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头等舱


作者:陈慧铃     整理日期:2014-08-24 23:10:21

兰妮离乡背井,只身独闯京城。她坚忍不拔,数年间完成华丽蜕变,从底层员工成长为业界精英;她如履薄冰,周旋于各大企业总裁和政府高官之间,建立起自己的商业王国。然而,当理想实现的那一刻,她的人生究竟已划出怎样的轨迹?带给她无上荣光的究竟是现实的成功还是心底一直坚守的信念?红颜女子的跌宕人生,地产女皇的心路历程,她的经历,比邓文迪更加传奇。  
  目录:
  第一章
  当波音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兰妮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一架豪华客机,头等舱宽敞而舒适,柔软的波斯地毯,漂亮的蓝色沙发,空姐端来一杯咖啡!兰妮喝了一口,然后把头重重地倒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她不愿去想,可是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飞回到了几年前。
  第二章
  富人们可以随意挥霍,任意践踏他人的意志,而穷人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就像今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一生中最大的侮辱。母亲常说:这是命里注定的。可她不信,现在她必须为改变命运做点什么了!
  第三章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村庄,兰妮没有一丝留恋感,有的全是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发臭的、原始的、破败的小地方了。虽然现在她一无所有,可是她毫不畏惧,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清澈的目光投向了更加幽深的远方。
  第四章
   第一天,兰妮早早就到了公司,她看到一片忙碌的景象。同事们有的在电脑前工作,有的在用打字机写报告,有的在大厅里与客户交谈。所有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才是第一章
  当波音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兰妮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一架豪华客机,头等舱宽敞而舒适,柔软的波斯地毯,漂亮的蓝色沙发,空姐端来一杯咖啡!兰妮喝了一口,然后把头重重地倒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她不愿去想,可是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飞回到了几年前。
  第二章
  富人们可以随意挥霍,任意践踏他人的意志,而穷人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就像今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一生中最大的侮辱。母亲常说:这是命里注定的。可她不信,现在她必须为改变命运做点什么了!
  第三章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村庄,兰妮没有一丝留恋感,有的全是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发臭的、原始的、破败的小地方了。虽然现在她一无所有,可是她毫不畏惧,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清澈的目光投向了更加幽深的远方。
  第四章
   第一天,兰妮早早就到了公司,她看到一片忙碌的景象。同事们有的在电脑前工作,有的在用打字机写报告,有的在大厅里与客户交谈。所有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才是她经常幻想的白领阶层,她日夜盼望着能过上这种快节奏而丰富多彩的生活,这是多么富有挑战性和让人振奋啊!
  第五章
  兰妮脱下衣服,躺在浴室的浴缸里,慢慢地让身体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想着刚才的事。王世杰是个好人,他温和,待人诚恳,又有才干,但性格中藏着一些软弱的因子。在公司越久,她越发现公司内部潜藏着一些黑暗势力,甚至能够左右公司的决定。
   
  第六章
  兰妮独自伫立在离其他送葬人几步远的地方,天空正飘着细雨,身着黑色丧服的男女撑着一把把黑伞,雨丝夹带着冷风,凝聚成一股刺人的寒流,吹进伞底,直灌背脊。命运好像是在跟她开玩笑。她不爱王世杰,将来也不会爱上,之所以跟他结婚,完全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和报复的快感。
  第七章
  兰妮发现,女人充任地产业的巨头有许多不利的地方,因为她侵入了男人的世袭领地。许多男人初次交手时总是对她怀着偏见,因为他们不相信一个女人能管理好如此庞大的一家地产公司,她必须加倍努力,必须干得比自己的对手出色,方能站稳脚跟。
   
  第八章
  为什么她会坐进他的车子!让他带她到这儿来?想到她在车里对他说的话,以及她刚才的举动,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而他却一直知道她是新世纪地产的董事长兰妮。他一直把她当做傻瓜似的来耍。瞧他在台上的样子,态度是多么平稳而从容,她真想上去狠狠踢他两脚!
  第九章
  北京正在大兴土木的热潮中,主宰这一行业的是一群房地产业的巨头——搜狐中国、万科集团、现代企业,而新世纪地产只不过处于中游,这结果不能令兰妮满意。她知道她能做得更好。为什么新世纪地产公司不能够独占鳌头?那是因为它从来没有大手笔的力作,必须跳出这个怪圈。
  第十章
  她把霍金介绍给大家:这是我们新一任财务总监霍金先生,从今天起他加入公司,负责修补账目平衡表,大力削减公司开支,堵住公司财务漏洞。公司今年将削减开支一千万,我们要将居高不下的制造成本压下来,霍金先生是这一行的专家!他会告诉你们怎么做。
  第十一章
  兰妮压根就没有结婚的打算,虽然以前她也曾爱过,但那已经过去,她不想被婚姻束缚住。再说,他是一个落井下石、趁虚而入的家伙。但是如果她拒绝,还有哪家公司可以帮她?她的目光落到窗外,正对着花园外的湖泊,蓝蓝的湖水清澈见底,湖边的草坪上一对恋人正在热烈拥抱,可以清楚地看见女孩脸上那幸福的神情。
  第十二章
  他的嘴唇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落到她的唇上。兰妮简直气疯了,他怎么敢这样对她,竟敢吻她。虽说这只是个友谊之吻,可是她明明看见他眼里那抹嘲弄的光芒和嘴角边那懒洋洋的笑容。难道他是在嘲笑他们结婚的目的?!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几天,兰妮忙忙碌碌,一方面要管理公司的日常事务,另一方面还要应付梁正邦!他一天要打好几个电话,问一些她觉得根本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她想要把卧室刷成什么颜色,她想要的婚纱款式是什么,钻戒要什么样子的?她不胜其烦,如果不是为了那笔资金,她才不会受这个气。
  第十四章
  兰妮穿着那件特意从巴黎赶制定做的白色婚礼服,肩披极其精致的纯白婚纱,长袖轻裹的玉臂上搭着一大捧水百合,高高绾起的头发上别着一个钻石发针,精巧的耳垂上悬着一对钻石耳坠,显得格外妩媚动人。但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勉强,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绑在祭坛上的羔羊,她体内每个细胞都在抗议。
  第十五章
  兰妮没有看一眼桌上的参考图片,她知道自己要一家什么样的酒店。我不要雷同的东西,我们要盖的这座酒店应该成为别人效仿的典范。我们不仅仅是在建一家酒店,或者是造一座建筑,而是要改造这个城市,要让它具有鲜明的个性和风格,就像悉尼的歌剧院、上海的金贸大厦、大连的深海渔港、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湾,我要它是全中国独一无二的。
   
  第十六章
  客厅里的水银灯低低地垂下来,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梁正邦问起兰妮小时候的样子,母亲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当母亲形容起兰妮小时候顽皮的样子时,他还不时地取笑她,和母亲一起开怀大笑。他追问着她的往事,一副自得其乐的神情,让兰妮恨得牙痒痒的。
  第十七章
  在过往的行人看来,这片土地上不过是一堆废墟而已,可是在兰妮的眼里,它们意味着另一种东西,那是她生命的梦想。每天,她都注视着工地上的一切,每天她都要跟她的合作者们在一起筹划、测量,她的全部心思都凝聚在这项工程上了。她深知其中的利害,工程控制不力,选择合作伙伴失误,资金运转不畅,只要一个环节出纰漏,都将是一场灾难。
   
  第十八章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梁正邦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好处呢?兰妮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她。大不了违反婚前协议和他上床而已,她干涩地想。如果他提出这一要求,她不会拒绝,当然也别指望她会投入多少感情。
   
  第十九章
  真滑稽,她禁不住大笑起来,不理会梁正邦诧异的目光。她几乎都忘了安迪的长相了,但她永远记得安迪母亲是怎么侮辱她的!她一下回忆起安迪母亲那鄙夷的目光和他父亲那张丑恶的嘴脸。他们曾经那么瞧不起她,可是她也曾发誓有一天要比他们过得好。现在,她已经做到了!
  第二十章
  她无法忽视,梁正邦胸膛的温暖透进她的背脊。她动了一下,试着想挪开,但却发现自己已经靠近床边,再往下就掉下去了。她只能屏住气一动不动,过了好久,缺氧使得她头昏眼花,缓慢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并尽力试着忽视他的存在。她回头望了望梁正邦,他的呼吸深沉而平稳,睡得很熟,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
  晚餐上没有了梁正邦,好像就缺少了欢乐的气氛。兰妮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吃完晚饭,她去书房看了会儿文件,但好像一直没有多大心思。她走到阳台上,那里摆着好多大盆的花,平时都是梁正邦在打理,她从来没有管过,这个家她又管过多少呢?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有了一股暖意。
  第二十二章
  梁正邦望着兰妮,等她说下去。可是兰妮突然停住,她意识到自己的火气过头了,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失去理智过,究竟为什么要生气呢?因为他和别的女人有染?那是不是太可笑了,她凭什么来管他的私生活?她根本没有权利!
  第二十三章
  兰妮觉得梁正邦还是相当慷慨的,他们在一起,他给了她绝对的自由,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有共同的话题,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成功,而且给予她赞美。他宽容、大度、温文尔雅,并很有决心和魄力。
  第二十四章
  有时候,你不可能去控制爱情,你会情不自禁地爱上某个人,即使她不知道,即使她不爱你,可你也不会把她忘记。因为,人有时候真的无法去控制那种爱的感觉。所以,默默地爱一个人,会是一件很辛苦也很甜蜜的事。
  第二十五章
  兰妮不明白自己怎么像其他女人一样多愁善感起来,她一向是瞧不起那种人的。她自忖,我可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而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他拉开距离。不知道梁正邦是不是跟她想的一样,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她都没看到他。 第二十六章
  梁正邦走后,兰妮从未体验过这般的孤独,她常常在看文件看到一半时突然想到他,然后心随即被一股暖流融化。她从来没有这样需要过一个人,想到他用胳膊紧紧搂着她,那么温馨,那么甜蜜。真弄不明白,爱情的力量怎么会这么大?梁正邦每天都打电话给她,但这又无端使那份孤寂越发难熬。
  第二十七章
  一股刺人的寒流吹进领口,直灌背脊,但她浑然未觉。欺骗,原来全是欺骗!兰妮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使她不寒而栗。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腹,感觉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蠕动。她曾是那样的喜悦,为它的到来,可是现在她只是感到耻辱。如果可能的话,流掉这个孩子,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结尾篇
  兰妮买了最早的飞往欧洲的机票。巧的是,飞机落地的日子正好是圣诞节。一路上,人们都在狂欢,许多女孩子头顶上戴着红白相间的圣诞帽,亲亲热热地挽着男友的胳膊。圣诞树、雪绒花到处都是,她似乎能够想象得到,终有一天,这样的浪漫只属于自己跟梁正邦。 第一章
  当波音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兰妮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一架豪华客机,头等舱宽敞而舒适,柔软的波斯地毯,漂亮的蓝色沙发,空姐端来一杯咖啡!兰妮喝了一口,然后把头重重地倒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她不愿去想,可是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飞回到了几年前。
  
  当波音747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兰妮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的眼睛平视着前方。
  这是一座豪华客机,头等舱宽敞而舒适,柔软的波斯地毯,漂亮的蓝色沙发座椅可以展开180度全平躺,感觉非常惬意,座位上方有一个高清液晶小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娱乐搞怪节目。面前的小桌台上摆放着可口的蛋糕、水果派,可不知为什么,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空姐微笑着端来一杯咖啡,兰妮喝了一口,是温热的,淡而无味。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为她煮过的咖啡,好香好浓,可是一切都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要离开吗?放下事业,放开爱情,真的可以什么都放下吗?
  兰妮的头重重地倒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她不愿去想,可是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飞回到了几年以前。
  那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离山西著名旅游胜地五台山不到一天的行程,有一个村落叫做小石村,这里分布着好几个小型的煤矿,只有一条公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城里,路上摇摇晃晃的全是些拉煤的卡车。
  这个村落离太原市不远,但是整个气氛与太原完全不一样,在小石村里,放眼看到的都是泥泞的街道与砖土砌成的房屋,屋顶是茅草铺盖的,空气中时常飘浮着泥炭燃烧着的气味,街道是狭窄的,有些为石子铺成,大多数却连石子也没有,道中或道侧开着朝天的排水沟,相距一段路栽着一棵树,用以隔开当中的车道,只把一点窄窄的空间留给步行人,街道两旁都是自家盖的各式各样的房屋,砖瓦都露在外面,以致有些紧迫的胡同里竟可以把光线和空气完全遮没。
  在青山街旁,那条溪边的一片墙面凹凸不平的砖土结构的小房子,散居着几十户人家,小溪从赤杨树下流过,这里还没有受到那些小煤矿的污染。一条小巷里,孩子们在玩耍,女人们在聊天,一些男人在抽烟打牌,但也是极少数的,大多数的男人,还在矿上忙碌着,要到很晚才能回来。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此时夕阳的余晖打在一家用矮篱芭围成的院落里,院子里有一个小煤炉,一个女孩子正站在炉前手忙脚乱地做饭。
  “安儿,你过来帮帮我,拿咸盐出来。”
  一个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从里屋掀开帘子蹬蹬蹬地跑出来,“姐姐,我们没有咸盐了。”
  “没有盐,出去买呀。”
  “哪里有钱?爸爸已经好几天没给我们生活费了。”
  做饭的女孩子抬起头来,一双黑眼睛沮丧地瞪了妹妹一眼,妹妹吓得吐吐舌头,跑进屋里去了。
  这个时候,炉子里正生着火,带着木碳熏味的烟从炉子的烟囱冒了出来,跟外面蒙蒙的雾缠绕在一块,旁边放着的唯一的炊具是铁壶和一个铁锅子。院子里还有一个脏水桶儿,古旧而丑恶,充满着臭气和腐烂。那个做饭的女孩儿厌恶地看了它一眼,虽则她皱着眉头,但整个脸庞还是生动极了,漆黑的眼睛上装点着又长又浓的睫毛,那清明如蓝天的眼珠子仿佛要从眼角里翘出来,那双大眼睛上面的两排浓密的眉毛和她那头浓密的长发配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总之,她的全身都荡漾着一种个性的力量。当她抬起头来,她的下颔显示着坚忍和决心,小鼻子有点隆起,她的嘴唇丰满诱人,显出一种早熟的气质。
  但此刻,她只是没奈何地低下头,拼命地想从罐子里抠出一点咸盐来,等菜炒好后,她把菜放在一个破了边的盘子里,一大盘儿青菜,看上去软焉焉地塌在那儿,没有一点生气。
  当然,她本身厨技不高,再加上什么配料也没有,就只能将就了,其实她对此应该习以为常了,但从女孩儿的脸上看得出她的不满,一双眉毛皱得紧紧的,几乎是愤怒起来了。
  她端着那盘菜,走进旁边的一间小平房里。刚一进去,她几乎有些不适应,因为外面还明明亮亮的,屋里却是黑漆漆的,家很简陋——只有两间狭窄的卧房,一个煤炉子的厨房,她和妹妹住的那间房的屋顶是由砖泥混合搭砌而成,而窗户则加装木板来抵挡暴风雨。门也是矮矮的,女孩儿必须低一下头才能勉强进得去。屋里一间阴暗斗室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破旧不堪的柜子,地板是用早已过时的砖铺成的,因为长年踩在上面,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来,就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摆着一张大床,下面铺了一层厚草垫,上面覆盖粗布床单和棉垫子,床边的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家用杂物,斗室里最显眼的是一张桌子,摆在靠窗的位置,桌上一本摊开的书本,内有兰妮工整的字迹。
  桌子上面有一盏摇摇晃晃的台灯,一瓶墨水,一盒笔和橡皮,兰妮通常就在这上面做着功课,此刻已经被妹妹占领,因为家里只有唯一的这一张桌子,两姐妹通常为这一张桌子抢来抢去。但现在不用了,兰妮已经高中毕业一年了,她上不起大学,而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成天呆在家里,她已经感到厌烦透了,好在她还有一个精神支柱,想到郭安迪——她的男朋友,兰妮的眼睛就发亮了,其他什么事也没有这桩事重要,一想到今晚的约会,她更加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兰妮把那盘炒好的菜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到床前,收拾起床上散乱的东西,脱下了刚才做饭的那套衣服,她拿起搁在旁边的一把梳子,梳两下头发,墙上的钉钩上挂着兰妮的衣服,她拿起来看了看,摇摇头,今晚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安迪,他一直都说自己是最好看的。
  想到他的夸奖,兰妮心里就涌起一股甜蜜。她觉得世界上几乎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孩子了——虽然她一直呆在小石村,至今没有出过门半步,但是她相信自己,几乎到了狂妄的地步,因她本身就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她对这一点比别人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兰妮可顾不得想这些了,她蹲下身子,从床底下拉出来一只木箱子,里面装的全是她和妹妹的衣服,她从里面找寻着,想从那可怜的几件衣服里挑出来一件比较满意的。
  “翠绿的……这件已经穿过好几年了,袖子都磨破了,灰色的……太老气了,红色有点俗气,啊,这件!”兰妮几乎兴奋地叫起来,一把把箱子最底层的那件衣服拽出来,这衣服上身是黑色和蜜色的绸子做的,紧身褶边,深而圆的领头,还有能落在胸前的飘带,下面的长裙
  有着印花荷叶边,和很精致的紫色花边。
  这件衣服虽是市集上的便宜货,但颜色很鲜亮,穿在她身上就更加不同凡响起来,她站在床边,照照立在墙角边的镜子,感觉很好,便欢喜起来,转一圈,长裙飘飘扬扬,具有一种野性的美,任性张扬、充满活力,仿佛马上使这斗室都动感起来。
  “哇!兰妮,你好漂亮呀!”一直低头假装专心做作业的妹妹,也按捺不住情绪回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她。
  “安儿,赶快做你的功课!”兰妮对妹妹喊一句。
  这个妹妹连妈妈都不怕,但怕姐姐,因为姐姐说话总是那么严厉,其实兰妮才仅仅十九岁,比妹妹大三岁而已。虽则她年龄很小,但她身上有一种气势,是一般人都要折服的。
  小孩子总是有好奇心的,此刻,妹妹的好奇心就占据了害怕,她央求姐姐,“兰妮,不要说我,好不好?今天是周末,总要放假的嘛,你不是也要出去约会么,还打扮得这么漂亮,要去见谁呀?”
  兰妮的面一冷,打断她,“这个不用你管。”
  妹妹吃吃一笑:“我猜你和安迪哥哥有约会,是不是?”
  兰妮诧异地看着她,“你见过安迪了?”
  妹妹嘴一撇,“我不只见过他,还见过你们俩在一起,嘻嘻,还手拉手呢。”妹妹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们好多同学都看到了,大家说,你和男生手拉手可能会怀孕生小孩的。”
  “胡说!”
  妹妹吐吐舌头,“不过,我们另一个女生说,光拉手没事,只有拉手加亲吻,才会生孩子,姐姐,你和安迪哥哥要出事了耶。”
  “闭嘴,安儿,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乱扯。”兰妮轻快地走到桌旁,拿起一个廉价的化妆盒,打开来,往脸上小心地搽着护肤霜。虽则她的动作很从容,但脸上的红晕未去,她知道刚才妹妹说的话根本是不可能的,但其实她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了解的不比妹妹多多少,她只知道拥抱和接吻,而这已经达到了她的限度,超过这个限度的事情一定是神秘而几乎可怕的。
  好了,现在她才不去操心这个问题,她想要快快见到安迪。镜子里那个女孩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转过身,飞快地对一旁正对她瞠目的妹妹说,“我该走了,安儿,饭放在锅里了,妈妈回来,你们热了吃就行了,记住,千万别对妈妈说我去见安迪了。”
  妹妹好像默契地点点头,“我知道,兰妮,你不吃晚饭了吗?”
  这时,她已经飞奔出去了,根本没听见妹妹说什么,她一溜小跑穿过小巷——这里有一些小碎石子硌疼了她的脚,可是她全然不在乎,沿着那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一口气跑下去,一直跑到了田野里的山坡上。
  她一路跑下来时,几乎是飞奔了,等一踏上山坡,留在脑后的长辫子就松散开来了,那黑色的头发像一股瀑布一样在她那蜜色的紧身长裙后面飘垂着,耳朵两边垂着几绺从额头流下来的小发卷。
  兰妮站在小山坡上,任由山风把头发吹得四处飞扬。这时,山坡上一片寂静,只有一块一块的大岩石像巨人一样矗立在那里。她继续向前跑去,希望找到安迪的身影,因为一直四处张望着,结果差点被山坡上的一个树坑绊倒了。
  此时,天色正暗下来,远远望去,天边飘着云彩,夕阳的余温中夹杂着一股轻凉的晚风吹过,非常舒适。刚才兰妮跑得太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人都快窒息了。
  她终于跑到了山顶上,他们约好在这儿见面的,她站住脚,望望周围,没有一个人。
  “安迪——安迪——”她连叫了几声,可空旷的山坡上给她的只是回音,这时,兰妮便开始焦躁起来。是不是自己来晚了,他已经走了?真该死!明天她一定找到他理论一番,为他把她抛在一个荒山野岭而跟他发一通小脾气。她摇摇有着一头黑发的脑袋,纤秀的肩膀在蜜色的长裙里不安地扭动着。
  难道他真地走了?不可能的,他一直都是想看到她的,怎么会——在焦急和等待中她又喊,“安迪!安迪!”
  这时,远远地,她看见山坡底下的草丛中有一个人站起来,正是安迪,他穿着一套灰白色的夹克外套,里边是一件皱边衬衣,下面是蓝色的牛仔裤,清清爽爽的样子。
  这时,他正抬头瞅着她,一对眸子睁得很大,一头黑发在晚霞的照耀下,像是一顶有黄色光泽的帽子,“兰妮。”他欣喜地叫。
  “安迪,”她立刻向他奔去,直到来到他面前,她还在气喘吁吁,“我一直在找你,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早来了,一直坐在山坡下等你,刚才听到你的叫声,我才——”
  “哦,你吓死我啦,我以为——以为你不来了!”她热切地看着他。
  这激发起他男性的骄傲,他握着她腰的手更紧了,轻轻地把她往前一带,她那柔软的身体就投入到他的怀中,“我怎么会不来呢?兰妮,你那么年轻,那么热情似火,又充满诱惑力!”他紧紧地把她拥在胸前,对他们来说,时间静止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一会儿,他说,“来,我们坐到这儿吧。”兰妮顺从地跟着他,在岩石上的树根旁坐下来。
  “看看我带来了什么?”他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一个袋子,她疑惑地看着他把袋子打开。
  “哇!烤面包!”兰妮大叫,这时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吃饭,那几个烤得金黄的小甜面包对她真是一种诱惑了,何况她平日里根本就吃不上这么精致的东西。
  安迪说:“饿了吧,那就快点吃吧,这里还有炸鸡腿和鸡翅,是我让家里的保姆特意做的。”
  “你真太好了,安迪。”看着她吃得那么兴致勃勃,他那饱满的嘴唇绷出了一条微笑的弧线。
  兰妮坐在那儿,一边跟安迪说着话,一边吃着那炸得黄黄的、脆脆的鸡翅,上面的油还在滴着。
  这时,从山顶吹来的风有些凉了,安迪脱下夹克衫给她披上,轻轻地揽着她,兰妮便闻到一股男性的肥皂水和青草混和的气味,是那么的雄浑有力,她不觉靠得他越来越紧。
  安迪的手也在轻抚她圆润的肩头和胳膊,慢慢地轻抚着她的长发,“你真美,尤其是头发,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它像绸缎一般闪闪发亮,夕阳把你的头发染成了一片金黄色,真是美得无与伦比。”
  她喜欢听他说话,因为他不同于矿上的一般小伙子,他说话是那么文雅动听。而这里似乎所有的男人说话都粗里粗气,动不动喝得酩酊大醉,女人都不能计较,还得毫无怨言地把男人扶上床去。
  他们对女孩子也很粗野,以证明他们是真正的男人。可是兰妮不喜欢这样,她总是拒绝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对待她才好。他们只知道她漂亮,这也就意味着,她一定愚蠢,他们从没想到她要比他们聪明得多。
  只有兰妮了解自己,她有固执的一面,她有一些不凡的想法,她想要把它们表达出来,但没人了解。而安迪懂得她,喜欢倾听她的话,所以她爱他。他斯文,有礼貌,有知识,现在他正就读于北京著名的清华大学,而且是个高材生,将来一毕业,他会找个体面的工作,做个上等人,她觉得她和他才是同一类人。
  “兰妮,在想什么?”
  “我在想……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好舒服,好自然,多美妙呀。”
  “可惜,暑假一结束,我就要回到城里了,我们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在一起了。”
  “我真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呢。”她拿热切的眼睛望着他,他觉得她真是可亲可爱极了,于是俯下头亲一下她的额头说,“我也想呢,兰妮,可是你知道那不可能呀。”
  “怎么不可能呢?”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而且对自己要说的话信心满满,“你可以带我走!安迪,我们一起去城里。”
  他被她说的话愣住了,“这怎么能行,你的爸爸妈妈是不会赞成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要跟你去,我要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哦,安迪,我求求你!你带我去吧,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兰妮,你理智一点儿……我大学还没有毕业,现在还要靠爸爸来资助。”他很诚实地说,“北京不比我们乡下,是一个很现实的城市,没有钱根本无法生活,你跟我去了是要吃苦头的,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受苦。”
  他对她这么好,她真是心满意足了,她知道他是出自真心。于是她对他笑一笑,勾住他的脖子,拉他下来,吻住他的唇,他们吻得很缠绵。
  但她却没忘记刚才说的话,她是一定要让他带她走的,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她会说服他的。
  这时,他们头顶上又飞过一群鸟儿,鸣叫着,盘旋着,在薄暮中朝山的那一边飞去,西沉的夕阳把它们染成了玫瑰色,它们好像是高挂在蓝天上的玫瑰色钻石项链一样。
  “你走以后,我会想你的,一定会。”
  兰妮冲口而出这些话,她控制不住自己,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干净清爽、温和善良的大男孩儿,眼中充满了柔情。
  他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兰妮,我可爱的小精灵,哦,兰妮——”他轻轻地吻着她的柔发,她则偏过头来,大胆的嘴唇展示在他面前,俩人又慢慢吻在了一起。
  兰妮在亲吻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但她觉得安迪在这方面也和他平时的生活方式一样,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她却愿意作出不同的尝试。她把舌头更探里一点儿,卷住他的舌头,他小心笨拙地搂住她,而她则立刻用双手攀住他的脖颈,把他拉下来,他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乳房,有种深沉的、隐密的、原始的情感在她体内燃烧,那种异感迅速窜遍了全身,就好像遭到电击,她多年所持的教养正指斥她,可是她内心反叛的性格使她更紧地靠近他,以体验她从未体验过的激情。
  “我的兰妮,你总是充满了活力。”他的声音有点嘶哑,喃喃地在她耳边嘟哝着。
  兰妮闭上眼睛,充分感受着那双手细腻抚摸所产生的每一秒最微妙的快感,他呼出的热气轻轻地扑在她的面颊上,这一切都使她迷醉了。
  她的热情也点燃了他,搂着兰妮那柔软而年轻的身体,他激动地说,“我一定要娶你,兰妮,我会娶到你的!不管有多大的困难。”
  这时,她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困难?会有什么困难呢?”
  慢慢地,安迪放开她,半晌不语,然后才说,“你不知道,兰妮,我们出身于两个不同的家庭,我怕我的家庭不会接受你——”
  “我可以告诉他们我爱你,有这个难道不就够了吗?”
  “还不够,兰妮,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我们家是有钱的大户人家,而你们家就——”
  “有钱又怎么样,我可不是因为什么钱而嫁给你!”她突然很激烈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怕我妈妈——”安迪叹口气,“她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一些消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她跟我说,她不喜欢你。”
  “可是,你的妈妈连见也没见过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对不起,亲爱的,我这样说,可能会伤到你的自尊心,你不知道,像我这类家庭的人都讲究门当户对。”
  “你妈妈的意思是说我配不上你!”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
  “岂止是荒谬,简直是侮辱,我家是没钱,我是很穷,可是我不会总这样,总有一天,我会有钱的,我会跟你处在同一地位的。”
  “你别激动,兰妮,我会说服我母亲的,但这需要时间呀。”他的眼里有一种不加掩饰的诚实,透着关怀人的温馨,这反映出他善良的本性。于是她刚才还忿忿不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知道她是能够赢得他的心的,便马上又开朗起来,还跟他打趣,“你那个青梅竹马的阿春,你妈妈中意她,让你娶她怎么办?”
  阿春跟兰妮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当一些女孩子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兰妮总是懂得最多,是一个主角,而阿春只有听的份儿。可是阿春却跟安迪是邻居,而且她爸爸是个小矿主,听安迪说,他妈妈倒是很中意她。
  “你说阿春啊,她笨头笨脑的,我才不会娶她。”安迪说。
  兰妮咯咯笑起来。
  阿春跟村里大多数女人一样,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用于讨好男人,每当男人高谈阔论时,她们就睁大一双眼睛,装做一副很崇拜的样子,好像因为男人的才华而喘不过气来,而兰妮对这样的女孩是嗤之以鼻的。但有一样,使她感觉到自己和阿春之间的差距,她们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阿春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子,用钱可以指挥一切,她却不能。
  安迪指指对面,“瞧,兰妮,从这里能看到我们家呢。”
  兰妮没言语,静静地坐着。
  这时,天色变化迅速,霞光转眼就在田野上消失,大地和树篱都沉浸在暮蔼里,夜幕降临了,从山坡上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些自家盖起的小别墅,里面灯火辉煌,窗前有一个大门厅,阁楼上的天窗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又宽敞又明亮,外面长条形花园,里面种着菊花、郁金香、百合花,绿草油油,小水蜡篱笆修剪得整整齐齐。简直像一个花园了,颇有贵族气派。
  这跟他们住的地方有着天壤之别,很早,兰妮就注意到这就是富裕和贫穷之间的差别,在这里住的全是些矿主们,他们的日常劳作已经由别人代劳,而兰妮的母亲是一个洗衣妇,就是专为他们服务的,终日波奔劳碌,却赚不到多少钱,这就是现实。
  “我将来一定要改变这个现实。”兰妮暗暗对自己说。
  这时,她的眼神平静如水,但细看,她的眼睛里有火在闪烁,有不安定的情绪在里面飘飘荡荡,还有股野性咄咄逼人,这正显示出她狂野不羁的本性。
  暮色愈浓,天空最后一道残褐色也早已消失,北方的凉凉的夜风一股股地吹起,但是两个人都迟迟不肯离去。
  她知道安迪很有学问,他在大学里学的是哲学,于是她让他讲东西听,他便给她说起书本、旅游、音乐、高科技以及方方面面,当然最吸引她的是充满生气的北京大都市的种种变化和新闻。安迪有声有色的描述在兰妮眼前展开一幅诱人的画面:宽敞明亮的马路,路上奔跑着汽车,繁华的闹市人群熙熙攘攘,沿街还有华丽的王府井、东方新天地,高档商厦里展示着各种新潮服饰和华贵时装。白天,人们都在匆匆地上班,当夜晚来临时,人们都拥向酒吧、迪厅、保龄球馆、健身房,尽情地消遣娱乐……她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兴致盎然,北京在她心目中成了一种梦想,她觉得他们过的才是一种真正的生活。
  “我好羡慕你可以生活在那么大的一座城市里。”
  安迪看着她,“我爸爸说,等我毕了业,要把我送到国外念书。”
  “去国外!要越过大西洋了!”她不信地嚷道,“天,你是多么幸运呀!能去看看那么大的世界,一定是极有趣的呢!”
  他对她笑一下,“我可是不想去呢。”
  “为什么呀?”
  “因为这里有你呀,我可不想离开你。”
  “哦,安迪。”她叹一口气,扑进他怀里,乡间暮色中神秘的宁静悄悄地笼罩着他们。
    
  很晚了,安迪才送她回来,兰妮穿过狭窄的巷子,推开院门,走进屋内。她踮起脚尖走,当她走过父母的房间时,门竟是开着的,她望进去,看见母亲正躺在床上。
  “是兰妮吗?”母亲可能听见了声音,转过头来,她的脸色蜡黄,愈发消瘦,眼眶都深陷了。
  兰妮吓了一跳,“妈妈,你怎么啦?”她快步走进去,俯在床边。
  “我没什么,有点不舒服。”
  “你晚饭吃了吗?”
  “我吃不下。”
  她看见饭桌上摆的一盘咸菜和一个玉米饼,便觉得很内疚,自己在快乐的时候,母亲却躺在病床上。
  “兰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出去走了走。”  
  母亲叹口气,“我听安儿说你去见郭家的小少爷安迪了。”
  这个该死的妹妹,自己提醒过她,可她还是告诉了妈妈,一会儿看到她一定不放过她!
  就在她沉默的当儿,母亲又开口了,“你不是真的和郭家的少爷好上了吧,我们这种人,怎么能攀上那些大户人家呢。”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呢?一大串发于冲动的话涌到她的嘴唇边,可是有什么东西阻止着她没有说出来,因为母亲正皱着眉头满脸愁容,她不想再让母亲担心。
  她替母亲盖好被子,“妈妈,你累了,早点睡吧。”
  兰妮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听见母亲说,“兰妮,不要关门,兴许过一阵子你爸爸还要回来呢。”
  “哦。”她应着,手却抓紧了门框,心里陡然忿忿起来。
  到这个时候,爸爸还不回来,一定是又去赌博了,他要赌一整夜呢。他完全不管这个家了!她真想大声地说出来,但白白增加母亲的烦恼,于是,她便默默地走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妹妹已经睡下了,她在黑暗中脱掉衣服,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虽然是夏天,但屋子里是阴潮的,她只有一层薄被子盖,这时,还不时能听见隔壁房间母亲不间断的咳嗽声,她便有些灰心丧气起来。
  她想起安迪跟她谈起的大都市北京,那里开阔繁华的生活,那些人简直是生活在天堂一般了,想想那些人所过的生活,她便觉得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了。模模糊糊地,她闭上了眼睛,临睡前,兰妮在想,总有一天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第二章
  富人们可以随意挥霍,任意践踏他人的意志,而穷人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就像今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一生中最大的侮辱。母亲常说:这是命里注定的。可她不信,现在她必须为改变命运做点什么了!
    
  一早,兰妮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她望望外面,早晨的太阳照在新耕的田地上,溪水对岸高大的树林在朦胧中隐约可见。燕子倏忽从院子里擦过,鸡、鸭和狗有的昂首阔步,有的摇摇摆摆,撒了欢似的散散落落地在胡同里乱奔着。
  兰妮起来后,一刻也没停,她点着火,烧热水,把妈妈从矿主家里拿回来的衣服、床单之类的东西泡进盆里。在这当儿,她还要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洗涮干净,院子里也得打扫了。
  今天是周末,妹妹不用去上学还在睡懒觉,于是兰妮便打算做一些早饭,碗柜里只有一颗鸡蛋,一袋面酱和几个不新鲜的硬馒头,她准备热了给母亲吃。
  她正把鸡蛋打入碗中,这时妹妹起来了,兰妮想起昨晚的事,便质问起妹妹来,“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把我和安迪的事告诉妈妈吗?你怎么还说给她?”
  妹妹被她凶得很无辜,“是妈妈一定要我说的,兰妮,你不知道吧,妈妈因为你和郭家少爷的事被安迪妈妈给辞退了。”
  “什么?”兰妮这一声,虽然不高,但眼里喷出的怒火把妹妹吓了一跳。
  “为什么?安迪的妈妈妈凭什么这么做?真该死,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一声痛苦的呼号,为母亲所遭受的痛苦而发出的呼叫。
  “你不需要知道,再说,告诉了你,你又能怎么样呢?无论是谁,都是无能为力的呀。”
  你错了。兰妮痛心地想,“我要去找她。”
  “找谁?”
  “当然是找安迪的妈妈。”
  妹妹斩钉截铁地说,“你把他忘了吧,你不知道他家财大势大?”
  “那又怎样!不行!我要去找她,现在就去!”
  “去也没用,兰妮,你相信我吧,大家都说安迪的妈妈是个老刁婆。”
  兰妮已经走出门去。此刻,她心里充满了一种她完全陌生的感情:憎恨!她一路埋头想事情,在胡同口撞到一个人,兰妮抬起头,“爸爸,是你!你怎么又一夜未归!”
  “我……我去打牌了。”
  兰妮生气地看着他。兰青松过去曾是个英俊的男子,而今脸上却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他实际上才四十六岁,看上去却有五十多岁了,他在小镇上的煤矿干活,终年不见阳光。以前他可不是个矿工,他瞧不起开矿的人,他是个善于挥霍的梦想家,满脑子都是迅速发财致富的计划,可最后没有一个计划得以实现,接连一串串的打击,使他看上去萎靡不振,最后,他终于安分下来,做了一名矿工,但他嫌这样的生活太过枯燥乏味,又沾染上了赌博。现在看起来,他又一夜没睡的样子。
  兰妮厌恶地看了父亲一眼,“妈妈病了,正躺在床上呢,你赶快回家吧。”不等父亲再说什么,她已经快步向前走了。
  一路上,她发誓自己将来决不能过像父母亲这样的生活,决不!
  不知不觉来到了安迪的家门口,站住时,她抬头看看这座大宅院,独立的四层小洋楼,新浆洗过的窗帘和擦得闪闪发亮的玻璃,早晨的太阳把轻盈的花朵染成了淡红,带状的樱草花床围着方形屋子的四周,一切都显得非常整洁气派。
  她走到房子跟前,按响了门铃,毫无动静,安迪不在吗?兰妮想。
  突然,她听见里面有声音,门打开了,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兰妮?”安迪惊喜地叫,“怎么是你,你来之前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初见安迪,她也很激动,但她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平视着他,“我来不是找你,我是来找你母亲的。”
  “找我母亲?可是——”
  “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哦……当然。”
  安迪打开门,兰妮走进屋内,便一下感觉到这里的不一般。此时,正是上午九点钟,天气温热,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几扇大窗的缎子窗帘射进客厅里,奶黄色的墙壁上洒满了阳光,红木家具泛出葡萄酒般的深红色,地板闪闪发亮,就像是玻璃,每张桌子都铺着熨烫过的白花边桌布,地上铺着色彩鲜艳的地毯。眼前的这些东西,她从来没有见过,镂花的橱柜、雕纹桌子和高背椅。
  “兰妮,你来找我母亲有事吗?”安迪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
  “当然,”兰妮看着他,“你不知道吗?昨天你母亲把我妈妈辞退了,就因为她知道了我们俩的事。”
  安迪愣愣地看着她,“这不会是真的吧?我母亲她——”
  “是谁在下面吵?”一个女声从楼梯口传过来,兰妮抬起头,看见一个大约四十几岁的女人穿着真丝的家居服,从楼梯走下来。就像所有的阔太太,她的体态丰满,脸部因为保养得很好,鲜有皱纹,比自己的母亲要显得年轻许多。
  “妈妈,”安迪放开她的手,好像有些害怕似的,“兰妮……她……她找你有点事儿。”
  兰妮感觉那女人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她,“你就是兰妮?”
  “是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找你,为我母亲的事。”
  “你是杨秀秀的女儿?”
  “这个你应该知道。”
  “哦。”她毫无表情地凝视了兰妮一会儿。
  当安迪妈妈上下打量兰妮时,兰妮突然有点不自在,因兰妮正穿着母亲拿窗帘布为她做成的衣服和裙子,大头鞋上沾满了灰尘。但尽管这样,她还是把头扬了起来,把背也挺直,尽量表现出良好的风度来。她的双眸大而乌黑,里面的亮光让人无法躲避,却又那么的坚强有力,仿佛不惧怕一切的样子。
  安迪的母亲皱了皱眉,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那双眼睛,不像个贫苦人家的小姑娘看到阔太太时的畏缩相,尤其她还穿得土里土气。
  “你找我干什么?”她问。
  兰妮一点儿也不喜欢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兰妮尽量平静地看着她,“我过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母亲辞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没做错什么,错的是她的女儿,”她直截了当地指出,“她不应该去跟我的儿子相好。”
  兰妮试图向她讲道理,“我和安迪是自愿相爱的。”
  他母亲嗤之以鼻,“你们这么年轻,懂得什么是爱情,你们两个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我已经十九岁了,安迪已经二十一岁了!”兰妮忍不住反驳一句,换来的是他母亲的一个瞪视。
  她转向安迪问,“儿子,你知道什么是恋爱吗?你爱这个女孩儿吗?”
  “是——是的,妈妈。”安迪颤惊惊地说,然后又偷偷地看了兰妮一眼,她向他微笑一下,带着鼓励。
  他母亲没料到儿子会这么答,怒冲冲地看了他一眼,“亏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亏你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到头来你竟要娶一个矿工的女儿——给我们家做事的没有文化的用人的女儿。”
  听到这话,兰妮的眼睛冒出怒火来,“你住口,你没有资格来评判我和我的家人,我的妈妈虽然给你们做工,但她靠的是付出自己辛苦的劳动得来的工钱,她的钱是干净的,她和你们一样,也有做人的尊严,你不许再污辱她!”
  “你瞧瞧她的样子,根本没有一点教养,你这个肮脏的,永远连手也洗不干净的狡猾的女孩儿,一定是你用什么方法勾搭我的儿子,否则他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妈妈!”安迪叫了一声,但这一声更多的是哀求。
  兰妮鄙夷地看着她,“你才真正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泼妇呢,你的儿子比你要聪明得多,我们是真心相爱,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他母亲瞪着她,“小姑娘,你很会把握机会,知道财富就在你面前,你一步一步就去取得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贪图你们家的财富!”
  “没想过吗?”安迪妈妈的声音几乎是嘶喊出来了,“你从来没想攀上我们这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吗?”
  这个“攀”字使兰妮不快,好像是她巴结安迪似的,事实上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我想声明一下,从上学的时候我就认识安迪了,我们情投意合,是最好的朋友,安迪说过他爱我。”
  “爱?”她撇了撇嘴,“你这样厚颜无耻地说话使我震惊,你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兰妮看着她,觉得她说的话是对自己的侮辱,同时感到恼怒,“我不管你怎么说,爱就是爱,我不会放弃的,安迪也不会,是不是?安迪?”
  “安迪!你什么也不许说!”他母亲厉声叫。
  此时,安迪站在那儿,看着她们俩个人,看得出他的心里充满了混乱,他带着惊慌和失望的眼神看看兰妮,她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但没有用,马上被他母亲严厉的目光挡回去。
  “丫头,你对即将进入的环境恐怕还不太清楚,我们郭家总是和——请你注意我下面的话是不可更改的——自己的同类联姻,就是说和镇上的富家豪门联姻。”
  “你们大概早已经为他选好妻子了吧?”兰妮讽刺地说道。
  “你必须得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安迪是永远不会找像你这样身份低微的人的。”
  “真的吗?我不相信,安迪,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吧?”
  “我——”安迪瞅着她,满脸无奈,“对不起,兰妮,我……我想你还是先回去的好。”
  “我要你现在给我一个答案!”她纹丝未动。
  安迪沮丧地垂下头,此时,他看上去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小男孩儿,软弱、自卑、胆战心惊。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不像个男子汉。她看清了他完全是由他的母亲主宰着他的生活,不敢有半点自己的梦想,不敢去付诸实行,在这一刻,她对他的爱情的狂热一下减了大半。
  她最后看了安迪一眼,慢慢地说,“如果你能证明你爱我,今天晚上过来找我,我会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他惊慌地看了母亲一眼,磨磨蹭蹭地跟在她身后,“我……我先送送你。”
  “回来!安迪,不许送!”兰妮发现安迪马上站住了,他的惶然惑惑写在脸上,兰妮一目了然。在她眼里,以前他的温文尔雅是多么的有风度,可现在却变成了懦弱。
  她多么希望他能为她反抗一下母亲,但没有。
  临出门前,兰妮又回头望一望他,见他满脸沮丧,萎靡不振地站在那儿,连看着她的勇气都没有,她的心一下冷静了许多。
    
  从安迪家出来,兰妮一下看清了富人和穷人的悬殊所在,富人们可以随意挥霍,任意践踏他人的意志,而穷人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就像今天,她觉得自己是受了侮辱的。
  母亲常说,这是命里注定的,是无法改变的,可她不信,现在她必须为改变命运做点什么了。
  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兰妮的思路,现在她正穿梭在住区狭窄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路两旁布满了兜售丝针线之类的小日用品杂货店、小首饰和家用器皿店,还有些是推着自制手推车的脸色憔悴、布满皱纹的小商贩们。耳边不时传来叫卖声,以及家庭主妇们用横蛮和嘶哑的嗓音同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
  她被喧嚷的人群挤来挤去,不时能闻到铁木屑和皮革味、汗臭味。兰妮一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她讨厌这些拥挤喧闹的人群,在她眼里,她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她的理想,她将要过怎样的生活,是这些人无法想象的。她喜欢呼吸自由新鲜的空气,她希望早餐吃着刚烤好的面包和牛奶,看着窗外的美景,她希望有时髦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她希望支配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想成就一番事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并为她赞叹。
  她曾把她的梦想,她的感受,讲给父亲听,但当时父亲哈哈大笑,“我没想到我有这么一个爱做梦的女儿,那根本是实现不了的啊!”当时,她甚至有些恨父亲的反应,以后,她再也没把自己的感受告诉给任何人,因为她想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
  当然,安迪有些不同。他能够认同并肯定她的理想,兰妮在他面前是可以尽情说话的,但——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令她失望,也许他是迫不得已的,她为他开脱起来,心情也稍微好转一些。
  兰妮加快脚步向家里走去,今天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做呢,当她推开房门时,父亲正坐在房间的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散乱着一大堆药片。
  他曾是个优雅的男人,可是现在鬓角已呈灰白,发黄的脸色仿佛从未呼吸过新鲜空气。近来,她知道他常下赌场,赌局里的空气总是混浊不堪的。
  当兰妮进来时,他迅速放下手里的药片,快得有些不自然,“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兰妮!”
  “爸爸,发生了什么事?你病了,怎么吃这么多药?”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她径直走到桌前,俯视着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爸爸。”
  他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突然倒在椅上,“我真没用,我不想再活了,我只想把这些安眠药全吞掉,给自己做个了断。”
  “你在说什么,爸爸?”
  “我输掉了我们所有的一切。”
  兰妮沉默不语,在她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昨晚赌博时,押上了我们的土地和……房子,我本来以为可以赢的,我真的以为可以——”
  “够了!不要再说了,老天,你总是心存侥幸,为什么老是这样?你做生意总是失败,我们谁也不怨你,可为什么你还要去赌博,直到输得倾家荡产!”
  “我也没想到呀,我一直以为可以翻本,可以大赚一笔的,我真的没想到——”他嘶哑地说,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我已经欠你们太多了,就让我给自己一个了断吧,等我死了,就一了白了了。”
  “你死?你说的多轻松呀,你死了,债主会上门来向我们逼债,到时候我们怎么办?被赶出房子,到处流浪,从此无家可归?再说还有妈妈呢,你为她想过没有?”
  “你妈妈很可怜。”
  “你也知道?”兰妮恨恨地说,“如果你撇下她,让她一个人来收拾这堆烂摊子,是件相当可耻的事。”她轻蔑地说完,然后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拉开土布做的窗帘。
  天色已近中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
  “我在想,”父亲在她背后,犹疑地说,“如果我死了,讨债的人就不会来要债了,他会放过你们的。”
  “然后让别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骂我们不讲信用,我可受不了这个!”兰妮恨恨地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关系到我们家的声誉,好歹我们都要想办法把它还上。”
  “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拿什么来还?”
  “到现在你才知道,在赌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
  “我其实——我只是想让你们过得好一点。”
  “你这样是对我们好吗?”
  “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父亲烦躁地把药片推在一边,“好吧,现在你说该怎么办?”
  兰妮从窗口转过身,回到桌前,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我想好了,我要去北京打工赚钱,听说城里赚钱容易些,等我赚到了钱还债。”
  “你去北京?就你一个单身女孩子?”
  “那又怎么样?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现在只能这样了,否则你说怎么办?”
  父亲双手蒙着脸,“老天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我到底做了什么天杀的事?”
  “后悔于事无补,”兰妮冷冷地说,“我们要面对现实,爸爸,我们必须把事情想个清楚,你去告诉债主让他宽限一些时日。”
  “也只能这样了。”他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就是不知道该对你妈妈怎么说?”
  “我会同她说的。”兰妮慢慢地站起来,走回到自己的小屋。
  有时候兰妮真是奇怪,父亲和母亲根本是两个不同类型的人,母亲是那么的温和柔弱,她对父亲百依百顺,丝毫不想改变父亲那种浮夸无常的生活。
  兰妮似乎更具有坚忍不拔的毅力,绝不受侮辱而屈服于强权,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流露出这种反抗的天性。
  “你的姥爷在受到别人欺负时,都会扭转局势,奋斗到底。”小时候妈妈就曾这样告诉她。
  现在危机来了,她务必扭转局势,奋斗到底,绝不能像父亲一样,轻易屈服于看似无可免的命运。
    
  一下午,兰妮都在忙忙碌碌,打扫屋子,把早上泡好的衣服、床单一类的东西洗干净,搭晒在院里的一根绳子上,然后她开始张罗着做晚饭,等妈妈和妹妹从集市上回来。但直到黄昏,她们仍没有回来,她便把做好的饭菜搁在厨房的碗柜里。
  兰妮跑进自己的房间,换了套衣服出来,跟爸爸打了声招呼,便跑出去了。早上,她告诉安迪今天要见面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她一口气跑到山坡上,在他们昨晚坐的那块石头上坐下来,她一直等了很久,没见他来,但她不放弃,又困又乏中,她慢慢地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被推醒,看见安迪,高兴地跳起来,他终于来了!证明他是爱她的,可是她看见他满脸的焦虑,“我是等妈妈睡下后才溜出来的。”
  兰妮告诉了他今早父亲的事和她的决定,“我是一定不能在这儿呆了,我们去北京吧,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兰妮,那我们不是——私奔吗?”
  “对!私奔!”她为他说的话激动起来,她就想做一点反叛的事。
  安迪愁眉不展地看着她,“可是,可是……我的母亲她——”
  “又是你的母亲!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反抗她一下,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让她主宰你的生活?”
  “兰妮,外面的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人与人的关系很复杂,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别人的陷阱里,到头来一无所有。”
  “我不怕!”
  “可是我怕——”
  “胆小鬼,”她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他哪一点,现在他在她眼里几乎是可悲可鄙的了,“好了,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决定,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兰妮!”
  她忽视他的叫喊,不再看他一眼,跑下山崖,一直到家里还在气喘,这一次更坚定了她要走的决心,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
  第三章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村庄,兰妮没有一丝留恋感,有的全是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发臭的、原始的、破败的小地方了。虽然现在她一无所有,可是她毫不畏惧,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清澈的目光投向了更加幽深的远方。
    
    
  回到家里,她看见妈妈正弯着腰收拾杂物,等她进去时,妈妈抬起了头,一经看见母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阵绝望的凄楚袭上她的心头。
  “兰妮,你的爸爸已经告诉我了,你不是真的要走吧?”
  失意和痛苦一齐向她袭来,现在终于爆发了,“我必须离开,这小石村我是烦透了!我要永远地离开这儿,离开这里该死的贫穷和落后。”这时,她觉得小石村和她在这里过的生活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了。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没有结婚,没有钱,没有熟人,去北京可怎么生活呀。”母亲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气说。
  “我不怕,总会有办法的。”她脸上有一股倔强的神情和恼怒,“反正我是不要在这儿呆了,马上就走,离开这儿远远的,希望永远不要回来吧!”
  母亲叹一口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兰妮开始有些冷静下来,她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对不起,我不愿意离开你,但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她又加了一句,“我发誓,我一定要在北京出人头地,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的话语中有种不容怀疑、不容抗拒的力量。
  母亲疑惑且忧伤地看着她。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兰妮已经穿好了衣服,在朦朦的黑暗中,傍着她父亲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站台上零零星星有一些人,都提着大包小包,每个人脸上都显得很疲惫,大家都不愿意说话,周围很安静,只看见推着粗糙的自制货车和独轮车的人,来来回回走着,叫卖着吃的。
  天气又冷又潮,兰妮穿着一件稍显破旧的薄外套,拎着一只陈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少得可怜的裙子和衬衫,衣服口袋里只装着三百多块钱,但她眼中的神情让人不可小觑。
  当一列火车鸣响汽笛渐渐驶来时,人群里发出了期待已久的骚动。
  忽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看见安迪正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及到了近前,他说,“我听伯母说,你要去北京,所以马上赶过来,拿着这个,或许对你有用。”他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我父亲的公司地址,需要的话,你可以去找他。”
  兰妮低头看了下纸条,这时她听见安迪低声说,“我也想跟你走,可是——我很抱歉,兰妮。”
  “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兰妮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
  他觉得兰妮一下子长大了好多,正当他诧异这种改变时,兰妮已经笔直地走上车,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当火车开动起来时,她望着手里的字条,想把它扔掉,但想一想还是把它揣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村庄,她竟没有一丝留恋感,有的全是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发臭的、原始的、破败的小地方,她会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人。但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可是她毫不畏惧,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火车飞驰,驶过广阔的土地和原野,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天气也渐渐地热起来,远处红色土地上兀然挺立的花岗石上面挂着白色的蔷薇,四周是淡淡的野百合花,一条小溪绕着树木葱郁的小山坡缓缓流过,微风带来灌木丛中淡淡的清香,世界美得简直可以叫人把它一口吞下去。
  她兴奋异常,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享受着浸满青草芳香的微风。她感觉自己正轻快地、自由地奔向新生活。
  不过,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当列车到了太原站时,一下拥上来好多人,她被挤到了一个靠里的座位上,这些上来的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几乎阻塞了过道。
  坐在兰妮身边的是个粗壮的农妇,她可是占足了座位,把兰妮挤得动弹不得,她提了一个大袋子,把袋子往脚前一放,弄得大家都没处搁脚,坐在对面的则是一个带着奶娃子的妇人,小娃娃好像不太舒服,扯着嗓子直哭。
  车行了不久,旅客中就有一个大男人开始打鼾了,小娃娃似乎哭得声更大,而她身旁的女人则打开了脚前的袋子,里面放的全是吃的,只见她一样一样把东西塞进嘴里,实在想不出她的袋子里竟然能装进这么多的食物:一大块猪肉饼,冷火腿肠,一堆煮蛋,另外至少还有一打的馅饼,她几乎不停地吃,既不客套,也不礼让。
  当这个女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兰妮有点困了,她闭上眼睛,很想小睡一会儿,却不可能,周围到处是哄来哄去的人,对面的小孩又开始哭了。
  才走了不过几公里,旁边的农妇又打开袋子,这次冲鼻而来的是一股洋葱味,而这个女人好像找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似的!
  反正已经睡不着了,兰妮便开始预计将来的状况。到了北京,不管怎么样,先找到一个落脚点,再去找一份工作,安顿下来,再找寻其他的出路。
  车厢里仍然拥挤不堪,焦躁的旅客在四周挤来挤去,旁边那冲鼻的洋葱味,再加上小孩儿刺耳的哭闹声,使她觉得难以忍受,呼吸急促起来。
  “小姐,你不舒服吗?”闻声她睁开眼睛,发现对面有一个陌生的男士,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八字胡,正关切地看着她。
  兰妮犹豫几秒,但大胆还是占了上风,她点点头,“我没想到火车上这么糟糕,这一切都乱极了。”
  “看来你是不常坐火车,”他了解地说,话里还多了一点安抚,颇讨人喜欢的,“你要去哪儿?”
  “北京。”这时她说话很肯定,那神情仿佛是对北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啊,我们去的是一个地方。”他一笑,俯身向前,把胳膊撑在台子上,开始娓娓动听地讲起话来,“是啊,北京可真不错,那是许多人都向往的大都市,那里的高层建筑数不胜数,漂亮的别墅,有特色的小胡同,各国大使馆、办事机构比比皆是,长安街上来来往往着世界各地的人。”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熟识起来,俩人谈论着北京,谈论着那里的一切——故宫、颐和园、北海、闻名世界的八达岭长城。
  谈到高兴处,那人禁不住唱起来,“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他唱得声情并茂,兰妮被他逗笑了,这样,十个小时的行程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有了聊伴,路上就不再枯燥了,当快要进入北京时,兰妮向窗外望去,为这座繁忙都市的规模与气魄所倾倒,它简直是摩天大厦组成的崇山峻岭,而车流就在这些千山万壑之间穿梭奔腾,川流不息。想到自己即将进入到这个城市,她眼里便闪出骄傲和得意,心里激动万分。
  我的确已经在这儿了,生活变得这样快,竟会在十几个小时之内变得这样无可挽回,似乎是难以置信的。
  “啊,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对面那个男士说。
  兰妮转过头来,对他笑一笑,这时候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谢谢你一直陪我说话。”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呢。”
  他说话是多么儒雅啊,她很庆幸一来北京就结识了这么好的人,说不定她这次闯荡京城,好运会一直都跟着她呢。
  火车刚停稳,她便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皮箱,那里面装着三百块钱,是父亲七拼八凑才攒起来的全部积蓄,她生怕丢掉,一上车就牢牢地看住它,皮箱里还装着衣服和食物,当她踮起脚尖去够它时,火车正好一刹车,她差点被皮箱砸到。
  “小心啊,小姐。”对面的那个男士帮她接住了皮箱,“这么沉,你这样一个单薄的女孩儿怎么能拎得动?来,我帮你拎着,你跟在我后面,一块下车。”
  “谢谢,您真是一个好人……”兰妮还想说什么,突然过道里恿动起来,她被推搡着,差点绊倒,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在过道里立稳,就被卷入了呼喊着拥挤向前的人流中。
  “天哪!我的皮箱。”她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向前看去时,那个男人早已无影无踪,兰妮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她下了车,惊惶失措地站在那儿,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人真的是骗子吗?可是他穿得多么体面啊,还有他说话是多么斯文有礼呀,怎么可能?到现在她还处在震惊当中。
  兰妮巴望着是自己搞错了,可是不知不觉她站在这儿已经两个小时了,仍没有见到那个人,他拿走了她全部的家当,钱和所有的衣服、食物。
    
  夜也渐渐逼近,出站口仍是人山人海,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过客,到处可以看见人们在大声地互相致意,在挥泪话别。兰妮被来来往往的人推来推去,却没有一个人向她说一声抱歉,这些她已经不在乎了。
  一阵大风刮过,兜起阵阵寒冷,兰妮急忙躲到墙角避风口,心里很是沮丧。她已经饥肠辘辘,却没有钱来买一些吃的,晚上在哪里住宿,她也不知道,心里突然惶然恐慌起来,对刚才的那个骗子也多了一层恨意。
  她一向最恨别人欺骗她,如果再见到那人,她一定不会放过他。可是现在——她把手揣进上衣口袋里,攥紧了拳头,不小心碰到一个纸团,她心里一动,赶忙把那个纸团拿出来,展开时,舒了一口气,这是她临上车前,安迪交给她的。
  “这是爸爸在北京的地址,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找他。”现在这个可能会派上用场。
  她捏着纸条,仿佛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她辗转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站在一家酒店门外。这是个三层楼的酒店,底下用餐,上面用做客房。
  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很干净,有一些人在用餐。这时一位个子高高的礼仪小姐向她走来。
  兰妮挺直了背,目光迎向那个女孩儿,尽量显得很从容,等那人走到她面前时,她便说,“小姐,我想找一下你们经理。”
  “找经理?”那女孩儿疑惑地上下打量她,兰妮知道现在自己的形象糟透了。可她还是优雅地微笑着,“我是郭先生家乡来的人,也是他儿子的好朋友,我叫兰妮,他知道的。”她又加了一句,生怕小姐不给通报。
  “哦……”那个小姐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说,“你等在这儿,我去给郭总打个电话。”说完,她向吧台那边走去。
  兰妮看着那小姐拿起电话,不知在说什么,一会儿,那小姐点点头,放下电话,朝她走来。这时,她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安迪的爸爸会不会见她。
  那女孩走到她面前,有了一点笑容,“我们老板说让你上去,他在三楼经理室。”
  兰妮一下欣喜若狂,连说,“谢谢,谢谢!”
  然后兰妮便照女孩指给她的方向上了楼,楼上有些昏暗,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过去,直到看见一个门头上挂着“经理室”三个字,她才停住,敲敲门,里面有人喊,“进来。”
  她推开门,这是一间设置简单的办公室,大概有十五平方米左右,窗前摆着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张大油画占据了半个墙面,兰妮看见里面的那个男人走出来。
  “你就是安迪的朋友?”
  “是……是的。”兰妮回答,并细看那男人,五十多岁,有些发福了,那双眼睛和安迪的一模一样,他微笑着,兰妮便觉得亲切起来。
  “我……我刚下火车,安迪托我过来……看看您。”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哦,我那个儿子,可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啊,是呀。”兰妮随声附和,可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想该跟他怎么说自己的处境。
  她愁绪万千的样子被他发现了,他拉她坐在椅子上,“来,孩子,我想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经他这么一问,千愁万绪一下涌上心头,兰妮的内心虽很坚强,但一直是硬撑着的,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她有些垮掉了。于是她把一路上的不幸遭遇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然后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安迪的父亲,“我现在手头上只有几块钱了,我得想法子渡过这个难关。”
  她说这话时,正坐在椅子上,上身优雅挺直,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贵族气质。那条蜜色的裙子使她雪白美丽的脖子露了出来,纤细的腰肢被包裹在裙子里,仿佛可盈盈一握,她的双颊的颜色像一抹深玫瑰红,鼻子娇俏,眼睛大而乌黑,明澈得如星星般。
  安迪的父亲一直注视着她,她觉得他像慈父一般了,等她说完,他隔着桌子欠身朝她说,“你的不幸遭遇真让人同情,既然我们是老乡,你又是安迪的朋友,我当然会照顾你的。”他的神情是那么关切和热心,兰妮的心里一热。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她不知道如何向他启齿,但必须说,“我想先向您借点钱,不知道——”
  他点点头,“这个好说,不过,我看你现在脸色苍白,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洗一个热水澡,换换衣服,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再说吧。”
  兰妮觉得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您,我真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之情。”
  “什么也别说了,来,我带你去旁边的卧室休息一下。”
  他把她带到一间标准间客房,里面有卫生间和浴室。
  兰妮站在屋子中间打量整个房间,“这里真不错。”
  “是吗?”安迪的父亲向她走过来,他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这是给你的,明天留着用。”
  兰妮接过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您真好,叔叔,您对我的帮助我将终生不忘。”
  他站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我也想让你终生不忘,宝贝。相信我,我会给你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的。”
  他的鼻息几乎喷到她的脸上,兰妮心里一紧,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哦,已经很晚了,我想您应该——”
  “跟我还见外,宝贝,”他轻浮地说,“你不是真的想赶我走吧,我可是付了钱的。”说着,他一把抱住她,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而来,她再也忍受不了,猛地推开他,由于用力过猛,把他推得踉跄了一下,撞到了茶几上。
  他像杀猪般嚎叫一声,“你这该死的婊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在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时,兰妮急中生智,飞快地冲到门口,拉开门跑出去。她飞奔下楼,冲出酒店大门,一路狂奔,接连跑出几个路口,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身边过往的人群,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了。
  兰妮张开紧攥着的手掌,那几张钞票已经被她捏得不成样子,她把它们叠好,放在贴衣的口袋里,正好三百块钱,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此时此刻,她感到内心经历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震动。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她必须小心而成熟地对待它,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吞吃掉。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能在街头徘徊,消磨着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她沿着大街走着,穿过霓虹灯闪烁的十字路口,无数辆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街道两边都是高大耸立的建筑物,她觉得难以想象,一个城市怎么可以繁华到这种地步。
  面对着这些大厦,庞大的立交桥,以及街上飞驰着的高档轿车,她突然觉得自己土得像个乡巴佬,可又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拥有这一切的。
  但是现在,她感到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她想,她必须在明天找到工作之前,先解决一下吃住问题。
  她向一个行人问了路,就直奔青年旅馆,这是一个地下旅馆,里面的小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用来照着过道。兰妮神态自若地走了进去,在过道对面有一间登记住宿室,她走过去,看上去就好像她是这儿的常客,其实,她不过是第一次在外面住宿,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但办理的过程还算顺利,她被安置在有六个人住的小屋子里,一推开门,屋里面就显得潮湿而阴冷,就算这样,一晚上还要四十多块钱,她拿这点钱够安排家里半个月的生活费了,而在这里只能住一晚。
  明天一早,就出去找房子,那样会便宜点,她想。
    
  第二天早早起来,兰妮退了房,她不想给自己留后路,她手头的那点钱,只够住几天旅店的,她向警察打听了一下,便坐上公交车,晃荡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个叫做大栅栏的地方,这里处于北京市中心,紧临天安门,她听安迪好几次说起过这里,说这儿是北京的贫民窟,所以她想这里的房价一定是最便宜的,虽则她早有思想准备,可等看到这里时,仍不免感到沮丧。
  这儿的房屋极其简陋,路段极差,有两个大水渠,里面都是家家户户倒出来的脏水,水中还漂浮着垃圾、死猫之类的东西,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到处是虱子,老鼠蟑螂之类,有脏兮兮的小孩在堆满垃圾的停车场里玩耍着,这里臭恶、污浊、吵闹、喧嚷,每一样东西都散发出赤贫的味道。
  兰妮小心地走在狭窄的胡同里,一些醉汉摇摇晃晃地前行着,有谁挡了他们的道便要高声咒骂起来。
  她在一家邻街的破败不堪的小房子前停下,只见上面写着“出租”字样。
  “你想要租房子?”这时,从旁边的一家小理发店里走出来一个胖胖的男人问她。
  兰妮没说话,打量一下周围,全是流民,偶尔有流浪汉路过,有三两个乞丐蜷曲在墙角晒太阳,她脑子里设想自己往后就要跟这些人混杂在一起的情景。
  她不想显得太急迫,“我或许还要到别处看看,因为……我还没打定主意呢。”
  “你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便宜的房子了,这儿每月付九百元租金就行了。”
  “我花这个价钱可以租比这大十倍的房子了。”她转身就要走。
  “嗨,等一等。”
  兰妮站住了。
  那个胖胖的房东摸着下巴,“租金可以协商么,八百块怎么样?”
  “六百块,再多加一分也不行。”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
  房东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好吧,成交。”他说,“什么时候搬东西来?”
  “东西都在这了。”他们用十分钟的时间就把问题解决了,房主把钥匙给她,她先给他押上二百块,说过几天再给他剩余的部分,等房主离去,她把门关上,房子只有四五平方米左右的样子,昏暗的光线使得屋子的环境笼罩在一种模糊不清的状态中。
  站在这个四壁徒空的屋子里,兰妮百感交集。即使在来时,她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可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这么凄惨——钱包被偷,行李被抢,差点被人强奸,现在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这时她才知道走投无路真正是什么滋味。
  可是叹息归叹息,人毕竟还要生存下去,家里的一大堆债务还指望她来挣钱偿还呢,在这个时候,她不能自怨自艾,唯有拼才能闯出一条路。
  兰妮慢慢踱到窗边,望见对面沿街的小商店,门窗上都装着粗粗的铁栅栏,其中的原因,自然明了。她周围住着的似乎都是偷窃者、酒鬼、酒吧女郎、乔装异性者和拎着手提包的流浪女人。
  在刚才过来的路上,她受到了三次纠缠——两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
  我能忍受这一切,我在这儿不会住很久的。她安慰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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