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再见吧,山坡


作者:车仁杓,许善姬     整理日期:2014-08-24 23:03:43

     小说描写少女朴顺伊生活在韩国一个美丽的村落白头山,这里的人民善良而淳朴,她和她的伙伴们幸福的生活,直到日本人的出现,一切发生了改变,顺伊16岁的花样年华被日本军强行征集到柬埔寨当慰安妇,她的伙伴为了救她牺牲了生命,日本中尉胜夫爱撒谎能够救了她,为了救她也被自己人杀死,顺伊的童年玩伴勇也为了救她而跌入悬崖。但这一切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她还是被送到了外国去做慰安妇,70年后她仍然想着自己的家乡,坚持要回韩国自己的故乡老虎村。作者表达了对荀奶奶的怜悯之情;对摧残她们的一群恶棍的愤怒;对爷爷们的遗憾,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奶奶。他想讲一讲在70年之前,他们的国家在世界上最弱最穷的时代,他们的爷爷、奶奶是如何抗衡那艰难岁月的。
  作者简介:
       车仁杓,1967年出生于首尔,毕业于新泽西州立大学,1993年开始从艺,1997年开始写小说。在电视上得知当年抓去当慰安妇的‘荀奶奶’过了半个世纪以后在柬埔寨被发现的事情,他下决心写一篇有关日军慰安妇问题的小说。经过10多年的构思和执笔,初稿的遗失,再执笔写出了小说《再见吧,山坡》。
  目录:
  一九三一年的秋天,白头山
  久别
  朝鲜女子人力动员命令书
  战争
  老虎村的传说
  推荐
  解读
  作者的话你可曾记得“再见吧,山坡”?那个野花和小燕子,顺伊和勇牵手过的地方;你可曾记得“再见吧,山坡”?那个星星与风儿,邂逅与离别同在的地方;你可曾记得“再见吧,山坡”?喂养过失去妈妈的虎崽的山村,和谐不见了踪影,留下的只有忧伤。你可曾记得“再见吧,山坡”?  
  一九三一年的秋天,
  白头山白头山美丽勤劳的少女顺伊和爷爷平静的生活在一起。一九三一年的秋天,白头山
  老虎村“啪,啪。”草尖上晶莹剔透的露珠绽开了。雏燕润一润嗓子,抬头望一望蔚蓝的天空,纤细的小腿奋力地蹬开水面,顺势腾空而起。“啊,所谓的身轻如燕就是这么来的啊!”雾缓缓地散去,雾层下露出了十八座巨大的山峰和在它怀抱中的雄伟壮观的白头山天池。蓝蓝的天空映在天池的水面上,形状各异的巨峰耸立在如镜的水边。瀑布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从天而降,落叶松的枝杈像伞架直直地朝天伸着。雏燕飞过瀑布上空,飞过落叶松林,林子尽头出现了一望无边的黄色的野花地。成千上万的蝴蝶和蜻蜓一起翩翩起舞,看到急飞而来的雏燕,为它让出了一条路。沿着石坡一直往下飞,山脚下出现了盛开白花的紫芒地。紫芒地的尽处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微微隆起的这个小山坡,它就是“再见吧,山坡”。老虎村有个习惯,每当有人离开村庄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赶到这个山坡上来。他们站在山坡上喊:“再—见—吧!走—好—啊!”一直喊到上路的人消失在紫芒草丛中看不见为止,边喊边送。走的人则回头喊:“再—见—吧!一—定—会—回—来—的。”“再见吧,山坡”上有一棵栗子树,树干粗得一个人难以抱住。山坡下有三条路,有一条宽些的路,沿着它快速的走上大半天就可以到达位于将军峰南麓的红松村;有一条被紫芒草遮得看不清的、高低不平的山路是通往老虎山的路,中间有一片紫芒地;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它是通向位于山坡附近老虎村的路。雏燕在“再见吧,山坡”上空盘旋了一阵之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老虎村飞去。路的尽头有一个小村庄,羞羞答答地做着迎接新的一天的准备。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刚刚冒出来的白烟向着蓝天散开,向雏燕打招呼。“欢迎你到老虎村。”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早饭的香味,雏燕穿梭在其中四处观望。只有大大小小三十至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与矗立在侧的老虎山相比,显得非常渺小。小小的村庄和高大的山,看起来不大对称,但令人感到更加别扭的是用紫芒草盖的不起眼的茅草屋子和与其相比高得多的篱笆墙。家家户户一户不落地筑起了高高的篱笆墙,每家的篱笆墙都比大人还要高很多。据说那是为了防御老虎来袭。这个村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不敢放养家畜,行人再累也不敢留下来过夜的老虎村。相传曾经为了打老虎,全国各地稍有一点名气的猎人都跑到这个村庄里来。那些猎人个个自吹自擂地说自己是全国最有能耐的猎人,洋洋自得。每当他们上老虎山的时候,村里人必定聚集到山坡上对着越过紫芒草地上老虎山的猎人们喊:“再—见—吧。”但是,上了老虎山的猎人十有八九都没从山上下来过。偶有九死一生从山上下来的猎人,连猎枪都丢了,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老虎村。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这个村里最年长的村长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候,老虎村是和谐宁静的地方。传说那个时候,老虎和人相处得很友好。上山采草药的奶奶迷路了,老虎就为她指引回村的路;没妈的饥饿的虎崽到村里来了,村里人就挤牛奶喂虎崽。在那个和平时代,老虎山曾是村里孩子们好玩的游乐场所,它曾是大人们的感恩之地,为他们提供取之不尽的野菜和草药。有一天,国王为打老虎带领很多大臣到这个村庄里来了。为了寻找虎皮,来自全国各地的猎人们上山下山地忙碌着,自从那个时候开始,老虎和村里人的关系渐渐地疏远了。老虎被惹恼了,见人就挥动锋利的爪子,有时到村里来把成年的母牛给咬死了。最终,老虎村家家户户筑起了高墙,人们为了抓住越来越暴躁的老虎,到处安插了铁夹子。半夜,村里人常常被母老虎的哀嚎声惊醒,那是被铁夹子夹断了腿的母老虎叫唤虎崽的声音。最终,老虎开始怕人了,人也开始怕老虎了,从此人们再也不敢上老虎山了。
  黄猎手和勇在老虎村上空无所事事盘旋的雏燕,突然掉转头如离弦之箭向“再见吧,山坡”飞了过去。原来它发现了在大路上有东西在移动。那是两只老虎,正往“再见吧,山坡”慢悠悠地走来。“哦?是老虎吗?老虎怎么会一大清早在大路边上晃悠呢?”难怪雏燕产生了好奇。通常在漆黑的夜晚或者在昏暗的森林里神出鬼没的老虎,不可能到老虎村附近的大路上来晃悠的。雏燕正感到纳闷的时候,两只老虎走到“再见吧,山坡”上了。“啊?不是老虎,是人啊?”雏燕揉揉眼睛再一细看,原来他们不是老虎,而是身披金色虎皮大衣的壮汉和虎头虎脑的少年。那汉子黑胡子盖住了大半个脸,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和一双明亮的眼睛,是个健壮如虎的彪形大汉;那个少年像是他的儿子,约莫有十三四岁,似乎遗传了爸爸的野性,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得多。他们身穿虎皮缝制的又长又粗糙的大衣,背着大大的猎枪,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是打老虎的猎人。“哇,挺帅气的!”雏燕的眼里也觉得这一对父子很帅,他们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勇猛的气质。帅归帅,说实话还真有点替他们担心。那是因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肯定是打老虎的猎人。打老虎的猎人到这个老虎村来只会有这一个目的。那汉子是黄猎手,那少年是他的儿子勇,今年十三岁。父子俩高高地站在“再见吧,山坡”上的栗子树下,面对紫芒地站着,抬头看看矗立在紫芒地后的老虎山。四只眼睛默默地凝视着,目光出奇地犀利。黄猎手肩上挎着两把大猎枪,还挂着一串串捕猎猛兽时用的利齿状的铁夹子。勇的肩上挂着一把猎枪,猎枪很长,枪尖儿都快拖到地上了。看模样好像走了很远的路,但几乎没有倦态。稍后,父子俩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就到了老虎村。吃过早饭了,男人们正准备去地里耕地,女人们正在洗刷碗筷,孩子们开始在村子的空地上玩耍。大清早,装束怪异的父子俩在老虎村一出现,就引来了全村人好奇的目光。很快,很多人赶来紧跟在父子俩的后面看热闹。看热闹的人群中还有十二岁的吸溜。吸溜是老虎村唯一的孤儿,他爸爸是几年前到村上的猎人,上山打老虎去了,上去后再也没有消息,而他的妈妈丢下他一个人自己离开了村子。吸溜现在早饭在这家,晚饭在那家地混。吸溜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不过他有个习惯,每当有鼻涕流下来,就哧溜哧溜地往回吸,而且每次吸鼻涕的时候他的肩膀也跟着一上一下,所以即使在他的背后也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吸鼻涕。相对于年龄他的动作有点儿迟缓,话也说不利索。所以,村上和他差不多大的严大那帮孩子老拿他开涮。但是搞不清他究竟知不知道他们是在戏弄自己,还是一边不停地吸鼻涕,一边跟在他们后面到处跑,似乎将它视为自己的命运,当做自己每天必完成的任务。因为,每天吸溜的最大目标是过得不无聊。黄猎手问吸溜说:“这个村的村长家在哪儿?”“吸~溜,在那儿,吸~溜,第三个柴门进去就是他家,吸~溜。”吸溜怯怯地答道,同时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勇。勇像是下了决心谁也不看,垂下眼帘往低处看,勇的长睫毛被秋风吹得飘忽不定。紧闭的嘴唇倍显成熟、倔强,挺直的鼻梁和腰间佩戴的大刀,煞是好看。意外客人的到来吸引了村里不少的人,黄猎人和勇在他们的注视下,向村长大人家走去。推开柴门进去就有一座小小的院子。体形矮小,岁数很大的村长接待了客人。村长是老虎村里最大的人物。夫人已经去世,儿媳因病早逝,据说儿子是因为参加独立运动去了遥远的中国上海,但从那以后就杳无音信了。村长现在和儿子留下的唯一的孙女两个人相依为命。尽管村长体力衰弱、个子矮小,但在这个村里是最受人尊敬的人。黄猎手在院子里把大大的猎枪和铁夹子取了下来,沉甸甸的铁夹子掉在院子里叮当作响。黄猎手让勇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自己进了村长的房间。雏燕飞过来落在村长家的篱笆墙上。透过高高的篱笆墙上的缝隙,女人、男人和孩子们用好奇和同情的眼神望着勇。他披着虎皮外套,背着和自己一般高的猎枪和大大的包袱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应该有些尴尬和难为情,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死盯着黄猎人进去的那个房间看。看热闹的女人和男人们在咋舌。“啧啧,这次父子俩可要一起遭殃了……”“长得挺好的一个孩子怪可惜呀,摊上这么个爹要去喂老虎了。”看样子村长和黄猎手的谈话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勇站在院子里已有半个多小时了,一动没动。看热闹的女人和男人开始一个两个散去的时候,突然从柴门缝里闯进来一条狗。“汪汪,汪汪……”似乎从勇的身上嗅到了野兽的气味,狗兴奋地狂叫了起来。这条狗是严大家养的丰山狗。听说这种狗非常凶猛,跟豹子对打都能赢。似乎严大家的狗狂叫声,招来了援军。不一会儿,又有三条大狗闯入院子里,围着勇一边转圈一边狂叫不停。稍有动静就会一齐扑上去撕咬勇的架势,如同对付野猪一样。龇牙咧嘴的几条狗随时都有可能向他猛扑过来。刚刚散去的人们又拥过来了。也许大家都想看看他是怎么应对这个危机,孩子们心里盼着他用上扛在肩上的猎枪或者佩在腰间的大刀。人们只是靠在篱笆墙上看热闹,没有一个人想进院子里帮他解围。吸溜也在一旁边吸鼻涕边看热闹。勇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内心很惊慌。倒不是因为怕狗。他虽小,但是一出生就开始打老虎,在山上长大的打虎猎手,解决几条狗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从围墙那边投来的人们好奇的目光让他感到不自在。他常年跟着爸爸追赶着老虎,待在深山老林里惯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看着他,这让他感到很紧张。他盼着爸爸赶紧结束和村长的谈话,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看到他没有反应,一群狗叫得更是嚣张。严大家的丰山狗大胆地靠过来,用前爪碰了碰勇的脚。顿时,勇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寒光,一脸的杀气。一群狗正要一齐向他扑上去的那一刹那,嘎吱一声柴门被推开了。进来了背着背架的一个少女,背架上堆了有她两倍大的干柴火,扒开看热闹的人群走进了院子。她是顺伊,是村长的孙女。“停下!坐下!快!”顺伊用安静但又坚决的声音让那些异常兴奋的狗安静下来了。十二岁的顺伊,举止沉着老成。刚刚还狂吠的那些狗,听到顺伊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接着顺伊一边摸摸那些狗,一边把它们哄出了柴门外。勇和顺伊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用发带扎着齐腰的辫子,一双大眼睛像夜空上的星星闪烁,眉毛又黑又浓,樱桃小嘴和高高的鼻梁,淡淡的酒窝,这几样东西在她的脸上显得完美谐调,使得她白皙的脸蛋更加耀眼。她上身穿着虽旧但洁白如新的上衣,下身穿着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却干净利落的黑裙子,裙摆下露出了一点儿白如玉的小腿。顺伊的这一切清晰地刻进勇的心里了。
  追寻白虎与此同时,在房间里村长和黄猎人正谈得热火朝天。据说,黄猎手从遥远的南方赶了千里路,只为追那白虎。他说这座老虎山是在白头山边上有可能白虎藏身的最后一座山,所以想在村里搭个茅屋在这里等待时机,到时候上老虎山打白虎。村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您知道我吗?”黄猎手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听说过,你的老虎皮卖最好的价钱。”是的,黄猎手是全国捕猎老虎的猎人中传奇般的人物,可是四年前开始突然不再打猎了,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据说黄猎手的虎皮在收购虎皮的日本商人之间也是卖得最高的价钱。因为他的虎皮上只有一个枪眼儿。据说捕猎再凶再大的老虎,他只需一发子弹。“远道而来辛苦了,歇个几天就走吧。”“请允许我在村里搭个茅屋吧。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待到下第一场雪我们会上老虎山的。”黄猎手回答了,声音不大但很响亮。“你……打算带着站在外面的那个孩子上老虎山吗?”“我们沿着白头大干(山脉)从韩半岛的南端走到这个地方。我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比谁都勇敢,是个能干的猎人。”“你认为真有白虎吗?我在这儿活了七十多岁,见过很多老虎,但从来都没见过白虎,也没听说过有谁见过白虎。”“……”“何必为了抓无中生有的白虎,跑到山上惹那些老虎呢?”黄猎手像是早有准备,回答道:“为大家除掉六趾。您只要允许我在这里搭个茅屋待一段时间,我负责为您除掉六趾。”看来六趾的名声还真不小啊,连外地来的黄猎手都知道六趾。六趾是最近让老虎村的人和家畜都为之心惊胆颤的非常凶猛的老虎,因为有六个脚趾所以就叫它六趾。“虽说六趾下山到村里来扰民,但除了它之外还有很多动物生活在山上,它们不下山也不伤害人类。难道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张白虎皮,你就要到山上到处安插铁夹子,随心所欲地捕杀动物吗?”“如果不是像六趾那样到村里伤害人畜的老虎,我绝对不会杀生的。保证不会伤害其他动物。白虎是我唯一的目标。如果今年冬天在这里抓不到它,我就离开这个村子。”黄猎手斩钉截铁地说。村长终于答应了。“既然你心意如此,那就那么做吧。黄猎手,但有一条,希望你记住,无论你在这个山上找不找得到白虎,老虎在这个山上生活要比我们在这里有了村子,在这里定居还要早得多。想一想谁是主人谁是客吧。假如因为它伤害人们,或者人们因为它而感到有些不便,再或者为了一些利益就随便杀掉,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即便它不是人是动物,但世界是一起生活的家园。如果不能和动物共处,也就不可能和人一起生活。”究竟听没听进村长大人的话,谁也不知道,不过黄猎手没再说什么。胜夫的第一封信致想念的母亲:妈妈,我是胜夫,我和木吉昨天顺利抵达了大阪。到的时候夜已深了,所以昨晚就在部队附近的旅馆睡了。大概是太累了,木吉睡的时候打呼噜打得很厉害。“不要随波逐流迷失自己,要胸怀壮志走自己的路。”亲爱的妈妈,我一定会记住您在东京站送别时和我说的话。家里的长辈们都反对我当兵,当他们说为什么要放弃学美术当画家的梦想而要自愿入伍的时候,您支持了我。您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在我们大日本帝国为了大东亚的共荣向前进的此时此刻,我的良心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一个人留在大学校园里在画布上画画。的确,过去的二十年里养育我的是您,但在这二十年里我是在大日本帝国的怀抱里成长的。现在我是您的儿子,同时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年轻的力量,我想尽我自己的一份责任。您给了我如此热血沸腾的胸怀和健康的体魄,使我有机会成为大日本帝国军官学校的学生,谢谢您,您是可敬的妈妈。我将努力成为让您骄傲的儿子。写完这封信,我也要和木吉一起进部队了。以后的七十天里我将积极训练,脱胎换骨成为大日本帝国所需要的大日本帝国军官。亲爱的妈妈……无论我去哪里,您总在我的心灵深处微笑。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万岁!
  于大阪大日本帝国军少尉军校生松枝胜夫敬上附一幅素描:从旅馆的小窗看到的大阪夜景胜夫给妈妈的素描:从旅馆的小窗看到的大阪夜景。 黄猎手的窝棚六趾虎“咔嚓!”一根有腰粗的原木斜躺在地上,黄猎手挥动一下大斧头,“咔嚓”一声把原木劈成了两半。勇一伸手把劈成两半儿的木头扛在肩上搬走了。他自始至终紧闭着双唇,毫无怨言地帮黄猎手干着累活儿。他们似乎对搭窝棚这个活儿很熟悉,叮叮咚咚半天就有一个像样的窝棚竖起来了。用原木做柱子,用稍粗些的树枝搭个大架子,在那个上面盖上稻草,一个窝棚就盖好了。村里的人只是在稍远处看着,谁也没有痛痛快快地靠近。对突如其来的客人,他们隐隐地感到一种压抑。调皮的孩子们,禁不住好奇会往黄猎手家的窝棚跑,大人们看到了就会狠狠地教训他们。也难怪这些大人,他们希望和老虎和谐共处,而不是杀掉它们。他们担心这父子俩跑到山上去打白虎,又像以前的国王和猎人把山上的老虎给惹恼了。近几年村里没有外来人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如今突然出现了黄猎手父子俩,还要上山去打老虎,所以村里没有一个人高兴。当然,最近也不是没有老虎叼走村子里的狗和牛犊。特别是六趾,它的块头和房子差不多大,这家伙最近格外频繁地下山侵扰村子。因为它左爪上有六个脚趾就叫六趾,这家伙可是挺吓人的。大爪子上有六个脚趾,脚趾上长有像钩子一样的利爪。不管是什么,被它的大爪子挠一下,就会留下六个大窟窿。不但如此,它不仅块头大,而且动作又很敏捷,所以还来不及拿枪瞄准,它就像闪电一样消失不见了。三天前,六趾还刚刚到村子里叼走了严大家的母牛。严大家的人把门关起来,躲在门缝后面眼睁睁地目睹了它叼着母牛翻过篱笆墙的场面。六趾嘴里叼着母牛而不是牛犊轻松地跳过了为了不让老虎翻墙而入特地盖得高高的篱笆墙,之后它又穿过紫芒地悄然地消失在深山野林里了。被叼走的母牛一路哞哞地叫着,而严大的家人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家里听母牛求救的嚎叫声。要不是六趾,村子会更加安全,但说实话谁都不敢去抓它。上老虎山去抓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是想都不敢想的危险的事情,即使它到村子里来叼走家畜,人们都不敢拿它怎样,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凶猛了。见了就躲,躲不了就哄,看来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一起过下去了。只有吸溜一个人自由地进出黄猎手家的窝棚。自从黄猎手父子到了老虎村,吸溜形影不离地跟着勇进进出出。即使整天跟在后面,也不和他聊什么特别的话题,也不跟他嬉闹,就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勇和严大那帮孩子不同,严大他们老学着吸溜的样子,吸~溜,吸~溜地捉弄吸溜,而勇像个大人似的给人安全可靠的感觉。
  自从黄猎手父子到了这个村庄,顺伊一直为他们父子俩烧晚饭。这是村长大人的安排,他是个重人情、想得周全的人。每天顺伊做完该做的事情,到了出现晚霞的时候开始烧晚饭。过去只烧村长爷爷和自己两个人吃的晚饭,而现在要烧原来的三倍。一到烧晚饭的时候,勇到村长家院子里来等待。每天顺伊为他们准备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和用各种山野菜做的色彩鲜嫩的菜肴,另加自家酿制的一斗米酒和蘸酱的萝卜。为了看到顺伊的美丽的背影,勇特地稍早一点到村长家,站在院子里等待。晚霞由红色变成黄黄的熟桃色的时候,晚饭就烧好了。对勇来说这会儿是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近距离尽情地欣赏顺伊的倩影。在顺伊给他递饭菜包袱时,从她的衣领飘出一种淡淡的气味。虽然记不得妈妈的气味,但他觉得那就是妈妈的气味。在十三岁的少年的心底,似乎爱情在发芽。顺伊也觉得他不错。他不像严大他们轻狂,就知道欺负可怜的吸溜,与他们相比他稳重老成又可靠。同时又替他难过。不像年幼的少年,他深黑的眸子里充满了孤独,粗糙的手指每一节都长了老茧,可见没有妈的他过得多么不容易了。一想到过些时候他就要到六趾出没的可怕的山上去,顺伊更是担心。勇在等晚饭的时候,有时顺伊舀水给他喝顺便想和他聊一聊,但他太腼腆,总是短短的一句话来回答。“饿了吧?”“不。”“昨天吃的泡菜味道怎么样?”“好吃。”“那是新泡的。”“嗯。”总是这样问一句才答一句,但对勇来说连这样的谈话都很吃力。和顺伊说话的时候,他的脸红得像山葡萄,闭得紧紧的嘴唇一般不容易张开。
  吸溜的梦想就这么过了个把月。黄猎手天天都做同样的事情。从早到晚窝在不见阳光的窝棚里修理枪啊、铁夹子之类的东西。到了傍晚,太阳徐徐落山的时候,吃饱顺伊烧的不要钱的饭,喝碗马格利酒之后,在村口摇摇晃晃地徘徊。似乎根本就不考虑白虎呀六趾之类的事情。一句话,在这段时间他就是白吃白喝,什么也不干。每天大部分时间勇坐在窝棚前的小空地上,削木头制作各种各样的东西,以此打发时间。勇的手艺很不错,他削了一把漂亮的木刀送给吸溜了。这是吸溜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作为回报,吸溜抓了一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红薯干儿给了他。“吸~溜,你见过真老虎吗?吸~溜。”吸溜一边咀嚼红薯干儿,一边问道。勇点了一下头。“几次?一次还是两次?吸~溜。”勇不作回答,继续削着木头。“老虎,吸~溜,真的很大吗?吸~溜,真的见过有房子……吸~溜……那么大的老虎吗?”勇又点了一次头。“你不害怕吗?吸~溜。”“……。”吸溜不停地问。“吸~溜……要是我……吸~溜,会很害怕的。那老虎挨了枪子儿……吸~溜……真的会死吗?”“……”“要挨几个枪子儿……吸~溜……它会死啊?十发?……吸~溜……百发?”勇还是不回答,吸溜就不再问了。过会儿,勇打破沉默回答道:“一发……打中王字的话,一发就会死。”“王字?吸~溜。”“嗯,老虎的额头上有国王的王字纹。”“哇,是吗?……吸~溜……你也打中过王字吗?吸~溜,那该多高兴呀。吸~溜。”“很可怜的。”“吸~溜……可怜?……吸~溜……说老虎吗?”“嗯。”“吸~溜……吸~溜……吸~溜。”吸溜提着大猎枪走在老虎山茂密的树丛里。小溪上映出了他帅气十足的身影,穿着虎皮外套一身猎人的打扮,也不再吸鼻涕了。他迈着雄健的步伐走着,突然捕捉到树丛里发出的窸窣响声,迅速用猎枪瞄准它。原来是一只小梅花鹿,吓得直哆嗦。“别怕,小梅花鹿。我不是来抓你的。”吸溜在安慰小梅花鹿,就在这时,“嗷呜!”从小梅花鹿后面出现了可怕的六趾。可这是怎么回事?面对咆哮的六趾,吸溜不但一点都不惧怕,而且厉声地训斥它。“六趾,终于找到你了。今天要为可怜的严大家的母牛报仇了。”六趾竖起六个利爪,做出准备向吸溜扑过来的架势。吸溜则不急不忙地拿起猎枪瞄准六趾头顶上的“王”字。被激怒的六趾向吸溜猛扑过来。吸溜扣动了扳机。该响起震耳的枪声,发射枪子儿了。可是,噗哧一声从枪口中射出来的却是红薯干儿。面对迎面而来的六趾的利爪,吸溜吓坏了,把眼睛瞪得鸡蛋大。“呃呃呃呃!”落在窝棚顶上打盹的雏燕被吸溜的惨叫声惊醒,扑棱棱地飞走了。吸溜午觉醒了。在勇的窝棚前刻木头时好像睡着了。“哎哟,吸~溜,幸好是梦啊。哦?顺伊你来了?吸~溜。”
  欢迎光临钟声顺伊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到他们窝棚。她站在旁边看勇刻木头。手里拿着三枚鸡蛋,是村长家的母鸡刚刚下的热乎乎的鸡蛋。三个孩子在窝棚前坐成一排,埋头吃顺伊带来的鸡蛋。吃到美味的鸡蛋,吸溜的心情好极了,拉着勇和顺伊往外走。他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是他很久以前发现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世界。那是在“再见吧,山坡”下被长草遮住的秘密洞窟。入口处长满了茂盛的草,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的地方。掀起茂密的草,搬开大石头,看到了小小的洞口。“这里就是……吸~溜……我的秘密仓库。”洞口虽小,但洞里还很宽敞,三个孩子并排坐下还有宽余。洞里还有破被子和枕头。有破洞的锅里装有满满的栗子。“吸~溜,勇,看看这个……吸~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吸溜拿一个比自己的脑袋瓜还大的铁家伙给他看。大概很重,用两只手吭哧吭哧地抬起了一口钟。那口钟有点脏,但还没有生锈,泛出金黄色的光泽。“吸~溜,这是去年路过村子的一个大叔嫌它太重扔掉的。吸~溜,但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勇十岁时,在遥远的北汉山南山脚路过的时候见过和这个相似的钟,在北汉山脚下的一个大村落里看到的。当时它挂在一幢房子的白墙上,那房子有尖尖的顶,上面竖着十字架。“当——,当——。”穿黑衣服的大鼻子叔叔敲了一下钟,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到那栋房子里。在山里长大的勇,从来没听过这么幽静、温馨的钟声。钟声从耳朵传到心里,在他身上蔓延开来。爸爸催促之下他不得不上路了,但翻越北汉山的路上,那钟声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这个叫钟,撞它人们就会聚过来。”勇像大人一样回答。“吸~溜,为什么?人们为什么聚过来?”“不知道,就是聚过来。”“吸~溜……给饭吗?……吸~溜……还是给土豆?最好是给鸡蛋。吸~溜。”顺伊也是第一次看到钟,小心翼翼地抚摸它。顺伊把漂亮的小手紧紧地搭在冰冷的大钟上。孩子们决定把这口钟挂到“再见吧,山坡”上的栗子树的树枝上。勇跑到窝棚找来了一根绳子,然后嘴里咬住绳子的一头,开始顺着粗壮的栗子树干往上爬。爬得像一头敏捷的豹子。“勇,你小心点儿啊。”望着爬到树上的勇,顺伊在树下替他担心。听到顺伊的声音,咚、咚、咚,勇的心跳加快了。是因为害怕吗?不是的。这点树,他闭着眼睛都能上去。可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了。那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顺伊替他担心的缘故。因为他今天才知道有人替自己担心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情。吸溜为眼前这个会爬树的朋友感到骄傲。爬到三四米的高处之后,勇选一条粗些的树枝骑上去再向前移动。栗子树上的栗子滴滴答答掉下来了。“咚!”“哎哟——,吸~溜。”一个熟透的栗子掉在吸溜的头上。顺伊捡起那些栗子装到怀里,装了满满一抱。过一会儿,“再见吧,山坡”上的栗子树上挂上了黄黄的钟。勇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了,钟上系上一根麻绳,把麻绳的一头垂到手能够着的地方,以便于撞钟。孩子们决定把这个钟叫做“欢迎钟”。那是因为勇说过,听到钟声人们就会聚过来。“准备……开始!”勇和吸溜还有顺伊同时拉住麻绳开始使劲甩动。“当——,当——,当——”钟声回荡在整个村庄。在耕地的男人们,在背着孩子的女人们,在抽烟的村长,正衔着紫芒草飞行的雏燕,连正在睡觉的老虎也都听到了钟声。“您来了,欢迎光临。”天边开始出现了晚霞,“再见吧,山坡”上的钟声响彻到天边。然后,又一个日暮降临到老虎村了。 走向白雪皑皑的紫芒地岁月如梭,又过了个把月。初雪把整个世界笼罩成银白色的世界,这天大清早开始,村里的人聚到“再见吧,山坡”上。大人们在小声地叽咕,可能再也看不到黄猎手父子了。有人在同情,有人在担心,还有人在嘲讽,这些声音掺杂在一起乱哄哄的。顺伊也和村长一起上了“再见吧,山坡”。漂亮的小手冻得红红的。她带来了大清早起床为他们父子俩准备的几天的饭菜。吸溜一边吸鼻涕一边用脚使劲蹭着毫不相干的雪。挂在栗子树上的欢迎钟上积了厚厚的雪,然而他今天看都不想看它一眼。过一会儿,黄猎人和勇出现了,肩上扛着猎枪和铁夹子。终于到了该上老虎山的日子了。“保重身体,白虎找得差不多,就回来吧。”天太冷了,说话的时候从村长的口中冒出缕缕的白气。“要是找不到白虎,至少会抓个六趾回来的。”黄猎手洪亮的声音穿过早晨寒冷的空气回荡在山坡上。勇有很多话要对顺伊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不单话说不出来,连看一眼顺伊都不敢。顺伊主动向勇走过去。“保重身体,这是……饭团、鸡蛋什么的……你会再来的吧?”“吸~溜,会回来的,是吧?吸~溜,勇,是吧?还会再回到这里的吧?”吸溜也在旁边插话了。勇到底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别担心,顺伊。”“我会回来的,吸溜呀。”这两句话在心里憋得满满的,可是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黄猎手和勇出发了。一摇一晃地穿过被雪覆盖的紫芒地,向老虎山走去。“再见吧,山坡”上的村里人喊。“走好——,再见吧——。”黄猎手和勇的背影渐渐地被白色的紫芒草遮住了。这会儿已经看不到勇了,只能看到黄猎手的虎皮帽时隐时现,越走越远了。送过他们之后村里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家去了,一边搓着冻僵的耳朵。
  胜夫的第四封信亲爱的妈妈:妈妈,少尉胜夫向您敬礼。与您分别已有三个月了。妈妈,我正在海浪颠簸的船上写这封信。哈哈哈,您吓一跳了吧?是的,妈妈,我正在去朝鲜的路上。我们小队所属的部队接受了去朝鲜的第一个服务令。我们部队的任务是用大日本帝国的先进文化教育未开化的朝鲜人,同时在其他国家和俄罗斯的威胁中保护他们。
  事实上,不仅俄罗斯窥视小得可怜的朝鲜那块土地,而且英国、法国、美国等西方列强也在虎视眈眈地想吞掉这个国家。要是被安排到东京附近的部队,可以经常去看您,但现在不可能了,为此感到遗憾。但另一方面对朝鲜这个有生以来第一次去的国家有一种莫名的憧憬。大概是我上小学的时候的吧?记得和妈妈一起逛市场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过朝鲜人。光脚穿着破烂衣衫,身上散发着恶臭,分不清是人是兽的男孩和女孩……朝鲜人兄妹,您记得吗?您告诉我他们是朝鲜人。他们在市场为了抢夺衔在狗嘴里的猪骨头,反而被狗咬伤了。女孩子的小腿被狗咬伤了,当她哭的时候,人们在旁边笑着看热闹,而您拉住我的手边走边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你要记住,如果国家没有力量,最受罪的是那个国家的女人和孩子们。”您知道吗?我能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军官,那是您跟我说的话起了积极的影响。按照您的意志,我将为建设富强的大日本帝国尽一分力。船摇得很厉害。煤油灯下看到酣睡的三十二名我们小队队员的脸。小队队员中有不少人比我大十多岁,但他们都是我的兵,要我来管理和照顾。以后的三年当中将和他们一起在朝鲜做些教育、保护、指导等活动,任务完成之后再回到您的身边。妈妈,就不说我多么想您了。您一直都在我的心中。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万岁!
                                             去朝鲜的船只上大日本帝国军少尉松枝胜夫敬上附一张速描——熟睡的小队队员们。胜夫给妈妈的素描:熟睡的小队队员们。久别漫长的冬天过去,老虎村迎来了春天。黄猎手的归来顺伊的祈祷漫长的冬天过去,老虎村迎来了春天。覆盖整个世界的白雪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再见吧,山坡”的后边老虎山的山脚下盛开了火红的雏菊。村长家围墙下开着一簇簇大大小小的黄色的白屈菜,成群的蝴蝶穿着形形色色的外衣在它上方聚会。蝴蝶们一边跳舞,一边炫耀自己美丽的外衣。一看到雏燕飞来它们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大人们又在耕地,严大那帮孩子热衷于带着弹弓到处打麻雀。哎哟,雏燕是不是也该小心点儿了?“想用那个破弹弓逮我?门儿都没有。可别小看我,我可是燕子啊!”骄傲的雏燕腰部的颜色变得够红了。大概正因为它们腰部的羽毛是红的才叫赤腰燕的吧。可它的个头一点都没有长大。雏燕,你不该挑食,好好吃才行啊。总之这只雏燕也真是太奇怪了。去年冬天,为了躲避白头山刺骨的寒风住在白头山燕子峰的燕子们都飞到温暖的南国去避难时,唯独雏燕没有跟去,留在这个老虎村里了。难道雏燕觉得老虎村比南国温暖?去年冬天黄猎手父子离开之后,村子就变安静了。大人们干活儿,孩子们继续玩他们的。严大他们又开始整天捉弄吸溜为乐。勇在的那些日子,他们都不敢随意地捉弄他。“吸溜,吸溜,吸溜,再吸溜一次。听说你再吸溜一万次你妈就会回来。”吸溜再不跟严大他们玩了。一是因为不想被他们捉弄,二是因为现在有了比那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等待去年冬天上老虎山的勇。勇离开后,无论是下雪还是下雨,吸溜天天到“再见吧,山坡”上坐在栗子树下等待勇回来。等得无聊了就吹草笛,吹得累了就睡觉,睡醒了又继续等待。他相信勇一定会回来的。他早就想好了,要是看到英姿飒爽的勇大步流星地从紫芒地尽头老虎山上走下来,就用力地撞钟来迎接他。吸溜就这样望着老虎山等待着,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从“再见吧,山坡”上有气无力地回到村里。又忙碌了一天的顺伊,坐到庭院子里仰望夜空。像是漫天撒了金沙、银沙,黑色的夜空中无数的星星在闪闪发光。在装扮夜空的数不胜数的星星中,顺伊很快就找到了妈妈星。因为妈妈星的颜色和别的不一样。妈妈星不是金色,也不是银色,而是温暖的颜色。“妈妈,我家篱笆墙下面开了好多好多的白蕨菜花。在‘再见吧,山坡’上呢,盛开了粉红色的雏菊。到了春天整个世界就成了一个大花园。”妈妈星在闪烁。那是妈妈在微笑。“啊,对了,妈妈。严大家母狗今天早上生了六条小狗。我看到漂亮的小狗依偎在狗妈妈的怀里,眼睛还没睁,瑟瑟地发抖呢。”妈妈星在闪烁。那是妈妈在抚摸着顺伊。顺伊叽叽咕咕地还在唠叨。万籁俱寂的这个时刻,对着白头山夜空上的妈妈星聊天,对顺伊来说这是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刻。对着在最高的地方,望得最远的妈妈,顺伊今天也在祈祷。为了可能在中国做独立运动的爸爸,为了健康状态越来越不好的爷爷,为了能想到的所有人,顺伊常常对妈妈祈祷。另外还有一个人,那张脸牢牢地印在十三岁少女——顺伊的心灵深处,也不忘为勇做祈祷。无从知晓他究竟是死是活,是饿着还是怕着,似乎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了。春天照常来到老虎村,整个老虎村狼藉一片。因为今天是家家户户修理茅草屋顶的日子,紫芒草铺盖的茅草屋顶好不容易挺了一个冬天。顺伊正在替忙碌的妈妈们带孩子,背着隔壁的女婴,照看后边邻居家的双胞胎。而吸溜还和往常一样,坐在“再见吧,山坡”上栗子树的树荫下吹着草笛。“嘀沥沥!”“嘀沥沥……嘀沥沥……”随着吸溜的草笛的节奏,雏燕在“再见吧,山坡”的上空玩空中旋转。雏燕像射出去的箭一样冲向天空,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像栽葱一样向地面直线下滑。一会儿,又哗啦一下把赤腰的下半身向左转动,整个身子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圈儿。这正是大名鼎鼎的“空中旋转”。这几天,雏燕非常卖力地练习空中旋转的动作。现在只能转五圈,但以后肯定会转得更多更漂亮的。你会问为什么练这个?这不是很帅嘛!人们看到了肯定也会想学的吧?冲向天空的雏燕,突然停住了扇动的翅膀。它发现了在远方老虎山脚下有人。“再见吧,山坡”上吸溜的草笛声也突然停下来了,似乎吸溜也发现了同一个东西。是的,在紫芒地的尽头老虎山脚下有个东西像春霭飘飘忽忽地晃动着。离得太远,还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那东西越过粉红色的雏菊地,又横穿紫芒地,向“再见吧,山坡”走过来了。雏燕看得远,第一个认出他们了,一会儿吸溜也认出来了。为了望远处眯起来的眼睛,突然瞪得鸡蛋那么大,吐掉衔在嘴里的草笛,高兴得喊起来。“是勇,吸~溜,是勇,吸~溜,勇回来了!”吸溜用力地敲响挂在高大的栗子树上的“欢迎钟”。“欢迎,欢迎光临。”是的,从老虎山穿过紫芒地下来的确实是黄猎手和勇。父子俩肩上背着那些猎枪,迈着健步威风凛凛地向“再见吧,山坡”走来了,他们身上的虎皮衣随风飘扬。去年冬天上老虎山的黄猎手和勇活着回来了。
  六趾的死黄猎手和勇从山上回来的那天夜晚,在村子的空地上难得地摆了村宴。黄猎手从包袱里掏出来一个大大的虎掌。大得不得了的虎掌上长有六个脚趾头和趾甲,是六趾的爪子。“哇!”“真抓到了,抓到了!”“万岁!黄猎手万岁!黄猎手抓到了鬼都抓不到的六趾!”村里人围在黄猎手旁边异口同声地赞叹。过去的几个月里,让村里人心惊胆颤的六趾终于被黄猎手抓到了。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称赞抓到六趾的黄猎手和勇。“那,白虎……也找到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严大爸爸拿碗米酒,一边向黄猎手敬酒一边问他。黄猎手用沉默来回答他的提问。当空地上的宴会正热闹的时候,勇和顺伊并肩坐在村长家的庭院里仰望着夜空,他们无需太多的话。白头山的夜空上星辰密布,银河像玉皇大帝的缎带一样闪着光彩。“平安回来实在是太好了。”顺伊先开了口。“……”和以前一样,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还抓到了那么可怕的六趾,真幸运。”顺伊继续说着话。“好神奇,好了不起啊,大人们都说过六趾是个神虎,抓也抓不到的。”“……”“勇,当时你也在场吗?和老虎相遇的时候?”“嗯。”“天哪,那该多可怕呀。”“看到它有虎崽的,有一只……”顺伊惊讶地望着勇,勇断断续续地接着讲了。“所以,它才那么强悍的……因为虎崽等着它,它才……”“那,六趾……是虎妈妈咯?”“嗯,它是虎妈妈。”“怎么会……原来如此啊。”顺伊一听“妈妈”两字突然觉得六趾不再那么可怕了,反倒觉得有些可爱了。“老虎一般一窝生两只左右。”少言寡语的勇还没有说完,还想跟顺伊再说点什么。“可是六趾她,只有一只虎崽……是剩下的最后的一只虎崽。”“那,别的虎崽呢?”不用多想也能估计虎崽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宁愿自己的估计是错误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六趾失去了所有的虎崽……就带着一只存活下来的虎崽。”从勇的表情上看不出悲伤抑或是不悲伤。顺伊的大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黄猎手和勇为了寻找白虎在老虎山森林里徘徊了很久。一周前他们决定在这里做最后一次的努力,突然他们闻到了六趾的气味儿。听说猎人当中也没有几个人能闻出被风吹来的虎毛的微弱的气味。追踪气味儿他们找到了云杉树,树上留有六个伤痕,在树底下发现了六个脚趾的大脚印。跟着脚印向前走,黄猎手和勇很快找到了六趾的隐身处。六趾看到黄猎手和勇,龇着黄牙,竖起了爪子。黄猎手不急不忙地往猎枪上装上了一颗子弹。以防万一,勇也猎枪上装上了子弹。兴奋的六趾在黄猎手和勇面前竖起大爪子向他们扑过来了,但六趾的爪子还没有伸到黄猎手身上,黄猎手的猎枪先开了火,射出去的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六趾脑门上的“王”字。“咔嚓,咔嚓。”黄猎手正用锋利的刀子切断六趾的大脚,从不远处的树丛中爬出来一只虎崽。虎崽被黄猎手的气势镇住了不敢靠近,眼看着被砍掉爪子的母虎发出“吭,吭”的声音哭得很凄惨。那个爪子伤害过村子里的家畜,但那个可怕的爪子对虎崽而言是温暖的妈妈的爪子呀。“虎崽随它妈妈也是六个脚趾。”“天哪,虎崽也是六趾啊,那后来虎崽怎样了?”“爸爸说虎崽长大了也会像它妈一样凶残,叫我杀了。”“……”这次轮到顺伊沉默了。“我说了个谎说杀掉它了,爸爸叫我杀的……我没有杀,放它走了。”顺伊放心地松了口气。感激勇没有杀掉虎崽。“但是它可能活不了多久,因为没有妈妈的虎崽很难存活下来。” 妈妈星没有妈妈的孩子和没有孩子的妈妈,哪个会更伤心呢?谁会更伤心无从知晓,但没有妈妈的勇和顺伊似乎更能理解失去孩子的虎妈妈的心情。夜空上缀满了数不清的星星,顺伊指着其中一颗星星说道。“勇,看见没?那边那颗星星,那颗就是妈妈星。”勇仰望着顺伊指的夜空。无数颗星星一模一样地闪着光。勇分不清顺伊指的是哪一颗星。“哪一颗呀?”“那边,那颗最温暖的星。”顺伊的眼里看得到温暖的妈妈星,而勇的眼里却看不到。“哪儿啊,在哪儿啊?哪颗星是最温暖的星啊?”“带有最暖的颜色的那颗星星呀,看不见吗?”顺伊为了想让勇也看到自己能看到的妈妈星,使足了劲,连说带比画着。“我……看不见,我不知道温暖的颜色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哪一颗是温暖的星。”勇说的是实话,不认识妈妈星反倒觉得有些羞愧,脸都羞红了。“我妈妈生前说过,所有的妈妈都会聚在妈妈星一起生活。她们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孩子,虽然暂时不能亲自拥抱孩子,但用温暖的星光呵护着孩子。有一天孩子也会到妈妈星上,和妈妈团聚,从此再也不分离,永远地生活在一起。”顺伊替看不见妈妈星的勇难过,所以讲给他听有关妈妈星的故事。她讲得有条不紊,那样子真像个妈妈。犹豫了一会儿,勇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妈妈她,可能没有到妈妈星,因为她是被白虎叼走的。爸爸说过,抓到那只白虎之后,一定要在它的白毛上滴上我的泪水才行。一定要报了这个仇,妈妈的灵魂才能得到安宁。”是的,他的妈妈被白虎叼走了。妈妈背着还未满一岁的妹妹,被白虎叼走了。当黄猎手和勇赶到的时候,老虎叼着妈妈和妹妹走远了,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那只老虎身上长着雪白的毛。黄猎手对着远去的白虎开了几枪,说也怪,那天他的猎枪晃得特别厉害。勇手持小锄头追着白虎跑了一段,被石头尖儿绊倒了。黄猎手和勇就是为了找到那只白虎报仇,最近四年他们一直徘徊在白头山脉。听到他妈妈的故事,顺伊的眼睛里再一次噙满了泪水。“妈妈星不是人为地放上去的,而是原来就在那里。听说妈妈星只会出现在用心找它的人的夜空上,想找到它的人一定会找得到,而且一旦出现过一次,以后将永远都不会消失。到了白天即使没有了夜空,妈妈星也不会落下去。它还在原地,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勇不理解顺伊说的妈妈星原本就在夜空上的话。可是,再怎么揉眼睛,再怎么仔细地看,也看不到妈妈星。所以怎么也不相信,看也看不到摸也摸不着的妈妈星就在那夜空上某一个角落里照着自己。尽管不懂顺伊说的,但他还是觉得她好,努力地迎合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一定要找到白虎替妈妈报仇,让我妈妈的星也上到那夜空上。”两个孩子呆呆地望着夜空,星光温柔地抚摸着他们。 黄猎手和勇抓六趾回到村子之后,老虎村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长年累月,搭在房子和房子之间的高高的篱笆墙终于被拆除了。现在孩子们可以在外面玩到太阳落山,大人们放心地在田野上,在山脚下的梯田里精心地种田了,不用像过去担心老虎了。人们称赞勇敢的黄猎手和勇,说他们是保护村子的勇士。待他们的态度和去年初冬时相比截然不同了。家家户户争先恐后地往黄猎手家窝棚送饭送菜。甚至有些女人还自告奋勇地为他们俩洗衣服。村里的人都希望这对勇敢的父子不要急着离开村子,继续在这里生活。只要他们在这里,老虎村就再也不用担心老虎了。在老虎村黄猎手和勇成了受特殊待遇的客人。吸溜得意洋洋地跟着勇跑前跑后,严大他们虽然看不惯趾高气扬的吸溜,但在气度非凡的勇的面前,也不敢对他怎样,只能在心里妒忌他。村里的孩子当中,严大他们不仅讨厌吸溜,甚至怀恨起勇。他们一犯错误,大人们就拿他们和勇做比较。“去给勇当个孙子吧。”越是这样,他们越觉得勇和吸溜可恶。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严大气得一见面就跟孩子们说。“只要有枪我也能抓住六趾,他能做的我也能做,我抓得会比他多。”“对,对。要是有他们用的那种大猎枪,我们的老大就能抓住比六趾还要大的老虎!”狗屎儿和七得推崇严大为老大,点头表示了同感。 胜夫的第九封信亲爱的妈妈:您说您自己在盖库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让腿脚不方便的妈妈承担这么沉重的背负,似乎我一个人在追求大义,有时不由得自责。对不起,妈妈。要是我在日本,肯定第一时间跑去帮您的,让您受累了。一旦完成祖国赋予我的任务,我就回到您的身边。我到朝鲜已快三个月了,我所属的小队目前尚未开始特别的启蒙活动,现在负责总督府的外部警备。为了保护在朝鲜的日本人,帮助朝鲜总督府的活动圆满进行。因为还没弄清楚什么,所以只是在做上级交代的事情。妈妈,我今天难得去了一趟市场。这里虽然商品匮乏无法与丰富的东京市场相比,但这里的人们谨慎又有活力,从这些朝鲜人的脸上看到了战胜生活的艰辛的坚强的意志。过去在东京市场看到为了一个骨头被狗咬伤的乞丐兄妹时曾想过“难道他们也是和我一样的人吗”?但在朝鲜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和我们一样的“人的气味”。总之,作为日本帝国军的军官我将要在这里忠于祖国执行任务完毕再回去。妈妈,还有两年半。两年半以后,我将回到日本,做您的手和脚。祝您健康,爱您。今天在市场看到了给一个新生儿喂奶的女人,把它速描下来给您看看。看到这幅画,更加思念您。大日本帝国万岁!天皇陛下万万岁!
  大日本帝国军少尉松枝胜夫敬上胜夫给妈妈的素描:给一个新生儿喂奶的女人。久别三把猎枪和三把刀从老虎村走上大半天翻过白头山的最高峰将军峰,就在对面的山脚下出现一个比老虎村更大的村庄。这个村庄叫红松村,红松树的树枝像伞架一样朝天伸着,红松林环抱着村庄。到白头山来观光或打猎的日本人常在这里逗留。到红松村向逗留在那里的日本人兜售山参的采参人老具今天一大早从红松村带回来一个消息。说那个村里住着一群从外地来的打老虎的猎人。那些猎人和日本人一起来了,日本人穿着齐膝的高筒靴子,牵着几条凶猛的猎犬。看一眼也能知道他们是冲着虎皮来的生意人。或许从他们那里可以打听到白虎的消息,黄猎手拿定了主意去红松村见见那些猎人。翻越将军峰快步走需要半天时间,在那里再和他们聊一会儿回来,需要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若是带着大枪和行李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所以他打算空着手当天往返。出发前,黄猎手嘱咐勇待在窝棚的附近千万不要离开。黄猎手的窝棚就是一个武器库。先是有黄猎手用了多年的两把大猎枪,还有勇的猎枪。别在腰上就能拖到脚面上的,用来切断老虎的咽喉或扒皮的三把锋利刀子,另外还有长年经过黄猎手粗糙的手磨得发亮的,用铁钎串成的锐利的老虎夹子。太阳刚一升起,黄猎手就向红松村迈开了步伐。勇坐在窝棚前刻着木偶。他从小到大没有朋友一个人长大,这是他唯一的爱好。咔嚓咔嚓削木头的声音,对他而言如同玩伴的笑话,有趣、动听。吸溜吃过早饭带着一把红薯干儿出现在窝棚前。两个人肩并肩坐着,一边削木头,一边把红薯干儿含在嘴里泡软了吃。勇在刻一个背着婴儿的妈妈。它像是背着妹妹的妈妈,又像是背着婴儿的顺伊。看不出吸溜在刻什么。寡言少语的勇和口吃的吸溜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可说的话。虽然不说话,但待在一起他们就觉得有意思。太阳高高地挂到头顶上了,勇在木头上刻出了大人背上的婴儿的样子,两个人还在刻着。“咔嚓咔嚓,吸~溜。”“咔嚓咔嚓,吸~溜。”“勇。”顺伊背着空架子路过勇的窝棚。勇赶紧把木刻藏到背后。顺伊拿出还有点热气的两个鸡蛋。“是刚刚下的鸡蛋。”吸溜立刻拿起了两个鸡蛋。“吸溜,一个你吃,一个给勇。”“吸~溜。”吸溜打量着两个手上的鸡蛋,看哪个大。“去砍柴吗?”勇腼腆地问顺伊。“嗯。”“哦……那个……和爸爸上山的时候看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不少柴火……”“在哪儿?怎么去那儿?”“从山坡越过紫芒地再向上走一点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顺伊打断勇的话问,勇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儿,红得像金达莱花。“我也要去,吸~溜。”吸溜马上说。“吸溜,你能替我看窝棚吗?我和顺伊很快就回来。”勇鼓起勇气跟吸溜说。“不,吸~溜,我也要去,吸~溜。”“两个鸡蛋都给你,在这里边吃边等吧。”勇像大人一样说道。吸溜掂量着左右手上的鸡蛋。勇赶紧从顺伊的背上把背架接过来了。“勇,顺伊,吸~溜,快去快回呀,吸~溜。”“谢谢,吸溜呀,我们会快去快回的,窝棚拜托给你了。” 猎人们勇背着空背架和顺伊离开窝棚,向着“再见吧,山坡”方向走去。他们刚走,窝棚周边的草丛里探出了三张圆圆的脸蛋。是严大、狗屎儿和七得。“肯定吗?黄猎手真的不在窝棚里吗?”严大看到吸溜坐在窝棚前吃鸡蛋,像是核实似的向狗屎儿问道。“是真的,是听到采参的具叔叔跟我爸爸说的。据说黄猎手一清早就去了红松村,要到晚上很晚才能回来。”狗屎儿诚惶诚恐地回答,就像是小兵向将军做汇报似的。听到他的回答,严大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很快,严大和孩子们悄悄地向吸溜一个人看守的窝棚移动了。另一边,黄猎手很早就到了红松村,一般人要走大半天的路程,小半天他就走到了。村子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老虎和豹子的尸体,像是刚抓来的还有一点儿热气。额头格外窄的张猎手和岁数稍大些的许猎手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子正准备扒豹子的皮。穿着长靴戴着皮帽和蛤蟆镜的三个日本人,在老虎的尸体旁拍照留念,像是自己抓到了似的。他们在村里孩子们的围观下洋洋自得地摆出不同的姿势拍着照。岁数稍大的许猎手当了四十年猎人,他见了黄猎手,一眼就认出来了。“好久不见了,黄猎手,找到白虎了吗?”“还没……就是想知道有没有人见过它?”黄猎手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在境外俄国的西伯利亚倒是有人见过,但没有遇到过在白头山见过白虎的人。”年纪较大的许猎手抱歉地答道。“要是听到了白虎的消息,我会和你联系的。”两手沾满了血,张猎手在剥着豹子的皮,他冲着转身要走的黄猎手脱口而出。“抓到白虎可别独吞了,也告诉我一声。白虎皮可是天价呀。大家一起混吧。”张猎手挑动着眉毛,对着走远的黄猎手讥笑道。黄猎手理都不理,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奇怪,勇他们都到哪儿去了?”雏燕在自言自语,它刚从燕子峰飞到这里。燕子峰是守在天池边的十八座山峰之一。你猜到了吧?是的,燕子峰是雏燕的老家。雏燕平常住在老虎村,想念朋友时它就飞到燕子峰去一趟。燕子朋友们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了,这不,刚刚还在燕子峰和它们唠嗑来着。雏燕在窝棚上空飞着,看到空荡荡的院子。平常这个时候勇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刻木头,身旁常有和他形影不离的吸溜。可今天两人都不在院子里,而且像个废弃的窝棚敞开着大门。这怎么回事?雏燕蓦地从“再见吧,山坡”上捕捉到向老虎山缓缓移动的孩子们。雏燕用尽全力扇动一下翅膀,它矫健的身子划破空气冲出去了。雏燕眨眼工夫飞到了上空,看到地面上发生的情景吓了一大跳。“哎呀妈呀,他们在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儿?”雏燕看到严大和孩子们扛着勇的长枪,穿过紫芒地,向老虎山方向移动。顺伊一个人打柴要大半天的时间,可是勇一顿饭的工夫三下五除二打好了一担柴火。勇背着装得满满一担架的柴火,带着顺伊去冬天看好的位于峡谷下面美丽的瀑布。沿着瀑布形成了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大大小小的鱼在小溪里游来游去。喝过清澈的溪水,在清凉的溪水里泡过脚之后,他们爬上小溪尽头的小坡上。“顺伊,请把眼睛闭上。”翻过小坡前勇对顺伊说。顺伊闭上漂亮的眼睛,勇轻轻地拉着顺伊的手,带着她翻过小坡。“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勇腼腆地说。“天啊!”顺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花花绿绿的野花盛开的无边无际的野花地。白色的大山雀花,深粉红色踯躅花,粉色的雏菊,黄色的金莲花,紫色的长白棘豆。漫山遍野五彩缤纷的野花,像天堂一样芳香扑鼻。生在老虎村长在老虎村的顺伊还不知道这里有这么美的野花的天堂。“天哪!这里真像天堂。”顺伊望着用语言难以形容的美丽的景色发愣,勇已经放下背架开始摘各色野花。一会儿顺伊的怀里有了世上最漂亮的花环,幸福得热泪盈眶。“太漂亮了,谢谢,勇。”勇腼腆地、淡淡地笑着。太阳正从野花地的尽头徐徐落下。“吸溜等太久了吧,我们回去吧。”顺伊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嗯,有条近路,很快就能到。”“勇,以后还带我来这里吧?”顺伊恋恋不舍地问道。“嗯,当然了。”勇也舍不得离开。“那我们再来吧,一定再来呀。”“好的,一定再来。”勇轻松地背起了把柴火码得高高的背架。顺伊怀里抱着满满的野花,催着勇快走。顺伊漂亮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幸福的微笑。“哗啦啦!”雏燕从远处急忙飞来了。它是来向勇和顺伊转告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雏燕不会说话,只能在他们的头顶上打转。照了一天的暖暖的太阳,缓缓地消失到山谷的那一头,漫漫长夜正降临到白头山的山脚下。明天会有明天的太阳吧。可是,今天的太阳和明天升起的太阳不会有同一个面孔对待这两个幸福的孩子。把顺伊送到村长家回到窝棚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勇看到敞开大门的窝棚,直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透过门缝从漆黑的窝棚里模模糊糊传来了吸溜的抽泣声。“呜……呜……吸~溜,呜……呜……吸~溜。” 
  不归的孩子们勇急忙跑进窝棚,看到了吸溜被捆在支撑窝棚的原木上抽泣着。他缩成了一团,不知哭了多久,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又是鼻血,弄得一团糟。“吸溜呀!”勇赶紧跑上去,给吸溜松绑。“吸溜呀,怎么回事儿,啊?是谁干的?”吸溜脸上一塌糊涂,边哭边说。“严大他们……呜呜……吸~溜,他们来……呜呜……我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窝棚的,严大打了我的鼻梁……吸~溜,他们闯进来……吸~溜,呜呜……说自己比你更勇敢……呜呜……说他们也能抓到老虎……呜呜……只要有枪就能抓到老虎……把我捆住……吸~溜。”勇把视线转向原来放武器的地方。黄猎手的两把大猎枪还在那里,可是本该在它旁边的,擦得锃亮的勇的猎枪却不见了。夜深了,黄猎手经过长途跋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老虎村。此时,村里的人都聚在村长家的院子里,他们手里举着火把,把院子照得如白昼。黄猎手推开柴门进去,看到几个孩子的父母们哭得伤心欲绝,而勇跪在院子中央。勇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着,在他旁边站着哭哭啼啼的吸溜和顺伊。严大的爸爸跑过来揪住黄猎手的衣领喊叫。“黄猎手,帮我们找找我家严大,救救严大呀,呜呜……”黄猎手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村长跟他说。“孩子们说是去抓老虎带着枪上了老虎山了。”“什么时候……去的?”黄猎手勉勉强强开了口。“听说中午上去的……还没有下来,带着勇的猎枪去了。”村长冷冷地回答。黄猎手不敢相信这一切。再三叮嘱过勇千万不要离开窝棚的,平常那么听话的勇居然违背了爸爸的嘱咐。黄猎手慢慢地回头看勇,勇什么也不说跪在院子中央。透过村长家的柴门父母们痛哭的声音传出去,火把的火苗左右摇晃。夜越来越深,孩子们还是没有消息。朝鲜女子人力
  动员命令书胜夫想大声地否认,想抗辩这不是事实,他决定去救顺伊。一九三八年的秋天,胜夫的访问胜夫的第六十八封信想念的妈妈:不孝子胜夫问候您了。离开家乡到昨天已经整整七年了。说好服务三年之后回到您身边的,可是转业的事情总被延迟,我成了一个不守约的不孝子了。去年我以为一定能回国,结果要转业前的一个星期发生了中日战争,又被拖住了后腿。今天接到舅舅写来的信,才得知您病倒了。妈妈,对不起,真对不起您。只盼这场让人厌倦的战争尽快结束,早日回到您的身边。说实话,我也觉得越来越疲惫。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打这场战争,越想越不理解,也很气愤。日本所说的大东亚共荣究竟是什么,无数的年轻人闯入别人的国家,像流氓地痞似的见到谁就跟谁挑衅,推倒,摧残,付出这么大的创伤和牺牲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面对那些比我还要疲惫不堪的部下做不了任何解释。我们部队又在转移了。这一次要去韩半岛最最北段的白头山,我正在去那里的路上。朝鲜人认为白头山是守护民族的灵山。它是和中国国境相连的重要的战略要地。这次我们部队可能要和总队分开来单独生活。干脆这样更好。真想躲进深山里头一直待到这场战争结束。妈妈,您要保重,您一定要等这个儿子回去。想您,妈妈。画了我想念中的妈妈。
                                              大尉胜夫敬上胜夫给妈妈的素描:画了想念中的妈妈。
  漂亮的婴儿泉姬是的,又过了七年。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为了寻找严大他们,黄猎手独自举着火把上山去了。到了早晨,黄猎手两手抱着原来披在身上的外套回到村里了,那外套里包着孩子们的衣服和鞋子。气急败坏的村里人把黄猎手的窝棚烧掉了,而黄猎手和勇迫不得已离开了老虎村。夜里全村人哭着睡着了,吸溜一个人到“再见吧,山坡”目送黄猎手父子俩。后来听吸溜说,黄猎手和勇向老虎山漫无目的地走去了。从那以后,又过了七年的岁月。白头山迎来了真正的秋天,岳桦树叶红得像是在燃烧。自从几年前黄猎手抓了六趾之后老虎村再也没有受到老虎的威胁,人们再也不用担心老虎了,黄猎手父子俩似乎早就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顺伊今年十九岁了,长得像一朵小雏菊般美丽又淡雅。村长爷爷岁数大了,视力也模糊了,一切由顺伊来照料他。顺伊做做田里的活儿,还像过去到山上打柴火,烧烧饭,背着泉姬哄哄,每天过得很繁忙。噢?泉姬是顺伊的女儿?是的,顺伊有孩子了。难道顺伊这么快就结婚了吗?不是,这个漂亮的孩子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一年前的冬天,老虎村来了一对穷困潦倒的夫妻,他们说要到中国去谋生。那男人又黑又瘦,似乎饿了好多天,瘦得像干儿。大家怎么问也不肯说出是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只看到他那黑黑的脸上眨巴的白眼珠子。和那个男人一起来的女人挺着大大的肚子,眼看就要生了。看到她胀鼓鼓的肚子和细细的四肢,让人不由得想起一只青蛙。这对男女似乎不仅身体憔悴,连内心也已干枯了。心地善良的村长腾出了自家的厢房给他们住,还告诉他们可以在这里生孩子,住到春天等天气暖和了再走。顺伊就像过去对待黄猎手父子一样,尽心尽意地为这对穷苦可怜的夫妻做饭。住进村长家厢房的夫妻待在里面大门不出,再也没有露过面。每天顺伊做好饭送过来,男人接过去之后,很快就把房门关上。像紧闭的房门一样,那对夫妻不愿向世人敞开心扉。就这么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左右,有一天早晨,过了大半天都没听见厢房里有一点动静。顺伊心生疑惑推开了房门,夫妻俩连个影子都没有,只见冰凉的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似乎夜间刚刚出生的婴儿。初生的婴儿静静地流着眼泪,那泪水从她小小的眼睛里不是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而是像泉水一样不断地流了出来,泪水已经把地板都弄湿了。孩子的爹妈似乎意识到了带着初生的婴儿不可能走那么危险的路到中国去。他们宁可把刚刚出生的孩子留给心地善良的村长家,也不愿意带着她到前途未卜的异国他乡去。他们走了好几天,但孩子的泪水还没止住,顺伊把孩子给采参爷爷看了。采参爷爷年纪大了,两颗门牙都没了。他仔细地看过说,这孩子没有泪腺。孩子出生的时候,泪腺就被堵住了。也就是说,眼泪的通道被堵上了,所以孩子不停地流眼泪。采参爷爷还说,如果不把她的泪腺打通,有一天会彻底地失明。去年一年,顺伊一个人带着孩子。为了开通泪腺,顺伊一天要好几次给孩子做眼部按摩。每次按的时候,婴儿撕心裂肺地哭。顺伊觉得孩子太可怜了,就陪她一起哭,但又不能不管,要是不管她的泪腺永远都通不了。“通吧,泪腺,像泉一样通吧。”顺伊每天为这个泪流不止的没姓没名的孩子做眼部按摩,叫着叫着就给她起了泉姬这个名字。总之,顺伊每天都很忙。但无论再忙,她每天晚上都要对着妈妈星做祈祷,请妈妈保佑上老虎山的勇。尽管她自己是看不到,也无法知道,但高高在天上的妈妈星该会看得到他,也知道他的情况。虽然过了很长的岁月,如果勇还活着,如果勇看得见妈妈星,妈妈星将用它温暖的月光抚慰他的。“唰!”“哗啦,哗啦,哗啦啦!”“再见吧,山坡”的上空有一只红色的鸟儿在空中熟练地翻着漂亮的跟头。一个,两个……连续成功地翻了十几个跟头,它原来是雏燕。咦,怎么回事儿?都过去七年了,但雏燕身上看不出一点变化。腰还是圆滚滚的,见不到该有的漂亮的身段;鸟喙还是像婴儿大拇指上的指甲一样又短又笨,还没有长出锋利的鸟喙。雏燕它为什么没长大呢?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为什么没有长成矫健的大燕子,还保持像铅笔头样的小身段呢?山也变了水也变了,人和动物都变了,唯独雏燕没有变化。它还是那个模样、那种心态留在“再见吧,山坡”上。“再见吧,山坡”上栗子树的树枝上还挂着“欢迎钟”,钟已锈掉了不少。那也难怪,这七年当中一次都没敲响过。“欢迎钟”下斜靠着栗子树坐着一个瘦瘦的男人,熟练地吹着草笛。草笛嘀嗒嗒地响。吹笛的男人旁边放着空背架。“嘀嗒嗒……吸~溜。”“嘀嗒嗒嗒嗒……吸~溜。”
  是吸溜,他长得又高又瘦,依然吸着鼻涕。他当上了樵夫。每天在山上转悠顺便拾点柴火,把它送到需要柴火的人家里。不另外收取工钱,只要混一顿饱饭就可以。因为不收工钱,所以想干活儿的时候才去干。那不干活儿的时候干什么呢?自从勇离开村庄上了老虎山之后,吸溜每天傍晚都要在栗子树下边吹草笛边等他,七年当中一天不落地等。吸溜早就想好了,要是勇回来了,就敲响这七年一次都没有敲过的“欢迎钟”。 
  不好的消息到红松村卖山参的采参人老具白跑了一趟,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村子连进都没敢进去。到那里一看,红松村的村口多了一个日军军营。有几个大帐篷,到处飘着日本太阳旗,日本兵带着长刀和枪晃来晃去。早有耳闻日本兵在南方横冲直撞,可他们到这个崇山峻岭里来干什么呢,又没有什么好看的……”“听说日本兵在南方抓朝鲜男子强拉到日本去干苦力。”“听说还逼着朝鲜青年穿上日本军服,拖到中国当枪靶子使呀。”“还听说为战场需要在有些村子征走了铁锅和所有的铁家伙。”三五成群的村里人听到采参人老具说的话,这才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通过过路人听来的有关日本兵的消息。尽管他们各说不同的消息,其实大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用多久日本“客人”也将会光顾到这个村子。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村里将会发生大变化,并且这个预感将变成现实。 第一个发现日本“客人”的是吸溜。吸溜和往常一样斜靠在“再见吧,山坡”上的栗子树上吹笛子,听到远方传来的马蹄声,停下来仔细地听。“嘚哒,嘚哒,嘚哒,嘚哒。”马蹄声是从通往红松村的大路上传来的。吸溜伸长脖子往大路望去,首先映入他视野的是日本的太阳旗。太阳旗系在高高的竿子上,在秋风中飘扬。旗子下二十来个日本兵拖着疲惫的脚步慢慢地向这里走来,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军官,他叫胜夫。村里的大人们不知该怎么迎接这些不速之客。他们如同小鸡躲到母鸡的翅膀下寻求庇护一样,他们惊慌失措地聚集到村长家院子里来了。村长尽管岁数大眼睛也看不清,但似乎他才是最可靠的人。听到日本兵到村里来的消息,村长一言不发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村长家的柴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是腰间佩戴长刀的军官,另外一个人是看起来岁数不小的军人。在院子里的大人们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松枝胜夫大尉是日本军部队指挥官,一看就是健壮英俊的年轻人。经过长途跋涉似乎很疲惫了,但他还是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走来了,从他的举止中就能看出军人的节制与严谨。和他一起来的副官是厚井,厚井是个长得圆圆的大腹便便的矮个儿大叔。浓密的头发和胡须上已掺杂了不少白色,看来这个军人有不少岁数了。村里的大人都不敢正视这两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偷看他们。院子里持续了较长时间的沉默。“这里是老虎村村长大人的府上吗?”老兵厚井打破沉默用朝鲜语问村里的大人们。厚井在朝鲜已待了七年,讲朝鲜语讲得相当流利。村里的大人们不做回答,眼瞅着村长大人。“您是村长大人吗?”老兵厚井问道。村长回答了。“我就是这个村里的村长,我眼睛不太好……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胜夫听到村长大人的回答,脱掉戴在头上的军官帽子,低下头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向村长大人打招呼了。旁边的老兵厚井也一起打招呼。 
  人口调查“您好!我是大日本帝国军七四七部队的指挥官松枝胜夫。我和我的部队队员们接到命令正在执行军队的作战计划,驻扎到老虎村做人口调查。我们部队将在村子的空地上扎营,掌握并管理本村的行政,同时保护村子不受到包括中国军队在内的外敌的威胁。”胜夫向村长恭恭敬敬地说明来意。他说得很得体,给人一种不敢随便靠近的感觉。佩在他腰间的长刀在阳光下闪耀。“人口调查?那是什么调查?”“那是为了更好地管理该地住民并保证其安全所进行的常规调查。也就是调查该地居民的性别、年龄、姓名和资产所有状况等。”村里人不理解所谓的“人口调查”,尽管他说明得很流畅,尽管他们连邻居家有几把勺子都很清楚,但他们无法理解第一次听到的这个词汇。初来乍到的客人突然说要调查主人,管理主人,他们怎么也不能理解其含义。因为他们不知道“调查”和“管理”的另一种说法是“管制”。“打算在我们村里待多久?”“上级的另一个命令下达前一直驻扎在村里。”又持续长时间的沉默。村里的大人们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咳也不敢大咳一声。胜夫用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默。“我的部队驻扎期间大家可能会有些不便,敬请谅解。但我以指挥官的名义保证,我部队的士兵绝不会伤害村里人。保证不会使唤居民们去从事不必要的劳役,假如我们的士兵欺侮村里的妇女和孩子,我将加以严惩。他们都和我一起出生入死了七年,我和我的士兵尊重朝鲜人。”听到日本人说尊重朝鲜人,还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日本军军官这么说,村里的大人们听得一时回不过神。和之前从小道消息听到的恶劣的日本军大相径庭。村长大人这才开口道:“欢迎来到我们村!”得到村长大人不是允许的允许,胜夫又加了一句话。“感谢。那个……还有……抱歉,能给点水喝吗?”大人们僵硬的表情有所缓和了。他们开始以为日本军官都会挥舞长刀,用长靴践踏的,而眼前的军官英俊潇洒、彬彬有礼,还很有人性。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文文静静的顺伊。她背着泉姬,用木盘托着两只盛满水的碗。看到顺伊光彩照人的脸,胜夫和在旁边的老兵厚井眼睛都直了。顺伊把碗递过来了。胜夫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急忙转移了视线,说道:“啊,谢谢。不过,不是我……希望先给在外面的我的士兵。谢谢!”太阳徐徐地,不声不响地下到老虎山的后面。 
  胜夫的第六十九封信亲爱的妈妈:妈妈,听到您恢复健康真是太好了。半个月前我们部队到了老虎村。说老虎村,吓着您了吧。不过您不用担心,听说以前因为老虎经常出没就叫老虎村的,但现在再也看不到老虎了。老虎再也不下到村里来是件好事情,但一听白头山老虎灭种的最大的原因在于我们日本人,心里感到很难过,也很过意不去。老虎村的居民们说,从十年前开始日本商人到这里来打老虎。每次几十个人一起来捕杀十多头有时甚至二十多头的老虎,把老虎的皮给扒走了。经这么搞几次之后,老虎似乎绝了种。妈妈,老虎村是个非常和谐、美丽的地方。安静得让人怀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和谐宁静的地方。村里人很纯朴,也很重情意。这几天,清晨我喜欢拨开浓雾在老虎村边散步,成了一种乐趣。走在田野上,走在稻田上,走在小山坡上,走着走着常觉得自己和千变万化的自然融为一体了,又觉得在天的那边有个人在看着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我。我想那个人也许就是创造自然和我的人。稻田里一片金黄的稻子,清晨的空气缠绕在稻穗上,那空气吹进我的每一个细胞里,像是给我的生命吹入新鲜的活力。如果能把这种感受写进我的画里,我将为您画一幅这个村庄的风景。感觉在这里能画出很久没有画过的画。昨天,村里的居民为我们士兵举办了一次欢迎宴。虽然生活不够富余,但家家户户尽心准备了食物,还打开了酒坛子让我们吃饱喝足了。厚井喝醉酒之后唱了《故乡之歌》,引得士兵都掉眼泪了……尽管如此,昨天是难得轻松大笑的一天。唉……还有……嗯……这个村里有一个叫顺伊的女子。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背着一个婴儿,那时以为她已经结婚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她抚养的一个弃婴。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心地也很善良。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我爱您,妈妈!我画了那个小姐背着孩子的速描,请您好好保管,等我回国后再还给我吧。
  大尉胜男敬上胜夫给妈妈的素描:美丽的顺伊背着泉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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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吧,山坡的作者是车仁杓,许善姬,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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