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国民党正面战场的抗战故事,这是一个被遗忘的伟大胜利。本书竭力还原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还原了昔日辉煌的真相,还原炎黄子孙共同奋勇抵御外侮的光辉业绩。直面赞扬了中国人面对困难勇往直前的战斗精神,赞扬了中国人面对灾难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在那个战火纷飞、硝烟四起的年代,在铁骨铮铮的中国人身上,流传的不光是故事,还有人性的光辉。 谨以此文向那些曾经为保卫祖国、抵御外侮而流血流汗的所有中国人致敬。 作者简介: 杜青,江西上高人,退役老兵,柯瑞传媒合作编剧。处女作《奇兵》由深圳出版集团出版,小说《终极士兵》获2008年度起点中文网首届军事小说大赛银奖,小说《无援》获第七届新浪原创文学大赛军事历史类优胜奖。 目录: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尾声修水河边馒头山。 1939年3月20日下午四时,沉闷已久的天空突然万炮轰鸣,日军以200余门大炮的强大火力开始向我国民政府第9战区防线、修水南岸守军猛攻。 为歼灭中国军队第9战区主力,迫使中国政府迅速投降,日集中第6、第101、106、116四个师团和独立第14旅团以及海军一部,由11军团司令官冈村宁次指挥,沿南浔铁路、德昌公路以及由鄱阳湖通过赣江水道向南进犯。3月17日,东线日军116师团一部附海军陆战队舰艇70余艘,在数十架飞机和毒气掩护下向修水河口吴城发动进攻,我32军141师等部奋起抵抗;20日拂晓,西线日军第六师团在飞机坦克大炮的掩护下向我73军阵地猛犯;当日下午,以101师团、106师团为主的日军先头部队向我中线79、49两军阵地重点进攻。 馒头山被一寸寸削平,坚固的工事被彻底抹去,南岸的中国守军仿佛被掩埋进了松土中。 数个时辰后,炮声沉寂,鬼子的炮袭终于停歇下来,从炮火掀起的松软泥土中爬出无数中国士兵,持锹拿铲紧张构筑新工事。 天空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49军26师防区,一名士兵看着突然变得混浊而灰暗的天气,“咋个老天爷也不帮小鬼子——这么快就暗下来了。” 另一名士兵抹了把汗,“格老子,害老子喝了半天的灰,今晚非得摸几个鬼子耍耍。” 一名上尉不停用望远镜朝前方观望,镜中一个人影朝战壕处逶迤而来。 “前面来了个人,娃看看去!”上尉朝正在构筑战壕的几名士兵下令。 士兵们都没动。 “妈了个巴子,聋了吗!” 上尉正要发怒,几个士兵叫了起来: “雾,好大的黑雾哈!” 上尉压抑怒气,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一团黄而暗黑的东西正汹涌而来,而且越来越密,上尉内心一紧,随即高呼起来:“给老子停下,都停下,鬼子放毒气了!” 几个班排长抢先响应,从身上抽出毛巾,但更多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持工具傻站着。 上尉额头上露出青筋,厉声高喝道:“瓜娃子,都他妈快把口鼻捂住了!” 一股毒气窜了过来,上尉掏出毛巾堵住口鼻,无法再叫。他眼看着士兵们打起了喷嚏,然后一批批士兵在他面前瘫软下去。 阵地完全笼罩在一片暗黑的烟雾之中。(此役,日军一次性动用20000只烟雾喷射器向我馒头山阵地发射催泪喷嚏性毒气,我军官兵大量中毒。) 夜静得可怕,这时上尉被一阵微带寒意的山风吹醒,他感觉到舒服了好多,一打挺就坐了起来。 “龟儿子,都给老子起来!”上尉随手捡起支枪,拨弄着被毒气熏晕的士兵们。 被上尉砸醒的士兵们一个个还是晕乎乎的,“连……连长,咋个站不起来哈……” “瓜娃子,都他妈雄起!”上尉火气甚大,“听好了,不管起不起得来,反正……那鬼子很快就会攻过来!” 士兵们一个个仍旧像放了气的球,任凭上尉如何咒骂也无济于事。 此刻一名士兵快步奔入战壕并脱下衣服,那衣服提在手上沉甸甸的,显然被水浸湿过,士兵也不说话,将衣服在众士兵脸上逐一抹过去,说也奇怪,经那一抹的士兵们好像突然精神了许多,一个个慢慢站了起来。 上尉眼瞅着这名士兵,走了过去:“你娃叫什么,哪来的哈?格老子,以前就没见过你!” 士兵笑了笑说:“长官,我刚来你们这里,我在找我的老部队。” 上尉好像想起了什么,“崽儿,白天过来的那个人是你哈!” 士兵点了点头,“我叫张天龙,我过来的时候,刚好鬼子朝你们放毒气,我瞅着不远处有条沟子,就奔那去了。” 上尉很惊讶地望着他,“不简单哈,格老子你这年纪还是新兵蛋子吗?”上尉突然瞄见张天龙衣服上上士的领章,“瓜娃子,都上士了!难怪这么机灵哈,格老子还在奇怪你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原来跑河边去了……小鬼子也够快,刚才你过来,爷都还没瞧清你的模样,毒气就来了!” “长官,您客气了,请问您这里是……”张天龙见这上尉和气,反而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话未说完,便被上尉打断了,“找老部队?兄弟,那么麻烦干吗,都是中国军人吗,哪都一样,一样打鬼子,一样升官发财,留下哈,格老子,绝不亏待你!” “长官,这……不大合适吧!”张天龙见对方这么热情,越发有点窘了。 “巴适,巴适,哪个王八羔子敢说不巴适了!”上尉一使眼色,“弟兄们,大家说巴适不!” “巴适巴适!”众士兵附和起来。 上尉转身,朝一名上士嘀咕起来:“对头,这人就给你了,你娃知道连长的眼光不会错哈!” 上士年纪和张天龙相差无几,一张学生样的娃娃脸使他稍显稚嫩,置身于这战火连天的战场仿佛极不协调。他祖籍广东,名叫曾天耸,是名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侨,原本就是个学生。他的家境非常富有,只是为了打日本才远涉重洋回到了祖国。 曾天耸脸色微红,“兄弟,留下吧,您看连长对你多器重啊!” “这——”张天龙原想拒绝,但是看见众人期盼的目光,终于不再说话。 “进入阵地!”突然,上尉突然高呼起来。 一阵坦克的轰隆声渐入人耳,头戴防毒罩的日军101、106两师团先头部队借“特种烟”(即毒气)的掩护开始强渡修河,我中国军队在的毒气中艰难反击。 馒头山阵地,日军攻势凌厉,我阵地终于被日军强行突破一缺口。 一名鬼子兵一刺刀下去,将阵地上因中毒而无法反抗的一名中国士兵刺死,另一名中国士兵刚站起半截身子,也因身体软弱无力被该日军返身再次刺死。 鬼子借着毒气的掩护对中国军队展开了血腥大屠杀。 张天龙手忙脚乱地捡过一支汉阳造,扣动扳机。 “喀嚓”枪栓拉上了,子弹却怎么也出不去。 “这鸟枪!”张天龙气急,正要再找支枪,一阵“轰隆隆”的坦克轰鸣声已经来到了身边。 “喂,鬼子上来了!”张天龙大叫,他一抬头,这才发现身边的人仿佛突然蒸发了一般,身边除了尸体,再也见不到半个活着的人影了。 “打个鬼!”张天龙大怒,干脆扔掉枪就地一躺,也融入了尸体堆当中。 3 馒头山的清晨格外清冷,露水伴着雨水将酱紫色的血浆和大地凝固为一体,而堆积如山的中日双方士兵的尸体更令人感受到初春的寒意。 为掩护集成坦克团渡过修水,日军派遣了20余架战机对我阵地猛轰,这种陆空一体的强大火力攻击将凌晨短暂的静谧彻底打破。 阵地上,一辆坦克缓缓驶来,而坦克对面尸体中一名中国士兵却突然“复活”,士兵紧抱炸药包滚到坦克边引爆炸药。 “轰”的一声,坦克瘫痪,士兵肢体同时被炸飞(据载,在此次战役中,中国军队49、79两军奋力抵御日军进攻,当日该阵地,中国士兵以肉体之躯炸瘫三辆日军坦克)。 “突突突”曾天耸也从尸体中爬起,端着一把ZB—26轻机枪在日军后面朝冲过战壕的日军疯狂扫射。 “你们……都没死?”张天龙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张天龙突地上来,轻按住了曾的手,“兄弟,让我来!” “你来?”曾天耸有点不悦,但还是把机枪递了过去。 “您这样不嫌太浪费了吗!”张天龙一本正经接过了枪。 “浪费?”曾天耸惊讶地望着对方。 “对,机枪不能这样用!”张天龙肯定地说。 “突突突、突突、突……”机枪挺有旋律地重新怒吼起来。 “听出什么了吗”张天龙边打边问。 曾天耸摇头。 “对于一名机枪手,子弹就是生命,每一发子弹大都还是要靠自己背上战场的,是吧,那打一发就少一发啊,一个人的体力有限,机枪耗弹又那么大,能背多少子弹?要是会补充,可上了战场天知道啥时有机会给你补充,所以我们必须节约子弹!”一谈到机枪,张天龙口中就滔滔不绝,手上却丝毫没有停下。 “诺,我现在射击的频率,这样吧,用数字来形容——比如说吧、按3、2、1、1、2、3的点射……就这么一个小习惯,但到底能节省多少子弹呢,说不准,可我们必须知道,有时战场上一颗子弹也是可以救你命的!” 他很快转换到了另一个射击点,“机枪手还要知道,凡事有利就有弊,机枪是杀伤力最大的步兵武器,但机枪手同时也是对方最为关照的焦点,大多战场火力都会聚焦在对方的机枪手上,所以,我们还必须养成另一个习惯,机枪手,每打两轮子弹也就是20发上下最好换个射击位置,重机枪手没有办法,但我们的轻机枪手一定要遵行!” “不错啊,不简单啊你……”曾天耸被张天龙这套颇为经典的理论折服了,惊讶地望着张天龙。曾从军资历尚浅,能做到上士,和他特殊的身份有关,参军前,他就代表他的海外家族为祖国的民族解放事业捐献了不少物资,还做了不少力能所及的其他抗战工作,他以前只知道机枪威力大,打鬼子好使,关于机枪手的学问,却委实知道得太少太少。 “这有什么啊,只要用得多,谁都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张天龙突然想到对方也是个上士,后面便住口不言了,机枪枪口喷出的火焰却一直有规律地往前面鬼子群中狂吐。 小鬼子开始掉转屁股,迎战张天龙他们,鬼子遭遇前后夹击,也是显得颇为慌乱。 “哇!”对方鬼子群突然大乱,一名军官模样的鬼子被张天龙机枪扫中倒下,他好像还在奇怪,这后面怎么还能响起中国军队的机枪呢,经过那么疯狂的炮轰和集群式毒气攻击,这中国军队不该在后面出现啊…… 身边的鬼子乱成了一团,他们实在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少中国军队,终于不敢再冒然攻击了(不久获知,日106师团113联队少将联队长饭野贤十在馒头山被我49军机枪击毙)。 “格老子,小鬼子要跑了?”上尉惊讶地望着前方慌乱中的日军,他刚刚“复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连长,鬼子大官中弹了!”另一名爬起的士兵兴奋地叫着。 “提劲,死的是少将,少将!”上尉看得清晰,那倒下的鬼子就是个少将,他颤抖着,“瓜娃子,升官发财杀鬼子,这下全有了!” “格老子,哪个打的哈!”上尉乐得嘴也合不拢了。 “鬼子退了!” 馒头山,中国防区开始沸腾起来。 日军混乱了一阵很快又有序集结起来,凭着优势火力的掩护从中国军队的前后夹击中冲出,混合着轰鸣的坦克声响从战场上暂时消失…… 大雨倾盆,修水河边公路上,无数国军正冒雨前进。 “嗨哟!嗨哟!”一辆汽车陷入污泥,士兵们纷纷上前推车。 迎面一名军官骑马飞驰而来,看见这个场景,军官下马,将雨衣收起抖了抖:“不要管车子,加快速度支援前线。” “弟兄们,我是26师78旅旅长王克俊,老天作难,让我们的援军陷在这里,可救人如救火啊,每耽搁一分钟或许就给了小鬼子一个机会,兄弟在这里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放下辎重赶快驰援前线吧,前线已经等不及了!”军官站在一辆卡车上声嘶力竭地叫着。 “走吧,不要这破车了!”王克俊身边几名士兵被感染,附和着他高喊。 “把枪带上,把子弹带上,带不过去的不要了……”很快身边其他士兵也高呼起来。 士兵们在王克俊的动员下弃车继续前进。 雨越来越大,修水上涨到处都是变成汪洋一片,士兵们无奈地行走在深可齐膝的水中。 南浔线上,日军坦克汽车一辆接一辆飞驶而过,行进中鬼子犬养二郎脱下大头鞋,换上雨鞋,一身轻便地踩在公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没有命令,谁让你换上雨鞋的!”犬养二郎身边一名浪人模样的鬼子朝他大吼,那是他的哥哥犬养一郎。 “哥哥,我还只是个学生,我不必听您的命令!”犬养二郎停下,脱掉雨衣大吼,“和您来的时候就说了,我可以不必服役……” “混账,参加圣战,为天皇效力,是每个帝国臣民义不容辞的责任!”犬养一郎将二郎一推,犬养二郎手中的雨衣掉了下来。 犬养二郎一张学生模样的娃娃脸在雨中越发清晰,“哥哥……为什么?” “别叫我哥哥!”犬养一郎极为不屑地将雨衣拎在手里。 “犬养君……您就让我回国吧!”犬养二郎因为寒冷而颤抖着。 “回国?”犬养一郎冷笑着,“帝国军队刚刚遇到了阻力,曾经作为饭野家族荣耀的饭野君在馒头山牺牲了,饭野家族和犬养家族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在学校也是个唐手高手,就不知道为帝国为家人做点事吗!” 犬养二郎低下头去,雨水已经将他全身淋透,“我不喜欢打仗,我更不愿意和你们到唐手的故乡来开战,我要回去,要回去!” “回去?”犬养一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双手猛地一撕,手中的雨衣成了两半,“走!”犬养二郎被他拽起,随着坦克汽车继续行进。 4 位于南昌附近的第9战区前线指挥部里,前敌总司令罗卓英正看着地图发呆,从这雨开始下起,他的目光就一直盯在地图上。 罗卓英——第9战区任前线总司令,原名高哲,学名卓英,别号尤青(1941年1月别号改为慈威)。1896年(清光绪22年)3月出生于广东大埔县百侯镇渔洋坪村,曾考取保定军校被编入第八期炮科,与陈诚是同班同学,两人是莫逆之交,在日后在漫长的从军生涯中,他一直追随陈诚。在国民党派系中,被称为土木系。 1937年11月10日,罗卓英被任命为南京卫戍副司令长官,协助唐生智保卫南京。南京失守后,罗重回苏、浙、皖边区,接任薛岳的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归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指挥;1938年夏,罗卓英率部在澎湖战场上与日军激战,于流澌桥一带歼灭大批敌人,多次挫败敌人在湖口一带的登陆企图;同年9月12日,罗卓英代替陈诚任武汉卫戍总司令职务。10月25日,武汉沦陷,罗的第十九集团军归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薛岳代)指挥,此次南昌会战,罗任战区前线总司令,负责直接指挥。随后不久,罗卓英将军以几乎等同于日寇的兵力,创造了著名的上高大捷,堪称抗战以来最精彩的大捷。他还作为中国远征军中国战区总司令远征印缅,并且提出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算是一名典型的爱国将军。 一名参谋轻声提醒,“总司令,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罗卓英惘若未闻,“预9师、98师、118师都到哪里了?” 参谋立正,“报告总司令,都还在路上,只是……雨都齐了膝盖,部队行进实在太困难了。” 罗卓英微闭双眼,叹了口气:“听闻日军113联队少将联队长饭野贤十刚刚在馒头山被我击毙,若非老天作难,我当一鼓作气,反守为攻。79、49两军借助预9等三个师的增援,是可以变内线守势为外线攻势的……多好的机会!” 另一名参谋喊报告入内 “报告总司令,日军机械化部队长驱直入,已逼近南昌附近!” 罗卓英大惊,“怎么回事?” 参谋道:“据查,我部队撤退时,未能及时破坏该段公路而仓促退走,才使日军得以向南昌方向机械化快速推进。” 罗卓英怒极道:“什么乱七八糟、全无章法,给我严查撤退部队。” 参谋不语,默然望着门外。 罗卓英脸色铁青,挥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叉,叹息道:“南昌……” 门外传来一轻微声音:“报告!” 罗卓英:“进来!” “26师78旅旅长王克俊向总司令报告!”声音陡地变得洪亮。 罗卓英一愕。 川军26师他是知道的,在凇沪会战中,26师以破旧的装备和残缺的部队坚守阵地7天7夜,面对敌人的坦克大炮,他们靠打冷枪,扔手榴弹,咬牙肉搏和日军进行了生死血战,四个团长阵亡两个,14个营长伤亡13个,连排长伤亡250多个……全师仅剩下七百名还能站起来的士兵,虽然伤亡率高达90%但阵地却没有丢。26师因此被评为淞沪会战中最优秀的部队之一,这样的荣誉即使在中央军中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何况这样一支缺枪少弹的杂牌部队。 罗卓英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杰夫老弟,前方战况如何了?” 杰夫是王克俊的字号,他万料不到总司令不仅知道自己,还能直呼自己的字号,他有点受宠若惊道:“总司令!”不知是激动还是痛苦的缘故,眼里饱噙泪水的王克俊哽咽着,“总司令,前方……恐怕……要守不住了,卑职是过来请求支援的!”王克俊哽咽了很久,方才说出这几个字。 “26师打得不错啊!”罗卓英苦笑,“听闻日军刚刚在馒头山就丢了个联队长!” 王克俊答道:“卑职……不曾听闻,仗一开打就顶不住了……” 罗卓英点头说:“不怪你们,鬼子这次倾巢而来,火力的确太猛,不仅你馒头山,南昌,安义恐怕都不能守了,你……暂时也随我们一起走吧!” 王克俊愕然,“可是总司令,弟兄们还在苦苦支撑呢!” “尽人事听天命吧,不是我不想打,是老天不让打,你一路上该看到了,援军一直在过去,但是能有多少及时赶到呢!”罗卓英的语气中透着股无奈。 一名参谋朝王克俊使了个眼色,“王旅长,总司令有安排的,你就按他说的做吧。” 罗卓英说:“我对不起大家,是我食言了,战前我曾信誓旦旦,向南昌的父老乡亲和三军将士保证,南昌至少半年不陷,可如今……”罗卓英叹息了一声,“战局难料啊!” 王克俊不语,看着一起上前收拾文件的几名参谋,他的眼里渗出了泪珠。 馒头山,日军106师团对我阵地再次发起总攻。 数月前的万家岭大捷,106师团陷入我74军为主的中国军队包围,遭到“全灭性的打击”(冈村宁次语),随后重组,被公认为日军最差的部队,此次南昌之役,冈村有意给该师团一个雪耻的机会,但他将106师团作为主攻部队的做法连日军大本营都表示了强烈反对,参谋本部的上司们认为冈村“疯了”,日军总参谋部更是特地从总部派遣少佐参谋犬养一郎前往11军司令部监督冈村。 106师团其实也是犬养的老部队,他比谁都希望106师团能够雪耻,但他和总参谋部其他日本军阀一样,不愿意看到冈村“胡作非为”,此刻,犬养更是带着亲弟弟犬养二郎,直接从11军军部来到106师团前线。 106师团113联队长饭野贤十的家族和犬养家族世代相交,饭野被中国军队49军机枪手击毙,国仇家恨使得犬养异常恼怒。 “为师团雪耻,为饭野君报仇,冲啊!”犬养狂舞着指挥刀,凶神恶煞地指挥部队作战。 49军阵地上,一批批的鬼子兵被阻在半山腰,张天龙的ZB—26吐出鲜红的火焰。 “八嘎,就是他!”不远处一个鬼子兵指着疯狂射击的张天龙嗷嗷叫着。 犬养一郎从旁边的鬼子手里接过望远镜,顺着吼叫鬼子的手指找到了张天龙。 “炮兵作业,预备!”一名鬼子小队长高声喊道,随着一声震天的迫击炮炸响,张天龙刚才待过的地方浓烟滚滚。 “八嘎,不许开炮,活捉,要活捉!”犬养跑过去,朝发射迫击炮的几名鬼子狂踢着。 但张天龙好像预料到小鬼子的炮弹要过来一样,鬼子炮弹呼啸着刚刚响起,他就像个猴子一般窜到另一处掩体了。 “轰”一声爆响,张天龙刚才待过的地方被炸出一个斗大的坑。 “想要老子的命,小鬼子你还嫩了点。”张天龙一声冷笑。 “神哈,兄弟你可神哈!”一名士兵朝他翘起大拇指。 曾天耸一直跟着他,拍了拍张天龙的肩膀说:“张兄,收个徒弟怎么样!” 张天龙愕然,盯了他好一阵,“这哪成!” 曾天耸露出失望的神色,“不成?那……把枪还我!”上前抢夺张天龙手中的轻机枪。 “别,危险!”张天龙来不及阻挡,“咻”的一声,一颗子弹呼啸而来,曾天耸肩部中弹,但他却像没事人一般,抢过轻机枪就朝对面鬼子狂扫起来。 “兄弟,当心!”山坡侧面冲上一个鬼子,一刺刀刺向曾天耸侧腹部,曾天耸只顾着向山下狂扫,哪料到身边险情,“噗”的一声,鲜血四溅,曾天耸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剧疼。 “兄弟!”身边的张天龙飞起一脚,将鬼子踹翻,幸亏阻止及时,这一刺没要了曾天耸的命,但饶是这样,曾的腹部已是殷红一片。 “冲啊!”小鬼子好像盯死了张天龙,他转移到哪里,大批的子弹就呼啸而来,更有大批鬼子兵聚集而来,对于机枪手而言,这是绝好的歼敌机会,但此刻张天龙关注曾天耸的伤势,无暇开枪射击,更令人奇怪的是鬼子的子弹也只在张天龙身边乱窜,好像生怕张天龙中弹一样。 “瓜娃子,把曾小子救下哈!”不远处的上尉在大叫,张天龙一咬牙,抱起曾天耸往阵地后方狂奔。 “卫生兵,卫生兵!”张天龙大叫,然而遍地是尸体和呻吟的人们,此刻的阵地上根本找不到卫生员。 5 南昌外围梅岭。 一匹骏马从两山夹峙的峭壁中冲出,前面一片汪洋,骏马冲到这里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驾!”马上之人双腿一夹,试图令座下之骑强涉而过,座下之马悲鸣一声,却死也不肯下水。 马上之人怒极,一掌猛摔在马屁股上。 “别,别打战马!”他后背的人突然醒来,微弱的声音令他一喜,“兄弟,你醒了!” “这……这是哪里?”醒来之人声音急促。 “兄弟,连长……你们连长说你不能死,让我带你到南昌去接受治疗!” “老兄,你可真糊涂……一个连就剩下这一匹马了,这是用来报信……用来救全连人性命的马啊,您怎么……”马上之人声音急促,显得非常不悦。 “我怎么知道,你们连长急成那个样子……” 马上之人正是张天龙,醒来的人却是曾天耸,因为曾天耸是为抗日出过大力的华侨,在南洋还有家族背景,上面早交代了,要他们连长好好看住他,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也难怪曾天耸一中弹,他们连长那么急了,他要出了什么事情,对上面可不好交代。 “张兄……这不怪你,是我太急了。”曾天耸挣扎着,“下马吧,这马跑这么远也乏了……” “什么……”张天龙并未留心曾天耸后面说什么,强自命令战马向前。 战马犹豫了好一阵,终于一脚踏了过去。 “小心!”马后面的曾天耸惊呼起来,张天龙还未觉察到什么,已经被曾天耸使劲一扯,两个人朝一侧滚了开去。 顿时,一阵闷响——大概因为雨水侵蚀,山崖边一片山石滚了下去,那马也悲鸣着摔下崖去。 张天龙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曾天耸,他可就随马摔下去了。 “兄弟,多谢了!”张天龙感激地扶起曾天耸。 “可惜了,就这一匹战马。”曾天耸叹了口气。 “兄弟,我欠你一条命了。”张天龙真诚地望着他。 “什么欠不欠的,你带我过来不就为救我吗。”曾天耸苦笑着。 失去战马,两人前进的速度更慢了。 远处传来一阵喇叭声,听得出那是喜庆的声响——那是附近的村民在结婚,村民们仿佛不知道鬼子即将到来,不知道此刻前方的将士们正在保家卫国而忘我厮杀,这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该结婚的人依旧结婚。 “走,去老乡那讨口饭去,这一天你都没进食了。”张天龙搀着曾天耸。 曾天耸点了点头,由于失血过多,他感觉此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唢呐声,锣鼓声,混合着一些孩童的嬉闹声令张天龙知道这是到了一个村子。雨水中,迎亲的人们一个个笑逐颜开,朝一个祠堂奔去。 “喂……喂!”张天龙大叫着,但他的声音很快被锣鼓声淹没,根本没人注意。 “小伙子,小伙子!”张天龙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在使劲拽着自己,他回头一瞧,原来是个60多岁的大娘。 “大娘,您……扯我干吗。” “小伙子,这一身的血,可别冲撞了人家的喜事啊!”大娘和善地笑着。 张天龙点头,“大娘,我们只是……” “饿了是吧,哎呀,这一身的血,真是造孽……你们是从山那边过来的吗?”大娘小声地问。 张天龙点了点头。 “快快,过来吃点面吧!”见张天龙点头,大娘突然热情起来。 原来当时赣北村里的人娶媳妇,都要煮上满满几桶“嫁面”到处散发,招呼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张天龙他们俩肚子饿极,算是赶上了。 他二话不说,从大娘手里接过碗面,就端到了曾天耸嘴边。 “快点吃,别把鬼子引来,把我哥好好的婚礼给搅黄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拿着根扁担,瞪着张天龙两个,正嘟囔着。 “老三,别对客人这么没礼貌!”大娘责怪似的骂着汉子,“你懂什么,咱们不打鬼子,鬼子就不来吗!” “吃,吃吧,有的是。”大娘亲自端起一碗面,递到了张天龙面前。 张天龙鼻子一酸,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儿时对母亲的回忆又回到了脑际,“大娘……” “孩子,别看着我,先吃饱再说。”大娘将碗递过,“到里面去吧,里面没雨。” 张天龙点头,扶着曾天耸走进了祠堂走廊。 随着锣鼓声的停歇,张天龙两人终于被众人发觉了,村民们一个个围了上来。 “老总,听说你们是打山那边来的啊……” “真和东洋鬼子在打吗,那东洋鬼长什么样啊?” “还用说么,都知道是东洋鬼子了,肯定血盆大口,没得好相。” 村民们一个个七嘴八舌,张天龙想说句话也插不上嘴,乐得一个劲地猛吞着面条,连喝了数碗,这才抹了抹嘴巴。 “大娘,我们要走了,谢谢您了!”张天龙扶好曾天耸,朝大娘敬了个礼。 “这……怎么,这一身血,你们能去哪里了!”张天龙一说要走,大娘反而犹豫了。 “大娘,我这位兄弟身中数弹,必须赶快到省城医院去救治。”张天龙哽咽着,“他刚刚还救了我一命,我可不能让他这么死。” 大娘好像明白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那……去就去吧,孩子,实在走不了就回来吧!” 张天龙重重点了点头。 “老总,您还没告诉我们呢,山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后面传来村民们的嘈杂声。 “去去去,这孩子还要救人,都喝酒去,别烦人家了……”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被大娘挡住了。 南昌市民德路省政府大院内。 江西代省府主席王次甫在紧张收拾文件,省府主席熊式辉前往南岳参加战时军事会议,民政厅长王次甫临时担任省政府代主席。 “报告代主席,罗总司令来了。”秘书夹着个文件站在门口。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王次甫显得有点慌张,“快快快,帮忙收拾一下!” “不必了,王代主席。”外面传来罗卓英极富刚性的声音。 “尤青兄……”王次甫脸上微红。 “形势如此,非你我所能挽回。”罗卓英叹息道,“省府准备得如何了?” 王次甫道:“该转移的都转移了,只是鄙人去不去泰和,还得请教南岳的熊主席。” 罗卓英说:“南昌是难守了,王代主席你觉得呢?” 王次甫讪笑道:“不会吧,总司令……” “老弟,好好收拾,走了吧!”罗卓英叹息。 “死守南昌!” “和日寇周旋到底!” 省政府大院窗户外,一名学生装女孩在台上演讲,无数学生模样的青年跟着高喊口号。 “医院在哪里,救人啊,救救我兄弟!”一名鲜血淋漓的士兵抱着另一名士兵奔跑在大街上,士兵身上遍是泥污和血水,显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他那沙哑的粗嗓子很快吸引了游行的学生们, “同学们,这里有一名国军兄弟受伤了,大家帮帮他啊!”台上演讲的女同学也把关注的目光转向了他们。 “去看看什么情况!”正从省府出来的罗卓英朝着受伤士兵所在地加快了脚步。 那名士兵背上之人气息奄奄,肩背和侧腹所在位置殷红一片,士兵一只手紧按在伤者腹部,“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兄弟!”语带哭腔,更因为疲倦和悲伤过度所致,其沙哑的嗓子听起来是那么令人心酸。 “哪个部队的?”罗卓英蹲下身子,一边检视着受伤士兵身上的伤势。 “报告长官,我兄弟是国军26师的!”呼救的士兵停止啜泣:“他快不行了。” “26师?”罗卓英回头,望了一眼后面的王克俊。 王克俊上前,“哪个旅?” 呼救士兵愣住,“不、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是哪个旅?”王克俊疑惑地望着他。 “报告长官,57师上士班长张天龙向您报告,我……我和我的部队在半年前就失散了!” “哦!”王克俊点头,“这么说你是碰巧救了我的兵!” 张天龙,“您的兵?那个,我们是在同一个战壕里打鬼子,这位兄弟被鬼子刺刀刺伤……” 王克俊的脸上依旧是疑云重重,但看到他背上之人的伤势,又皱了皱眉道:“行了行了,把人背好随我们来。” 没想到此刻罗卓英却停下,突地转身,极为不悦地朝王克俊斜睨了一眼,然后盯着满身血污的张天龙有好一阵,他望着极度疲倦的张天龙道:“这位弟兄如此疲倦,还能不能背得起人?” “杰夫老弟,我看,伤员还是你来背吧!” 王克俊脸一红,“是,总司令。” “总司令,难道是他?若不是他,在南昌,还能有第二个总司令吗,他应该就是19集团军罗卓英总司令!”听到王克俊如此称呼对方,张天龙一喜。其实他从对方的衣装举止已经猜测出这几个应该都是大官,只是没料到竟然还能是9战区的最高长官——罗卓英了,谢天谢地,碰上他,曾天耸应该有救了。 这两日来,部队早已打散,他背着曾天耸历经艰辛来到南昌,还盼望能见到一两个“贵人”,救下这位萍水相逢的弟兄的命,毕竟此刻战场上伤病员实在太多,并非每个伤兵都有人管的。 “罗总司令,那是罗总司令!”学生们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6 “请问总司令,南昌能守住吗?” “总司令,你刚从省府出来,是商量坚守南昌的作战方案吗?” 学生们的提问一波跟一波。 罗卓英苦笑,“同学们,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大敌当前,有些问题不便回答。”他的脸上竟然泛起一阵红晕。 “还不快扶总司令上车!”一旁的参谋厉喝身边的亲兵,士兵们慌不迭地将同学们隔开,罗卓英在慌乱中上了车。 张天龙被王克俊一拉,也上了车,尚未回过神来,身边的王克俊厉喝:“探头探脑看什么,把头缩回来!” 张天龙一惊,赶紧端端正正地坐好,看着汹涌而来的同学们被车窗玻璃阻隔在外。 南昌高升巷,新四军南昌办事处,办事处主任黄道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黄道,江西横峰县姚家垅人,1900年5月出生,是中国共产党早期的活动家,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赣东北革命根据地、红十军和新四军的创始人之一。 “从目前形势看来,日军很快就将攻陷南昌,我们除继续协助国民党正面抗战之外,当下我们必须还要作好坚持在战后南昌展开游击战的工作,务必紧紧依靠群众,坚持统一战线,坚持抗战……” 一名男子过来,在黄道耳边窃语,黄道内心一凛,眉头竖起道:“荒唐!” 黄道抽出一份文件说:“同志们,南昌陷落在即,有些人想的却不是如何驱逐日寇,他们想的是如何趁乱打劫,要对我新四军实行所谓的‘联保连座’,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卑鄙!”其中一人拂袖而起,那是中共上高县委书记漆连山。 “老漆先请坐。”黄道苦笑,“剿吧,让他们来剿,小鬼子一来,我看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从目前形势看来,省府迁往泰和,日军占领南昌后的进攻重点将是以长沙为目的的湘赣边界,以及樟树清江、泰和、赣南等地,而上高,地形险要,是湘赣边界的必经之路,南昌罗卓英的部队很可能撤往这一带,依我看,上高将是今后日军进攻的重点,老漆啊,今后你们的任务可就重了!” 黄道苦笑道:“不过你请放心,省委也会尽量抽调能干的同志前往协助你们。” 漆连山点头说:“请主任放心,老漆我豁出性命也要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 黄道摇头,“动不动就豁出性命,老漆,怕的就是这个,你今后务必注意,凡事不必冲动,完成任务的同时更重要的是保全自己,命都没了,拿什么来革命啊!你也算得上老党员了,要尽量避免用江湖上的那一套,毕竟干革命和跑江湖是两回事。” 漆连山脸上有点不自然,点头称:“主任批评得对,老漆我就是个武夫,离党对我的要求还差那么一大截。” 黄道微笑着说:“倒没这么严重。” 谈话间一名女青年奔跑而来,正是刚才在街上演讲的那名女同学,此刻一到办事处外面她就猛拍大门。 黄道等人神情一紧,“怎么回事?” “黄主任,是杜梅,她有紧急情报!” 说话间一青年将杜梅带来。 杜梅,中国共产党党员,上高泗溪杜家村人,此刻服务于上海战地青年服务团,她甚至还喘着粗气,“主任,有人交给我一张纸条!” 黄道接过展开,“不好,大家按计划赶快疏散!” 纸条上零乱写着“要行动了”四个大字,黄道一边将纸条吃下,一边有条不紊收拾东西。 “散会!”黄道先行离去,众人从各个门口依次离开,外面早传来一阵马达声响。 兴冲冲前来围剿“共党”的一帮人发现办事处早已人去楼空,露出满脸的失望神色。 罗卓英的车子行驶在湘赣线上,因为前方正发生激烈战斗,车子不得不向北绕道而行。 “这一离开,怕要愧对洪城的父老了。”罗卓英惆怅满怀。 “总司令,您不是调令32军和102师前来支援了吗,怎么……”车上的王克俊欲言又止。 32军前身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军长吴奇伟是北伐名将,国民革命军中被称为铁军的就是他们,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部队,而102师同样也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部队。 罗卓英叹息道:“日寇进攻如此凶猛,恐怕,晴云兄(吴奇伟字号)也是独立难支啊,我们要做更坏的打算了!” 王克俊点头不语。 车子突然吱嘎一声停下。 士兵下车,“报告总司令,有棵大树挡在前面。” 罗卓英点头回应道:“走,下去看看!” 众人皆随之下车。 张天龙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山坡有个脑袋正不断地朝这边张望:那不正是当初来南昌时候村里担着“嫁面”的那小子吗?张天龙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当时只记得大娘叫他老三,但当时他的那双瞪着不太友好的大眼,他却怎么也无法忘记。 “喂,你过来!”张天龙朝老三大叫,罗卓英等人也终于将视线转了过去。 “你……你,是你!”对方开始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但很快镇静下来,从山坡连滚带爬地朝众人所在地奔了过来,他的手里紧握一把砍柴刀,这令他颇为滑稽的动作里还带了一丝杀气。 “喂、喂……”张天龙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干吗啊,你干吗!” “干吗,我干吗,我砍死你个祸根,你把我们村里人都害死了,还问我干吗!”大汉开始还干吼,随之突然长哭起来:“老子今天不砍了你,怎么对得起我刚刚新婚的大哥大嫂,怎么对得起全村惨死的一百多号乡亲!” 他这一哭吼,众人总算听出点端倪了。 “年轻人,别激动,你说什么,你们全村都……”罗卓英将军上前,他想问个究竟,没想到这莽汉根本懒得管他,挥舞菜刀就那么直砍一通,眼看罗将军这下避之不及了,直把众人惊到了嗓子眼。 “总司令,当心!”真到这生死攸关之刻,张天龙反而瞬间冷静下来,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将罗卓英抢出,“叮当”一声,罗总司令是没事了,柴刀重重地砸在了张天龙的背部。 老三气力极大,张天龙背负重力,痛得弯下了腰。 “这位弟兄。”罗卓英急抢上前,生怕张天龙因此而丧生,众人也怔住了,都以为这下张天龙是凶多吉少了。 老三这一刀砍下去,眼看对方趴了下去,手上却颤抖起来,“你害了一百多条人命,死了也不冤。”他扔掉砍刀,回头就往来时路上跑了起来。 “停下,你给我停下!”眼看老三奔逃,张天龙生死不知,罗卓英着急起来,“前面的人给我挡住他!” 总司令命令一下,几名参谋和亲兵都朝老三逃跑的方向急奔过去。 “别、别……”张天龙慢慢地竟重新站了起来。 “这位弟兄,你没事了!”罗卓英长吁口气。 “报告……总司令,老三他们村里……肯定出事了,他刚才说死了一百多人,我们该问问出了什么事才是。”张天龙顾不得疼痛,生怕那老三因此丢了性命。 “你先别说话,刚才那一刀……”罗卓英关心地盯着张天龙。 “总司令,没……没事。”张天龙反手一抽,从背上抽出一截断刀,当的一声,另一截也随之掉在地上。 “这一刀够狠的,把我的大刀都砍断了,可惜,这把刀了跟我这么多年杀了多少鬼子!”张天龙将刀往地上一扔,叹息,“总司令,要不这把刀,今天这一百来斤就这样稀里糊涂挂这了……它又救了我一次!” “没事就好。”罗卓英面露微笑,“老弟,叫什么名字。” “报告总司令,我叫张天龙!”张天龙立正敬礼,“……总司令,您别这么称呼我,怪不自在的!” “如此称呼有何不可,我虚长几岁,称你一声老弟不为过吧!” “总……总司令,那怎么行呢!”大官小官的,张天龙在国民党各式旧军队也算“见惯了”,可贵为总司令如此平易近人的,他却还是第一次碰到,“总司令,今后您一旦有差遣……” 激动之余,他很想向罗总司令表达一下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慷慨了,没想到罗总司令只是微微一笑,大手一挥说:“行了行了,别来那些虚的,去看看老乡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7 这是一个坐落在大山深处的村庄,庄子百余米外,一条蜿蜒穿插于峭壁间的古道绕村而过,如果不是因为发生战争,这样的地方应该是极少有人过来的。 但由于梅岭临近省城南昌,这条路又是自古以来翻越这座山的唯一古道,一些电线杆不得不从这里经过,也和那条路一样,绕了村庄大半个圈。 张天龙和罗卓英等人,跟随老三一直跟到了这里。 在一个山坡前,老三转了个弯,突然失去行踪。 “你带两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罗卓英命令身边的王克俊。 “是,总司令!”王克俊拔出手枪,命令身边的士兵,“你们两个,跟我来!” “王旅长,我也过去吧!”张天龙自告奋勇,“我进过村子,熟悉地形!” 王克俊却不语望着罗总司令。 “去吧,都要小心一点!”罗卓英点头。 “是,总司令!”张天龙刚救罗卓英,王克俊不知道总司令会不会允许他跟自己去冒这趟险,事实上他的确需要有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只是总司令在,他不敢开这样的口而已,这回张天龙自愿过去,这使得他对张天龙也渐有好感: “小子,老乡说你害了他们全村一百多号,你得当心!”王克俊提醒张天龙。 “是,王旅长,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间几人快捷行进,很快到了上次张天龙来过的祠堂所在地。 一股呛人的血腥味直窜口鼻,眼前的景色令众人大吃一惊。 但见祠堂内外,走廊上、甚至屋顶、树上、电线杆上,到处是死人的残肢断骸: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一块残破却又鲜艳的红布巾悬挂在电线杆上微微颤动着,它的旁边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瞪着大眼吊在那里,极为骇人。 突然一个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张天龙走进,发现正是当日给他“嫁面”的大娘,她全身是血,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哪里还有当初的笑容。 “大娘!”张天龙抱尸长泣起来。 “快跑啊,鬼子来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哭吼,“王八蛋,哭个鬼啊,快跑……” “哒哒……”随着那一声喊,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张天龙闭着眼睛也辨得出,那正是鬼子的歪把子和迫击炮的声音。 “八嘎,冲前,杀了他们!”数十个鬼子豺狼一般直往前涌。 “进祠堂!”张天龙闪电般地朝前奔去,王克俊带两个兵紧随其后,也终于有惊无险跟了过来。 赣北一带村庄所做的祠堂,门啊,屋拄啊,一般都是很粗的树干,屋基也用比较结实的青砖,这地方还一般比较宽大,把门一关,若非大口径炮火,一般的枪弹却也奈何不得。 “我们是好了,总司令怎么办!”王克俊突然冷汗顿冒,“不行,得回去给总司令报个信!” “别出去,你们还要不要命!”关键时刻,张天龙也不管他旅长不旅长了,“我敢说,一出去准穿成了马蜂窝,还能报个什么屁信!” “小子,你懂什么!”王克俊急吼起来,“我们就算全死光了,总司令也不能出事……你们两个,跟我来!” 王克俊命令一下,两名士兵跟了过去。 “哒哒……”但机枪构筑的火力令几人头都无法抬起,乖乖又缩了回来。 “我没说错吧!”张天龙静静蹲在那里,透过祠堂里的一个猫眼一眨不眨盯着外面,多年军阀纷争的从军生涯令他从心里生出一股傲气,只要不是直接长官,他那兵油子的禀性能令你感到喷血。 “要赶快通知总司令、要想办法出去!”王克俊虽然气喘息息,对张天龙有股莫名的厌烦,但依旧不甘失败地四处搜寻着可能的突破口。 “长官,要听我的,您就乖乖待在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张天龙慢条斯理地说,“从目前情况看来,这不像是鬼子的大部队,倒很像一股溃兵,我估摸着,也就二三十人吧,总司令离这一百多米,或许出不了什么事。” “小子,还没和鬼子碰面你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王克俊对张天龙的话自然产生一种排斥心理,冷笑道,“凭什么,说吧,凭什么要老子相信你!” “不凭什么,凭感觉,凭这个!”张天龙拍拍自己的大脑。 “笑话,吃了几年兵饭就了不起啊,老子还是旅长呢,告诉你,你死了不要紧,老子死了也不要紧,可要是总司令……”王克俊说到这里突然泪往下掉,“总司令要没了,这仗还有得打吗!” 见张天龙几个闭门不出,外面的机枪逐渐停歇下来。 “糟了,这不是个好兆头,鬼子可能要用炮轰了!”王克俊此刻冷汗顿起,他和小鬼子对阵颇多,大概知道对方的战法。 “依我看,就算用炮轰,也是无关痛痒,死不了人的!”张天龙却依旧无事人一般,盯着外面。 “是吗,可有时信心太足也会死人的!”这会王克俊却出乎意料地语气好了起来,“废话不多说了,待会我们几个,哪个要能活着,千万别忘了及时给总司令报信!” “您放心,死不了!”张天龙依旧那个德性,“只要不强闯,您还真死不了,闯出去,鬼子的机枪架在外面,准死。我们赖在这里,鬼子反而不好办了,那就一股流窜的鬼子,就算有那么几发炮弹,也不会舍得多用,你发现没有,这里没有一个死人!” 王克俊四顾,果然发现没一个死人:“或许,村民怕死人玷污他们的祠堂,把尸体搬出去了!” “搬出去,村人全死了,谁来搬尸体?活着的老三吗,他……他连自己亲娘的尸体都还没顾得上,怎么顾得了这里!”一想到死在外面的大娘,张天龙难过起来。 “你这么肯定这只是一股流窜的鬼子?”王克俊郑重地望着张天龙。 “没错,我以我十年的军龄保证,这就是一股流窜的鬼子,人数不会多,可您知道,鬼子手里的武器都比较精良,我们就这几个人,依旧不容乐观!” 外面“咚”的一声,从细细的猫眼中张天龙惊讶地发现,浑身是血的老三正挥舞一把赣北人用来挖山开荒的十字锄,从一个房子的废墟窜出猛砸向一个鬼子并随手拾起了一挺歪把子。 “八嘎!”另几个鬼子很快发现了老三,呀呀叫着扑了过来。 老三面无表情,却也不躲避,胡乱摸索着歪把子,却不知道如何开枪,他将枪一扔,迅速捡起十字锄,咚的一声又朝另一个鬼子砸了过去,但这回鬼子早有防备,老三并未砸中,十字锄却深深地砸入土中,老三一拔并未拔出,几个鬼子已经端着刺刀冲了过来。 “砰、砰!”连响两枪,两个鬼子倒在了血泊中,老三也透过缝隙发现了里面的张天龙。 “快趴下!”未等老三反应过来,一梭子弹已经哒哒扫了过来,若非侧面那堵土墙的掩护,这老三已经稀里糊涂地死了,求生的本能使他吓得赶紧趴下,贴着烂墙,一寸一寸往外面移。 鬼子的机枪见没打着老三,又朝刚才张天龙开枪的祠堂方向狂扫起来。 “八嘎,子弹打光了,我们统统完蛋!”此刻一名少佐官猛抽着机枪手的脸。 “炮手过来,我要把这扇门轰开!”张天龙透过猫眼依稀发现,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原来来的正是日军总参谋部过来的少佐犬养一郎,此次南昌之役,中日双方都动用了大量的兵力火力,但由于连日的倾盆大雨,双方的部队建制都已经极度混乱了。 犬养情报人员出身,带了数十名鬼子,原本只是想拦截中国军队派往后方报信的联络员,后来越走越迷糊,竟然迷路了,这样一直到了这梅岭,那天张天龙战马受惊,被他们听到,沿着马蹄印一路追到了村里,恰巧老三的哥哥娶媳妇,这鬼子也不知道村里什么情况,二话不说,用迫击炮朝热闹之处猛轰一顿,然后用歪把子和三八大盖展开了血腥屠杀,一个村子就这么无辜地被他们灭掉了,而老三能存活,多少也是命大,他饭量大酒量更大,哥哥结婚那天,吃了一大桶饭灌了一大罐酒,当场就呼呼大睡,这鬼子过来,他的身子被死人埋没,鬼子才一直没发现他。 8 “砰” 一声脆响,又一个鬼子趴在了地上。 “八嘎,炸开这扇门!”眼看身边的士兵一个个莫名地中弹,却连对方人影都看不到,犬养一郎内心有种莫名的不祥感。 “轰” 迫击炮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终于将厚实的祠堂大门炸开了一个口子。 “投降的不杀!”几个鬼子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地朝前摸去。 “啪”这回是王八盒子手枪的子弹,这响声虽然没有前面汉阳造的枪声霸道,但依旧将走在最前的一个鬼子穿了个透心凉。 “八嘎,冲前!”犬养终于恼怒了,高吼着带领几十个鬼子不顾一切往前冲。 “啪啪” “砰”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倒下了,但后面的人依旧压了上来,眼看冲进了祠堂。 “咻咻……”黑暗的祠堂中子弹乱窜,鬼子一个个倒下,却根本不知道子弹来自那里。 犬养不得不带着鬼子们退后。 “火炮作业,瞄准目标,射击!”眼看身边的鬼子一个个减少,犬养终于熬不住了。 “轰隆隆……”又一阵残酷的炮袭后,祠堂起了熊熊大火,高温的火焰终于将张天龙几个逼了出来。 犬养一眼就瞧见了最先窜出的张天龙。 “八嘎,别开枪!”他制止了身边的鬼子机枪手,他要亲自生擒这名中国士兵给饭野报仇。 “我认识你,你的,就是杀死饭野君的中国士兵?”犬养收起手枪,猛地拔出佩带的菊花军刀。 此时的张天龙正因为鬼子的机枪为何不响了而感奇怪,然而听了犬养的话,他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是杀了不少鬼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杀了个叫饭桶的小鬼子!” “你的,混蛋。请不要污蔑饭野君,他是大日本皇军的少将联队长!”(日语) 张天龙的话他听得懂,只是用中文表达实在太为拗口,他一气之下用日语说了出来。 “小鬼子你真啰唆,要打就打,别那么多废话。”见犬养用日语嘀咕了起来,张天龙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他只懂得几句简单的日语,哪里能明白对方正说什么。 “别只顾着打,总司令的安全要紧。”王克俊在张天龙一侧轻语,犬养的话他听懂了,他这才明白罗卓英说的日军一个少将军官被击毙原来确有其事,只是想不到这位击毙对方少将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不显眼的毛头小伙,由此也对张天龙刮目相看起来。 “是,长官,我明白!” 王克俊语气的缓和使得张天龙甚至感到些许不适,但内心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内心的一点抵触心理瞬间也好像变成了服从。 “听我命令,退后!”王克俊厉喝。 几名士兵好像早就找好掩蔽物,迅速滚到了一边。 “哒……”鬼子的机枪同时响起。 “八嘎,注意节约子弹!”犬养又猛抽了日军机枪手一记耳光。 “很好,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村庄竟然还能见到中国少将!”犬养僵硬的脸部闪现一丝阴笑,“少将先生,只要你的士兵胜了我手中这柄军刀,你们,可以走!” 犬养在猜测,这中国少将的出现的地方会有多少中国士兵呢? “阁下的建议非常不错!”王克俊不再躲闪,也从一侧掩蔽物中站了起来。 “这样,你我打个赌,我们如果输了,我毫无怨言地乖乖做你的俘虏,但万一赢了的话,请阁下务必信守诺言,待在这村里一直等到我和我的士兵离开!”王克俊此刻想的是如何尽量拖住这名日军少佐,减轻罗卓英那边可能遇到的凶险。 “哟西,那就请他出来吧!”一想到奸计得逞,犬养一郎的脸上不由浮现一丝得意之色。 原来这犬养一郎出身武士世家,平素在日本就好勇斗狠,更是日本少壮派中好战分子的中坚,练得一身好武功不说,自日本侵华以来,一路征战杀戮,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毙命于他的军刀之下,他觉得中国人就犹如一头头待宰的羔羊,而羔羊是无法战胜猎人的。 王克俊的目光瞄向掩蔽物后面的张天龙,但见张天龙慢慢起身,将枪收好递给王克俊。王克俊接过,“有把握不?”张天龙摇头。 王克俊神情有点失望,凑近张天龙的耳朵轻声道,“尽量拖住他!” 张天龙不在言语,从地上抬起一根被早已烧成半截的笨重屋梁。 王克俊突地蹲下,从身上抽出一柄刺刀,“不行,你还得用枪,这有刺刀!” “总司令身边没几杆枪了,我不希望人和枪都毁在这里!”张天龙的声音有点悲怆。 王克俊这才明白了张天龙的良苦用意,“那……老弟,你保重了!” 张天龙点头,双手紧握大梁,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尘嚣四起,那声音也震得不远处的小鬼子耳鼓发麻紧张万分,纷纷扣起了扳机。 “八嘎!”犬养一郎连吐数口唾沫,双手连连挥动,将飞到身前的烟尘赶走。 而王克俊在张天龙那样一挡刚好挡住了鬼子们的视线之时,借着村里被烧的禾场扬起的漫天灰尘悄然退出了祠堂附近。 “哇……”犬养高举军刀朝张天龙猛劈过来。 张天龙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他知道日本人的拼刺技术并不简单,自己拿根屋梁和他对阵,绝非看不起对方,而是为了给王克俊他们创造更好的脱身机会。 张天龙慌乱之中抱起这根屋梁迎战犬养的这雷霆一刀,刚好让之劈在了屋梁上,其后犬养数度欲下重手,都被张天龙巧妙避开。此时的张天龙发现这小鬼子虽然嚣张,也确实比一般鬼子更有本事,如果他手中有件趁手的武器的话,或许还是能够让他吃点苦头。 张天龙这样想,犬养却也是极不服气,他一度嚣张从未遇到过对手,就连他那个练唐手数度获得全国大学生唐手冠军的弟弟犬养二郎尚且被他称为花架子,哪里想到会在这里竟然拿不下一个普通中国士兵,他甚至认为张天龙抱着根那么粗的屋梁和他对决令他大大地吃了亏,他也不想想,普通人别说把屋梁当武器,就是单个人将屋梁抱起来,那也绝非易事。张天龙力大气粗,依旧蹒跚着挥动屋梁和他对决,那其实是大大的不便。 “中国士兵……你的……拿武器打!”犬养被张天龙手中屋梁扬起的灰尘连呛了数口,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口蹩脚的中国话。 “那行,你的,让你的士兵丢根枪过来!”张天龙鄙夷地望着对方,王克俊几人迅速脱身的情形,他早已看到。 “给他杆枪”(日语),犬养命令靠他最近的一名鬼子,那鬼子一迟疑,将手中的三八大盖扔了过去。 “哈哈哈哈……”接枪的同时,张天龙哈哈大笑起来。 犬养还在愣怔的时刻,张天龙手上的枪一抖,倒转枪身,早已经迅猛异常地朝他刺来,别看这平常的一刺,在战场上,张天龙手持中正步枪尚能轻而易举要了小鬼子的命,何况这回手上拿的是对刺杀更为有利的三八大盖呢。 “好快的枪!”犬养眼前一亮,他本想将枪挑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顺势一滚,手中的军刀却也丢到了一边,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哈哈,小鬼子,今天不是玩的时候,爷爷不陪你玩了!”就那一瞬间地功夫,张天龙一个滚翻,已经找到了一处掩蔽物,也幸亏他躲避得及时,指挥官一露败象,小鬼子的机枪步枪就马上开火了。 张天龙摸索向前,紧贴一扇残破的木门向前爬行着,他知道,这种木门甚至不能阻挡一颗子弹,唯有希望老天眷顾,小鬼子不会朝这射击。 也幸好这是一股孤立的小鬼子部队,身在敌后,他们知道没有子弹的后果,不得不谨慎使用子弹,张天龙一躲避,他们的射击也随之停止,赶紧上前检查指挥官的伤势。 犬养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张天龙打个照面,就被那迅捷无比的一刺惊呆了,他双目失神地用日语嘟囔着:“不可能,那么快,那绝不可能!” “少佐阁下,请问是否追击!”一名日军士兵轻声询问犬养。 “追击?对,赶快追上支那少将!”犬养这才想起似乎还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情,再也顾不得张天龙还躲在一处废墟中,扬起了指挥刀,“冲前!” 日军士兵凶猛无比地朝前突进,这才发现王克俊等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犬养刚开始还忌惮王克俊有伏兵在这附近,发现王克俊等人一走,他马上明白自己可能错过俘获中国将军的一次极为难得的良机。 “八嘎,狡猾的中国人!”犬养再顾不得张天龙还在附近了,“冲前,必须把中国少将给我拦截住!” 数十名日军士兵气势汹汹地朝王克俊他们后头追去。 “小鬼子,怕了爷爷了。” “来啊,小鬼子,过来和爷爷对决!”发现犬养等人掉转方向去追王克俊他们,张天龙反而有点急了,他在想,怎么才能把鬼子们重新吸引过来呢。和鬼子开战的这几年来,死在他枪下的小鬼子已有近百名,他早已觉得自己这条命早就挣足了,他这回决定再搏一次,以保证罗总司令他们的安全。 9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迅捷异常地朝张天龙直扑过来。“糟糕!”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张天龙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人影突然停下,一把砍柴刀正好停在张天龙脑袋的正上方,张天龙抬眼望去,五大三粗的老三正睁着双虎目怒视自己,他手中的柴刀虽然锈迹斑斑,但仍然掩盖不住老三冲天的杀气。 “是你!”张天龙此刻神情接着就缓和下来了,“你们庄上近百人都死了,或许真是鬼子跟在我后面过来的,你砍了我吧,我不怪你!” 老三瞪着张天龙一言不发,“今天你杀了多少鬼子?” “五个……好像六个。”张天龙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好像眼前的大砍刀根本没有架在自己的头上,这样反倒弄得老三有点不自在,他看看柴刀,又看看张天龙,:“说话这么轻松,你不怕我砍死你吗!”老三粗声低吼。 “我怕什么,这刀又不是用来砍我的!”张天龙一只手搭在刀上:“收起来吧,这刀已经没了杀气了。” “你说什么,不砍……砍你,那砍谁?”老三被张天龙一揭穿,反而有点手足无措。 “砍鬼子!”张天龙眼神中透出一股杀气,令老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说得轻巧,砍鬼子!我在村里守半天了,一个鬼子没砍着,自己还被吓了个半死!” “慢慢会好的!”张天龙站起,“我不能和你说这些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喂,你干什么去,坐下,你给我坐下!”老三颤抖着,手上那锈迹斑斑的柴刀好像真的要砍下来一样。 “你不是刚丢了把刀吗,怎么又找到一把?”张天龙平和地推开刀,“我真的有事,今天不能陪你了。” “老子今天就不让你走!”老三突然倔强地怒吼起来。 “你还真来劲了不成!”张天龙猛然起身,反身一个飞腿。 “砰”老三吃这一踢难看地栽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张天龙生怕他真有什么事,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你不能走,你就是不能走!”老三突然猛地窜过来,反抱住张天龙,张天龙被抱住后竟然动弹不得,这才知道这小子竟然有着一身蛮力。 “你小子,诈死,快把我放开,有话好好说吗!” “我不放,我一放你又跑了!”老三竟然耍起泼来。 “好了好了,我不跑,你快放了我!”张天龙不下重手就挣脱不了他,一时颇感为难。 “你把鬼子引来我不怪你,那是鬼子可恶……可你得答应我,从今天起,你得带我一起打鬼子去,村里死了多少人,我老三就得杀多少鬼子,你答应不答应?”老三越抱越紧,张天龙有点喘不过息来。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快放开我吧。”张天龙急于脱身,只好什么都答应。 待到老三一松口,他一缓过气来,这才想到自己刚才答应得太轻率了,“打鬼子那是好事,可也得看你能不能打才行,就你这笨身手……”张天龙喘着粗息,“那小鬼子,你也见到了,有那么好打吗?” “不行,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一百多条人命,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老三突然脸上一片凄然,“村里人都死了,就我一个,活着不打鬼子,那我还能像个人样地活吗!” “老三!”张天龙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打鬼子不能光靠一身蛮力,得靠这个!”张天龙指着自己的脑袋,“不过让你别去打鬼子,我看你也不答应,这样吧,你可以跟着我,可你得听我的命令。” 老三拼命地点头。 张天龙原本已经异常疲倦,经过老三和他这一番折腾,已经是累得接近虚脱,他强撑着站起,“走,到村后去。” 村后是罗卓英一行所在的方向,也是日本人刚才追击的方向。 “鬼子还有那么多……还是休息会再去吧!”张天龙的状况老三其实也看得出来。 “不行,晚了就来不及了!”张天龙强自向前走了几步,“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为了罗总司令的安全,他此刻想的是人手多一个算一个,虽然知道老三只是个未经训练的莽村汉,但说不定也会有点用。 “谁不去了,还不是怕你不行吗!”老三粗声粗息道,“你……死了可别赖我!” 老三这话甚至让张天龙感到有点滑稽,他叹息一声,微微一笑说:“放心吧,我死不了。” 王克俊带着两名士兵快速地从村里窜出来,刚到村后,屁股后面就响起了零星的枪声。 在村后的一块开阔地,罗卓英正焦急地来回走着,突然几名参谋叫了起来,“来了来了,总司令,王旅长他们过来了!” “鬼子,村里有鬼子!”王克俊见到罗卓英,就紧张地高呼起来。 “准备战斗!”罗卓英微微一怔,随即冷静地下达命令。 “总司令,快上车……衣服也换了!”王克俊并未停下,他在众人不远处一个障碍物后蹲下,“这里留两个人,其他人快把总司令送上车去!” “快快——”几名参谋也手忙脚乱起来,簇拥着罗总司令上车,数名士兵赶紧枪弹上膛全神贯注凝望前方。 车子刚刚开动,犬养他们就已经不要命地追过来了。 “打!”王克俊命令一下,手持冲锋枪的数名亲兵猛地朝前射击,这火力凶猛异常,令追袭日军也始料不及,一个个赶紧趴在了地上,犬养这时才发现刚才逃跑的那个少将竟然和其他几个士兵严阵以待对自己展开了进攻,而中国少将的后面,一部轿车也刚刚启动。 “前面绝不只是区区一个少将将官!”这样的判断在犬养的脑海一闪而过,强烈的功利心令他异常兴奋,“目标,轿车,射击!” “轰”炮弹落下弹起斗大的坑,虽然是仓促间胡乱射击,但鬼子落下的炮弹还是造成了很多深坑使得轿车的行进速度骤然缓慢下来。 “不行,车子走不动了!”驾驶车子的亲兵焦虑无比,原来这条路本就坑坑洼洼,更兼数日大雨到处是积水,被炮弹这么一炸,无形中造成的阻力更是使得轿车寸步难行,“快扶总司令下车!” 几名参谋惶急间扶着罗卓英跃出车子。 “轰”但见一声爆响,原来驾驶车子的亲兵加大到最大马力,竟然朝一侧悬崖边急驶而下,罗卓英一惊,不由自主地抬手敬礼,参谋们也跟着朝悬崖边肃立敬礼。 “轰!”又是一声爆响,一枚炮弹在旁边炸起冲天水花。 “快,保护总司令!”参谋们围着罗卓英,生怕炸弹落在他的身上。 “荒谬,就几个小鬼子,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罗卓英突然挣脱众人的约束,疾步上前。 “总司令,别过去,您要出事那损失得有多大啊!”几名参谋眼含着点点泪花。 罗卓英转头,望了望他们,“那就……走吧,只是可就苦了杰夫老弟和那几个兄弟了。” 10 犬养和数十名鬼子此时并没有分辨出对方实力的强弱,只是按常理认为能配置那种冲锋枪实力绝不会差到哪里去,于是众鬼子们静卧在地,似乎也正难以委决——到底是追还是逃?而鬼子犬养一郎,眼看一个重要人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是一个绝佳的立功机会。强烈的功利心使得他近乎疯狂。但是他也很想追击,只是对对面的冲锋枪有所忌惮,他手头虽然也有几挺歪把子机枪,但是经过刚才的一路消耗,子弹已经所剩无几……犬养突然一咬牙道:“为了圣战、为了天皇、冲前!” 鬼子们稍一犹豫,还是咬牙站起,成散状队形朝前扑去。 “打!”王克俊命令一下,士兵手中的冲锋枪也随即怒吼起来,但是面对小鬼子分散的进攻,冲锋枪的火力优势顿时打了个折扣,王克俊内心一动,“这鬼子果然是训练有素啊!” “注意节省子弹!”王克俊马上意识到当前的窘境。 突然砰的一声,一发子弹诡异射来,一名亲兵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开了花,其他几名亲兵大惊失色,再也不敢自恃火力优势太过嚣张,手持武器一个个躲在掩体后面。 此时,我方只有寥寥数人,面对数十名鬼子步步逼近,王克俊内心涌起一阵悲壮,他不是怕死,只是不想就这么快就稀里糊涂就被鬼子包了饺子。 而鬼子机枪手一直静静地蹲在村口,没有犬养的命令,他不敢贸然开枪。 突然“邦”一声,那机枪手只觉一阵眼冒金星就栽了下去,旁边的鬼子副手则感觉到喉口一凉,也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老三此时弓下身子,正准备抱起机枪。 “喂,你别动!”张天龙一把抢过枪,“你不会用,别浪费了。” “我不会你会……”老三刚想要发狠,张天龙一把蒙住了他的嘴巴小声地说,“别把前面的鬼子引来了!”老三这才松了口,“就你厉害,这小鬼子我打死的,他的枪当然是我的了!” “八嘎!”突然旁边一声怒吼,一名巡逻的鬼子朝张天龙这边放起了乱枪。 “哒……”几乎与此同时,张天龙端起机枪,瞬间要了那鬼子的命。 “你……”老三疑惑地望着张天龙。 “很快是不,不妨告诉你,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开枪比老子快的!”张天龙颇为自豪。 “不,我是说,你的手!”张天龙低头一看,手上已经一片殷红,原来就这一瞬间的功夫,自己也被鬼子乱枪扫中,不由得涨红了脸,“伤了老子,这鬼子该死!” 犬养指挥众鬼子逐渐逼近王克俊他们,已是近在咫尺。 “中国少将,快快缴械投降,皇军绝不伤害你们。”犬养内心还是希望能够生擒王克俊,之前看到那部轿车冲下悬崖他就认为车里边的人早已经凶多吉少,不如退而求其次,生擒一个中国少将也是一个不错的收获——他并不知道的是罗卓英他们已经下车。 “去你妈的小鬼子!”王克俊鄙夷地唾了一口,“小鬼子们,有胆尽管放马过来!”他手上的枪却在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冲前!”犬养一声命令,众鬼子饿虎扑食般朝众人扑来。 “砰” “突突……” 几名士兵和王克俊几乎同时扣动扳机,能杀一个鬼子是一个,真到将死之时,几人心中的恐惧感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哒……”在鬼子身后响起骤雨般的机枪声,众鬼子正待全力一搏之时,哪料到后院起火,仓促间就地卧倒,然而这一瞬间,大意让鬼子折损过半。 “八嘎,机枪手!”犬养高声长呼的时候,这才发现张天龙持在手上扫射的正是一把歪把子机枪,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最致命的是张天龙的动作奇快,只要有哪个鬼子刚刚掉转枪口对着他,他就能像早已预知到一样,几发子弹,往往先报销了对方,难怪当初万军之中饭野会丧生在他的枪口之下,自己寥寥几个人,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撤退!”犬养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也不管众鬼子有没听到,率先朝村里奔去,鬼子们顿时乱了套,不要命地紧随其后猛窜。 紧跟其后的老三见张天龙杀得如此过瘾,羡慕无比。他扔掉柴刀也从地上拾起一把三八步枪,对着逃跑中的鬼子,但是端详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枪。 “扣住这里,然后……击发!”王克俊突然出现,神情严肃地用手按在扳机处。 “行了!”老三咧嘴一笑,端着枪就朝鬼子追去。 “喂喂,你给我回来!”王克俊朝他高喊,然而那老三却犹如未闻,朝仓皇撤退的鬼子疾奔而去,冲入了村子当中。 “总司令!”王克俊本待追他回来,突然想起罗卓英此时生死未卜,顿时朝几名亲兵厉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看看总司令!”王克俊时也是远远看着汽车坠下了山崖,只是他不相信总司令会就此毙命。 几人迅速朝汽车坠崖的方向疾奔而去,这时才发现罗卓英和几个参谋静静地立在那里。 “司令,您没事那就太好了!”王克俊一喜,但是脸色却又突然一沉,朝先前的几个参谋大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掩护总司令撤退?。” “总司令说,他不能弃您而不顾,都走了好一段路了,又命令我们和他一起回来!”一名参谋弱弱地说。 此时,王克俊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双目泪花顿现,两腿一并朝罗卓英敬了个军礼,哽咽道:“司令,您要有什么闪失,我王克俊可就成民族抗战的千古罪人了!” 远处紧随而来的张天龙端着歪把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朝罗卓英等人敬了一个礼,端起机枪迅速朝村里跑去。 “这位弟兄,跑什么,快回来。”罗卓英几人高呼。 “里面还有个人!”张天龙也顾不得和他们解释,转瞬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总司令您的高风亮节感染了您的士兵,他想去救那名老乡。”王克俊平静地说。 “不行,那太危险了!”罗卓英望着村口,“鬼子还有多少,都退里面去了吗?” “那个……”王克俊沉思了好一阵如是说,“没几个鬼子了,这位张兄是个神枪手,手上还有歪把子,相信鬼子也奈何不了他。”此时的他极怕罗卓英不忍抛下张天龙从而出现意外。 果然,听王克俊这么一说,罗卓英内心一块石头落了地,“那我们先走吧,军情紧急,不容耽搁,也无须等这位弟兄了!”王克俊点头,随众人开始前行,但是内心却颇为内疚:但愿这位弟兄能逢凶化吉,留条命下来才好…… 张天龙端着枪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方才进得村口,村里一片肃杀,和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张天龙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但除了新添的几具尸体外别无其他东西,更别说老三和那名鬼子军官了。 张天龙内心疑虑重重:老三明明追鬼子进了村子,怎么追的人和被追的人都凭空消失了呢。目标消失,人也随之从高度紧张的战斗中放松下来,这一放松,让他终于感觉到了疲倦,于是干脆坐下将一床烧剩的被子拉在身上,打算小憩一下。 谁知道这一闭眼,张天龙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被寒风吹醒过来。 寒冷的晨风吹在又脏又湿的身上本就极其难受,那遍地的尸体残骸惹得鸟兽竞相啄食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由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张天龙也感到极度的不适,此时的老三已经失踪,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事呢。 我还是去找老部队吧。张天龙在心里想到。他起身拍了拍身子的土,中弹的手臂隐隐作痛,他咬牙从身上撕下一块衣服将其包扎好,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回家的感觉。 这么些年以来,军队一直是他的家,他也早把部队当成了家,鬼子此时都杀到南昌了,看样子中国军队又要败了,我该朝南去,部队不都往那边撤了吗! 想到这里,张天龙内心不禁又涌起一阵悲怆,心想这一路撤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下意识拍了拍手中的歪把子,一检视,这才发现手中的歪把子早就没半发子弹了,于是自嘲地一笑,然后将枪放下。他知道拿着一挺鬼子机枪赶路,很有可能被当成鬼子而被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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