团地里穿过,而穿出去之后我几乎不会进一号馆。那里着实令人怀念,不过在怀念的同时,还牵扯着当年艰辛而贫寒的生活记忆,这恐怕会勾起我的心酸往事。此外,已不是住户的我还在这儿探头探脑总会招致异样的眼神,这也是我不进去的原因之一。 但此刻,我却稀里糊涂地踏入团地来到了一号馆,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尝遍世间百味后身心俱疲,于是希望能重温一下过去的时光吗?不过我没法乘电梯或是从中央楼梯上楼。因为,我毕竟不是这里的居民,多少有些顾虑。 于是,我先走出一号馆绕到它的后面,顺着侧边的楼梯爬了上去。 一个人也没碰见,我来到了七楼。 总不能立在原地发呆,现在的我等于一个入侵者。我只能选择穿过并列着房门的横廊,从电梯或是中央楼梯下楼。 我沿着横廊走了起来。 这二十多年间,团地变得老旧不堪。面朝中庭的水泥扶手都已伤痕累累,各家各户的房门也锈迹斑斑。 这可太过分了,居民们就没有闹过意见吗? 这时我回忆起来:几年前这里应该搞过一次大整修。路过的时候我还看到工程人员在重新粉刷外墙。 那么,眼前这些又算怎么回事? 此时,前方有扇房门打开了,走出个太太模样的女人。穿着还算是讲究,可总有种经年累月的陈旧感。 这位太太向我投来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只能默不作声,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从她面前走过。 话说回来,这走廊上不是滚着坏掉的玩具就是摆着碎裂的花盆……真是惨不忍睹。 我来到曾经住过的房间前,可意识到自己似乎仍在身后那位太太的监视之下,我只好保持原有的速度继续往前走。 电梯间到了,电梯门上贴着写有“故障”的纸条。贴了怕有一两个月了吧?纸都已经变色了。 从中央楼梯下去吧。 然而,正下方的楼梯转角平台上,三个太太模样的女人正站着闲聊。 她们身上的服装,总有点脏脏的感觉。 她们的对话传入我的耳中。 “下次配给要到什么时候啊?” “我们家啊,明天就没东西可吃啦,得想想办法才行!” “不过出门采购也得赶快回来才是呀。昨天晚上,有警察在中庭被杀了吧?” “出门的话,要是有汽油就能开车去了呢。” “过去的事真像做梦。” “真的是,那时候能用空调,电视也有好多个频道呢。” “还有美食节目什么的。” 我茫然地杵在原地。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究竟是怎么了? 突然,那三个人注意到了我,一起转过脸来。 “谁?”一个人嚷道。 我又迈开步子,就这么笔直穿过横廊……往与上来的那楼梯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三个女人没有追上来。 我顺着楼梯从七楼下到六楼,再从六楼到五楼。 我渐渐放慢下楼的速度,停住了脚步。 往五楼的走廊伸了伸脑袋,空无一人的走廊同样排着一连串房门,可感觉跟楼上不同。一点也没有古旧的味道。 我穿过五楼的横廊往电梯间走,电梯门喷涂得干干净净,面朝中庭的扶手也完完整整。 我走到电梯前,似乎运转得很正常。我按下按钮,电梯来了,进去。 我脑袋里浮现出再去七楼看一眼的念头,可终究没敢去。若那里与刚才所见的毫无二致,我恐怕自己会被禁锢其中无法脱身,那可就麻烦了。于是,我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我在七楼的所见所闻到底是什么呢?那难道不是在更远的未来,资源变得匮乏之后,生活变得清苦、治安变得混乱的年代吗? 虽然不知那种年代是否会到来,可我不能否认自己多少有点这样的预感。 世间,会变成那样吗? 还是说,那只不过是我预感的一种反映呢? 无论哪种,我会见识到那副光景,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无缘无故造访曾经生活过的团地,而产生的一种歉疚吗?作为拒绝,团地便以此番景象来回应我,不是吗? 总之,暂时还是别进团地的一号馆比较安全吧。 (平成九年十一月十一日) 文中的团地指的是我们曾居住过的阪南团地。双职工时期,我和妻子住在东住吉区的公司宿舍里,由于我忙于写小说打算辞职,而这样必须尽快从宿舍搬出去,因此我们便开始找新居。公团住宅①的抽签总是落选,愁眉不展之时,我们得知了新的阪南团地开建的消息。 这团地就在我和妻子老家的中间,往哪边都是徒步即可。并且成为团地之前,那里曾是旧制大阪高中和伴随学制改革的新制大学的教养部旧址(分为南北两校时的南校)……我曾在那里念过一年书。 真令人怀念,我无论如何都想住进去。 十分幸运的是,我被选上了。运气真是太好了,当然房租也比之前的高了不少,差了两位数。 搬到阪南团地之后,女儿出生了。对她来说那儿就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我也写了许多以此为舞台的故事。住了十三年后,我们搬来了现在的家。 这篇故事里的团地已变得残破不堪,但写它的时候并非如此。的确有点陈旧,可仍然有着它独到的风味,要拆掉还是为时过早了。 本文里,团地之中不知为何像是过了许多年,世道也变得十分窘迫——我只是为它做了如此一番设定而已。 最后,让我做个收尾,离我家并不算远的阪南团地由于老旧需要重建,其实新团地已经在建设了。听说有一部分完全变了个样,原来的小树林和游乐园也消失了。 我们曾住过的那栋面朝主路的一号馆被围栏圈住,即将逐步拆除。在化为文中所说的那个破落样之前,变成现在这状况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呢……很早就从里面搬出来的我怕是没那资格再说三道四了吧。 收录于《每日新话?第2集》《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这故事随便听听也无妨,反正我说的都是虚构的。你要是这么想,那就正好。 前几天,我去某个学长家里拜访。他在某厂商的研究所里担任超精密仪器部门的负责人。学长曾提出过许多创意,举出其中一两个商品名,或许也是你耳熟能详的吧。 不过,这些先暂且不提……到退休年龄时学长获得了不少专利,他用这些钱作为资本建立了一个小研究所,搞点自己喜欢的研究。 说到这里,你或许会说:“这就是科幻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疯狂科学家啊!那也太老套了吧!” 老套就老套吧。我会去他那里是因为要到附近办事,便想着跟学长较量几局。 大学时代我们都属于柔道部。在学校或集训的时候经常下围棋,算是实力相当的对手。毕业之后我们也偶尔会杀两盘,直到现在都没断过。 以前他就跟我说:“中午我会有段休息时间,有空的话就过来受死。”于是,打电话通知了一声,我便过来了。 我被带到了工作区旁边的房间里,往桌上摆棋盘和棋子的时候,工作区的电话响了。 学长接电话去了……好长时间。 百无聊赖的我站起来四处打量着整个房间:矮柜上摆着一个厚玻璃容器,里面又排列着一个个玻璃盒,装着一只只小型机械状的东西。它们大约有五平方毫米,带着类似触手或是车轮的部件。 看上去很好玩,我便悄悄打开了盖子,每个玻璃盒又分别盖着透明的盖子。 此时我的手滑了一下。 玻璃容器歪倒在柜子上,一半以上的盖子都散落开来。而这时,那些小家伙纷纷从缺了盖子的玻璃盒里冲了出来。它们就好像打开了笼子的虫子一般,四下逃窜。 学长这时打完电话回来了。 “啊,看你干的好事!笨蛋!”学长怒吼起来,“快抓住它们!不然天知道它们会逃到哪里去。” 于是,我们手忙脚乱地扑向那些出逃的小机器人。它们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学长抓住一只小机器人就塞进玻璃盒,盖上盖子。 但是,还是少了三只。 我们又找了一遍,仍然未果。 “没辙了,过些日子就会找到的吧。在它增多之前抓到就行了,回头再想想怎么抓。”学长说道。 “刚才那是什么啊?”我问。 “只是种超小型机器人罢了。它要是找到了合适的材料,就会自行切割拼装加工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是种会自我复制的机器人。”学长说明道。 你笑了吧?就是这回事。 光是这种动作迅速的超小型机器人,现在都没那个技术能造得出来——这可是常识吧。况且它还会就近找材料自我加工繁殖,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科幻啊! “真的?”我问。 “我就是做做看。当然,因为是试验品,我还没测试过它的性能到底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这就是学长的回答。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东西呢?”我继续问。 “为什么……因为好玩儿啊!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吗?”学长回答。 “难道不是别人委托你做的吗?”我又问。 “蠢货,我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东西。要想把它派什么用场的话,那让别人去考虑好了。”学长有些生气地说。 “……” “来,下棋吧。你比以前厉害点没有?”学长一边打开棋罐的盖子,一边说。 我便也专注于下棋这件事了。 回家后的第二天,我坐在书桌前,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飞快地溜了过去。 小小的机器人,是它!怎么会在我家出现?是跑进了我的衣服口袋跟着我一起回来了? 一瞬间,我有点出神,因而错过了抓住它的时机。这小家伙从书桌旁边嗖地落了下去,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下次再见到它一定要抓住,还给学长。 可是,从那以后过了两三天,我发现睡觉时放在桌上的手表坏了,像是被谁给拆了。我不解地拿去修理,却被告知里面大部分零件都缺失了。 后来的一天,我在书架下看到了那个小机器人,而且有两只,它们一起跑到另一个书架下躲了起来。我想,似乎是增加了,而且,好像是自己找来材料复制了一个。 不久以后,我的闹钟后盖被开了个洞,里面拆得七零八落。 下一个遭殃的是照相机。 并且,小机器人还在不断增加。猛一抬头,会看到这里有两只在跑,那里还跑着三只…… 这事可真伤脑筋。 弄坏的手表和照相机损失很大,而且一想到有这种东西在家里跑来跑去,心情就更好不起来。 我给学长打了电话,描述了情况,求他赶紧想想办法。 学长说:“它们果然粘着去你家了啊!我家也是,逃跑的家伙越变越多,不过用强磁力线扫射过后总算是太平了。停下来了,不管它们在哪儿都不会造成损害了。” “那个扫射机什么的东西能借我用用吗?”我问学长。 “真抱歉,那是个大家伙,况且家用电源也吃不消。回头等我造出那种家用电源也能负担的小型装置再借你吧。要花一年还是两年得取决于设计,这段时间会很忙了。”学长回答。 “怎么能这样……”我有些无奈。 “你也不用太担心啦!它们的内部能源只够用一年的时间。你一年以后就不会再遭罪了。”学长很肯定地说着。 这就是结论——根本就是无计可施。 现在,我完全不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这种小小机器人。我经常会撞见它们。啊,说着就从那里跑过去一只!你能想象到吧! 因此,我把那些担心会遭殃的物品统统装进了玻璃瓶或玻璃容器里。因为我想起这些小小机器人最初就是被收在玻璃盒里的。只要是玻璃,它们似乎就束手无策了。学长也说,这么做没错。 所以,回家时还是好好检查一下衣服比较好。你也不知它们会粘在哪里跟你回来。出了事再来嚷嚷,我可是救不了你的。 就这样吧。 若你当它是个虚构的故事来听,也无妨。 (平成九年十一月十九日) 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把它的特性或是缺陷往极端角度去考虑,基本上都能构成创作灵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本文也是如此的产物。只不过,为了有点真实感,我把学生时代的事儿搬出来说了。长我一届的柔道部学长是理学部的,去他家附近办事时我会顺道造访,再下两盘棋。 写完之后我才意识到,真要有这回事的确会让人伤透脑筋吧。不就等于家里的虫子在一个劲儿地繁殖吗?它们要是把家里的机器分解组装起来,感觉就像衣服上爬满了跳蚤一样恶心吧。但是,作为故事来说倒并不坏…… 妻子读后,“啊哈哈……”地笑了。大概是觉得小小机器人很可爱。这或许是我与妻子对机器人这种东西的感觉有所差异而致吧。 妻子过世后,我把这篇故事当作大学里创作练习的例文来用。小小机器人在几个短篇里人气最高。常听见学生大呼“卡哇伊……”。不过也有两三个男学生对于“我”为何要特地去学长家下棋这件事感到不解。他们认为“完全没有真实感”。 若是时代与立场不同的话,貌似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收录于《每日新话》《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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