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短篇小说集,共由9个故事组成。本文主要讲述社会中下层群体的故事,人物对象涵盖农村居民、被迁地移民、失婚妇女、小摊小贩、下岗女工以及进城务工人员,讲述了他们为了生活与希望,在生活中历经坎坷,品尽酸甜苦辣的故事,反映了中国社会底层人员的艰辛以及他们乐观向上,不屈不挠的精神,有一定的教育意义。 作者简介: 陶丽群,壮族,广西百色人,创作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有小说、散文转载于各种文选。曾获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花山奖,广西青年文学奖,民族文学奖等,中国作协会员。 目录: 漫山遍野的秋天/ 风的方向/ 行走在城市里的鱼/ 起舞的蝴蝶/ 一塘香荷/ 第四个春天/ 冬日暖阳/ 醉月亮/ 后记/ 一 夏末了,眼看秋天就要来临。 山里的天气不比没遮没拦的平原,风吹草动落一场雨水,三伏天穿长袖鸡皮疙瘩还一个劲地冒出来,一层一层的,密密麻麻。因此,早上从山坳那边吹过来的风里已经含有丝丝缕缕的凉意了,抚过人的脸上,仿佛有蚂蚁爬过,小心地咬了一口,凉,痒,毛刺刺的。漫山遍野的,成为一位快要临产的女人,挺着沉甸甸的胸怀。花生,玉米,红薯,水稻,黄豆,野板栗,野柿子,地下的地上的,全都往饱满成熟里长,往金黄里长,流淌着遍地的安详和喜悦。 这个时候,地里的活儿一般都没什么可干了。再等上个把月的风吹日晒,把地里的庄稼往熟里吹往熟里晒,秋收就开始了。村庄里的人们不再上山下地。山上坡下,除了放牛的割草的,难得见一个人影,庄稼地一片安静。人们在家里,却并不清闲,修补围囤,整理大缸,缝补麻袋,装秋收的粮食。手里忙活儿,一边抬头冲门外挂满粮食的山坡上望,人便醉了。 三彩坐在堂屋里,大门敞着。她的目光虚虚的,从堂屋一路直走,迈过门槛,走下晒台,行过渐渐金黄的稻田,爬上坡上的黄豆地里。黄豆地里有个戴草帽的人影,在地里猫着腰,缓缓地,移动一下。那是三彩家的黄豆地。地里有三座坟墓,是三彩的奶奶、爸爸、妈妈的。猫着的人影,是三彩进门八个多月的男人,三彩的第三个男人,黄天发。如今三彩全部的亲人,活着和死去的,全在黄豆地里了,在她虚虚的目光里。黄豆地里是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需等待一两场早秋的霜,冻一冻,把豆荚子里最后一缕嫩汁冻掉,再晒上十把个晴天,就可以收割了。但黄天发不愿意待在家里,说在地里闻庄稼和泥土的气味,心里踏实。挎一把镰刀抓一顶草帽就出门。家里秋收的家伙早就被黄天发弄整齐了,镰刀在墙上闪着寒光,新编的围囤在晒台那里暴晒。要晒掉青涩和水分,装的谷物才不会受潮发霉。 漫山遍野的秋天今年的粮食长得很不错,秋天还没到,丰收已经触手可及。 但三彩的目光并没有一丝喜悦,仿佛漫山遍野的粮食都与她无关。她坐在竹椅上,两只胳膊交叉搁在膝盖上,胸匍匐在胳膊上,两只硕大的乳房就顶到她的下巴了。三彩低下头往胸口看,胸口一堆肉,一条乳沟深不见底。她叹息,这两个“袋子”,要有个孩子叼才算长得不冤枉。眼下,八个多月了,她和黄豆地里的男人在八个多月里的大半数夜晚,都如火如荼地折腾,胸下的“袋子”倒是越折腾越结实了,但“袋子”下的肚子依旧颗粒无收。一只猫匍匐在她脚边,听到她的叹气,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三彩,猫眼里尽是善解人意的哀怜。 楼梯上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一只通身黄色的大狗蓦地出现在门外,大狗威风凛凛站在正门中央,汪地朝三彩叫一声,打招呼似的。猫吓一跳,大叫一声,一跃而起逃跑得没了踪影。三彩不用看,就知道是隔壁的赵巫婆来了。一个佝偻的黑乎乎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她二十七岁的、牛高马大的糊涂儿子芭蕉。芭蕉浓眉大眼,穿一条宽大的松紧带裤,一件灰色褂子敞开怀,露出健壮的胸脯。他跟在赵巫婆身后,手上抓着一团焦黄的锅巴,边摇晃身子走边往嘴巴里塞,一张嘴沾满饭粒。要是芭蕉不糊涂,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很招女人喜欢的男人。芭蕉是赵巫婆的小儿子,八岁的时候在晒台上一跟头栽下去,脑袋就坏掉了。也不是全坏,有清醒的时候,清醒时和正常人一样,知道鸟是在天上飞猪是在地上跑,衣服也扣得很整齐,更知道孝敬老娘。糊涂时就成这模样了,走路不稳,衣裤不整,敞开大怀张开大嘴,不只会往嘴巴里塞锅巴,赵巫婆稍微不注意,连正在挪动的大菜虫都往嘴巴里塞,吧唧吧唧,嚼得很有味道。芭蕉糊涂的时候是听话的,不使蛮劲,赵巫婆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她上山砍柴火,糊涂芭蕉是能够在她的哄劝下把柴火趔趔趄趄地背回来的。样子是傻样子,活儿也做得不像活儿,但到底不完全是个废人。因此,这个幺儿尽管糊涂,老巫婆是把他当作心头肉的。芭蕉清醒的时候极少,糊涂的时候极多,要不怎么也讨得个老婆了。因此日渐佝偻的赵巫婆身后大多数时候就有两条影子跟着,一只大狗,一个糊涂的儿子。芭蕉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远嫁他乡了,两三年不回来,回来一趟割回来两斤猪肉,煮完吃完就走人,仿佛娘家有晦气。惹得赵巫婆骂天骂地的,骂她的两个女儿是白眼狼。赵巫婆会看风水面相,因此而得名。她会算前世今生,据说还蛮灵的。隔三岔五就有些山那边山这边的女人,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几斤米半斤肉,也有给三五块钱的,满脸肃穆的神情,求赵巫婆算一算,家人有福气的保福气,有灾难的消灾难。巫婆坐进幽暗的“神房”里,里边香火袅袅,红烛灼灼,她头上蒙一块红布巾,翘起还沾有锅灰或猪潲水的鸡爪子似的手指给来客掐算。糊涂儿子和她一半的生活来源就从她的“鸡爪子”里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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